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峻淡淡回应:“恭喜,又添了鼎力相助之人。”
耸耸肩,艾溥聪故意摆出很无奈的样子:“我跟家凯的政治智慧、演戏功底都很不错的呀,怎么每次都被你这么容易看破底牌?”
家凯一本正经:“因为他是我的上帝啊,怎么瞒得过?……对了,嫂子快下班,你还不快去电视台接她?”
立刻摆出“受不了你们肉麻”的经典POSE,艾大贝勒匆匆掉头就走。
微笑着转头,家凯视线跟谢峻自然地纠缠在一起。
连雨季最烦人的阴冷潮湿的空气,也像是被慢慢烘热了。
五六 选情与八卦
四月中旬的天地间,轰烈的春花都随雨水去了,夏天的浓郁绿意却还没有聚集足够的厚度。
不大的酒店临时会议室里,两个对着音像资料分析选情的人正时而沉默时而争论,热闹和冷场都张力十足,连旁观的客人都紧张不已,哪还有力量顾及外面的嘉市风光如何、风雨如何?
投影屏幕上,正播放特地送来的影像资料。
伴随新闻媒体没有播出部分的画面,古可强解说重点:“前几天,你们折腾家凯誓师竞选党主席当日,王院长跑到我的老巢TZ市,参加妇幼节拉票。我是市长,又是人人皆知‘挺周’的死硬派,自然不方便陪同。结果他一脸温柔抱着小孩子见媒体,发言说党主席并不是2008总统选战的当然人选,若非最强最勇最硬的人带领国党,反而‘误党误国’。”
陈火旺脸色相当不爽,脱口而出:“口口声声强调王某很‘硬’,简直混账……怎么,周市长哪里软了?”
艾溥聪从容多了,只耸耸肩笑:“陈董事长您选战才出来效力,不像我们新闻处,天天陪家凯面对总统府、行政院或绿营媒体指责,他没兴趣打口水仗,总微笑用‘谢谢指教’结束辩论——明白人说这是风度,挑衅的人,当然就说这是软弱啦。”
团队当中,陈火旺向来对周家凯崇敬有加,艾溥聪喜欢用玩笑语气谈政事,陈火旺颇看不顺眼。
听这话不咸不淡,暗含“周家凯颇有可以指为软弱的行径”的意思,顿时额头青筋直爆,狠狠地:“王某人就会耍嘴皮子,硬个屌?”
尴尬地看着貌似相对两厌的二位周团队大将,古可强以家凯好友兼政坛同盟的身份,叹口气打圆场:“家凯今天忙着出去见基层,又是跑步又是游泳,笑得脸上肉酸。吃饭还要应付争先恐后的合影、签名,吃一小碗鸡肉饭,居然花掉一个小时……看在他辛劳的份上,两位也担待些。”
艾溥聪抽动嘴角笑:“市长大人表演跑步也就罢了,还当众脱衣下水,露出那白花花的伟岸身躯……倒是不妨猜上一猜,会不会有人吃醋啊?”
眉毛有些竖起来,陈火旺抢话:“谢老弟爽朗硬气,怎么可能吃这种飞醋?”
古可强如今也浸淫官场,是国党的中坚力量之一,任TZ市长。当年曾跟周家凯同期留学米国,彼此交情极好,就算对男孩彻底没兴趣,也陪家凯去喝过花酒,有什么不知道的?听到这里,心里不禁暗暗佩服:同窗仁兄周家凯的领导艺术非同一般,连身边陪侍男孩子,都能被团队骨干一致认同。
本就是出了名的乌鸦嘴,古可强笑嘻嘻坦言:“骂周家凯‘疲软’,无非是拿不到铁证,换个法子暗指他娘娘腔。艾副市长,你我可都是家凯的绯闻男友……”
陈火旺恨恨:“讨厌‘人咬狗’,周市长才不跟那帮小人计较。亲眼见过谢老弟对市长的恭顺忠心,谁还……”
显然是对这类绯闻早已审美疲劳,艾溥聪扶着头,懒洋洋道:“现在情势,王派最怕的,当然是家凯靠着当年反黑金英勇、现在执政清廉积累的超级民意;另一方面,他们想起沈扬寄给退伍老兵的那18万封呼吁信,肯定吃不下睡不着。”
陈火旺也点头搓手:“沈扬还对媒体赞扬‘若周家凯当选党主席,可带领国党赢回2008年执政权,更能让国党未来长期、健康地执政’,这记力挺,够分量!说起来,还多亏那次风灾,市长不顾生命安全,亲自去眷村营救……”
苦笑一声,古可强插嘴:“沈扬是深蓝阵营的精神领袖,对军系的影响力更不用说。可除了家凯请亁爸出面,代表军系元老力挺,另外那些台面上数得出来的政治人物,哪个不是出面挺王?你算算看,包括泛蓝另两党领袖、著名立委、国党前任工会主任,以及周市长的老上司李焕,甚至与家凯有师生之谊的詹主席……”
陈火旺扬眉:“一群死盯着体系利益的老家伙!”
嘴角边那一丝轻松已消失,艾溥聪苦笑:“我们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何以致此?这些头面人物统统押宝错误?王大佬政坛人脉丰沛?还是……”
这时候,房间轻响,传来家凯疲惫却不失活力的笑声:“这肯定是我周家凯的问题。”
见到他回来,房间里早昏头胀脑的人精神都一振,起身招呼。
面对忠诚僚属和亲近朋友,家凯也就不浪费力气客套,直接加入他们的话题:“都知道周家凯不谈派系利害、不问政治资源,他们挺王,是因为没法想象——这样的党主席,如何操盘党机器?”
古可强一拍大腿,咧嘴笑:“就是啊!你口口声声选举不需要银弹,眼看要准备选举了,怎么开口这种不识时务的党主席要钱?”
艾溥聪眼睛一亮,又重新漾出悠然笑意:“何况你本来可以动用的特别费,也都大部分捐成慈善款了……真是可惜了资源……”
听到这里,陈火旺忍不住开口:“之前一直觉得我们竞选广告沉重,‘没有荣华富贵,只有千斤重担’,好像不太响亮。不像王玉平喊话‘一片乡土一片情、十万青年十万军’,宣扬他的强项乡土根苗,还带战斗味。”
扶额坐下,家凯沉沉地:“真的,只有千斤重担……为封赏来追随的人,我要不起,也根本不想要。”
在场三个人都已彻底明白,为什么周家凯明明摆出搏命的架势来争这个党主席,迹近疯狂地走遍每个市县,向每位基层党员拉票,不惜动用沈扬的势力,却不去拜会大佬们。
伸个懒腰,艾溥聪轻松回应:“就你这点封赏,也确实买不来效死的人。”
家凯歉意地笑笑:“好啦,是我不对。这种话说出口,就像我对自己战友不够信任……溥聪,你总是明白我的。”
古可强哧一声:“老弟,这种缠绵情话,省给你家那位贤惠贴心的帅哥听吧。”
瞳仁中闪过沉痛,家凯深呼吸数下,才勉强笑:“我们在这里筹算胜负,那边中评会主席团会议,却在挽留詹主席忍辱负重续任党主席。还有发言说,主张世代交替是受了民党唆使——今年底县市长选举,关系到后年大选成败,建议王和我都以副主席身份辅佐詹炼。”
古可强脱口而出:“今天?”
指节叩叩桌子,艾溥聪沉沉开口:“你跟王玉平都正在对方势力范围拉票,他们开这会的时间,选得有趣。”
古可强擦汗:“詹主席不会答应留任吧?”
陈火旺拍桌子:“两次竞选总统两次失败,詹炼还有什么脸面留任?”
语气还不算沉重,但家凯也笑不出来:“特地强调,要我们俩君子之争……都怕我们相争会造成党的分裂。”
摸摸下巴,艾溥聪神情倒不那么沉重了:“只要詹主席不热衷连任,放手让我们选,就还有得拼。”
陈火旺皱眉接了一句:“党内民意调查,我们始终超越王……”
没等他说完,古可强就摇头打断:“局势很明显,家凯在基层占赢面,王院长的势力全在体系内。这次家凯要是赢了,反而得罪所有大佬,将来日子才难过。”
沉思片刻,家凯眉头舒展开,轻声:“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已不是堂皇宣誓,而只是简单说出实情——在场每个人都由衷相信,周家凯敢说出这句话,就会真的去身体力行。
艾溥聪露出他招牌的懒洋洋笑容:“家凯你都不计后果胆敢一战,我们还怕什么?毕竟这次不是大佬投票,是一人一票,危机始终有,胜机也在……我们还是在选务技术方面多多注意吧,请关系好的媒体出来质疑人头党员,多走基层做足宣传,同时申请呼吁,要求投开票所增设录像监视器。”
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听见艾溥聪细密的分析,陈火旺立刻肃容低头记录,毫无芥蒂。
见这种协调场面,古可强感慨地拍拍家凯肩:“有这样两位得力幕僚,真嫉妒老弟啊。”
家凯笑答:“加上留守市府处理日常政务的欧晋德,我们都只是想一起做点事,大家好朋友好战友,可不是什么幕僚下属。”
看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也顺利开始安排了,不想耽误他们内部分工会议,古可强起身告辞。
出门前,掉头搂着家凯的肩挤挤眼,故意小声问:“那位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谢峻老弟,怎么不在?”
感念老友的体谅,家凯小声解释:“他刚才跟我说有点事,走开几天。这次出来拜票,媒体一刻不停跟着,他也可能是替我着想,才这么说。”
古可强呵呵笑着捅他一下:“还是男孩子好,不会逼男人停妻另娶,还处处体贴担待。连我都有点想不管黄脸婆,抱个可爱小底迪……”
愣片刻,家凯苦笑:“我这点毛病,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现在实在一肚子苦水,你还来笑话……”
满不在乎耸耸肩,古可强大笑:“你的团队好像比我更不在乎?看他们的意思,只要你有气魄带领他们,谁也不在乎你怀里是男是女。再说,没见过你谈恋爱壮举的家伙,才会傻到只看脸蛋俊得水凼凼,就造谣叫你周娘娘吧?想当年我们在米国读书那时候,不小心参观你跟金毛帅哥打架争谁在上面,笑得我……”
叹口气,家凯的视线突然凌乱:“要命的是,人人都这么想,谢峻也会格外在乎,非要我做他男人。”
五七 天上人间
远望高山之巅,永恒之城璀璨堂皇:墙砖有若碧玉色的水晶,宝光流转不定。两轮互相旋转纠结着的太阳缓缓沉下,最早升起的“月亮”们争相闪耀出七彩光芒。绚烂光芒中,12个玛瑙翡翠苍玉紫晶璧玺装饰的城门敞开着,间或有白色衣袂飘飞的人悠然进出。
城中行人寥寥,难得遇见一个,笑容都非常友善。
石块依山而垒的街边,小河静静流淌。细碎浪花中,魂灵能量凝聚而成的小团金光明灭流转不定,正欢跃嬉戏。
河边生命树上,结着形状各异的果子。这些珍果功效神奇,能帮助任何形式的生命掌握HV星靠灵魂力量生存的方式——地球人类在生命结束时强烈祈祷,如通过了机器和使者两重“最后审判”,就能被以灵的形式接引回来,不至于灰飞烟灭。极少数人有超乎尘世的大功德,被特别允许肉身归来,则需生命果之助。
鲜花丛中、淙淙泉流边,容色苍老的白袍长者正悠然漫步。
明知这里人人都不太注重仪节,谢峻还是肃然躬身施礼。
当然不用开口发声,纯以意念送出讯息,先简单陈述特地求见的缘由:“请求生命的父帮助谢峻解惑。”
昃天老人的脸原本五官凌厉,但看见谢峻,浮出些慈爱意味:“愿投身公共事务的人越来越少,机构里的几位同事提起你都说,肯主动申请公职,应该道谢才对。”
了解这句感慨的意思,谢峻微笑。
——在HV星上,因生命进化到了人人仅靠光能就能永生,且公共福利制度完善,就算不事生产,也能过得相当惬意。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懒得拥有资产,悠然徜徉在山涧水畔,做散淡隐士。好动的人们则驾飞行器遨游宇宙自娱,偶尔居留某星球,享受做上帝的乐趣。
永久居民本就不多,又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过神仙日子,且从事公职只满足自己的责任感,愿意辛勤操劳的人总是比清修的少——只有极少数精英甘愿投身公共事务,默默维护星球系统运作:组织精神力从事耕织,砥砺军事科技守护星球,实验能帮助人们生活更善的制度……
昃天点头赞许:“在文明不够完善的地方,权势能带来实际利益,‘以天下为己任’是利益渊薮,从政当然是热门职业。但我们这种文明够完善的地方,权势本是苦差,更有趣的事情实在太多,你肯主动申请从事公职,又甘愿承担干系断然出手消弭人间瘟疫,这份担当,很不容易。”
被星球的生命之父这样赞赏,谢峻依旧态度从容,只微微躬身致谢,答:“眼见苍生辗转惊惶,如冷然袖手,谢某岂非有负天地生我如此、且得逢机缘的幸运。”
老人依旧心情很不错地微笑:“如你和其他几位同事,繁琐操劳却内心甘之如饴,确实很好。有能帮到的地方,我们都会乐意帮你。”
谢峻恭敬地:“今日求见,因谢峻有一事不决,冀能得获指点。”
面对昃天显然乐意相助的鼓励眼神,谢峻略沉吟片刻,索性直接问出口:“如若某人言行足以感动在下,觉其神魂湮灭可惜,可几次测试,偏总通不过机器拣选。谢某自行决定接引,是否逆天?”
没等他说完,昃天已经笑眯眯道:“我们从不盲从器械。”
这句回答的含义相当清晰:既然是你在月球执勤,就可以对地球上发生的一切负全责,当然,你有全权决定。
谢峻神情更严肃了,垂首沉思。
直视谢峻,昃天神情变得严肃了些:“你还记得出发之前学习的星球史吗?我们的生命进化道路上,也曾经遇到过战争、叛乱、毁灭……克服这些之后,为补偿当年的错误,又制定了相应的对地球人类拣选标准?”
谢峻点头。
被HV星认可的标准很其实相当简单,只有一条:灵魂的自我修炼达到某种境界,能发自本心与其他生命和睦相处。
以人类语言简单描述,可以粗略地说成“需要达到相当的道德水准”。
让一代又一代值勤使者失望的是,人类沉湎于肉身带来的物质欲望,总孜孜不倦地渴求与征服。能做到这个简单要求的人寥若晨星。
负手环顾璀璨的永恒之城,昃天感慨:“破解生命的秘密之后,智慧不必因死亡而中断。于是,这茫茫宇宙中,我们的文明已进化得太强,其他任何星球的智慧生物简直无法想象,都只能遵奉HV星的旅客或使者为神。我们当中任一普通人的细微恶念,都会造成无法估测的惨剧……你能理解?”
老人这是在解释接引标准的真正含义:正因为HV星人的精神力实在太强大,更需要防微杜渐,挑选不会造成破坏的人归来,才有可能保持宇宙的平衡。
凝神设想良久,谢峻反而有些心乱,低声自语:“他……做的事均有益众生,也算得秉善念,不贪利不求功,却难逃名缰肉欲牵绊。而且,为求成功,也难免妥协或偶尔失当……”
昃天像是没听懂谢峻在说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你成长于乱世高门,接受的教育虽然有些矫饰,却也自然而然养成HV星人很少见的价值观,会自然而然地以天下为己任,很不加思索的承担公众事务,因为你发自内心认为,力量越大、责任越重。”
苦笑着听完,谢峻却微微叹息:“在下亦有私心。”
似乎根本不需要深思,老人已跳回原来的话题发问:“结婚也一样能帮助他拥有我们的生命形式,为什么非要究诘自己的职业操守?……莫非……你求婚被拒?”
似乎想通透了什么,谢峻深深一揖,然后微笑着站正:“谢某汲汲彼人生死,亦是妄念——若有朝一日他通得过,接引便不负本心;若不成……”
昃天叹口气:“我们星球人很少,所以我本人非常不赞成殉情。”
被这样彻底看透,谢峻也并不意外,只垂头轻声:“不敢。”
见谢峻苍凉的心境松动了,老人笑颜舒展开,还轻描淡写补充一句:“精准指定时间跃迁的长途旅行,相当耗灵魂力,凡人那些微先天炁力往往被物欲耗尽,你想他多活几年的话,尽量少带他作时间旅行。”
听见这善意的提醒,谢峻一凛,恭恭敬敬拱手道谢。
通透的老人依旧神情端严,不厌其烦地善意交待:“……如果你担心扰他正常工作生活节奏,不妨带些补气培元的药去……原材料不难寻觅,你自己储备的知识中也有炼制方法。如果真讨厌炼丹繁琐,我也可以指点你找人求助,担任公职的人都很乐意互相提供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