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反覆想著这件事,想著苏扶柳究竟有没有把孩子带在身边。我看著大姊的模样,只道做娘的便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孩子,就越想越觉得苏扶柳定是不会让孩子离开身边。那时心里便是一阵著急,那是杨大哥的孩子啊,若是他出了事,那麽杨大哥……
我立时便告诉大姐:我要去找杨大哥,告诉他这件事。大姐那时想要劝我,但是她将要临盆,拦不了我,我立时冲了出去找杨大哥。
我在山中绕呀绕的,好不容易,竟然真让我找到了杨大哥,他那时和姊夫在山上的一个凉亭里头喝酒。我一见到杨大哥,立刻冲上前去大叫:『杨大哥不好了,苏姐姐……苏姐姐有危险了。』杨大哥那时立刻变了脸色,直说:『怎麽回事,三妹,发生甚麽事了?』我只是急道:『他们要在客栈里偷袭她,杨大哥你快去,快去啊。』
我话一说完杨大哥也不多问,立时就冲了出去,姐夫本来想阻止他,可是前面有我挡著,一会儿就不见杨大哥身影了。』」
杨少华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三姨做了这件事。」
梁潮生和秦以楼听到这里,此时均想:原来当初是夏荷芳去向杨金玉告密,所以才酿成了这样的悲剧。她当时抽泣著说:「若是当时……若是当时……」,或许怪的便是自己。想来杨松柏和夏晴语是顾虑到她的心情,故而当时没提这件事。
只听得杨少华继续说下去,道:「三姨继续说:『杨大哥离开後,姐夫来不及骂我,立刻冲到了预定的地点,我当时也跟在一旁。那个时候苏扶柳已经受了伤了。
我当时一看到苏扶柳胸前的血迹,立时便要晕倒过去,难道那孩子……那孩子……我那时声嘶力竭地叫著:『别伤了娃娃,那是杨大哥的孩子。放过他吧,放过她吧!』,我不停地叫著,可是没人听见我说话,没人听见。他们每个人手上的剑都往苏扶柳的身上招呼,没人想到要避开她胸前的娃娃,没有人想到要这麽做。我那时还听到了娃娃在哭个不停,可是他们好像没听到、没听到。
我那时哭著说:『你们快住手,你们没听到麽?娃娃在哭,娃娃在哭啊!快住手,快住手!』』」杨少华一五一十地转述夏荷芳说的话,此刻话语里同样带著哭音。
「『他们还是没人听见,还是继续攻击苏扶柳。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时杨大哥却赶到了。苏扶柳也注意到了杨大哥,那时秋伯伯一剑朝她胸口刺去,二姐也一脚踢向她腰间,可是她却不避不闪,一把扯下胸前的婴儿,向杨大哥抛了过去。
杨大哥本来要去接住婴儿,可是那时苏扶柳已经躲不开秋掌门的一剑,杨大哥见了立时就冲上前去挡在苏扶柳身前,然後……』」杨少华说到这里,声音微微颤著,不知是他情绪激动,抑或是夏荷芳泣不成声。
「三姨那时掉下了眼泪,她哭著说:『杨大哥就那样倒了下来,全身……全身都是血。苏扶柳那时大叫了一声,叫声很是凄厉,其他人仍然是继续攻击,看也不看杨大哥一眼。後来苏扶柳边打边退,我一见她退开来,立时就冲上前去看杨大哥。
那个时候……杨大哥还活著,他竟然还活著。那时候我甚麽都看不见了,甚麽都管不著了,我眼里就只剩他。我那时握著他的手,大叫著:『杨大哥,你撑著点,你撑著点,我这就找人来救你。』杨大哥那时几乎说不出话来了,我一直哭个不停。
後来杨大哥开了口,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柳儿呢?柳儿怎麽样了,她还好麽?』
我当时不晓得苏扶柳那边怎麽样了,但是我马上回答他:『苏姐姐已经逃走了,杨大哥你放心。』杨大哥听了这话似乎就放下心来。他後来又开口道:『妹子……大哥实在对不起你,此生负你,无颜面对……』我当时哭著说:『杨大哥,你没对不起我,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喜欢你。』杨大哥还是说:『对不起,妹子,对不起。』我见杨大哥那个时候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马上又叫道:『杨大哥你撑著点,别死,你别死啊,杨大哥,杨大哥!』
杨大哥当时眼睛已经闭上了,我也哭得更厉害了。可是我哭著哭著,便听到了另一阵哭声。我当时吓了一跳,接著不断地摇著杨大哥,叫著说:『杨大哥,杨大哥,我听到娃娃的哭声,娃娃还活著,娃娃还活著呢,杨大哥。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可是那时杨大哥一动也不动了,我抱著他哇哇大哭,直想要就这麽跟他去了。可是……可是……我最後还是没这麽做。』」
杨少华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後,他抬起头来,「三姨话就说到这里。」
秦以楼此刻已经明白事情始末,他转头看了梁潮生一眼,只见对方微微向他点了点头。他现下已经知道梁潮生方才要他查的事情,此刻或许已有了答案。
梁潮生此时问道:「杨公子,夏前辈後来还有跟你说些甚麽吗?」
杨少华手心此刻微微发著抖,仍是低著头,脸色惨白地吓人。
梁潮生又道:「杨公子……」却见杨少华一握拳,抬起头来。
「三姨给了我一样东西。」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项事物。
是一枚金锁片,上头刻著四个字。
「三姨说,把这个带在身上,往後借刀令或许会放我一马。」
梁潮生和秦以楼静静看著那枚金锁片,一语不发。
两人在离开前,梁潮生又问了杨少华一句话:「杨公子,你今年几岁?」
杨少华浑身一震,良久,才开了口。
「二十四。」
秦梁两人出了门後,都是一阵默然无语。两人走著走著,竟又走到放著夏荷芳尸体的房间。
秦以楼静静看著夏荷芳的尸体,想著的是这名女子生前的一片痴情。他想著夏荷芳此生独慕杨金玉一人,是怎样的纯然如白玉的情感使她至此。
两人沉默了许久,才听得梁潮生道:「早上说的那件事,现下查得如何了?」
秦以楼道:「还没有人来向我回报,或许……」
这时有脚步声急急忙忙地向两人走来。
那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住了,「阁主、梁公子。」
那人一见秦梁两人便是一个行礼。秦以楼见了他便道:「现下如何?」
「禀报阁主,您交待的事遇到了一些麻烦,还在调查中。」
「甚麽麻烦?」梁潮生插口问道。
「当时的证人已经全死了。」
秦梁两人闻言却不惊讶只是对看了一眼,梁潮生道:「我当初也想到了这一个可能。」
「不过不要紧,现下我们已经知道事实了。况且,刻意抹掉痕迹,便是留下了另一道痕迹。」
「还有其他事麽?」秦以楼道。
「还有,南隅教派人送了封信来。」
秦梁两人闻言一惊。
他们正在调查南隅教的事,没想到对方竟送了封信来。
梁潮生闻言立时道:「快给我看看。」
他取了信,见那上头的落款赫然是:南隅教主海冬蜂。
借刀令 十七 石室
石室
徐涵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言海宁,立时叫道:「言大夫!」
「你怎麽会在这儿?」
只见言海宁「哼」了一声,冷冷道:「有个呆子,不晓得又在哪儿遇上了麻烦,累得我还得大老远的跑来找他。」
徐涵卿一听之下讶然张了口,一会儿,才讷讷道:「言大夫为了我这般特地赶来,在下十分感激。不知言大夫又是如何……」话还没说完,却见言海宁瞪了眼。
「我只是散步经过这里,不小心掉进来的。谁说是来救你的?」
徐涵卿闻言又是一阵错愕。他方才才说是来找人,谁料现下却又突然改口,变化之快却叫徐涵卿不知该做何反应。
难道要他亲口问说,自己是否就是那个呆子?
徐涵卿一时哑口无言。
两人此刻坐在一间石室的地板上,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石室里出乎意料的,竟点上了灯火,将室中照的一片透亮。言海宁双眼盯著地上,不晓得在想些甚麽。
徐涵卿坐在一旁搔搔头,不时看看另一个人。他此时不禁心想:对方一番好意特地来救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自己总得说些甚麽表示。
他想著这些,一会儿便开了口。
「言大夫……」
「徐涵卿,」言海宁这时也抬起头来。
两人同时开了口,都是一愣。
只听得言海宁道:「徐涵卿,你身上有没有东西吃?」
「啊?」徐涵卿一呆,心道:这会儿我身上怎会有吃的?
「没有就算了。」言海宁不等他答话,自顾自地说著,又别过头去。
徐涵卿心想他这麽赶了来,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现下或许是饿了。想到这儿心下不禁有些愧疚,又不知该说些甚麽好。
又是一阵沉默。
一会儿,言海宁又忽然开了口。
「徐涵卿,你身上怎麽破破烂烂的?」
徐涵卿听了这话又是一呆。自己方才和人动了手,这不是显而易见麽?转念又想:或许对方只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没想到这一层也不一定。
他便开口道:「刚才和人动上了手,衣服弄破了一些,不要紧。」
只见言海宁「哼」了一声,斜睨著眼道:「怎麽搞的,弄成这副鬼德行。」
徐涵卿闻言却有些发愣,他见言海宁此时身上衣物亦是破的一蹋糊涂,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却不知他又是遇上了甚麽事?徐涵卿想开口询问却见对方别过头去不看他,只好立时噤了声。
一会儿,言海宁再度开了口。
「徐涵卿,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咦?」
「一股血腥味,咦,原来是你。」言海宁说著,转过了头,「原来你受伤了,怪不得有股血腥味。」
「我来看看。」他说著,便凑上前去查看徐涵卿的伤口。
原来如此。
徐涵卿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他方才问起衣服的事,又拐弯抹角的,其实就是想帮他看看伤口。
徐涵卿这时感激道:「多谢言大夫这般关心在下。」
只见对方本来正低著头察看著伤口,一听这话立时抬起头来道:「谁关心你了?我是闻著这血腥味难受罢了。」
言海宁解开徐涵卿的外衣,一眼便看见了他胸口的鞭伤。他皱了眉头,「这伤口是谁弄的?」
徐涵卿道:「她说她叫水蝶,是一名女子。」
「水蝶?」言海宁一挑眉,心道:那就不是海冬蜂了。一会儿又想,海冬蜂被夏庭安重伤在先,想来也是不可能对徐涵卿下手,思及此,面色稍霁。
言海宁继续查看徐涵卿的伤势,见他身上除了一道鞭伤较为特殊之外,其馀皆是利刃所伤。
他检查了创口,判断应是被长剑所伤,又见他脖颈也流了血,一拨开头发一看,便是一惊。
竟连耳朵都给削了一片!他心下暗惊,只道徐涵卿这战该是遇到了对手。
言海宁一面查看著伤势,一面道:「你惹了甚麽麻烦?和你动手的都是些甚麽样的人?」
徐涵卿道:「方才和我动手的是落凤楼的杀手。」
言海宁立时又问道:「是谁要杀你?」
他此时低著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徐涵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晓得。」
言海宁立时瞪了眼:「你不晓得?
「你惹了谁,谁想杀你,你总不会一点头绪也没有吧?」
「我不晓得,」却见徐涵卿微微笑著摇头,「这样的事我遇的不少,言大夫,常常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言海宁登时一脸怒气,「说你是徐呆子,你还真呆得可以!」
他说完这话,赌气地低下头,一语不发,徐涵卿也沉默著,不知在想些甚麽。
言海宁手上仍是继续处理伤口,见徐涵卿所受的不过都是轻微的外伤,敷上金创药待其自然愈合极可。但是他看著徐涵卿裤脚衣衫都沾了好些尘土泥巴,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本来要直接上金创药,一转念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将里头红色的药末洒在伤口上,一会儿才敷上金创药,道:「等药乾得差不多後,半个时辰後再把衣服穿上。」
徐涵卿点了点头,只听得言海宁又道:「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再想办法出去。」
徐涵卿闻言想了一会儿,却道:「方才有个人跟我说,要我待在这儿莫要随意走动。说是不久後便会放我们出去。」他话才说完,却又暗骂自己果真是呆。难道别人说甚麽自己就相信甚麽吗?也不想想对方便是落凤楼杀手,说的话能信几分?
徐涵卿正想再说些甚麽,却听得言海宁冷冷道:「他倒是好心,可惜我偏不领情。」
言海宁似乎是知晓对方所指为何,只见他冷笑著。
「我倒要看看外头那些东西能奈我何?」
半个时辰後,徐涵卿穿好了衣服,见言海宁正在石室里转著,察看著墙上是否有机关。
言海宁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发现了甚麽。
他立时转过头向徐涵卿道:「注意了。」
徐涵卿一愣,不晓得他说这话是甚麽意思,却见言海宁此刻伸手一碰眼前的一块石壁。
当下奇变陡生!
只听得轰隆一声,顶上的石砖竟直直朝言海宁落了下来。
只见言海宁足尖一点,闪过顶上的石块,却见双足还没落地,壁上又是三柄飞刀朝他直飞而来,手上长剑同时出鞘。只听得「当」的一声,竟头也不回地击落身後两柄飞刀。
只剩最後一柄飞刀。
最後一柄飞刀路径经徐涵卿所站之处,他立时举剑一挡。
轻而易举的,飞刀又落了地。
言海宁看著的上的飞刀,「类似这样的玩意儿这里不知有多少,这种,」他冷笑一声,缓缓道:「还算客气的。」
徐涵卿一听此言不由得心惊!
原来这房间竟是机关丛生!
他又见言海宁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此时便想到了其中原由。
原来当时言海宁落到的地方并非此处,而是其他地方。他当时在地道中四处乱走,想找出口,只是误打误撞的又碰了几个机关,这才又跌到此处。
言海宁道:「我来找出口,你站在原处别动。」徐涵卿闻言一愣,当下便要表示反对,怎可让言海宁一个人冒险?
他正想开口,言海宁却又转头道:「机关要攻击的便是碰了机关的人,另一个人要站在别处才好应变。」他说著又瞥了徐涵卿一眼,「我到这里前已经碰上了不少,我来比较妥当。」
徐涵卿听他这番话,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心中却仍是十分担忧。却见言海宁又转到一面墙角,口中道:「注意了!」
徐涵卿闻言一凛,长剑立时出鞘!
却见言海宁缓缓伸手碰了墙角,他这一碰,当下暗叫不好。
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直直向下落去。
「徐涵卿-」言海宁一面落下一面大叫道,却见一长条物忽地出现在眼前,他想也不想立时伸手一抓,这才止住了下滑之势。
他往上一看,见徐涵卿手中握著长条物的另一端,口中叫著:「言大夫,你没事吧?」言海宁这才发现原来他握著的是徐涵卿手中的剑鞘。
只见徐涵卿手上用力,往上一拉,言海宁立时被拉了上来。
千钧一发!徐涵卿心想。
他当下便想开口道:言大夫,不如别冒这个险。却见言海宁惊魂甫定,立时破口大骂道:「杀千刀的落凤楼!我不信我出不去这个鬼地方!」说著又去碰另一个机关。
徐涵卿见状顿时急道:「言大夫……」话没说完却忽闻隆隆声大作,其中一面墙竟自己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