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藏珠记----凡尘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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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汴梁的严冬腊月十分寒冷。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而下,琼瑶匝地,空枝向天,一片萧条景象。
  寒风瑟瑟,越吹越冷;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步子,缩紧了脖子,想赶在太阳落下前尚有余热之际跑回暖呼呼的房子里去。
  天色刚刚薄暮,满城已没几个人影。归鸟鸣声嘈嘈,和这刮过空街的呜呜风声,竟有种说不清的凄凉之意。
  展昭提着一坛酒从望月楼走出来,刚出门迎面就是一阵冷风,不由打了个寒战。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冬天还真不好过。
  想起家里那个等着酒喝的人,赶紧加快步子往回走去。
  急匆匆的步伐飞快走过大街,拐两个弯,前面便是开封府;却不进正门,绕道来到西北角的院墙外,听听里面没什么声音,这才一纵身跃进了院子。
  轻巧无声落地,径直来到北屋门前,里面传出两声低低的咳嗽。展昭急忙推门进去:"玉堂,你怎么样?还是咳?"
  屋子里温暖如春。地当中摆着一只黄铜火盆,里面炭火正旺,明明暗暗的发着红光。白玉堂身上穿件本白的常服,头发也未梳起,正在屋里来回绕圈子。一见展昭回来了,喜形于色迎上去:"好猫,终于回来了!酒呢?"
  展昭宠溺的笑笑,递过了酒坛子。白玉堂接在手里,一把扯去封口,浓郁的女儿红的醇香立刻飘满了房间。闭目深吸一口气,露出陶醉的神情。
  看着老鼠高兴得眉飞色舞,展昭也觉甜甜的,但仍不放心的叮咛:"你喝便喝,可不许多,更不能让公孙先生知道,明白吗?"
  "放心好了!"白玉堂已迫不及待地就着坛子先饮了一口,"要是让狐狸知道了你偷偷买酒给我喝,咱们两个都没好日子过!"
  "其实先生也是为你我好。"展昭说。公孙先生象狐狸?......不知他本人听了会做何感想。
  "可这每日两碗药,又不许喝酒,嘴巴都苦成黄连了!现在天又冷,甚至连出门也不行......活活要闷死白爷爷啊!"白玉堂仰天长吁,一脸冤屈。
  "......委屈玉堂了。"展昭爱怜地注视着他,"都是展某不好,行事不周,才连累玉堂受苦。"回想当日,两人共同追捕一名入宫行刺的无名高手,结果双双中毒而归;白玉堂更身受严重内伤。后虽经公孙策全力施治性命无恙,却在伤毒交加之下损了肺经,以致受不得凉,否则便咳嗽不止。像这样的寒冬季节,也只好呆在暖屋子里不出门了。
  "喂,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看展昭一脸负罪的表情,白玉堂轻松道:"这也不错啊,大冷天的爷爷躺在暖屋子里睡大觉,还有只猫跑前跑后的伺候着。"
  "先生说,只要你把他和卢夫人开的两副药都按方服用,过这一冬便会好的。玉堂,明年冬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赏雪了。"
  这时外间屋有敲门声,展昭走去看门。片刻回来,手里端着只托盘,上面放着三碗药。
  "玉堂,厨房把药熬好了,快喝了吧。"说着把两个净瓷的药碗摆到桌上,拿了另一个青花的在自己手里。
  "恩。"白玉堂知道这是每日必过的一关,也不罗嗦,伸手拿了一碗"咕噜"倒入口中。苦得皱了脸,又把第二碗也照样灌了下去。
  展昭见他喝完了,才把自己手里那碗大口喝了。
  白玉堂这是已倒了一大口酒在嘴里,漱了漱才咽下;又把酒坛递给展昭说:"你也不必每天拿你那碗药要挟我,爷爷也想早点好起来,省得被关在房子里不见天日。"
  展昭接了酒坛小饮一口:"若我把药先喝了,你那两碗就不一定到哪去了。"
  "切!当白爷爷是小孩子,还怕苦吗?......我说展昭,狐狸叫你也要每天喝他开的药,那就是说你体内的余毒也还未清干净......我现在不能帮着你,公务里可别太拼命了。"
  "展某省得的。"展昭暖暖一笑,"卢夫人既说了给你开的那方药可弥补受损的肺脉,那连服了这两个月可觉得见强些?"
  "大约是见强了吧。你看这天也冷了,我还没怎么犯咳嗽。"
  一坛酒渐渐见了底。炭火熊熊的室内本已很暖,加上酒意熏热,两人都已薄汗。各解了衣裳,也不知怎的自己的手却褪下了他人的衣。灯影摇曳,床帐微微晃动,木炭在铜盆中发出噼啪的裂音。
  一弯霜月如眉,淡青光晕,斜挂微垂。寒风又过,一层冷似一层了。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却是展昭在开封府过得最幸福的时光。那老鼠整个冬天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乖乖的喝他每天那两碗药;因此只要展昭一回到家,便能高兴的看到白玉堂在等着他,兴高采烈地跟他说个不停;而不是象以往一般跑得不见踪影。虽然知道这种被迫足不出户的日子对那人来说极之难熬,却在私心里盼望能晚点结束。
  对白玉堂来说,这个冬天有点过于漫长。受不得凉,便出不得门,这叫活蹦乱跳惯了的白五爷情何以堪?每天的苦汤药还是小事,关键是一冬天关在一间房子里的郁闷,活活憋惨了他;以至于每次一见到展昭回来便兴奋莫名,拉住他唠叨不休。还好那猫也知他苦闷,总变着法的弄些新鲜故事,奇巧玩意儿哄他开心,还算没憋屈到家。
  好不容易严冬过去,春暖花开。就在公孙策笑眯眯地宣布白玉堂已经痊愈的同一天,护送包拯下朝回府的展昭紧接着在汴梁城内疲于奔命三个时辰,到了傍晚,终于在一间小小的酒馆内找到了白玉堂。
  无可奈何的坐在正自斟自饮得开心的老鼠对面,展昭勉强用日常的淡淡语气问道:"玉堂,我记得你一向讲究饮食必精,今天怎么有兴致光临这种街边小馆了?"
  "嘿嘿,这叫兴致所至,随兴所之!"白玉堂眼弯弯的夹了块糟鸭扔进口中,含糊不清地说,"自由自在的滋味真是好!连这水酒也独具味道了,好喝!"
  "先生虽不让你喝,但这几个月你还喝得少了?说得到好像禁了你多久似的。"
  "偷偷摸摸地喝,跟光明正大地喝,味道怎能一样?"
  "你总是有理的。正好我也乏了,便光明正大的陪玉堂喝点自由自在的水酒吧。"
  "怎么乏了?你跟他们去巡街了?"
  "不,是寻鼠。"
  "恩......?"
  "玉堂,你这一鼠脱牢笼不见踪影,可叫我满城找了一整天呢。"
  "嘿,嘿嘿......这不是一冬天把我憋坏了嘛!再说,就算你不出来找,难道还怕我不回去?"
  "倒不是怕你不回去,只是你也该留个音信才是。"
  "这个嘛......确是我忘了。你要我怎么赔补,说就是了!"
  "赔补嘛......"展昭把玩着酒杯,侧眼觑着白玉堂。这一冬养在屋里,脸上早前晒的浅麦色都褪掉了,露出细腻白皙的本色,凝脂沃雪一般。胸中突的一跳,"等我们回到家,再慢慢说......"
  晃了晃宿醉涨痛的头,白玉堂费力地张开眼睛。满室阳光,正是开封府中的家。
  昨晚喝多了?怎么回来的?展昭呢?
  口渴难耐,便爬起身来找茶喝。刚把昨晚的残茶倒了一杯,展昭就出现在门口:"玉堂,冷茶伤肠胃。还是喝热的醒酒汤吧。"
  "唔......你没公务?怎么还在家?"白玉堂接了碗,犹带迷糊地问。
  "左右没什么大事,便偷个闲给你熬汤了。"
  "哦。"白玉堂便低头去喝醒酒汤。热气薰上口鼻,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不知怎的,忽地胸口一阵烦闷,急忙放下碗转过一旁干呕。只是难受了片刻,也没呕出什么东西来,那股恶心劲又没了。
  "玉堂,你没事吧?"展昭轻拍着他的后背,面有忧色的问。
  "没事!"白玉堂抹抹嘴巴,心里也纳闷:往常醉酒也就是头痛难受,这次怎么还添了恶心?
  展昭却猜测:"不是喝酒太多,伤了脾胃吧?等下找公孙先生看看,调理调理才好。"
  "找狐狸?"白玉堂一跳。要是狐狸再给五爷开苦汤药怎么办?急忙端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你看我脾胃好得很,哪里需要看病?没的叫人怀疑五爷弱不禁风!"
  展昭明白那人的真实心意,也就不坚持。往墙边木架上拿了亮白的锦袍给他披上说:"昨晚大人给了我个差事,要去一趟徐州,下午启程。"
  "我和你同去。"
  "你不要去。"
  "恩?"正系衣带的白玉堂停了手,眉毛渐渐有点立起来,"麻烦差事?怕五爷拖你后腿?"
  "哪有那种事!"展昭无奈道,"徐州云威镖局的云怀远因勾结乱党获诛,展某此行是带去处死的命令的。"
  "传信这种事也要你来做?"白玉堂疑惑。
  "本来是不用的,但云怀远的党羽似有所动,大人担心信令有失,才做此决定的。"
  "哦,路上可能会有劫杀......"白玉堂了然状,凉凉道,"你不让我同去,原来还真是为了......"
  "行了!"展昭家忙打断他,"玉堂,下午我们同去。"这老鼠,展某不想他得罪武林同道,他却偏要往浑水里趟!
  "这还差不多。"白玉堂一笑,继续穿衣。
  吃了午饭,两人两骑便出了京城,一路向东往徐州而去。展昭并不着急赶路,白玉堂自然也没必要催着,乐得悠悠闲闲,观花赏景。
  白玉堂看得出展昭不愿传这个令,也知云怀远此次虽襄助乱党,一向在武林中声望却还不错;这一行落了江湖斥骂怕要难免。也怪不得他不想自己同来,但五爷又怎能让他一个独担骂名?
  夜里投宿在一家农户。白玉堂给足了银子,那农夫自是杀鸡宰鸭尽力招待。到第二天早上,白玉堂拿自备的柳枝蘸了青盐刷牙时,却又是一阵掏心挖肝的恶心干呕。扶着土墙呕了一会,听见脚步声急促,有人赶过来拍他的背。
  "玉堂,又恶心?早说该找先生看看的。"展昭说话时不禁蹙眉。
  "有什么可看?大不了是肠胃不适。许是昨晚吃得太油腻了。"白玉堂顺过气来,伸手摸去眼角的水花,又去刷牙。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展昭的声音:"再往前便进入徐州地界了。进了徐州,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
  "你就不要罗嗦了。五爷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哪有什么大事?"
  见白玉堂固执,展昭也无法,只好由得他去。两人用了早饭便向农户辞行继续赶路,至下午时已远远望见了徐州城的高墙。
  展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却没逃过白玉堂的耳目。正要开口询问,忽见前方路上列开一行六七人,严阵以待,似专等着他们。眼角一瞄展昭,眉头为蹙,嘴角抿紧,面有为难之色。心下奇怪,便不作声。
  两骑缓缓走进那一众人,停了下来。对面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走上前来,向展昭一拱手道:"展南侠,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展昭在马上回礼:"云管家多礼了。展某尚安好。"
  白玉堂不动声色,却在暗地寻思:姓云的管家?那猫与云怀远本来认识?他竟没告诉我!
  云管家颓然一摇头道:"南侠尚好,我家总镖头可不好了。"
  展昭沉默。
  突然云管家屈身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一起普通跪倒。白玉堂侧眼去瞄展昭,面现不忍之色,张口欲言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那云管家语声已哽咽:"展大侠,老朽知你公务在身;但我家总镖头为乱党招募人手之事确是迫不得已。请你念在与我家总镖头相交一场的份上,切莫赶尽杀绝!"
  "云管家快请起,诸位镖头快请起!"展昭着急道,"云总镖头之事乃由律法定论,由不得展某徇私!"
  "我们并不敢求展大侠出手相救;只求你到了徐州,对所发生之事睁一眼闭一眼,我们就感激不尽了。"云管家仍跪伏在地不肯起身。
  白玉堂已明白了怎么回事,扭头去看展昭的反应。只见他沉下了面孔,一双眼睛若有所思的眯了起来。半晌,沉声开口:"展某公门中人,若遇非法之事,不能坐视不理。"
  那云管家已落下泪来,高呼道:"展大侠!南侠!当年你声名未显时,我家总镖头爱惜你少年英雄,以上宾相待;如今你却非要把他往死路里推一把吗?"
  见展昭皱紧了眉头,白玉堂朗声说道:"云总镖头既然涉身谋乱之事,便应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事败,却不肯认赌服输,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说我们总镖头?"云管家身后一个壮年汉子跳起大叫。
  展昭伸手拦住了正要反唇相讥的白玉堂,向众人一拱手道:"云管家,云威镖局的诸位镖师,云总镖头的恩惠,展某没齿难忘;但如今事关国法律例,请恕展某万万不能以私害公。当年云总镖头礼待展某,想必也不是因为展某是个轻重不分之人。告辞了。"说罢提缰催马,再不理云管家的苦苦哀求,诸镖师的怒目而视和轻蔑冷晒,径自扬长向徐州而去。
  白玉堂由后方赶上,见甩开了云威镖局的众人,才问展昭:"云怀远过去似乎曾待你不错,你果然狠得下心让他死?"
  展昭低沉着嗓音说:"他触犯国法,自取其死,与展某的心肠狠不狠无关。"
  "我当然知道!"白玉堂一偏头,伸臂隔空搭上展昭的肩膀,"律法无情,不是你无情;开封府严正无私,你自然要行端坐正。五爷省得的。"
  展昭扭头向他一望,微微带了笑意。阴沉的脸上终是展开一缕阳光。
  进得徐州,见了城守,展昭把包拯的判令交上,本来就没事了;但他却坚持等执行完毕才离开。那姓谭的城守自然是大喜过望,巴不得留住他这个武艺高强的御前护卫压阵,连忙张罗布置,安排他二人在府衙住下。
  刑期便在第二日。
  入夜时分,展昭不在房内休息,却提着食盒进了大牢。
  白玉堂潜行跟随在后。见他进了大门,才纵身跃上旁边的一棵柳树,嘴里咬着苦苦的柳枝,边望星月边等待。
  今夜天气极好。满天繁星粼粼闪闪,热闹非凡,直把那一弯淡薄眉月挤到了屋檐角上。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看见展昭缓步走出府衙大牢。手上的食盒没了,眉头却似舒展了些。待他走到树下时,白玉堂丢一截小枝,正砸在官帽上。那人抬起了头。
  上来。
  不需语言,甚至不需手势,一个眼神就足够了解彼此的心意。展昭看看左右无人,一纵身上了柳树,坐在白玉堂身边。
  "话别完了?"白玉堂漫不经心地问。
  "恩。"展昭点点头,学他的样子折了跟嫩枝咬在口中,柳木的苦涩味道立刻在唇齿间漫延开来。
  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肩靠肩坐着,一个仰望星空,一个盯着大牢方向。静了一阵,展昭用手肘碰碰白玉堂:"夜深了,你这两天都不大舒服,回去睡吧。"
  "你想一个人在这等那劫狱的人?这种好事可别把五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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