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男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先洗个澡去掉身上那恶心的味道。
"哪个男的?很红吗?"
我告诉她那头猪的名字敷衍一下,她的脸色却立刻变得铁青,脸上的皱纹也陡增不少。出乎我意料的反应。
"就是电视报纸上那个整天和女人鬼混的家夥!?怎麽会是他!"她见了鬼似的瞪著我,"恩天,你可别跟他一起鬼混,你一向很懂事的。"
"知道。"
"现在的人真可怕,才多大年纪......"她显得很神经质的盯著我,不停的敲桌子,"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从来不会靠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的,你才二十多岁,还不到找女人的年龄,可别跟那些人在演艺圈里学坏啊......啊,妈妈知道你不会的......"
"好了,你把那个人一个人放在家里放心吗?"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时光在她那里是到著流逝的。而那一切,都可以由她自由掌控。
她瞪大眼睛又用那种怪异的表情看我。十几年前,那还是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或许还找的到慈爱,可现在,它们是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唯一闪著光的东西,突兀而且陌生。大概陌生是因为它们会让我觉得恐惧的原故。而事实上能让我觉得恐惧的东西不多。
"你知道爸爸的病又犯了?"她仍旧那麽瞪著我。
"大致猜的到。"所以她要来找我要钱。没等她把这事说出口,我已经转身回房去拿银行存折。
她走後我想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应该是想逃开的,她,还有她一辈子跟随的那个男人,还有被他们赋予"生命"的自己。
可是我逃不开。
真的很好笑。我不仅自私,而且还该死的胆小、无能。
我只不过是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每天重复著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何在的表演。看的人和牵线的人都很满足快乐,有人喝彩,但不是为木偶。木偶若不做木偶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它永远逃不出那个命运。
休假第三天,我睡了懒觉,一直到中午,没有起床没有做饭。甚至,我忘了沃夫曼。
放纵,懈怠,反而让心情更恶劣。看来那些都不适合我。我睡得头痛。
喂过饿得开始不顾一切的啃阳台上唯一的一株仙人掌的沃夫曼,记起还有今天的早报没有取,於是拿了邮箱钥匙出去。
又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嗨,原来你在家呀,害我按了一上午的门铃。"那头公猪一样的男人回头看见我,不自然的笑笑,"我好不容易才变装甩开那些狗仔......嘿嘿,是不是认不出我这个好青年了?"
"抱歉,身体不舒服,没有去你那儿。"形式性的道歉,没指望对方会当真。
"怎麽还是老样子,你就不能表现的惊讶一点麽?"他一边说著,一边从台阶上坐起来抱著怀里的大盒子自顾自钻进我的房子。
我想我已经很惊讶了,竟然有脸皮这麽厚的人。
眼看他又再次侵占我的白色沙发,不过这次是稍微有点人样的坐著,把他带来的大盒子小心地放到茶几上,抬头又冲我笑:"你的浴袍很好看。"
"......"
"别误会,我是来为昨天的事道歉的,请你不要再生气了。这是道歉的礼物。"说著,把大盒子推向我。
"......"我在他对面坐下後,才发现没什麽话可说。
"昨天在我家,我对你......我真的喝多了,对不起。"
他应该是个很有天分的演员,可此刻却让人觉得他的演技很烂。烂到我不得不提醒他:"你是不是弄错了什麽,我没有空去记那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他愣了一下,然後被人拆穿似的傻笑:"是呢,你和我一样都是男人嘛。"过後很久,又收起笑像下定决心似的补上一句:"可是我说喜欢你是真的。"然後观察我的反应。
我喝著热开水,雾气蒸腾上来,在我的面前模糊了一片,眼镜片也模糊了,可不想取下来。我就这麽说:"是你的新游戏吗?"
"不,我是说真的。"他霍然站起来大声说。
"然後呢?"虽然刚喝下热水,可我觉的一切都是冰凉的,包括周围的空气和在这空气中传播的我的声音。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冷,冷得直起鸡皮疙瘩。
"我会戒烟、戒酒,也不会再去找女人,反正你讨厌的事我都不会做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我想笑,想大笑,狂笑。这麽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跟我开这麽不知深浅的玩笑。"最好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下场很惨。"
"我怎麽敢跟你开玩笑,......但是我觉得,有些人虽然外表强硬,但其实内在很脆弱,很寂寞......而且,心很温柔。"
哈,看他那扭扭捏捏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终於忍不住笑出来,笑得很大声。
脆弱?寂寞?温柔?他在说谁?这男人有病。
臆想症,而且不轻。
他瞪大眼睛惊奇的看著我。我很久才止住笑:"去看医生吧。"
"你笑了......"
"是,我笑了。"
"为什麽?"
"因为好笑。"
"天天,一点都不好笑。你认为我们都是男人所以很荒谬是不是?"
"不,就算是女人也很荒谬。"
"你就连在这种时候都这麽诚实。"
我只好告诉他:"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无所谓,我们可以进一步加深了解。"他很顽固。
好像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你会後悔的。"
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白酒摆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惊讶的望著我。
我又拿出两个杯子放下。
"我刚刚说了,我在戒酒。"他忙对我说。
那我一个人喝好了。看他那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鸭蛋的嘴巴,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个滴酒不沾的好青年吧。滑稽。
酒去掉半瓶的时候,他忽然抢走我手里的杯子,一仰头把酒喝个精光。於是我又拿起他面前的空杯子倒上酒继续喝我自己的。说实在的我应该感谢他,让我找著个机会让自己喝酒。我从来不知道醉酒的滋味,因为我从来没喝醉过。我不想醉,我不能醉。所以我必须时刻清醒,不为任何事物沈醉。
一瓶酒不够两个人喝,很快见底,我又拿出所有的酒。两个人便对坐著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没有说话。
醒来的时候我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盖著自己的毯子,他睡在枕头的另一端,死了一般。衣服散落在床的周围。老掉牙的情节,白痴都猜得到道发生了什麽事。
窗外映进夏日午後的阳光,暖暖的橙色,我又开始觉得冷,想呕吐。肚子里除了酒精,什麽都没有,那一刻,我想杀了这个躯体。
浴室的水很热,让它们从头顶流下,意识迷朦的看见苍白的皮肤一点一点变成红色,用手指甲用力划过时,就出现一道一道的血红色印记。有脱胎换骨的错觉。
他已经穿好衣服在沙发上等我,两人对视半天,他张了一下口,什麽声音也没发出来,又闭上了。
对,这就是他想要的,他达到目的了,所以不该有话。
"为什麽不穿那件浴袍?"没头脑的发问。
我回答他:扔了。
"为什麽?"
脏了。
"因为我碰过是吗?"
"跟你没关系,只是自己觉得脏了而已。"
"连床也要换吗?"
"是的。"
他终於忍无可忍的跳起来,压低嗓子怒吼:"我坐过的沙发也要换麽!"
"沙发很干净。"我看著他说。
他愣住,然後莫名其妙的发笑,笑得肩膀直颤,最後又一屁股坐回沙发。
或者我猜得倒他笑什麽,可我懒得想,就像我懒得撒谎一样。
物体可以是干净的,但是没有人是完全干净的。物体脏了可以洗干净,但是人没有办法洗得干净。所以人肮脏的无可救药,而别的物体就总是被人类污染,然後,被抛弃。
我也是个人类,我很脏。
这麽想的时候,就好像什麽都可以变得理所当然。
3.
终於有人开始注意到他以口香糖代替烟草,录音拍片也不再迟到,而且,拒绝在媒体前公开露面。
他的唱片越买越好。
假相。不知道这世道怎麽了,可这绝对是假相。
有人跟我开玩笑说这是被我压迫的,连他越来越明显的沈默寡言也是被我传染的。
传染的?有可能吧,毕竟两个人几乎每晚都在一起。可是聒噪的依旧聒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不被理睬也能自娱自乐地说上老半天。所以那只是他制造的假相。
他成功了,我开始有点看不透他。只不过他嘴上咒语似的不断重复的"喜欢你"已经让我彻底麻木。我不想了解他,也不在乎这是个怎麽样的人。想要那个不值一钱的身体,就拿去,用不著甜言蜜语的谎言来换,数以千计的女人眼泪和圈内第一经纪人的嚎头已经足矣。并不是很贪心的人。
"可是我很贪心哦,我还要你的心。"他常在我耳边低语。
被抱得很紧,但依旧会觉得皮肤在发冷,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拥抱这个身体的的,其实是一片虚无。
"昨天有人向我打听你。"他忽然换了个语调说话,"是个美女哦,从前我还想追她来的。今天也有。看来大家都开始发现我的甜心的魅力了呢。"
"应该是金钱的魅力吧。"当还是默默无闻无名小卒的时候,恐龙路过也不会看你一眼。
"你听好,"他忽然板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著他,一脸严肃的对我说:"你一直都很有魅力的,只是从前的你,不说话就给人很强的压迫感,行事又强硬独立,所以才没有人敢接近你,你知道吗?"
"现在呢?"哈,他说从前,难道今天我已脱胎换骨?
"现在目光温和多了,笑起来也比从前更自然。不过在别人面前不准取下那个老头眼镜!"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话里有多大的矛盾。
好笑。"不要再为自己的没眼光找借口好不好~~~~~~~~~哈哈哈!"我捂著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是吗?我的目光变柔和了,所以大家不再敬畏我,而这一切是因为站在我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因为这个男人,我改变了?
因为他"为我"改掉一切恶习,所以我就必须要为他改变?
我拒绝这样的交易。再说,我还要怎麽改变?从一个前途光明作风正派的有为青年变成一个像女人一样为"爱"沈醉为"爱"发痴的同性恋?天知道变作前者要比後者难得多。我没有他那资本,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特长和特殊社会关系的穷学生,除了假正经,厚著脸皮往上爬挣得点生存资本以外,我玩不起那些奢侈的游戏。
"为什麽纵容我?"有时候半夜起来离开的时候,他会忽然醒来问我。
纵容。这个词真是用的妙极了。原来他偶尔也用用大脑。就是问的不是时候,我忙洗澡,没空搭理。
自从以工作的名义搬来与他同住以後,楼下出没的陌生人士锐减。所有人都认定秦恩天是大明星艾弦的保镖保姆兼家教。他几乎什麽厉害角色都扮演了,就是没人想到正直道德的秦恩天还兼那无耻的X伴,证据确凿那就是大绯闻。但当事人亲口跟人说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当笑话听。
"恩天,原来你也会开玩笑,不如讲个荤段子来听......呵呵......"对面的女人笑得脸上石灰样的粉底摇摇欲坠,她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旁边以媒人姿态出现的同事听见赶紧出面制止,叫那石灰女不要再喝也不要再多说,原因是秦恩天纯洁没经验在女人面前不善言语,别太出格把他吓到。
对,没经验,第一次还是和一个比自己小的流氓。
我在笑。那女人吓跑了。
那个同事也吓得不轻,赶紧来搀扶:"小秦,你喝多了,不喜欢也不该这麽对人家女孩子,下次我给你找个清纯型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平时做人有多成功。
"要比秦恩天还清纯的才行哦......你的脸好像抽筋了?没事吧,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不,是你喝多眼花了......"那男人红著脸直摆手,赶紧招下一辆出租把大麻烦塞进去了事。
好青年醉酒的事很快在熟识的人里传开,当笑话讲了很久。连他都听说了,不停的追问。
"听说你醉得很凶,到底喝了多少?"
"半杯红酒。"先前说过,我是个懒於撒谎的人。何况撒谎的机会指标和慈善家积功德一样,要用在刀口上。
他傻乎乎的愣了半天,然後一把抱起我狂笑:"真可惜我当时不在场,哈哈~~~~~老八被你玩得很惨哦,你这个骗子!"
骗子?对天发誓,我秦恩天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可是他不明白,也不会真正在意,他只是高兴了,把我丢到床上然後扑上来,一脸贼笑:"今晚到天亮都不许回自己床去,惩罚你欺骗无辜。"
如果我是卑鄙无耻的话,那他就是得寸进尺。尽管我至今没想通自己有什麽吸引他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像他所说的那样纵容他的一切流氓行径。也许这两者互为因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半夜他终於放开我的时候,我照例爬起来拖著筋疲力尽的身子去浴室,然後回隔壁自己的床上。
身後的床有响动,大概是他醒了,接著是打火机的声音,鬼知道他是什麽时候又开始抽烟的。我没有回头。身後继续传来声音。
"和我在一起你一点都不快乐,为什麽?"
"谁规定了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快乐?"
"我讨厌你的洁癖。"
"你还可以因此讨厌我。"
"你很矛盾。"
"矛盾是无处不在的,这正好说明了它的普遍性,它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和内在动力......""好了好了,少跟我来这些,"他用不耐烦的表情打断我,"我知道我书没你读得多。"
我胜利地笑笑,转身走向浴室。
刚脱下衣服他就闯进来,一丝不挂兼一声不吭,脸很阴。
我瞪他,要裸奔就去外面,我可以联系电视台直播,全国妇女都等著看。
"这算是夸奖吗?"他一边说一边抢去我正准备穿上的衣服扔出浴室,然後关上门。
"你别想耍流氓!"好不容易才在狭窄的浴室里躲过他的抓捕。
"和自己的老婆一起洗澡有什麽不对!"他猛地冲过来用力抱住我,"等会我还要去你的床上睡!"
"你有病。"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该死的冷,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病的是你......"他胡乱在我脊背上摸来摸去,说的每一个都听的很清楚,他说,"为什麽你的身体sexy得要人命而大脑却TM的该死的洁癖!"
真是体贴的好孩子,没有用"淫荡"这个比较直观的形容词而小心的选用了自己不太擅长的洋文。
所以我感动得直笑,然後叫他问自己去,因为这个身体此刻是属於他的,不是我的,问我有鸟用。我TMD犯贱还不行吗?在拒绝第三个送上门来的女人後,那些人又重新对我敬而远之。事业未成只是个借口,我因此到成了众人眼中的野心家,刻苦奋斗的优秀青年。可是鬼都从他们投来的种种眼光里看的出来,秦恩天是个可怜的怪物。
有人问的话我一定承认,我讨厌某种意义上的女人,彻底的憎恨男人。
被说成变态也没关系。反正这个变态会正常的过活,就像无数正常的变态一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很乐观并且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