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了,又如何。
回到天界的时候,来接他的是麒麟神老。
他依旧做他的心月狐,不再需要下凡投胎了。没有人提那个该死的赌约,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玉清没有来,他也没有去找过。
关于易牙,他倒是去寻过,但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麒麟神老在那一次接他之后也不见了踪影,突然间天界冷清得如同死了一般。
原本就没有什么人待见的阿九,终于再一次被孤立了。
"遁地珠,没有了。"易牙冰冷的声音把阿九从回忆中拉回。
阿九以为他会先说石太的伤势,到最后竟然关心的是珠子。这不是他认识的易牙,身为法兽的易牙从来都把万物的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比起执掌人间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易牙更懂得人间冷暖。
阿九有些失望。
易牙并未察觉阿九的异样,接着说道:"失去了灵珠,石太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不是因为关心珠子,而是没了珠子石太就活不了。阿九的心突然宽了,但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石太,要死了。
怎么可能!
阿九怒了:"你别说不负责任的话!石太可是僵尸王,怎么可能会死?他要是死了还搞个屁啊!"
易牙瞥了他一眼:"他出生靠的就是遁地珠,就算小心取出珠子他的功力也会大减,何况对方根本是硬取,伤了心脉,无可挽回。"
"你一定是没有好好检察,不可能无法挽回。牙,你不是最厉害的么?就算死了,你也能救活的不是吗......"
"九,如果能救,我会救的。"
阿九的愤怒正在升级,不过这次不是针对易牙。
"是哪个乌龟王八蛋下的手!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真他妈的混蛋......"
"问石太就知道了。"
"啊?"
阿九愣了,这才发现石太居然是睁着眼的,什么时候醒的居然都不通知一声,太不够哥们儿了。
石太的脸色惨白,就像刚上浆的白墙壁,还透着下面水泥的青色。
阿九收了怒气,关切地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石太的脸上堆起了笑容,但依然可以看出他笑得很吃力。
"快死的人了,你说感觉怎么样?"
"别胡说,你还能笑得出来,就不会死。"
"就是因为快死了,才想笑。"
"笑什么?"
"笑自己终于可以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不用背负夜叉一族复兴的重托,不必因为自己无能而内疚了。"
阿九挠挠头,嘀咕道:"为什么要死去的人都比活着的人看得开呢?"
这时,易牙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人生探讨:"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九估计寒暄一个晚上也问不到正题,他知错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易牙看得发呆。
阿九这才想起自己和以前应该是不同的,再不能对着易牙撒娇了。
心隐隐的痛。
石太大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只是因为伤重语速有些迟缓,思路却还是清晰的。
他这次去的地方在遥远的北方,被人类称作--阿尔山。
胡不归说那里曾被用作僵尸的再生地,如今的势力已不可小觑。虽然叶临溪和徐福都死了,但只要石太还在,那些僵尸便有僵尸血的能量。
石太原不想管这些,他一直窝在人类聚集的地方,从不愿暴露行藏。这么多年来,他无欲无求,笑看人世间风云变幻。作为僵尸王,他甚至不需要任何食物来维持生存。
他什么都不需要。
当生存不成为活着的目的,那就需要更高层次的追求。
夜叉一族的复兴曾是他唯一理想,但到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把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拉入自己的生命,试图让他陪着自己度过漫长没有尽头的人生。这种事不止孟广宗干过,他也干过。
临溪,那个曾经天真纯净的少年,只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念而误入歧途,再也回不来了。
他本早已不愿涉足世事,但这次的事与临溪有关,他必须去。
不管临溪做错了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把天捅破了,他也要去帮他补。
内蒙古,阿尔山,那是一处神奇的地界。
草原与林海相接,雪山与温泉并存......但谁也没想到,这样美丽的地方却是最适合僵尸繁衍的再生地。
僵尸本是轮回之外的独立物种,原本是无法繁衍后代的。但在阿尔山的天池火山口湖底有一条通往地心的通道,在那里可以令原本的不可能成为可能。
石太原以为临溪东渡之后再没有回来,却不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待在阿尔山,一直秘密研究僵尸的繁衍方法。听胡不归的口气,似乎已经成功,否则徐福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来。
徐福一直是个小人,临溪却太天真。
徐福杀了临溪,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但他还想要更多,才会惦记上传国玉玺,这正因为如此才送掉了自己的小命。
阿尔山,那里应该是临溪最后生活的地方,石太想去看看。
他没想到,那里竟已成了人间炼狱。
第六章 琴音
石太让墨玉留在山下等待胡不归,他自己孤身前往天池。
一路上他满眼见的都是惊慌失措的游人,仿佛身后有什么恶鬼猛兽的追赶。他随便拽住一个想问情况,却都是惊吓过度,口不能言了。
当他站在天池边时,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人类都是那样慌乱惊恐。
只见成群的僵尸如潮涌般从天池湖底冒出,那些没有意识的最低级僵尸缓慢的蠕动着行走着,如同被制造出的机器,一群饥饿不知疲惫的吃人机器。
他们不会吸人血,只会吃人肉。
生吞活剥的吃,吃的不留一点痕迹。
收拾这些低级物种,石太不在话下。
但当他以天火烧尽面前的僵尸之后,他发现并没有改变目前的状况。那些如同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僵尸并没有一点减少的趋势,反倒越来越多。
天池湖底的洞口就像一个无底洞,从里面不断爬出一轮又一轮的僵尸群,从湖面看去,如同一浪又一浪的黑潮,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临溪做了他做不到的,也不屑于做的事。
如果任由这样发展,这个世界也许真的可以变成僵尸的天下。所有的人都变成僵尸的食物,就像动物被人类作为食物一样,合情合理。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世界!
临溪的杰作要由他来亲手毁掉。
不知道临溪会不会怪自己?
石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反正已经没脸见他,再多一桩也无妨。
跃入湖水的一刻,他便感觉到了强大的接界。
临溪在这方面果然是天才。
好在这些僵尸都不会主动攻击他这个老祖宗,一路潜下,虽然被接界压迫得胸口发闷,却也还算顺利。
湖底发光的地方就是洞口,当他靠近的时候,原本正在涌出的僵尸都停止了行动,自动让出通道。
石太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这些说到底也是自己的血制造出来的,自己这么做,就像在杀死自己的族人一般。
不敢深想,忙从洞口潜入,竟是一路光明,更没有一滴湖水。
一条宽阔漫长的通道两壁每隔几步便悬着一颗夜明珠,其奢侈浪费程度比起人类某地的"光彩工程"有过之而无不及。
接界的力量也在进入洞口的一瞬消失了,看来接界只是为了保护洞口而设,避免任何生物的靠近。难怪这天池之内看不到有鱼虾的生存痕迹,头两年也听说过有人把鱼拿到天池放生,结果既没看见活着的踪迹,也没看到浮起的死鱼。石太暗叹自己粗心,竟从没没有朝这方面想过,否则那时来此,说不定一切结局都不同了。
石太从路中间笔直往里走,两侧各一排僵尸整齐的贴着石壁排着队往外走。
路开始分岔,石太始终没有拐弯,直直往里走。
路变窄了,两侧也看不到僵尸了。
石太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在这湖底的洞窟里,他居然听到了琴声,不可思议的琴声。
记得第一次听琴的时候,石太问临溪:"人为什么要弹琴?"
临溪睁大了琥珀色的大眼睛,不解道:"这也需要原因吗?我想弹的时候便弹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临溪的琴声总是喜悦的,明明很哀怨的调子被他弹了,怎么也听不出悲伤来。
石太问他:"为什么同样的曲子,你弹的跟别人都不一样呢?"
临溪不屑道:"都一样了,还是我吗?"
每当临溪学到新曲子的时候,便会兴奋好几天。琴音从杂乱到顺畅,也需要好几天。
石太一边忍受着魔音刺耳,一边问:"你不是高手吗?为什么还弹得这么难听?"
临溪圆眼一瞪,哼道:"我这就是在给你示范低手是怎样炼成高手的,我容易么!"
那段日子,石太过的很开心。
临溪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快乐,这个美好的纯真的少年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冲散了石太身上尘土掩埋下的所有阴霾。
他想要抓紧,他不放手,这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种感觉,真好!
夜叉一族唯一的后人,拥有不老不死的美丽肉身,不需要任何食物来维系自己的生命。
他为了全族的复兴而生,却迷失了自己。
叶临溪,唯一知道了自己身份却不会害怕的普通人类。
如果一直保持这样,他们也许还能一直做朋友吧?
是他太贪心,破坏了一切。
临溪恨他是应该的。
猩红的袍裹着漆黑的衣,灰白的发,苍白的脸。
指尖拨动,婉转凄迷的琴音如水泻般流淌,没有一丝喜悦,有的只是哀伤。
石太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转轴拨弦,低眉信手。
琴音里有人叹息:"你终于来了......"
"嗯......"
"我没死,你很惊讶?"
"徐福他......"
"我的确疏忽了。"
"你......"
"你不死,我怎么舍得死呢?"
石太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临溪,你应该恨我的......"
琴声嘎然而止,叶临溪缓缓抬头,他的脸惨白,嘴唇乌红,唯有那对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水润明亮,却从中隐隐透着寒光。
"我的确恨你,恨不得挖了你的心,吃了你的肉。只可惜......"临溪的话字字敲在石太的心上,"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制造出更高一级的僵尸,到时候就算是你,也阻止不了我。"
叶临溪突然咳出声,一口血涌上来,顺着嘴角流下。
"你瞧,徐福那畜牲还算有良心,还给我剩了口血,不然现在想呕血都呕不出来了......"
他歪着头,眯着眼睛笑。
石太看到他的脖子左侧有两个鲜红刺目的血洞,看来徐福下了重手。
叶临溪的手指又放上了琴弦,正要拨动,却被石太按住双手,动弹不得。
他冷笑道:"僵尸王这是做什么?"
石太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这样当真不要命了么?"
叶临溪愣了一下,继而大笑:"我的命早在多少年前便被你夺去,如今哪里还有那种奢侈的玩意儿?"
石太道:"你一味恨我,便更要爱惜自己,活得比我好。你明知身受重伤,却还以内力催动琴音去操纵那些僵尸,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你以为凭着这口血,我还能活多久?"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死!"
"我连死都不能自己决定了么?"
"......"
同样的问题,临溪问了不止一次。
每一次都把石太的话堵在嗓子眼,无法回答。
以为再次见面会不一样,以为一切事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变淡......结果还是回到了原点。
石太从湖底出来的时候,神情恍惚,魂不守舍。
他满耳听到的都是临溪的琴音,他的内心在矛盾,既想听又不想听。
琴音起,僵尸在,临溪也在。
琴音灭,僵尸亡,临溪亦亡。
他站在山巅,俯瞰脚下,漫山遍野的僵尸如同一个个蠕动的小黑点,心头剧痛,不知何去何从。
一道黑影由远及近,迅速靠近。
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来者略一迟疑,身影稍顿片刻又直冲向他。
正在这时,琴音,断了。
他眼前一黑,向前扑倒过去......
阿九问道:"说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们到底最后是谁伤了你?"
石太沉默了半晌,当他说话的时候,阿九觉得他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
"我,没有看清。"
操!没有看清也需要想半天?如果不是看在他快死了的份上,阿九真想给他一板砖。
易牙没再追问,反而对阿九说道:"你累了,先去休息,我再为石太疗伤,看看能不能再拖上一日。"
阿九心说,刚说他今晚要死的人是你,现在又说疗伤。还真是矛盾!
心里这么说,嘴上却什么也没说,乖乖进屋睡觉去了。
石太的话有疑点,但这么故意支开自己才问,这让阿九很难受。
以前出了什么事,易牙也这样做过,但都是讲明不准自己插手。像这样遮遮掩掩的,阿九真有些受不了。
难道又要回到当初那种局面吗?
两个人谁都不说明,你让我,我让你,难道我就那么不让人待见?
骂归骂,只在心里。耳朵可是一定要竖起来的,错过了关键部分就糟了。
客厅里的两个人对话异常隐晦,声音也小得要死,果真是打定主意不让阿九知道了。
可阿九是什么人?这对超级无敌八卦耳能白长么!就算是蚊子讲悄悄话,他也能插上嘴的牛人啊!
不对,是牛狐狸......
只听得易牙问道:"对方我们认识?"
石太轻笑了一声,道:"聪明。"
"和阿九有关系?"
"算是吧。"
"那他怎么能让你活着?"
"应该是我命大。如果不是胡不归那么快出现,我也就死绝了。"
"他?"
"他也受了伤,不过应该不致命。"
"这倒奇了。"
"我知道你本来怀疑他,不过如果是他我反倒不会伤得这么重了。"
"我们都认识的,并不多。"
"那个人平时真的看不出来,没想到能隐藏如此之深,我都料不到。其实如果对他稍有防备,我也不至于被他偷袭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