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龙锋和龙峥与齐英还在说些什麽“没错,敢爱敢恨本就是我辈男儿的本色,男人又如何,爱了就是爱了,什麽只要他快乐便足矣,都是狗屁,只有把他拢在自己的手心里呵护著,让他再也飞不出去,这才叫真爱……”他心里唾弃道:呸,凭你们也懂什麽叫真爱,还敢爱敢恨,男儿本色呢,无非是强取豪夺罢了。一边想一边张望著门口,忽听身边一个动听的声音笑问道:“方大人在看什麽呢?怎麽倒是一脸戒备的神色?”
方史大惊回头,只见身边一个美貌女子笑看著他,正是兰妃,他放下心来,随意笑道:“娘娘多心了,王爷的生日,我有什麽戒备的呢,倒是娘娘,你父亲和兄长都在,何不图相聚欢乐,却在这里呢?”
兰妃笑道:“他们都和皇上在一起,我去凑什麽热闹。”她说完,目光忽然一闪,落在了一个方向,方史回头一看,只见一名江湖浪子打扮的青年正在人群中和几个汉子说著什麽,但目光却也紧紧粘在兰妃的身上。
方史大为讶异,没想到兰妃在宫外竟然有心上人,别说他是多想,看两人目光就如胶在了一起般,兰妃的眼睛里还隐有泪光,就是呆子也知道两人是怎麽回事吧。
下一刻,青年被人叫走,兰妃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方回过头来,像是忽然意识到身边还有旁人的存在,连忙道:“哦,方大人。”她的面上还挂著平静的微笑,仿佛笃定方史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
“娘娘。”方史一躬身,却听兰妃笑道:“方大人倒的确神通广大,本宫还从未见过皇上肯放弃他喜欢的任何一样东西,没想到大人竟成为例外,不知道方大人是如何做到的。”她语气淡然,既没有羡慕嫉妒亦无嘲弄讽刺。
“微臣惭愧。”方史一低头,心说这话怎麽说啊。所幸兰妃亦没有追问,只是看著前方自言自语道:“奇怪,今日怎麽没见那个护卫,平日里王爷和他形影不离,这都好几年了,怎的一朝就失宠了吗?”她这样一说,方史心中不由又是一跳。忽闻前面龙锋喊自己,他忙向兰妃告退,然後来到正厅里,只见已经做了一屋子的宾客,只是仍不见林泻玉。
“王爷生辰,下官恭贺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方史见过英王爷龙峥,献上自己亲笔写的寿联。他知龙峥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但自己身无长物,哪有什麽奇珍异宝讨他欢心。
谁料龙峥展开看了看,竟然欢笑满面,连声道:“好好好,好字,好联,哎呀,年年生日都是礼品满库,却唯独今日竟然收到寿联了,可比街上买来的高明的多。”他一边说,一边叫过管家,命赶紧贴到大门外去。
方史见他如此喜欢,倒愣了,然而细品龙峥的话,不由又感到一丝悲哀,目光看向龙锋,却见他目中也有欣慰之意,他暗叹道:“高处不胜寒,年年生日,千金珠宝易得,却连一副真心贺寿的对联都收不到,也难怪龙锋兄弟两个对人性看的如此透彻,行动间乖张无常,富贵滋味享到此种地步,未尝不是一种悲哀。不过哼哼,也是他们活该,若不是将忠臣都驱逐出朝廷了,他们哪能落到这步田地。”
当下趁著龙峥高兴,方史连忙道:“敢问王爷,林护卫在何处,今日这样日子,他理应随侍在王爷身侧啊……”一语未完,就见龙峥收了笑容,凌厉的眼神在他身上梭巡了两遍,忽然哼了一声道:“方大人这麽关心本王的木头护卫,却不知是何缘故啊?”
方史一愣,心说缘故,哪里有什麽缘故,就是问了一句,也不必如此动怒吧,似乎要把我杀了才解恨一般,明明刚才还很高兴嘛,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边想著,只得耐心解释道:“王爷多心了,卑职是因为来京城第一个交的朋友便是林护卫,这些日子以来,与他相交宛如知己,所以不见他,便难免关心探问一番罢了。”
龙峥哼了一声道:“罢了,他犯了些错误,所以本王将他关起来了。”他忽然又看向方史,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悠闲道:“不管是谁,受了错误总是要受到惩罚的,方大人说对不对啊?就如同方大人,在我皇兄面前,现在是宠冠朝野,可一旦被抓了错处,也是逃不过去的呢。”他说完又哈哈笑起来,笑得方史摸不著头脑,心底莫名的便升起一丝寒意。
时近晌午,便在大厅内摆开筵席,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般送上桌来。龙锋携方史兰妃还有龙峥齐英坐在首位,齐英和兰妃的父亲宰相齐瑞则坐在最靠近首位的右下首桌上。方史的目光不住在他和齐英兰妃的脸上晃,心想真是无理之极,再怎麽说,儿子女儿也不能坐的比父亲还高啊,兰妃也就罢了,她是娘娘,可齐英不过是个将军,怎也这般违背伦常。
他这里想著,齐英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方大人不必疑惑,我爹他是故意坐在那里的,他从不与我和妹妹同坐。”一语未完,龙锋接过话来道:“那是,坐在我们这里哪有坐在下首自在,那些臣子们哪个不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老相国,更兼有马屁迷汤,谀词如潮,再听人家夸他的儿子女儿,那真是无限风光,岂不比坐在咱们这里好的多了。”话音刚落,一桌人就笑起来。
方史真是无奈了,龙锋看什麽事什麽人都是如此的透彻,偏偏一些不好的现象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愤怒不悦,耳听得齐英道:“方大人这时候还有心思关心我爹,真是定力超人,佩服佩服。”
方史一愣,正要问他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却见龙峥举起酒杯站起来,朗声道:“今日小王生辰,感谢各位大人赏光,小王看那些礼品,便知大家破费甚巨,没什麽好说的,唯有薄酒一杯,美味数盘,来慰籍各位大人的肚子,有道是,荷包已经空了,肚子一定要填满,方不负那些贵重的礼品啊。”说完一口饮尽,群臣自是一片叫好声,也都纷纷站起把酒干了。
龙峥转向龙锋,微笑道:“皇兄可还有什麽话说吗?”龙锋摇头淡淡道:“没什麽,快吃吧,朕都有些饿了,何况众位爱卿。”说完早有身边的太监高唱道:“皇上有旨,宴席开始,请各位大人尽情一醉。”
方史看著龙锋和龙峥,心道这兄弟两个明明很好说话,甚至有些幽默,可为什麽群臣还是这样的畏惧呢?正想著,忽见齐英已经撕下了一条油光光的鸡腿,他心里一急,那条烧鸡他已经垂涎了很久,大概是英王府里的厨子确实高明,这只鸡烤得是油光莹润,坐在旁边就觉得香气一阵阵往鼻子里钻,谁料只是一步之差,便被齐英抢了先,他是文人,自然不好意思争,只得安慰自己道:他不过是撕了一条腿,这还有一只鸡呢。没等想完,就见齐英已经吃下了一块肉,夸赞道:“这鸡烤得不错,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吃鸡,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干脆连盘子都端了过去。
“啊。”方史一声痛心的低叫,恨不得起身将那盘子给夺回来,这齐英实在是太无礼了,在皇帝面前怎麽也得注意注意形象吧。他愤愤不平的想著,一双眼睛死死盯在烧鸡上,仿佛这样就能撕下一块肉送进嘴里。
“把盘子放回来,一个大将军,象什麽话。”龙锋听到那声惊叫,看一眼方史,忽然淡淡的开口。倒把其他人弄愣了,龙峥笑道:“皇兄这是怎麽了,他向来就是这样子,你都见惯了,今日又偏说起来,何况你我都不喜欢吃鸡肉,就让给他有什麽。”
龙锋沈默了一会儿,看齐英眼巴巴的观察著自己,心知如果不点破,这家夥大概不会把盘子还回来了,只得无奈道:“朕是不喜欢,可今日席中还有别人,齐英你好歹也是个大将军,什麽美味没吃过,别拿出这副饿死鬼的贪吃嘴脸来。”
齐英嘟囔道:“别人?还有谁,小妹爱美,撕鸡吃肉这种不文雅的举动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再就剩了一个方大人……”他猛然间恍然大悟,嘿嘿笑著看向龙锋:“原来是方大人也喜欢吃啊,皇上你还真是观察入微呢。”
龙锋没好气的道:“既然知道,就赶紧把盘子放回来。”他看向方史,却见对方正愣愣的看向自己,眼中似乎有不信,有感激,总之就连自己,也读不懂那其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道:“笨蛋,还只顾著看,再不吃就被那只狼撕光了。”一边说一边撕下另一条鸡腿放进方史的碗里。
“哦,谢……谢皇上。”方史连忙垂下目光,心中在这一瞬间掠过莫名的慌乱。他从未见过龙锋这样温柔如水的一面,这个少年,在自己的面前荒唐过,真诚过,痛苦过,唯独不曾温柔过。他咬下一块鸡肉嚼著,香气立刻就充满了整个口腔,可此时他的脑子里却没有任何一点对这只烧鸡的赞美,满满的尽是龙锋前一刻温柔的举动。
“啧啧,咱们皇上也有这样的一面啊。”齐英和龙峥低声的笑著,方史则恨不得将头垂到桌子底下去,他怎麽想也想不到,龙锋竟会主动替自己要回那只烧鸡,难道他不知道这有损他的高贵威严形象吗?这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骂归骂,可心里若说真的无动於衷,那是不可能的,方史有些慌乱,这麽荒唐的举动怎麽竟然会让自己觉得有一种被捧在手心里的关怀呵护呢?他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心思,旁边的这几个人那可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察言观色最在行的,万一被他们瞧出点端倪来,人就丢大了。
当下只好低著头猛吃鸡肉,忽听对面的龙峥道:“啧啧,这个时候真是体贴温柔啊,就不知等一下是否能下去手呢,咳咳,先前怒气横生,说的惊天动地的。哦,莫非如今这出竟是为後面赔不是做准备吗?有心有心那。”他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龙峥已经低下头喝酒,而龙锋的脸色变了一变,却又旋即恢复如常,他心中“咯!”一下,本能就预感到这一次的生辰恐怕不会平淡度过。
欢宴过後,龙峥带著文武群臣们来到自己的後花园,只见诺大的草坪上,桃杏树下已经摆满了长条案桌,桌上是各种精致糕点和蜜饯果子,每张桌下置著两个蒲团,大臣们鱼贯而入,三三两两的落座,方史见没了自己的位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龙锋一拉他,没奈何,他只好随著对方来到一棵大杏树下的主位旁边坐下。
龙峥见人都坐好了,便笑道:“本王今日寿辰,本已预备好了助兴的节目,想必各位大人也都知晓,我要与皇兄举行一场赛事,但因为种种原因,这场赛事不能如期举行,为了补偿各位,所以本王特地请了一班西域歌舞,几班小戏,不过是给大家玩耍罢了。”说完拍了拍手掌,就听一阵行云流水般的音乐声响起,然後从花间树後转出十几个绝代的异域佳人,来到场地中央翩翩起舞。
平心而论,这西域歌舞委实美妙绝伦,然而方史看在眼里,却觉得只是靡靡之音,想起旧日诗句诸如什麽“渔阳战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又是什麽“将士阵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等等,那心中就添了一丝沈痛惆怅,暗道:曲是好曲,却只恐是亡国之音。想到这里,哪还有心思欣赏,下面又有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些才子佳人风月之事,他也没认真看没认真听。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歌舞戏曲都下去了,龙峥忽然站起来神秘一笑道:“各位大人,如果觉得刚刚还不算尽兴的话,接下来这个节目就可以让大家一饱眼福了,恋奴儿,带著你的姐妹们上来吧。”话音刚落,只闻一阵莺声燕语咯咯娇笑,十二个女子分成两队来到草地中央。只见她们只在胸前围著一块织锦,腰间以一袭紧身的金丝短裤遮住私处,浑圆的屁股被紧紧裹住,越发显得紧翘,而大腿以下全部裸露出来,更显得肌肤似雪,美人如玉,再加上这些女子容貌俱是娇美无比,脸上神情或妩媚多情或天真烂漫或傲如冰雪或热力似火,只把众人看的眼睛都直了,一个个血脉贲张,若非宽大的朝服遮住,只怕就要当场出丑。
当下十二个女子便在场地中央表演起来,既非歌舞也非唱戏,而是分成几拨,或抢花球或踢毽子或做著一些类似於杂耍的动作,只见她们胸前的织锦随风飘舞,高耸的胸脯若隐若现,再加上抢夺时的娇吟低喘,浪语莺言,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方史惊的呆了,他万没料到这种淫秽之事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下发生,好歹龙峥也是王爷之尊,这些大臣们也都是大原国的臣子,这……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他气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就欲拂袖而去,却忽然听见龙锋淡淡道:“方大人且慢,朕素闻方大人才华横溢,犹擅吹箫,何不下得场去,为这些可爱女子和一曲呢?”
空气一下子仿佛凝住了似的,方史不敢置信的看向龙锋,却见他面无表情的只看著场中女子,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起之前龙峥的话: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吗?可为什麽皇上要用这种方式羞辱自己,他之前说的什麽知音欣赏全都是假的吗?就为了骗得自己对他的好感,然後将自己推入到这种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直直的看著那个平日里总是带著笑意看自己的人,全身忽而因为愤怒而发热,又忽然因为心凉而发冷。
君主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可方史只愿一头碰死在树上,让他的血染红这片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土地,也不愿受这种侮辱丢掉自己的坚持,他咬著唇,脑海中浮现出一地碧血的情景,又浮现出那些处身於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百姓,一丝鲜血自唇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然後他忽然绽出一丝笑容,对龙锋道:“皇上想听臣的箫,这也不难,只是臣的箫曲等闲不奏,若奏了,需万两黄金方能听这一曲呢,就不知皇上出不出得起这个价钱了。”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那些大臣们虽无甚才学,但於察言观色上早已是老手了的,早在龙锋让方史下场吹箫时便都愕然不解,心道皇上这两天对他的恩宠简直就是无以复加,何以忽然说出这种要求,这若是对别人,倒求之不得,但对於方史来说,定会被他认为是侮辱啊。还没有转过弯来,却见方史竟然笑了,说出的一番话更是石破天惊,他……他他他竟然当场向皇上勒索。
大臣们都坐在那里目瞪口呆,而龙锋的目光也终於转向方史,淡淡的却又似大有深意。半晌,他也忽然一笑道:“爱卿既然自负技艺,朕便出万两黄金又如何。”一语未完,方史已冷笑了几声,一字字道:“皇上有此雅兴,为人臣子敢不从命,只是你莫要忘记付我万两黄金,今日在座的……可全都是证人。”他缓缓看了那些面色微变的朝臣们一眼,然後毅然转身来到群臣後面排列而坐的乐手中,对其间一名持箫人道:“可否借你的箫一用。”
那人连忙双手奉上,结结巴巴的道:“大……大人请用。”龙锋接过他的箫,在光滑的箫身上抚摸了几下,自言自语道:“真是把好洞箫。”他说完抬头,冲那人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和煦如春风一般,可不知为何,那持箫人却总觉得这个笑容里竟有无限的凄凉落寞。
方史来到场中站定,那些女子们更加肆意卖弄起来,甚至追逐嬉戏,有几个更有意无意的撞著方史的身子,然而他却始终垂著眼帘一动不动,似乎看那箫看的痴了,良久忽然抬手,将箫置於唇边,一缕呜咽之声便细细的泄了出来。
龙锋死死盯著在场地中垂眼吹箫的方史,只见先前那些女子还或碰或撞,极尽调笑侮辱之能事,渐渐的随著箫音越发悲怆高亢,便没几个人能笑出来了,连之前放荡的动作灵活的身形也呆滞了不少,只是因为龙峥的命令,不得不继续行事罢了,只是那一张张绝色的面孔上,却不再有之前放浪形骸的笑容。
方史虽会吹箫,其实并不擅长,只是此时他满腔悲愤绝望,加之箫曲本就悲凉,因此奏来,竟是十足的震撼人心。那箫音忽而如冤鬼泣诉,忽而如难民们的呜咽呻吟,忽然又一转,激亢直上九霄,便如从心底最深处发出的怒吼控诉,举座之人,莫不被箫声感染,那些女子也终於都停止了玩乐追逐。
“糟糕,没想到这家夥竟然挺能蛊动人心的,将来若让他练魔音夺魂之类的功夫,定是不费吹灰之力。”龙峥有些失望,对身边的龙锋低语,半天没听到回音,回头一看,只见他皇兄面容虽然平静,但一张脸上却没有半点血色,一双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