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藏珠记----凡尘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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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直送过江来。临行之前,卢夫人对两人千叮咛,万嘱咐,无非是五弟身子特殊,不可劳心劳力,要展昭耐心照应之类。四鼠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了卢方出来,刚刚张口欲言,被幺弟冷冷淡淡的眼神一扫,顿时又哽回喉中。
  展昭看得不忍,向卢方一抱拳说:"卢岛主,几位岛主,各位的好意,玉堂与展某领受了。请各位岛主放心,玉堂这一路上,必不会有失。"
  言罢登车,白玉堂落在后面。卢方看着多日未见着面的五弟容色中带着憔悴,又想开言,却被白玉堂抢在头里:"几位哥哥,大嫂,我自会照顾自己,你们不必挂心。等我回来,再叙情也不迟。"说罢一跃上了车,便吩咐车夫上路。
  马车辚辚行出多远,车内仍能听见四鼠的喊声:"五弟,保重身体啊!"
  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说道:"他们是真的关心你,你也气得够久了。"
  白玉堂反握住他的手:"你倒宽宏大量!他们害你孩儿差点夭折,你就一点不怨?"
  展昭闻言喜形与色:"玉堂,你终于肯信......我们有了孩子了?"
  "......半信半疑。不过在完全证实之前,也不好当作没有罢了。"
  展昭安心的笑了:"你能这么想,已经很好了。"说罢抚上白玉堂的小腹,"卢夫人说,三个月左右,已经可以摸到一点了。让我摸摸看......"
  白玉堂想推开他,但看他一脸幸福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有动,只把微红的脸扭过了一边。展昭在他腹上摸了半天,失望道:"摸不到啊,还是太小了吧?"
  "也许压根就什么也没有呢。"白玉堂不冷不热的添了一句。
  展昭叹口气,只好丢开手,到车后的敞厢烧水沏姜茶去了。
  看他掩了门帘,白玉堂忍不住自己也摸了摸小腹,平坦结实依旧。眼睛不自在的四下扫了扫,也说不上是放心还是失望。
  马车一路向南,取道江南东路,过江南西路,前往荆湖南路之北的潭州。沿途只走平坦大道,且车行缓慢,遇城镇村庄必停步歇息,是以时过一个多月,仍是刚刚出洪州不远,尚未抵达荆湖一带。
  这一日车行在林荫道下,得得蹄声,辚辚轮声,写意悠闲。已是五月初夏,道旁星星点点野花绽放,树枝间雀鸟啁啾争鸣;烈日当空,浓荫在上,行人寥寥。
  "啪"的一声车后帘栊挑起,一件物事被掷了出来,散落一地。香味随风飘散,竟是一包酥炸小黄鱼。
  展昭不无惋惜的看了眼越来越远的炸鱼,回过头来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尝试解释:"玉堂,是你说想吃鱼,我才特意买来的,怎么就扔了呢?"
  "我不想吃炸鱼。"白玉堂一摔手里的筷子,"又腻又咸,有什么好吃?"
  "明明是你一向爱吃的。"
  "现在不爱吃了!"
  展昭摸了摸额头,无可奈何地说:"还想吃什么,也只好到了前面的城镇再说......天黑前应该会到。"
  "那今晚就吃糖醋鱼吧。"白玉堂口气缓和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好。"展昭现在对他这来去一阵风的脾气已经适应了,也便跟着埋头吃饭。
  筷子伸向一碟扣肉,刚要下著,却被另一双筷子抢了先。展昭偷眼看向白玉堂,一手端着饭碗,一手运著如飞,两颊塞得鼓鼓的,鼻尖冒着汗。暗地里微微一笑,转向旁边的素三鲜。
  果然如卢夫人所说,先前那直把个白老鼠折磨的无精打采的恶心难受,在一个月刚过一点的时候便自动消失了;随后的白玉堂就像要弥补这一个多月的亏欠似的,食欲饭量层层见长,早把先前掉的份量补齐了不说,还略微丰腴了几分。
  如果只有胃口见长就好了。展昭忍不住暗叹。这老鼠的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和顺,这段时间更是水涨船高,像刚才那样一个不顺心就摔锅打碗的事情早屡见不鲜。
  这边桌上已盘空碗净,白玉堂抹了抹嘴巴,意犹未尽地说:"我吃好了。"便起身掀帘出去,坐在敞厢上,搭拉着两条腿晒太阳去了。
  展昭随他出来,肩并肩坐在旁边。两人都不说话,默契地同时半闭上眼睛,享受树荫下微凉的清风,隐隐约约的花香,和夏日特有的令人身心俱暖的热意。
  歇了一会,白玉堂坐起身来,迎着微风深吸一口气,却不料突然冒出了呵欠来。展昭一见立刻起身:"我去收拾一下车里。"
  "算了......"白玉堂想说不必麻烦,在外面坐会就好,却已找不见展昭的人影。一丝微笑爬上嘴角,被这猫当成太上皇般伺候着,感觉还真不赖呢!
  手抚上了小腹,那里已经明显圆凸鼓起,手掌下不软不硬的一团静静不动。
  难道真有个孩子?难道不是个瘤子?白玉堂自己也觉有点啼笑皆非。
  孩子......不是不喜欢,只是......
  回头望望车内,竹帘后那个蓝色的身影。若异地而处,我能否为他做得如此周到,尽心尽力?
  他是如此坚定的相信孩子的存在,坚定到我也忍不住想要相信,但这,真的可能吗?
  这时车帘挑开,展昭探出头来招呼:"玉堂,我已铺好了被褥。你倦了,来躺一下吧。"
  "好啊。"白玉堂痛快的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他不知为何渴睡得很,总也睡不饱的样子;展昭见了,便打点他每天睡个美美的午觉。
  钻进软绵绵的被窝,头刚一沾枕头,神志立刻就迷糊了。朦胧中知道展昭放下了窗帘,走出车厢坐到了车夫旁边;然后微一震动,车子缓缓行进起来。一摇一晃间倦意更浓,白玉堂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甜睡,无梦,却渐渐吵起来。先是有小孩哭声由远及近,然后是展昭说了什么的声音,车子停了下来,外面哭声话声乱糟糟掺杂在一起。白玉堂皱着眉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来。依稀看见车帘挑起,口中便嘟囔道:"你这臭猫又闹什么?吵得白爷爷不能睡觉!"
  "我......我不是猫,我叫小菊。"一个怯生生的小孩声音回答了他。
  一怔之下清醒过来,白玉堂重新看向车门处,只见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女孩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穿着有点旧却浆洗干净的粗布衣服,两只水汪汪的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正待问她从哪里来,车帘再次被掀开。这次是展昭,怀里横抱着一个粗布衣裙的女子迈步踏了上来:"玉堂,抱歉吵了你好睡。这位大嫂昏倒在路边,我让她上车歇歇。"说着将那女子安置躺下。
  白玉堂看去,那女子容貌平常,面有菜色,而腹部高高耸起,已是待产之身。于是起了身说道:"车板上硬,让她到床铺上来躺着。"
  车子又继续向前行去,展白二人都不好盯着那妇人看,不约而同把头转向窗外。一时无人出声。白玉堂眼角余光扫见那叫小菊的女孩,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看;初时不以为意。过了好一会,见她还是盯着不放,便回转身来问她:"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小菊被他一问,脸蛋儿刷的红了,咬住嘴唇不吱声。
  展昭以为她怕生,便笑着说道:"小菊别怕,这位哥哥不凶的。你说吧。"
  小菊一见便有了主心骨,挪到展昭身边脆声说:"这位哥哥长得好看,而且他和娘一样要生小宝宝了。"
  展昭怔住,继而憋不住吃吃笑起来,摸着小菊的头连声说:"对,你说得对!小菊真聪明。"
  "对什么对?你别瞎搅和!"白玉堂却连脖子都红透了,这才想起自己因贪凉只穿了件轻薄长衣,微腆的小肚子在细软布料下被勾勒得线条分明。急忙起身拿了织锦的外衫罩上,一面还不忘责备展昭:"小孩子不懂事乱说,你也跟着起哄!白五爷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被人说......那个!"
  展昭这才想起顾忌,忙收了笑容对小菊说:"你看,哥哥不高兴了,我们不能再跟他开玩笑了。刚刚的话,不可以再跟别人说,知道了吗?"
  "那我跟娘说行不行?"
  "最好不要......"
  正在这时,床上呻吟一声,那妇人醒了过来。小菊一见娘醒了,立刻丢下展昭跑过去。展昭也紧跟在后面上前探视:"这位大嫂,你可觉得好些?"
  夫人一睁眼发现自己置身马车之中,又见展昭神色和气,便知是被人搭救了。急忙起身向展昭下拜:"多谢这位公子照顾,小妇人已没事了。"
  "没事就好。在下姓展明昭,那一位是白玉堂,我们正一路往南去。大嫂你身上不方便,若不嫌弃,可否告知去处,我们一道乘车前去。"
  "这......怎么好劳烦......"
  "不劳烦......"白玉堂插口,"你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带着孩子独自赶路才是麻烦。"
  "那......那就多谢二位公子了。小妇人姓余,家住在云塘村。沿着官道一直走,过了前面的坝城就是了。"
  "不用客气,正好是顺路。"展昭说道,"只是不知余大嫂你这样的身子,为何还独自出远门?你丈夫也不陪着?"
  余氏一听眼圈便红了,哽咽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妇人的丈夫原是个做小买卖的。上月去北面采买货品,却不想遇上了强人劫财害命,落得个......"说着落下泪来,"小妇人这一行,是去迎回丈夫骨灰,回家安葬......"
  "强盗猖獗,当地官府怎不处置?"展昭皱眉问道。
  余氏却哭得更凶:"那伙强盗霸占的铁梁山就在坝城的辖下。他们人多势大,又有武艺高强的当家人,坝城县令带兵剿过一回,被打得险些丧命,就再不敢动他们了。"
  "一方父母官,就这点能耐!"白玉堂一拍窗棂,怒色道,"展昭,这件事我们非管不可!不挑了这帮贼人白爷爷我绝不罢休!"
  "不行,不行啊!"展昭还未答言,余氏已先吓得惊呼起来,"两位公子不知,铁梁山那伙强盗的当家,可是个不得了的高手啊!这些年来行侠仗义的好汉也去了几拨,可就是没人能胜得了他!两位公子都是大好人,可不能损在他手里啊!"
  "哼!越是如此,白爷爷倒越要称称他的斤两!"白玉堂心有不愤地说。
  "不行啊......千万不能......"余氏急得不行,煞白了脸色,捂住胸口喘不过气的样子。
  展昭碍于男女之防不好上前扶她,只好暂叉开话头:"余大嫂不要着急,玉堂他不是莽撞之人。我看你身体似有疾患,等到了坝城要延请个大夫看看才是。"
  "这......多谢展公子了。"余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屈身做拜。
  车轮辘辘,沉默久了的白玉堂有点坐立不安起来。他突然很想吃东西,尤其是想起昨日买的那包糖渍青梅,更是口水滚滚泛滥,一时也等不得。于是问展昭:"你昨天买的梅子放哪里了?"
  展昭知他最近嘴急得很,想吃什么若不能马上得到便会发脾气,于是立刻起身从壁上的暗柜里取了油纸包出来,递在他手里。
  白玉堂接过梅子,忍住先拈一个放在口中的欲望朝小菊招招手:"小菊,过来。想吃多少自己拿,再给你娘也抓点。"
  小菊慢慢挪过来,红着小脸伸出双手狠狠抓了两大把,就飞快地扑会余氏怀里。
  礼让完了,白玉堂口水已快滴下来,急忙拿一粒含在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弥漫开来,心头一片满足与舒适,眉梢眼角都带出喜气洋洋来。
  见他吃得开心,展昭也忍不住微笑;又见余氏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便笑道:"想不到余大嫂也爱吃这等酸得人牙软的东西。等到了坝城一定记得多买点。"
  余氏一听停了手,不好意思笑道:"我原本也不大爱吃这些酸物的,只是有了身孕之后便吃不厌了......女人家怀孕是这样的,倒叫展公子见笑了。"
  小菊已有些混熟了,接口说:"娘说爱吃酸的能生儿子,她要给我生个弟弟呢!白哥哥也要生儿子吗?"
  余氏红了脸,急忙分说:"小孩子口没遮拦,两位公子莫怪......倒是白公子,梅子这种酸食,男子爱吃的还真不多呢。"
  "他......口味是有些独特......"展昭掩饰道,心里却有些酥酥软软的。
  ......儿子......玉堂怀的是个儿子......
  侧眼去看白玉堂,一张俊脸不知是羞是恼,红一阵白一阵的。手里拿着一粒梅子却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僵持在半空。看出他的窘迫,展昭开玩笑般拿过他手中那粒梅子扔进自己口中:"有时候我也喜欢尝尝......唔!"青梅子的强烈酸味直闯顶门,糖渍根本压制不住,把并无防备的展昭激得筋鼻咧嘴,眼泪差点冒出来。
  他的狼狈模样逗得小菊咯咯脆笑不已,余氏也掩口低了头。被他这么一搅,白玉堂从尴尬里找到了台阶下来,忙端起旁边的蜂蜜姜茶递过去,口中半是忍笑半是数落:"吃不惯那个还逞什么强!快喝点茶漱一漱。"
  展昭喝了一整盏茶才缓过劲来,不禁摇头苦笑。一车人皆笑个不停,气氛倒融洽了不少。
  日头渐渐偏了西。薄暮时分,终于望见了坝城的城墙。
  坝城不大,也算通衢之地,客栈酒肆林立。马车进城是天已黑透,便直接挺在一间颇大的客栈前,要了两间上房,几人各自安歇了。
  白玉堂是沾了枕头就能睡着的,展昭却莫名的兴奋,毫无睡意。回想起白天小菊说"爱吃酸的能生儿子",心里一片暖暖的,又一阵痒痒的。
  儿子......儿子......我和玉堂的儿子......
  手不由自主爬上白玉堂的小腹。圆鼓鼓,软绵绵,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心情激动起来,把那人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白玉堂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觉,含糊咕哝了一句什么,把面孔往展昭肩窝里蹭了蹭。展昭的心化成了一汪温水,放松了臂上的力道。
  手掌还在那人腹上流连不去,享受这一刻的温馨和满足,展昭渐渐阖上了双眼。
  几人投宿的客栈是坝城最大的一间,前面还兼做着酒楼的生意。一大早,几个人来到前堂吃饭时,大堂上已坐了个半满。角落里一个绿衣女子抱着月琴自弹自唱,歌声倒也悠扬,不时有客人走过去在她面前的小篮里投几个铜板。
  叫了几个清淡菜肴,几个人静静的吃了。余氏母子是第一次来这种豪阔所在难免拘谨;展昭是自幼养成的食不言的习惯;白玉堂却是心不在焉。旁边桌飘来一阵阵酒香,勾得他肚里酒虫子跳得欢实。无奈早在一个月前被展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拐着应下了禁酒之后,便没一天不在他监督之下,今天......也不象会松口的样子。
  正努力咽着唾沫,那边展昭一吃好了饭,喝茶漱过了口,对余氏说:"余大嫂,昨日展某便见你气色不佳,今日不妨暂缓行程,展某带你去看个大夫吧。"
  余氏却叹口气:"多谢展公子的好意。只是,小妇人这病自己清楚,看大夫也没用的。"
  "此话怎讲?"
  "唉!小妇人是两年前染上的心疾。看过了大夫,说是气血亏虚,心脉耗损,已痊愈不得了。如今不过苟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不只展昭,连一旁神游的白玉堂也一惊动容:"你这样的身子骨,还要怀孕生子,不要命了吗?"
推书 20234-01-01 :梅花笼----泯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