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被震在原地,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该离开还是留下。
易深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多年以后麒麟想起来都还会冷得发抖。
他说:"滚。"
麒麟在元始天尊身边一呆就是好多年,当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曾去过深潭,只是那里已经成为獬豸一族的领地。易深在那里建立了部落,将原来的漫漫沙漠变作了一片绿洲。獬豸一族在这里繁衍生息,因其正直无私的而得到越来越多人神的敬仰。
只是那时的麒麟并不知道,将来当他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便是灰飞烟灭时。
只是他奉命取回的神斧也在这一场浩劫中不知所终,这也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帮我找到那把神斧,只有找到它,易牙他们才有胜的把握。"
姚精难得的露出了职业的微笑:"麒麟先生请放心,我们的服务一定会令您满意。"
麒麟神老捋了捋白胡子,心里道:如果不用洗茶杯,我会更满意......
天宫,神雷玉府门前。
玉清掰着手指头算,怎么也记不起有多久没回天宫。
冷清的神雷玉府门前积了厚厚的一层苔藓,松针铺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
上前叩门,许久许久。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懒懒道:"这里没人......"
玉清笑:"这里没人,你是什么呢?"
少年正打一个大哈欠,嘴张得老大,瞪着玉清竟忘了闭嘴。
玉清一根手指点在少年额上:"流水,多年不见,长高了,这儿却依旧没什么长进。"
流水缓缓举起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疼!
玉清不理他,飘然入内,径自朝正厅走去。
流水撒腿就跑,边跑边喊:"落花落花,快出来!主人回来啦,他活生生的回来啦!"
落花正坐在池塘边的树上看鱼,乍一听到这动静还以为流水抽风了。把手拢在耳边仔细一听,噗哧溜下树,踩着水花就跑来了,边跑边哭:"主人,主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她这一路跑一路洒泪,好容易跑到玉清跟前,一个踉跄朝前扑去,这距离这角度,那叫一个准!
说时迟那时快!流水也正在此时飞奔而来,看到落花的险况,忙伸直两臂去接。只是自小数学差,距离角度都出现了那么一点点偏差,致使结果出现那么一点点偏差。但这些都无伤大雅,至少他是接到了落花,虽然不是用的手,但能用头接住人也是值得赞叹的。
落花,为了你,我死都值了!
这是流水在脑袋被落花的屁股压扁前的最后一句心声,可惜,可惜,落花没有听到......
落花正在坐在流水昏死的脑袋上,眨着无比柔情的星星眼,抽泣道:"主人,落花等您等得好辛苦!"
话说,当年玉清犯戒被贬下凡间,府中一干闲杂道童小仙都被遣散,陆续被其他神仙领了去,偏只剩下这落花流水两位仙童无人问津。
这落花流水虽未列仙班,却大大的有名。一个是道法一等一的利害,另一个是脾气一等一的利害。尤其是仙童落花,骂遍仙府无敌嘴,各处的道童一听说她来,都缠着主人哭闹不止,搞得谁也不敢接手了。
原本流水还是有人要的,可这孩子又是个死心眼,落花不去他也不去。于是诺大一个就剩下他们两个,也算有个看门护院的,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
玉清坐在大厅的竹椅上听着落花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落花一头栽倒在玉清的膝盖上,哇的哭出声来。
流水猛然惊醒,看到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也扑将过来,两个人在玉清的膝盖上推推冉冉,挤作一团。
玉清叹口气,道:"哭完之后,谁来告诉我天尊的近况?"
落花轰得抬起头,拿袖子在脸上一抹,正色道:"我说。"
流水也连忙收了眼泪鼻涕,屁颠颠沏茶倒水去了。
自阿九魂飞魄散,玉清被贬入凡间,历经七七四十九难。这天宫中便清静得如入无人之境。
元始天尊在那一役之后也是元气大伤,不再过问世事,所有大事均由三清中的另外两位处理。而那两位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好先生,这天宫中的众神一见有了空子,自然都钻得无影无踪了。从前下凡都有严格的规定,这下可好,大大小小的神仙都跑到人间装平民,乐不思蜀了。
"天尊多久没有露面了?"玉清皱眉道。
落花板扳手指:"从上次百年一度的贺宴至今,已经有五百年了。"
流水端着茶插嘴道:"上次贺宴据说天尊也并没有露面,只是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在场的人都说那声音听着很虚弱,所以都不忍心打扰,早早就散了。"
"嗯,自那次之后,太上老君就提议以后不要搞贺宴了,到时间大家把贺礼送到玉清境,心意到了便是。"
玉清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与此同时,阿九也陷入了沉思。
当年一役,天翻地覆,死伤无数。那一日,横扫千军的自己如同是一场梦魇,迷失在记忆的长河之中,终于找到了彼岸。
九为阳数,单数之极,谓之无穷。
姒,天子之姓,开泱泱华夏之国,不管他承不承认,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姒九,这天下是你的。
如今外公把这把开启天下的钥匙给你,你敢收么?
第二十五章 七绝咒
阿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挥之不去的记忆在脑中厮杀,血肉横飞的场面在眼前重现。
那一役,他并不愿想起,却无法逃避。
他突然想,玉清和易牙千方百计让自己想起往事,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还要四处去寻找解除法力封印的办法呢?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恢复法力,那种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他一点也不想要了。
"姒九,你原本就有着强大的力量,只是为了怕你误入歧途,所以从小便封印了你的法力。如今既然你能找到獬豸一族易深的后人,说明你的确是有缘人,有了他的帮助,你将拥有这世上你所想要得到的一切......"
白水盘坐莲花高台,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忽远忽近,时左时右,辨不清方向。
阿九一脸茫然:"我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得到的......"
恍惚间像看到白水在摇头:"姒九,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没有得到过。"
"可是,我只是想救回易牙......"
"但如果你自己有力量,就用不着到处求人了。求人不如求己,难道这么多年的磨砺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阿九耷拉下了脑袋,没错,这么多年来他都是靠着自己一路摸索,跌跌撞撞活到今天。
如果没有玉清,他会一直这么活下去。
因为有了玉清,他才变得不像自己。他也想找一个肩膀靠靠,希望得到温暖,也想有人爱有人关心。但,这终究是个梦......
玉清最后还是选择离去,在自己刚刚敞开心怀的时候。
阿九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白水在他的琥珀色如琉璃般温润的眼中看到了坚定,只是那眼底的隐隐忧伤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请给我,给我开启天下的钥匙。"他说。
阿九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出乎意料的镇定。
"钥匙"是银色的,小小的放在一个银色的盒子里。
说它是钥匙,它长得却并不像一把钥匙,但它可以打开一把并不像锁的锁,
而这把锁,锁住的便是这天下的秘密。
那时阿九并不知道,白水会在解开自己封印后死去。
白水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千万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不管是谁。"
可是阿九还是相信了。
他有时候想,如果自己听了白水的话,是否结局就会改写?
那一日,他一袭锦袍,跨下骑一匹金甲白马,在日头下闪着光。腰间横握一柄白缨白杆乌金枪,此枪长三尺有余,若平地拿着确有些长了。
阿九扯着马缰,叹道:白水的这匹马果然是有用处的......
在天宫,没有人能御马驰骋,阿九只好低调的牵着马走。
白马昂着头,不屑得看着自己的新主人,那眼神高傲得打消了他把枪放在马背上的念头。
他背着枪,牵着马,一步一步往回走。
如果白水知道他耗尽全部功力打造出来的王者是这般模样,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神雷玉府有个地牢,里面只住过一个人,而且住的时间只有几天。
流水负责那个人的膳食,落花负责那个人的伤势。
落花每次都瞪大眼睛看伤口,他说这样可以视而不见。
流水说要不咱俩换换,落花嗤之以鼻:"就你,小样!"
这个人是个好囚犯,他不挑食,上药的时候也不吭声,只是太沉闷了些。
落花本来话多,遇上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每次上药出来,他都会狠狠地松一口气,然后逮住流水一顿好打。
然后流水再顶着满头包去给送饭,开始的时候还遮遮掩掩,后来发现根本没人看他,也就坦荡了。
几天之后,有个穿锦袍的来敲神雷玉府的大门,没让进。
第二天,大门被砸穿了。
落花流水怒了,什么人敢这么嚣张。两个人并肩冲了出去,却被主人拦了。
主人让开路给来人,让他随便搜。
来人咬着唇,倒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红着眼把神雷玉府翻了个底朝天。
末了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拍拍屁股走人。
主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云淡风轻说了声:"请--"
然后在回到卧房的那一刻朝前栽倒,昏死过去。
是夜,玉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地牢。
落花不放心,便一路悄悄跟着去了。
落花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愤怒的玉清,他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主人动气。
那样一个温和的人哪,让他怎么也无法跟眼前这个手执钢鞭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嘀嗒--嘀嗒--
是血滴落石板的声音。
玉清扔下手中的钢鞭,从怀中掏出丝帕缓缓擦去手心的汗水与血渍。
"是我小看你了,你到底对阿九作了什么?令他如此死心塌地......"
玉清的声音依旧幽幽的,只是那其间参杂着多少恨意,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一如既往的安静。
"我不信你真的能忍到最后......"
在玉清眼里,此时的沉默是对他最大的嘲讽,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耍弄了一样,胸中的怒火烧得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临空唤来桃木剑,反刺入胸,血从他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出,染红了衣襟。
落花嘴张得老大,没等他叫出声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耳边听到流水压低的声音:"等。"
"易牙,我知道你厉害,这些皮外伤你不放在眼里。"玉清没有拔剑,任凭血不断涌出,"我在玉清境看过一本书,书里记载了一种很厉害的法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法术,我想你也没有见过吧?"
易牙的双手被缚,整个人绑在一根十字木柱上,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表情。
玉清上前一步,用手指勾起易牙的脸,幽幽道:"你想见么?"
易牙冷冷看着他,可又像是没有看着他,那眼神仿佛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了遥远的地方。
目中无人,这就是最好的诠释。
七绝咒,绝世间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
施咒者以自己心尖血为引,将全力凝结于胸,用不惜牺牲自己的执念全身心施法。
中咒者从此绝情绝爱,不喜不悲,无欲无求。若有违背,便会受到撕心裂肺的剧痛,生不如死。
因此咒恶毒,早被元始天尊封禁,却机缘巧合被玉清找到。
莫非天意如此?
易牙斜倚在神老院子里的一棵老树下,数日来的疲惫让他有些困意。打了个盹,居然会梦见那夜,看来自己还是没能释怀。
记得后来玉清拜托他照顾阿九的时候,欲自尽谢罪,被他挡了。那时他便说不再追究,也无从追究。
那样的咒,只有施法没有解法,追究有用么?
好在他一向无欲无求,喜怒哀乐本与他无缘。只是,对阿九他只能抱歉了。
要说一点感觉没有,那不可能。只是每一次动心都令他痛苦万分,那几次与阿九接吻,事后他都要拼命练功才能稍稍忘掉疼痛。
"我说小牙牙,你这么忍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神老坐在屋内,端着茶坐在太师椅上,咂嘴道。
易牙哼了一声,飞身进屋。
神老吹一口,再喝一口:"这茶的确好,姚精那小丫头还真会享受。"
易牙缓缓道:"您若喜欢,我买。"
神老摆手:"人说妻不如妾,我说买不如偷。"
易牙知道跟他没道理讲,只好换话题:"师傅,刚刚你提到神斧的事,怎样了?"
神老捋着胡子,摇头晃脑道:"你这算是问对人了。话说这神斧,原本是由獬豸一族保管,后来......"
"后来你带人灭了我族,只剩下了我一个。"易牙冷冷接口道。
神老僵了舌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易牙道:"您能否捡重点讲?"
神老干咳两声道:"重点就是开天神斧在你父亲去世之后消失了,如今我拜托姚精帮我找,现在有些眉目了。"
"哦?"
"如今不知道天尊的想法,还有胡七胡八那两只狐狸也不老实,听你说穷奇也出来了,只怕这天下必将大乱。此时你若能得到神斧,必如虎添翼,进可攻退可守。怎么也不吃亏啊!"
"嗯。"
"小牙牙,你能不能表现得兴奋点?"
"谢谢,我很兴奋。"
"......"
姚精的情报说神斧有可能在海之角。
神老让易牙马上去找,可这家伙说是要帮阿九找解除法力封印的办法,死活不去。
神老气得没法,最后是姚精答应陪神老一起去找,等确定了地方再通知易牙去。
于是分道扬镳,神老和姚精出发去了海之角,易牙留了下来。
待到只有他一人的时候,易牙面对院中老树念动神咒,大树从中劈为两半,从地底显出一溜石阶,弯弯曲曲蜿蜒而下,两侧是青蓝色石壁,每隔不远便飘着一团磷火。
石阶一路向下,深不可测。站在洞口,里面刮出阵阵阴风,仿佛,仿佛那石阶便是通往--地狱之路。
易牙面不改色,低头踏上石阶,快步往下走去。
老树在他进入的瞬间合拢,通道消失,一切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