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他你也喜欢?"
"是。"
不知道为什么,只说一个字也会觉得心痛,被针扎一样的痛。
"赌约将近,好自为之。"
一句话之后便是一片白雾,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九九八十一,弹指一挥间。
该高兴么?
第四章 笑
身体是那么热,回忆却像潮水,慢慢浇熄火焰。
想起了一些,不完整,像是片断,但足够了。
阿九的身体不自觉地变得生硬,林树又怎会没有察觉呢。
硬生生停了动作,把嘴贴在阿九的耳侧:"你想起了什么?"
"我们的第一次。"
阿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弱弱的,但在林树耳中却如晴空霹雳,久久说不出话来。
夜深,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听着呼吸,半晌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末了,林树道:"别费力想了,只要有了六灵珠,该记得的就都记起来了。"
阿九侧过脸,透过暗黑的夜色看着林树的眼:"不该记起的呢?"
夜幕下,阿九的眼睛闪动着暗红色的光,他感到身体里的某种力量在觉醒,蠢蠢欲动。
之后的几天林树都寸步不离的守着阿九,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却都决口不提往事。
阿九自己所能想起来的就局限在一些片断,大概是五颗珠子都聚齐的缘故,这几日里片断也越来越多了,慢慢也有了些眉目。
可随着记忆不断的增加,阿九的心情也越发沉闷。
易牙却始终没来。
阿九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等易牙开口,他其实并不知道如果易牙真的开口了,自己该怎么回答。
可他更不知道,如果易牙不开口,自己该面对他。
逃避,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这也是他最喜欢用的方法。
逃,永远逃避。
每个人都在逃,以前是易牙逃避,现在反过来,也一样。
石太终于在阿九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冒了出来,陪他来的是程墨玉。
说是陪,不如说是背。
看着程墨玉背上扛着的石太,阿九不得不把所有的心事放在一边。
能让僵尸王受伤的人,阿九一个也想不出来。
"对方有多少人?"这是阿九问的第一句话。
"一个。"回答他的不是石太,而是程墨玉。
易牙、林树、胡不归,这三个人任何一个单打独斗都不是石太的对手。可想而知,他的力量有可怕,但对方居然一个人就能把石太伤成这样。阿九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人是敌人,那将是怎么样的浩劫。
把石太安置在沙发床上,程墨玉就要告辞。
阿九想多问问情形,墨玉只说自己也不太清楚,虽然他是跟着去了,但事发之时他被引开了,什么都没看见。
阿九问道:"你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抱歉,这事您还是问宫主吧。"
"废话,他要在这里,我犯得着问你!"
"墨玉告辞。"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受伤?"
"墨玉不知。"
"喂--"
阿九一路撵着追问,墨玉跑得比兔子可快多了。
妈的,死鹦鹉,下次把你清蒸吃了,还可以省肉钱!
石太一直昏迷,林树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阿九没有再追出去问了,既然都不说,那就等着愿意说的人来吧。
趴在石太身旁,阿九守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多会儿他就迷迷瞪瞪睡着了。
梦中的自己穿着一身女装,对着镜子默默梳妆。
那一次转世是第几次呢?
如果知道一次纵欲就会惹来这样的麻烦,他怎么也会奋力反抗的吧......
突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到玉清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无法完全变化的狐狸,火红色的尾巴在阳光下是如此耀眼,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
九尾狐一族能出个被神选中的星宿,该是何等荣耀。
阿九被选中可真是个奇迹,不是族中最强的后裔,却被前来挑选星宿候选人的玉清真君一眼看中。
没有姓氏的阿九,没有父母,在族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喽啰。什么是草芥,这两字摆在阿九脸上最合适不过。
一袭白衣,衣玦飘飘。
这八字不管用多少次,只要是玉清出场就不嫌重复。
"你可愿随我去天宫?"玉清子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幽谷中传来的低吟。
阿九笑了,如此高贵的仙子越过所有期盼的目光,独独找上了自己。
他笑得无法自制,直到被首领的连续的咳嗽声震停。
玉清子再次询问:"你愿意么?"
阿九挺了挺胸,忍住了笑:"你开玩笑吧?"
"我从不随便开玩笑。"
"哦,那你今天是认真开玩笑?"
"不。"
"不?不认真开玩笑?"
"不开玩笑,我认真地征求你的意见。你是否愿意跟我去天宫?"
"不愿意。"
"阿九!不得无理!"出生斥责的正是刚刚咳嗽的首领。
阿九却丝毫不买账:"尊敬的首领大人,我这是在如实回答真君的问话啊。"
"阿九,这样的机会你居然要拒绝,这不是胡闹么?"
"大人,我正是知道这样的机会难得,才要拒绝的。"
"此话怎讲?"
"阿九自知无德无能,身份低微,玉清真君应该是不了解这些才挑选的我,我怎么敢因此沾沾自喜,贸然应承呢?"
这话阿九在肚子转了一圈还是说了出来,此时周围那些敌视的目光总算缓和了些,刚刚还静寂的洞穴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来历不明的半妖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他哪敢有这胆子,他自己不拒绝,长老们也不会答应,到时候被硬留下来,死得更惨!"
"这种垃圾,不死也浪费粮食......"
"真君也是,怎么看上他?"
"别胡说,真君的坏话可不能说!"
"真君可真是帅啊......"
"就是就是,要是能选上我就好了。"
"别做梦了,就你那丑八怪模样,还比不上阿九呢!"
"呸,他也配!"
"......"
这样的话在阿九听来已经见惯不惊了,但在玉清子听来却是第一次,他不得不的佩服面前这个红发少年,小小年纪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能如此审时度势,能活到今天果然不是白活。
阿九在试探,可惜他并不知道,玉清如果一旦决定的事决不会被左右,包括要带阿九回天宫。他需要知道的只是阿九自己的意愿。
所以玉清子最后一次问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只要告诉我你自己是否愿意。"
阿九又笑了,这次却是真心的微笑,这个如阳光般灿烂笑容一直印在玉清的心里,很多年都挥散不去。
心宿,二十八星宿第五星,苍龙第五星,为龙小腹之精。
这是阿九在天宫的职位,他成为了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心宿,他有了新的称呼--"心月狐"。
但玉清还是叫他阿九。
这名字很好。
直到那一次之后,玉清开始叫他九儿。
那一天之前,阿九也曾想过这一天总会到来,可他还是哄自己说,只是自己多心罢了。堂堂的玉清真君怎么可能看上自己这么一只低贱的杂种狐狸精......
可是就算是温文尔雅的玉清真君也有爆发的时候,永远优雅得像画中人的真君也会有想做普通人的时候罢,这是阿九在那件事之后安慰自己的话。
被发现是理所当然的,身为天尊的儿子,恐怕根本没有什么自由可言。
阿九被关了起来。
之后的事都不是他所能了解的,他只知道自己被关了很久,每天都是一个黑衣人来给他送饭。
黑衣人的脸像是石刻出来的,不哭不笑,完全没有表情。
阿九和他说话,他却从未回答过。
于是阿九就自己和自己说话,有时候还会自己唱歌。黑衣人也不阻止,只是按时送食物来,然后坐在凳子上等着阿九吃完。
不管阿九吃多久,他都会等。
于是阿九就吃得很慢很慢,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呆着,就算对方是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玉清子来了。
门打开的霎那,阿九以为自己做梦了。如此憔悴的真是玉清么?
玉清子没有说话,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嘴唇轻咬,那模样让阿九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于是阿九笑着说:"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欺负真君,难道不怕死么?"
说话间探身上前摸上玉清子的脸庞,却被一把抱紧,不再放开。
阿九的头埋在玉清的胸口,他不怕死的继续说话:"木头,你的心跳好快,难道是见到我太激动了么?"
然后他的脸就被双手捧起,嘴唇被咬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终于缓过劲来,衣服已经被脱了大半。
阿九干笑两声:"看来上次开了头,你就不会放过我了。"
玉清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安静得像一尊玉像,仿佛阿九身上的吻痕和满地的零乱都与他无关。
阿九摇头苦笑:"唉,只怕全天界都会说是我强奸你的,谁让我长得就像强奸犯呢!"
玉清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是阿九从未听过的。
"九儿,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
"那件事......"
"我自己如果不愿意,你不可能那么顺利吧。所以不要抱歉,这种事过了就算了,我才该抱歉,让你老爹给你穿小鞋了......"
"九儿,我只要能保护你在人间活过八十一年,我们的事天尊就不会反对了。"
"我们的事?我们有什么事?"
"我们在一起的事啊!"
"哈哈哈哈......"阿九笑得停下了正在穿衣服的动作,"笨木头,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和你在一起?你别逗我笑了!"
阿九那次笑得很厉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他擦了眼泪又继续笑。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笑,是不是就会哭。
所以他只能笑,一直笑,笑到玉清的脸色发白,笑到玉清终于拂袖而去......
第五章 阿尔山
梦中那个穿着女装的自己依旧梳妆,窗外是静默的夜色,月明星稀。
镜中的女人风华不再,虽然穿着昂贵衣料剪裁的衣服,涂抹着浓重的脂粉,却怎么也掩不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她"看着镜子,镜中的女人背后站着一抹黑影,那是一个黑衣人。
总是站在暗处的那个没有表情的黑衣人,像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她"见过他,不管是这一世,还是那一世。
仅限于此。
泪顺着脸颊滴落,凉凉的。
睁开眼,石太还在昏睡。
回头看,易牙一声不响站在自己身后,不知多久了。
阿九牵动嘴角,难看的笑:"你看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易牙还是一身黑衣,长发并未挽起,只是随意揽在一侧,幽绿的眼眸深邃如潭,看不到尽头。
阿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些:"嗯,沙发被石太这家伙睡了,你坐椅子吧。要不要喝水?我知道你只喝清水,我去给你倒。"
他嘴皮翻动着,手上的动作却僵硬得可以,倒杯水也是扑天洒地的。
易牙用比他更僵硬的动作接过水杯,狠狠的喝了一大口,仿佛从沙漠里来,恨不得一饮而尽。
阿九干笑着:"慢点喝,别呛着。"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这世道真是颠倒了,这话怎么听着也是以前易牙说自己的。
每次吃饭,只要碰上自己喜欢的,阿九总是当仁不让,大口大口抢着往嘴里塞。易牙就在旁边看着,看不过去的时候才会说上一句:"慢点吃,别噎着。"
易牙放下水杯,眼里闪过一丝情绪,转瞬即逝。
他上前为石太把脉,察看伤势,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之后的事都在无声的气氛中进行,易牙忙着为石太疗伤,又是念咒又是运气。阿九帮不上忙,很知趣的没有再废话,既然易牙不开口,自己又何苦自寻烦恼呢。
林树始终没有回来,阿九怀疑他是故意的。包括易牙的到来也是他的杰作吧......
这个白痴,永远都是这样。
阿九突然想起刚刚那个梦,那不是梦,那个夜晚他的确在镜子里看到了易牙。
那是他在人间快要八十一岁的时候,虽然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可比起其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她"还是相当自豪的。
可当"她"看到镜中的易牙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砸掉镜子。
镜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却并没有碎。
青铜镜,想要碎掉还真是不容易。
在看到易牙的那一刻,"她"什么都记起了。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包括那个一直指挥着自己的声音的主人,他都想起来了。
武则天,一代女皇。到头来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
"玉清呢?"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易牙,明明知道这个男人是天尊的人,可他居然一点都不提防。
"面壁。"
"你来杀我?"
"是。"
"动手吧。"
也许是因为阿九的态度,易牙居然破天荒地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说道:"你,不问理由?"
"我不会天真到以为天尊真的会遵守诺言,也只有玉清那个傻木头才会相信吧。"
"真君,并不知道。"
"他知道又能怎样?他根本不敢做什么,不是么?"
说实在的,他已经厌倦了这具女人的身体。
高高在上的女帝,无比尊贵的地位和权利,只是一个到死的一天也不知什么是真情的可怜女人罢了。
"你动手吧,还有一个时辰这个身体就该八十一岁了,到时候就算天尊想反悔也要费些周折了。"
认命的闭上眼,这一次死了,就算再让他投胎,他也不去了。这场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输。陪玉清走了这么久,也该是让他清醒的时候了。
眼闭了很久,却没有动静。
待到他终于忍不住睁眼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八十一年,他等到了。
公元705年,冬,武氏崩于上阳宫仙居殿,享年八十二岁,遗诏曰:"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