公安部门的人鱼贯退场,进入后面的领导休息室兼谈话室。礼堂里满座都是官场达人,灵敏度极高,静观其变。
苏白数数人,没有王衡还是七个,低声问柳时飞:“点点扶着的大爷是谁啊?”怎么比老所长和老主任都老?
柳大夫叹气:“你数数他肩上的花就该知道他是谁了吧。”本市警衔最高的,除了市局长还能是谁。本持职业精神,柳大夫过去给市局长把脉,顺便给孙局长掐掐虎口。
小周衙内凑上来:“阁老,王衡回去了?”
你来了他能不回去吗?“他让我转告你,不要急于求成。”话带到了,老主任实在是对目前的状态无话可说,回头照顾点点和市局长去。
再看神经所的四个领导,老所长依旧一言不发,教导员和稀泥,“没事,没事,小同志就是玩心重,来凑热闹的。没事儿。”
赵副所长和陆警长各怀心事,都不言语。
秘书同志不满,“领导让你们来劝劝小天别胡闹,你们作为他的领导,怎么能辜负领导的嘱托呢?”
您绕口令啊!陆警长不耐烦了,“苏白,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你劝劝他。”
苏白想撞墙,他和周天渊平级,都是小科员。一扭头:“柳时飞,你劝劝他。”
无辜被牵扯进来的柳大夫劝他:“把杀虫剂都喝下去吧。”玩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谁信啊。
小周衙内很听劝,把瓶盖打开了,回头告诉秘书叔叔:“去告诉我爸,他要拿王衡开刀、拿公安开刀,我就把这瓶都喝了。”
秘书被小衙内气得脸发青,转身出去,到隔壁休息室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他:“你爸说今天就是看看,不开刀。”
周天渊挑眉:“告诉他,什么时候开刀我什么时候喝!”
这次秘书叔叔回来的比上次还快,“领导说那就现在开好了。”
周天渊神情肃穆。
孙局长握住市局长的手:“您看,我是不是该下课了?”
市局长情深意重:“点点,要不咱俩一起当志愿者吧。”
这两位是被钉在杠头上的了,出什么事儿都没地儿跑。
老主任踱着方步,瞅神经所的四位,“你们怎么样?为了他们值吗?”
赵副所长现跟教导员请教:“咱们当不成警察能怎么样?”
教导员很睿智,说出一句很符合汉语语法的话:“当不成警察什么都能怎样!”
再请教:“继续当警察会怎么样?”
陆明彦抢答:“不会比神经所更不怎么样!”
龙老所长仲裁:“那就这样!”(小周衙内:哦也!终于听到老大说话了!)
……
阁老叹气:“反正我也要退休了,就这样吧!”
“我反对!”周天渊同志再度出场,唤起众人对他的美好记忆。两位局长的热情尤为激烈,眼神都快冒火光了。
举起瓶子,“我真的会喝杀虫剂。”
还装!苏白愤愤:“喝可乐。”
柳大夫也觉得这次玩过火了,凉凉嘲讽:“喝红酒。”
陆警长翻白眼:“喝红糖水。”
周天渊同志郁闷:他的人品啊。举瓶一饮而尽,还不忘夸赞:“味道好极了!”
“切——”不屑声四起。秘书同志都气不起来了。
赵培青皱着眉头过来,拿过他手里的瓶子。周天渊同志还在做豪气凌云状。
闻闻味道,再看瓶子上的标签,颠来倒去一圈,最后看瓶口。
都不以为意,柳时飞笑话赵副所长:“你不会以为他真的会喝杀虫剂吧。”
赵培青抬头,脸色比秘书叔叔还青,都快绿了,“gay的直觉很准的。”拿起瓶子示众:“这是进口原装的专杀剂,瓶口刚刚开封。”
……
秘书叔叔第一个跳起来:“不会吧?”
都围上来了,半信半疑,柳时飞一把抢过瓶子,用食指沾残液,又看又闻。
“到底是不是真的?”市局长也急了。
“肯定不是人喝的饮料!”柳时飞脸白了:“好像是真的。”
十双眼睛一起回头瞪周天渊。
小周衙内吓了一跳:“看我干什么?我早就说过是杀虫剂了!”
孙点点面无表情:“你发誓!”
阁老补充:“拿王衡发誓!”
呜呜,他的人品就这么不值得信任,“拿谁发誓都行。真是杀虫剂。”
市局长爆发了:“你他妈真傻啊!”
“闭嘴。”小柳大夫吼领导:“马上送去洗胃,还有救。”
老所长教导员赵培青陆明彦从四个方向冲上去。
周天渊同志躲都没处躲:“喂喂,我没事,我没事,你们要干嘛……你们……”
教导员和赵培青一左一右架住他,老所长和陆明彦一人一记手刀。——配合亲密无间,少说得有围欧经验一百次以上。
后脖梗挨了两名武林高手合击的周天渊同志含恨倒下。
“送医院。”
“告诉他爸。”
“别告诉王衡。”
“……”
“把头向下倾斜。”
“他以为他死了咱们就没事儿了吗?”呜呜傻瓜。
“他死不死咱们都得脱层皮。”大傻瓜。
“小点动静,影响不好……”一根筋的大傻瓜。
……
一群人拥出去了。
苏白同志没挤进十人的大部队,孤独地在休息室里呆立,完全不敢相信,“小天,真的服毒?!”
适时的,隔壁休息传来老当益壮地声音,“他要是服毒,老子从今以后叫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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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衙内七岁,上学了。
周衙内很注重传统道德教育,告诉弟弟:“百善孝为先。天天要孝顺养你的人。”
小学生点头:“天天会孝顺哥哥。”
周衙内很满意,开始教授《二十四孝》。
“孝感动天,讲的是……”。
小周衙内听完,很感动,给出两个字的评价:“愚孝!”
周大人在一边哈哈大笑,看大儿子的笑话。周夫人等着看老公笑话。
周衙内不放弃:“戏彩娱亲,讲的是……”
“弱智!”
“鹿乳奉亲,……”
“禽兽!”
“百里负米,……”
“做作!”
……
……
二十四孝讲完后,新一代现实主义批判家诞生了。
周衙内问弟弟:“只会说别人,你自己能做到那一条?”
天天很干脆:“那一点都做不到。”
挫败,周景渊回房反省。
已经笑不动的周大人把小周衙内抱起来,“小天,二十四孝对哥哥做不到,那对爸爸能做到那条?”
周夫人等待。
小天思考片刻,告诉爸爸:“卖身葬父!”
王衡同志奔进医院时,八个警察正在墙角站成一排被医生训斥呢。首当其冲的就是医学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柳时飞同学。
“傻啊,十几个警察在场竟然让人家当众喝农药?!”这不是给医院找事吗!
小柳大夫小小声儿的纠正:“师兄,连上里面躺着那个才十个。”
赵副所长陪笑:“现在是八个。”苏白,你个叛徒。
医生怒了:“我当医生十几年了,还没见过当众服毒服死过人的呢。你们不容易啊,给我送进一尸体来!”
一排人低头。仨老头的表情都快哭了。老所长和陆警长嘴角抽搐。
八个人楞没一个看见王科长。
王衡一言不发,绕过他们,到服务台,平静地问:“下午送进来服毒自杀的那个人呢?”
小护士同情地看看眼前的帅哥。在医院待长了,有这种表情的人天天能看见。“请到地下一层2号太平间。”
王衡身形晃了晃,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小护士翻记录,“大约在三小时前,送进来就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
也就是我离开后的半个小时左右。王科长转身,走到一排人跟前,收到预期的惊吓效果。对着赵培青开口:“你说他会晚一点回来。”赵副所长点头,这不是陆明彦不让告诉王科长,自己好心怕他担心不是。
王科长回头,看柳时飞:“你说他在医院,让我来看看他。”柳时飞点头,他们在医院都仨小时了,从市局长起被医生训也训了两个小时了,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两个混蛋,周天渊在里面躺着谁也没法,把你叫来顶顶缸怎么了?
十四只眼睛一起瞪小柳大夫:又一个叛徒出现了,——把王衡叫来不是找事嘛。
王科长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往楼梯口走。往下,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赵培青伸手给了小柳大夫一个爆栗,“你把他招来干嘛?嫌动静还不够大。”这王衡同志的破坏力绝对不比周天渊小,嫌警察同志们的脸丢的还不够吗!
医生也顺手给小师弟一个爆栗:“你个小混蛋又给我招什么麻烦了?”
小柳大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我没有!”
老主任发话了:“我怎么觉得王衡的脸色很不对啊?”
陆明彦冷哼:“主任,碰上这种事谁的脸色会对?您给我介绍介绍?”
阁老介绍不出,沉吟:“还是不对啊。”
人老成精的市局长看出来那里不对,“你们那个姓王的小子是要去哪儿啊?小周不是在楼上吗?”他怎么直奔楼下就去了。
???
教导员直接问医生:“楼下是什么科室?”
医生翻白眼,见过医院把科室放地下室的吗?“停车场和停尸间。你们觉得他要去哪儿?”
!!!
陆明彦一起揪住小柳大夫,“你怎么跟他说的?!”
小柳大夫很冤枉:“我什么都没说,刚说了医院名字他就挂电话了。”
老主任脸都快扭曲了,“难道……”
不等他说出口,一个穿护工衣服的人从楼下跑上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几个医生护士马上围了过去,几个警察也凑过来,“咦,警察已经到了?”
点点很威严:“怎么回事?”
这位定定神儿,“有个男的闯太平间。人家家属还在停尸呢,他死活要往里闯。问他和死者什么关系,他就是不说。家属说要报警,警察同志,你们快去看看吧。“
神经所的四位不亏为专业人士,拎起护工就跑。
小柳大夫都呆了,医生一把过来揪住他衣领:“柳时飞,你干的好事!我见过闯银行的、闯邮局的、闯机场的,今儿头一回见着闯太平间的了!你小子不给我惹麻烦你皮痒是不是?”全市那么多医院,哪家不能送你非送我这儿来。揪住小师弟的耳朵把他拎走。
不关我事啊!袭警啊!
老主任和孙局长一起扶住市局长大人,老头年纪够大,受不了什么刺激了。市局长下指示,“咱们走!”咱不给这儿丢人现眼了。
“是。”今天算是丢干净死人脸现干净活人眼了。
仨老头迈着行军步出去了。心里一致的想法:这么好的医院,我是不能来了!
陆警长四个往下冲,小护工一边跟一边给警察同志提供线索:“估计那人是来要债的。听家属说死的那个欠了一屁股赌债,所以喝药……”警察同志跑到闯太平间,里面的英雄可不就是王衡同志吗?正扑在盖了白布的尸体上抓着停尸床谁拽都不撒手呢,表情令人发指。
陆明彦当机立断,冷声喝命:“放开他,他是警察。”
拽王衡的几位吓一跳,都松手,一中年妇女战战兢兢地上来:“警察同志,这死鬼真是自杀的,医院都开死亡证明了。他欠的债,我们还不起。”
赵副所长风度翩翩地上前一步:“各位死者家属,我们这位同志是想对你们这起家庭和社会悲剧表达一下人性的关怀和同情。”
表达关怀和同情的王警官未经家属允许把白布给掀了,下面躺一大叔。王科长趴不住,咕咚,跪下来行了个大礼。家属二度受惊,又上来拽他:“那个,警察同志?!咱受不起。他不是什么好人!”
王衡同志从善如流,站起来,拍拍灰,表情不发指了,已经升华到人神共愤了,咬着牙问他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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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衙内正在贵宾病房里悲愤,看见王科长进来跟贫下中农见着解放军似的,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王衡,快给我报仇。”揍后面的两个。
医生拧柳时飞的耳朵:“他再这样我就把他送神经科去!”
小柳大夫不亏是周天渊同志换帖的兄弟:“他不这样你也可以把他送神经科去!”
王科长走近前来,细细端详爱侣,求证:“你们说他喝杀虫剂了。”他这样子好像是喝兴奋剂了。
警察同志们以人品保证:“他是喝了!”
王衡沉默片刻,“请问……他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王衡……”小周衙内按着脖子上的大项圈凄凄惨惨地喊爱人。
陆明彦拉老所长:“老大,应该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咱们先走吧。”
老所长点头。教导员跟上:“我和你们一起走。”乾坤大挪移,又跑了仨。
赵副所长过来,想拉过小柳大夫一起溜,奈何柳时飞还被医生师兄揪着一个耳朵呢。王科长的视线扫过来,三人组一惊,一起往墙根儿挤。
王衡很客气:“请问,什么样的杀虫剂能把人越喝越精神还能把脖子给喝伤了?”
俩警察往医生身后躲,医生给病患家属解释病情:“苏云金杆菌农用杀虫剂,简称BT,号称对人畜无害。经过试验证明农作物上的残留药液对人体无害,就是没人试验过整瓶灌下去是不是真的无害。=_=。我们给他洗了胃,现在留院观察。至于他的脖子,……”医生恨恨地看看他身后的俩傻缺警察,“是被你们自己人给揍的。”
“王衡,他们打我。”小周衙内无比委屈,揍他的人刚刚跑掉。
王衡问医生:“你刚才说他们送一尸体进来。”
医生撇嘴,我说过吗?说过吗?说也不是对你说啊!
柳大夫注释:“我这师兄的爱好是夸张。”爱好把活人说死了把死人分尸了。
医生振振有词:“你以为他不是挺着进来的?被一个越战退伍的和一个特种兵退役的一人揍一下,他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脖子伤的比胃严重。”医院是先治脖子再给洗胃的!
小周衙内流泪:老大,陆警,你们够狠。
赵培青为同袍小小的辩护一下:“他们下手有分寸。”虽然狠了点。
倒了血霉的周天渊同志哀叹:“早知道他们有这一手,我还喝什么药啊,直接找挨揍不就得了。”
王科长在他床边坐下:“小天,好玩吗?”
周天渊直着个脖子往床里面缩:“王、王、衡,我这是逆向……思维,就是、就是吓唬吓唬我爸。”
王衡同志友好地询问:“吓唬住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都被人给打昏了!艰难地连头带身体一起转问墙根儿里的人:“吓唬住了吗?”
柳大夫恨铁不成钢:“你都进来大半天了,你爹妈连个电话都没有,你觉得吓唬住了吗?”
王衡深邃地看着他,表情波澜不惊。
小周衙内深刻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乌云!“王衡,王衡,你别急,我还有、还有第二、二套方案。”
王科长突兀一笑:“你一早就想好第一套方案了?早就知道我们被点名了?”
心虚:“知道。”呜呜,别吓唬他!
“知道我刚才干吗去了吗?”
小周衙内的眼睛亮了亮:“在家给我做饭?”他奶奶的,洗了胃到现在他还滴水未进呢!
赵培青同志插话:“他到太平间认亲去了。”
“喔?”周天渊的嘴张成了O型,看王衡。王科长看他的脖子。
赵副所长简要回溯现场:“太有情有义了,抱着尸体死不松手,末了还给人跪下了。”医生接茬:“听说家属都感动哭了,得谁跟谁说现在的警察太到位了!”还没来得及报警警察就来了;自己家里人都哭不出来,穿便服的警察那沉痛的表情愣是把他们的眼泪给招下来了!
王科长目光如炬,照耀着三人组:“我现在已经认亲成功了,想处理一下家务事,各位不介意回避一下吧?”
“不介意不介意。”三位一起摇头,医生觉得这位没穿警服的警察比那八个穿警服的更像警察。——至于床上躺的这个,他不应该做警察,他应该关动物园里让人参观,这物种太稀有了。
仨人出去,顺手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好。贵宾病房就是贵宾级的待遇。
王科长静静看他。
小周衙内苦于脖子不能动弹,只能和王衡比大小眼。十分钟后,周天渊同志败下阵来,“王衡,我错了。”还有没有人记得其实他现在是病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