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她冷冷地说,想把手抽回来。
用心维持了多年的微妙平衡被父亲打破,他再也没有办法隐藏对这个女人的感情。
就在他要开口时,她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你的母亲,就算你的母亲还在,她也永远不会爱你,死心吧!”
每个字都像把刀子,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他浪费了这么些年的光阴,亲手编织了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母亲死后的痛苦直到现在才发作,埋藏了八年,孕育了八年的痛苦汹涌而来,撕心裂肺一样地痛。比起被父亲强暴,认清自己恋上亲生母亲的这个事实给他的打击更加大。
所有的闹剧在这一刻变得真实。
傅明宣的脸色发青,傅纪终于觉得不对劲,走过去看他的状况。傅明宣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大片红晕,妖艳至极。
“哇啊!”
在女人的尖叫声中,长久积压在心底的郁结随着一口鲜血喷出,猩红的血滴飞溅到床边那纯白的画布上,大朵大朵艳红的花。
入目都是妖艳的血红,傅明宣颤抖着,用指尖拭了拭血迹,失了意识地涂抹在嘴唇上,还没凝固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有毒的东西总是分外地美艳,就像小时候打碎的母亲的胭脂,散落一地的妖红,就像母亲死前,印在他脖子上的红唇印,像吸血鬼一样的刻印,就像画布上的浓墨重彩,一道一道的大红。
傅明宣无法克制地笑了起来,挥开父亲的手,夺门而出,越走越快,最后是狂奔而去。
晚上的风冷得刺骨,傅明宣第一次不用去想那些零乱纷杂的人或者事。
一列列的火车飞快地从身边呼啸而过,他在隧道中来回漫步,面对着擦肩而过的火车,听着迎面而来的鸣笛声,他很自然地笑了。
这次,真的不想再逃。
只要想到父亲,想到母亲,想到继母,他就觉得痛,心脏的疼痛让他不能呼吸。他站定,望着幽深的铁轨,一动不动,身体不住地颤抖。
只要跳下去,是不是就能……
“老兄,吃坏肚子了?”耳边突然响起一把声音,轻佻的语气,戏谑地问。
傅明宣慢慢回头,隧道的栏杆上坐了个少年,略长的头发用一个发箍固定住,苍白的肤色,细长的眼尾往上吊,在隧道那突明突暗的光线下,眉眼间染上了浓浓的阴影,像戏台上的花旦,典型的男生女相。
傅明宣怔怔地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脑子转不过来。
少年朝他狡黠地笑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老兄,借个火吧?”
傅明宣像玩偶一样机械地摸摸口袋,摸到打火机,抛了过去。
少年利落地接住,点燃香烟,他闭着眼睛,吸了一大口香烟,呼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然后他半低着头,稍微抬高眼皮,嘴唇抽筋般扯了扯,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一连串跟他外表不相符的脏话冲口而出:“老子坐在这里半天,你他妈要是想卧轨或者撞火车就干脆一点,我看完还要去干爹那里耶!”
傅明宣像被雷劈一样怔怔地看着他。
无论是神韵,还是挑眉抬眼的动作,就他所见,能把这样自然简单的动作做得这么妩媚,这么勾人的,除了母亲,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我不是想自杀。”他慢慢地说,直勾勾地盯着他,其实刚才几乎冲口而出叫他“妈妈”了。
那人脸上的笑敛了起来,低声骂:“操!早说嘛,浪费老子的宝贵时间!”说完,他跳下栏杆往隧道口走。
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傅明宣跟在他的后头,一步一步地走着,终于走出了昏暗的隧道。眼前,是豁然的开朗。
“你是跟踪狂吗?”那人回头,朝他咧嘴一笑,“又或者是吸血鬼?”
那是傅明宣被周越捡回来的时候的事,如果没有周越,可能傅明宣已经死在隧道里了……这些事,都是事后傅明宣告诉蒋思佑的,他并没有详细对周越说明,只说了要去卧轨,然后被周越勾了回来。
只因为,不必要。
那种宛如被撬开的痛楚和初体验的异样违和感,让他连一个字都不愿提起。
直到几个人再一次抽出时间,聚集在一起时,周越和蒋思佑已经变成了恋人关系,当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这件事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撇开其他的不谈,光是周越竟然能够打动那个坚称自己不是基佬的蒋思佑这一点,就让众人齐刷刷掉下巴。
然后他们就打赌,那两人到底能持续多久。王简因为激怒了女朋友,薪水都花在赔罪上了,掏了半天口袋,才掏出了一百多块,全都押上了,还很豪迈地赌他们绝对好不了两个礼拜。
罗文锋是庄家,看到傅明宣一脸不爽的样子,就捅捅他:“你不下注吗?”
傅明宣冷笑了一声,摇摇头:“你看过两只精虫谈恋爱吗?”
“Thank you for your praises,my honey。”周越轻佻地拍拍他的脸,一手拉过正在低头吃东西的蒋思佑,舔了舔恋人的嘴巴。
“好冷啊。”王简摸了摸胳膊。
周越与他姐夫的关系,似乎仅止于那次的殉情,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反正死了就死了,我还挂念个什么劲啊?又不是悲剧的男主角!
这是周越的官方回答,一如既往的欠操。
罗文锋曾经试探性地问过他:“如果阿佑也跟你姐夫一样,你会怎么做?”
“他和他又不一样。”周越慢条斯理地说,“我事先并没有要杀死谁的意愿,一切都只是意外。”说完,勾了勾罗文锋的下巴,“你别老把我当成杀人凶手好不?我也是受害者耶!”
“是是是!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受害者啊!”罗文锋转开头,重新戴上了眼镜。
“对了,说到受害者,我想起来了。”周越不肯放过他,趴在他的背上,“昨晚去论坛了没?你妹妹是不是卷入那个风波了?被咔嚓了几张?”他作出拍照的手势。
罗文锋呆了一下,苦笑:“真是好事不出门……”
“照这么说,那亲事黄了?”蒋思佑也过来凑热闹。
“不知道啊。”罗文锋一脸的困惑,挠挠头,“陈家也没立场退婚吧,他家儿子也被那家伙照了裸照,正在插的时候照的,透视镜头,比罗文静的还色情耶,刚才有看到,马上就被删了。”
“哇靠,夫妻同科,闭门一家亲,这么劲暴?!”王简激动得直晃拳头。
周越瞥他一眼:“怎么?羡慕啊?你也一样啊。”指着蒋思佑,“我们夫妻俩不也被你给干了?”
蒋思佑眼角抽了一下,拧了他的耳朵,似笑非笑地说:“要不要买个大声公去宣传宣传?啊?!小王八蛋!”
看到他们打闹,罗文锋又苦笑了一下,拧了拧眉心,倦意都浮上来了。
傅明宣看不过眼,问:“怎么了?肾亏了?”
“罗嗦。”罗文锋笑着回嘴。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
能说什么呢?谁又能帮到他呢?
当日下午,罗文锋回了家。不是可以让他胡天胡地的小公寓,而是位于半山的自小长大的家。
一站在像监狱一样高的大门前,就感觉到背后有冷飕飕的东西直窜上来。
罗文锋打了个寒颤。他是奉旨回来的。
这个家,比以前更加阴冷了。
佣人把他带进客厅,就去忙了。家里佣人很多,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连走路的声音也没有,整个宅子死气沉沉,连呼吸声都湮灭了。
他顺着长长的手扶梯往地下那一层走去。
地下共两层,是祖父那一代作为地牢而建造的,为了方便动用私刑。身为刑讯官员的祖父,可谓是不遗余力地改进行刑手段。现在这座血迹斑斑的牢房已经被父亲改造为小型室内园林了,不过地牢的刑具还在,在更下面的一层而已。
在楼梯转角下面的一棵榆树下,站着妹妹罗文静,她背对着这边,低头。
罗文锋停下脚步,看着。
罗文静点头,又摇头,然后转身走过来,罗文锋听到楼下传来有人上楼的沉重的高跟鞋声。
接着,罗文锋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出来的。
女人的尖叫响起的同时,罗文锋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缺少小指的手,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
树后的人慢慢踱出来,手里还握着枪。
虽然早就看惯了比这张脸更加艳丽的美貌,但是一接触到,罗文锋还是不由得胆战心惊。
看到许久未见的儿子,罗鼎一端正的五官没有丝毫变化,像木偶一样转动着眼珠,僵硬地来回扫了一眼。
他就这样望着他们两人,冷冰冰的视线,似乎天生就失去了表达感情的途径。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向楼梯走过来,跌倒在梯下的罗文静已经吓呆了,连跑都忘了。
——好白,像吸血鬼。
很突兀地,罗文锋突然想起以前这么评论父亲的容貌的傅明宣。那时候,他将视线移到旁边的周越的脸上,听到他说出口的话更加刻薄:“好像洋娃娃,好恶心。”
看着眼前端正得过了头的美丽容貌,罗文锋隐在近视镜片后面的眼睛出现了一丝波动,身体也不禁微微发抖,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些年过去,父亲似乎妖化得更厉害了,除了鬓角花白,眼角皱纹能勉强看出年龄外,他的容貌几乎没变。
罗鼎一走到罗文静面前,缓慢地弯下腰,他的动作令人联想到蛇。他慢悠悠地伸出握着枪的手,顶在女儿的眉心。
“你选吧。”他冷冷地抛下一句,形状优美的嘴唇两端下垂,一副丧门的嘴脸。
罗文静面如死灰,全身抖得像筛糠,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滚、滚,永、永远都、都不出、出现在您面前……”
“很好。”罗鼎一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望了望还站在楼梯上的罗文锋,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阴森至极的笑容,“很好,非常好。”他继续说,上下打量着儿子,似乎在称赞自己当初没有赶尽杀绝,仁慈地留下了这条小命。
罗文锋看到他的笑,一阵阵凉意从脚下直往上窜。
罗文静慌慌张张地爬出去以后,罗鼎一朝他的儿子招招手,说:“下来。”
罗文锋低下头,最终还是没能抵抗父亲,乖乖地走下去,老老实实地站在父亲的面前。
罗鼎一把枪一扔,瞥了他一眼,呢喃了句:“留下吃饭吧……”
听到这句话,罗文锋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他的脸色在看到父亲的动作以后,变得一片惨白。
“不过……在那之前,有些事要清算……”罗鼎一已经松开了左边的袖扣,正在把那边的袖子挽到手肘上去,他的手保养得很好,像涂了防腐剂的蜡制品,“好了,过来,儿子。”
第二天,罗文锋原本要举行的秋季服装发布会,毫无理由地停止了,接下来的所有工作,也全部无限期终止,当事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投资方竟然没有追究。罗家的独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本应该掀起轩然大波,却风平浪静,明显是让人给压下去了。
“所以说,你现在被软禁了?”傅明宣一边用右肩和耳朵夹着话筒,一边搅拌着桶里新买的颜料,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谁的电话啊?”周越洗完澡出来,脖子上搭了条毛巾,光溜溜地走过去。
“大罗。”傅明宣看他一眼,又转开了,“没事啊……哦,这样啊,那你还敢打电话给我?你那边什么声音……”
“哎,那老小子没死吗?”周越窜过去要抢电话,傅明宣朝他耸肩:“挂断了。”
“他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下不了床了。”傅明宣呆然地复述着。
在罗文静快要急死之前,终于接到了蒋思佑的电话,也知道了自己的哥哥平安的消息,她总算松了口气。
露天咖啡馆里,蒋思佑把罗文锋遗留在工作室的手提电脑交给了罗文静。
“谢谢。”罗文静低声道谢,她衣着朴素,面容憔悴,架着一副几乎能把脸都遮住的巨型墨镜,头上还压了顶渔夫帽。
“不客气。”蒋思佑玩味地看着她。不雅照片事件正闹得沸沸扬扬,所有受牵连的人都躲起来了,她倒是很大胆,还四处晃荡。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的事实在是……”罗文静有些腼然地说,低着头,搅拌着杯里的奶油。
“这个……我是外人,你不用说这些的。”蒋思佑忙制止她,这些豪门恩怨,他实在没兴趣知道。
“不,没关系的。”罗文静摇摇头,继续说,“我说出来,只是怕有一天我死了,就没人能救我哥了。”
“啊?”蒋思佑一脸怪异,“没这么严重吧,要死要活的……”
“请你听我说完!”罗文静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还微微发着抖。
蒋思佑闭嘴,做了个“请”的手势。
“抱歉,我太激动了。”罗文静取下帽子,梳了梳长发,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讲述。她说得很慢,断断续续的:
“哥哥的亲生母亲身体很虚弱,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受任何刺激,是个很美丽的人。
“本来我的母亲是父亲的未婚妻,可是父亲迷上哥哥的母亲后——好吧,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迷上了大娘才会解除婚约的——当然,无论如何,他都跟我的母亲解除了婚约。”
她停顿了一下,交握的手指捏得发白,“所以,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的母亲高兴得要疯了,毕竟当初是那女人插足,她说,这是第三者的报应。”
蒋思佑轻轻敲击着桌面,盯着罗文静:“那么,你自己认为呢?”
“我?”罗文静愣了下,随即一笑,“没有真实感觉。因为是上一代的事了,时间太久远。后来,父亲迎娶了我母亲,第二年就生下了我。我从来都不认为那个家值得留恋,父亲像个暴君,不,应该说是没有感情的机械。长这么大,我没有看到过像他那么不像人类的人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先制定好的,连表情都是。”
罗文静疲倦地捂住脸,“他要求我们也要像他一样,像机械一样生活,这怎么可能?”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地说,“怎么可能呢?”
看到她似乎又要陷入回忆里,蒋思佑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啊……”罗文静有些恍惚,“我发现了,父亲最恨的,原来并不是哥哥对他抱有的那种感情,而是……”她顿了顿,“而是脱轨的行为,失去掌控的不安感。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因为他不会应对。因为从小他就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人教过他应该怎样面对一个爱慕自己的人。他的厌恶,与父子乱伦的感情毫无关系。”
蒋思佑眼皮跳了跳,一种不安笼罩在心头。
“而我看到父亲出现的最大反应,就是有关哥哥的事。”
“那么……如果他学会了怎样应对,你哥哥他不就……”
罗文静摇头:“不知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过父亲表达爱情的方式,只有表达父爱的方式……”她说到“父爱”这两个字,浑身都发起抖来。
蒋思佑看到她这个样子,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又是个极品虐待狂!
虽然群交的时候,也有玩过SM,可都是点到即止,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而现在,他也只能翻着白眼,对空气说一句:自求多福吧!
跟罗文静告别时,天已经黑了,蒋思佑要搭车回公寓,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才想起忘记带钱包了,他几乎毫不犹豫就打了沈天碧的电话。
“思佑吗?”就在他回过神来要把电话挂断时,传来了沈天碧刻意压低的声音。她的声线本来很高亢,压低了,有点雌雄莫辩的味道。
“啊……是我。”蒋思佑有些困扰地梳了梳头发,含糊地说,“没事,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带儿子出来玩玩。”他简直是没话找话说。
沈天碧沉默了一下,在这空挡里,蒋思佑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好了好了,要去睡了,跟妈妈说晚安吧。”
“妈妈,晚安。”接着是孩子软软的童音。
“……谁在那边?”蒋思佑隐隐不安起来,那把声音非常耳熟。
“我一直想跟你说,不过没找到机会……我要再婚了。”沈天碧的声音带着笑意,讽刺至极。
“天碧,谁的电话?”那男的又说。
这次,蒋思佑听清楚了,像被雷劈了一样。
“沈天碧……你旁边那个龟蛋……是不是范允?”蒋思佑的声音开始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