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后面两天,赵宇制定方案,李越提出意见,最后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把作战方案核对了五遍,才动手准备。
赵宇离开的那个黑夜,李越把飞船停在了废村附近,卸下了最后一舱武器,只在地表掩藏好。赵宇重新穿了常服,当着李越的面戴上了定位芯片,背了自己的包袱,李越第十二次问:“你带够了那些东西了吗?”赵宇不耐烦:“当然,我带了四个呢。怎么也该有一个能用吧。”李越有些抱歉:“我第一次做,也没有试验。”赵宇不在乎地说:“没事,我相信你。再不济,我就放把火,黑烟冲天,你也就知道了。”李越更担心了:“那是不是会太晚了?!”赵宇摆手:“不会,我能坚持两个小时呢。”两个小时才多长时间?
李越再次努力:“我们是不是该换换?”
赵宇摇头:“怎么可能?你才是驾驶员。需要用飞船做最后的确认。”
李越问:“要不,就把最后确认那环免掉,我们就能互换角色了。你的口才比我好。”
赵宇否定:“别改了。而且,你的任务一样有危险。况且,我懒得跑来跑去的。”敢情把我当跑腿儿的了。
赵宇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下了飞船,向宜兴走,去孙小官人处。
孙小官人早就按照赵宇的安排,一直预备了马车和马匹。赵宇要求一辆装满了大米黄豆肉干等食品,一辆是空的。他和慧成把马车在黎明时赶到了那片废墟处,把一包包竹弩部件和竹箭装了车,外面又包裹了慧成带来的粗布,遮掩得严严实实的。
史书记载,九月二十七日,右丞阿塔海遣万户怀都、忽剌出、帖木儿等率军攻破常州北面吕城,宋军南逃,元军追击至常州,获战船百余艘,擒张彦等人。张彦降元,将常州虚实尽告元军。
这天的前一天,两辆双驾马车,趁着常州北部元军集结的机会,从元军部署稀薄的地域,准确地绕过了元军的防守,几乎没有受到实质阻挠,就到了常州东门外。一个相貌老实忠厚的和尚大喊是常州赵宇官人,与护国寺和尚相识之人,有人马上报知守军,上面命令放行,还有很多人来亲自迎接这个赵官人。然后马车驰入了护国寺,赵宇和慧成住在了那里。
李越在飞船上一直监测着慧成和赵宇的马车。赵宇离开飞船时仔细研究了常州周围元军的驻扎,选定了路线。李越担心这几个小时内有变动,可实际上,在这片地域,元军没有太大行动。李越看着地面屏幕,放大的摄像甚至可以看清赵宇飘到了肩头的头发。这是他的搭档,李越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感到赵宇的可贵可亲。看着赵宇进了常州城,李越明白,赵宇的生命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把飞船停在山中,李越穿过山林竹海,走到了宜兴。一路上,他发现逃难的人比上次又多了,人们神情惶恐,宜兴没有士兵把守,城门大开,只是元军还没有到这里。
他到了孙小官人家,进了院子,阿卓就闻讯跑了出来,两个人抱在一起,阿卓大哭,李越眼睛湿润,但是没有落泪。他突然觉得他再也不是一个孩子了,赵宇孤军深入,他是援军,是坚强的左膀右臂,这个时候,容不得他还像以往那样随便。
孙小官人都看出这个李官人与过去不同,那个常常露出白牙笑的年轻人变得沉默了。李越每天还是带着阿卓睡觉,但在白天却完全让阿卓和他的小同伴在一起,自己和孙小官人查看各处粮食的储备和掩藏。
虽然他和赵宇确定了各种事件发生的日期,他还是每天都阅读历史的有关记录,唯恐出错误。为了避免误差,他在预定日子的前一天进行了对情形的确认。他离开宜兴,回到深山,驾驶飞船升空。果然,常州周围元军已成合围,密不可分的大团热点显示着聚集的军队。
按照定位芯片,李越找到了赵宇。放大摄像,他可以看到赵宇在护国寺的后院中摆了密集的床弩,他知道总数应该是一百张。以竹为架,每张一次可射出十支弩箭。如果不是他改进了原来的架构,让每张床弩拆开就是一捆竹条子,赵宇也无法把这些运入常州。可李越有些忧虑地想,这些是不是太不够了。如果想两架弩交替射击,那么一轮才五十张,五百支弩箭,赵宇说用概率计算过,能挡住如潮的元军,可李越总觉得单薄。
这弩有三个高度,可以调节,变化距离。李越看着地面屏幕中,赵宇指导着一个妇女怎么操纵弩架。他的旁边,有二十几个妇女也在练习,还有一群儿童在把小木棒当弩箭,往弩架上放。靠墙的地方,有高一点的孩子,在玩弄小短弩。因为空间有限,赵宇带的最多是李越设计的最小号弩箭,李越一边得意,一边心中打鼓:看着怎么这么不妥当呢?
他再搜寻一下,另一个光点在常州南部的平江北面,夹杂在一队热点中。他放大图像,看到叶铭和一队平民打扮携带兵器的人走着:数千增援常州的义军正在往常州的路上。从平江到常州,如果是行军不过是两三天的时间,自己正是该方案行动的时候了。想到此,即使他与赵宇多次研究了步骤,他的心还是止不住乱跳。
想到自己在行动前大概不会再回来,李越带了所有需要的东西。他这次的行动要戴头盔才能保证自己安全,可是戴着个透明的圆头盔明显不适合这个世间。赵宇和李越设想了几个方案:一身茅草,头上顶个茅草球。把自己伪装成树干,只露出四肢,或者用木板做个箱子,盖住头部到处跑。事到临头,李越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儿。他最后把飞船搜索了一遍,顺便看了看赵宇栽培的长势喜人的辣椒,此时他一点也不觉得赵宇干了什么错事,谁没有个喜爱?有的人无辣不欢,赵宇真可怜,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对口味的东西。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仔细寻找总有收获,李越在卧舱储物箱极里面摸出了一个印着“宇航情趣”的黑色袋子,一翻到背面,鲜明的字迹写着:“亲爱的宇航员,我们理解太空航行的中的枯燥单调,那么让我们带给你快乐吧!在这远离地球和亲人的空间,想让地面的调度怦然心动吗?想让自己通过电脑直播享誉全网络吗?想让自己的情人重燃爱火吗?想让你的父母热泪盈眶吗?请使用本公司产品……”里面是一叠能从头到脚套在宇航服外面的图案松紧服,有骷髅,有只带乳罩的美女,有青面獠牙的怪物,有卡通人物,有外星人,有老虎,有熊猫……还有一个人留的纸条:“哥们,我用了那个美女的,地面调度给我安排了心理医生,我的女友和我吹了,我妈哭了。”李越神经质地笑了,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孤单,他觉得眼睛湿润:那遥远的世界,再也回不去的家园。……
他笑够了,选了最能让人接受的老虎图案。
李越用了一天回到孙小官人处,又等了两天,告诉孙小官人自己明日要动身了。孙小官人安排了晚餐,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看着李越吃饭,自己也不吃。饭后,李越和孙小官人到了书房,李越让孙小官人在一方白绢上用大字写了麻士龙和叶铭的名字。孙小官人看着李越把白绢叠好收起,开口说道:“我能跟你去吗?”
李越笑着摇了下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孙小官人有些郁闷的样子:“怎么你们一个个地都往外跑,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都是赵官人的人,干吗我就得干这种无聊的事。”
李越睁大眼睛:“哥们,在这里守着好呀,你出去乱跑多累啊!”
孙小官人摇头叹道:“外面天天风声紧了,在这里守着才累啊。”
李越看着孙小官人白皙的面孔,问道:“你不害怕?”
孙小官人有些奇怪:“怕什么?”
李越迟疑地说:“你知道……元军……可能就要来了……”
孙小官人苦笑了一下:“我病的那个时候,咳到喘不过气来,浑身疼,难受得想死。一夜一夜地不能睡,熬着。现在我每天舒舒服服的,就在这里守着一大堆粮食。常州被围了,赵官人,在那里……”他皱了眉,难过状。
这个时代的人这么重义气讲恩情,李越安慰道:“你筹集了粮食,日后你就知道,你给他帮了大忙。”
孙小官人眼睛一亮,身子往前,看着李越说:“既然如此,粮食的事儿过了,我就能跟着你们走了吧?”
大哥,您好好在家比什么都强。李越忙说:“那你妻儿怎么办?阿卓怎么办?”
孙小官人一挥手:“让贱内照顾,我都安排了。”见李越又要说话,他露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当初我病的时候,躺在床上动不了……”
李越忙说:“别再说报恩什么的……”
孙小官人继续说:“我就对自己发誓,倘若真能好了,我一天都不在家里待着!要到处走,看看名山大川什么的,流浪求乞都没有关系!”
李越心说,大哥,您这是把我们当旅游团了吧?
次日早上,李越背了个大大的包裹,包裹了月球工作背包和头盔等现代物品,与送他到了门口的孙小官人和阿卓道别。阿卓这次没有哭,只是含了不快地看着李越。李越心里装着要干的事儿,匆忙地抱了抱阿卓,刚要上马,可又停下来,这是人们感叹了多少次的场景:忙于事业的成人视儿童为负担,将他们撇到了一边。李越回身,蹲了下来。阿卓低下眼睛,看着地面。李越把阿卓抱在怀里,低声说:“对不起。”阿卓抽泣,李越这时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长大,他还能体会一个孩子的失落。
与阿卓的悲伤不同,孙小官人的眼里饱含向往之情,他拉住阿卓的手说:“阿卓,留下的人总是受苦的,下次我们走,让他们留下等着!”阿卓又点头又摇头,李越笑着起身,上马离开,老远回头,阿卓和孙小官人还在门前向他挥手。
从宜兴到常州骑马一天,李越十分小心,凭着两天前记下的元军分布,曲折地走了两天。
十月二十四日,李越到了元军集结围住了麻士龙援军的地域。如果按历史发展,十月二十六日,麻士龙将战死此地。
李越借着渐浓的夜色,他找了一处几棵柳树的空地,下了马。李越解下马鞍边的竹筒,喝了几口水。放下包裹,脱了外袍,把电子制动仪尾部的弹力带套在一边是手腕上,激光小刀在另一边。戴上了头盔,然后穿上了那件弹力虎皮外膜,把拉练从肚子一直拉到脖子边。头部是一个套子,为了不影响头盔的透视,使用的是单面涂彩反光技术,从外面看是图案,可从里面往外看,只是景物前有些淡淡颜色。
除了那方写了麻士龙名字的白绢之外,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了月球野外工作包,又把背包封口,背到背上,扣紧了几处扣袢,把白绢打结系在了背包的带子上。他原地跳了几跳,大声说:“李越,加油!”当然没人能听见,只有他自己的耳朵在头盔里被震得耳鸣。
李越上了马,在外围来回绕了一遍,借助头盔上的视野放大功能,观察了各个营地的人的装束等等。已经完全黑暗天幕下,远处篝火连绵,人群涌动,马嘶阵阵。李越选择了观测到的蒙元马匹聚集的营地,他放开了自己马匹,弯腰向前方窜去,临近了,他匍匐在地,小心向前,心里对赵宇说:“我这次真的是在地上爬了。”
离马匹近了,李越拿出了按赵宇要求改装的超声波仪器,按了一下。人耳无法听到的声波爆炸一样响在了马耳中,众多马匹突然蹦跳。李越又连按了几下,群马乱了,有的在营地里挣脱了缰绳,跑开。李越还觉得不够,一口气按了十来下,彻底把马惊到发狂,都争相拼命逃开这个声音源,撞倒营帐,踢灭了火堆,李越面前的营地几乎空了。
李越站起来,弯腰跑过去。如果有几个人在一片混乱中看到了李越,也觉得自己看花了眼:群马乱奔中,有只老虎一闪而过。
跑了近十分钟,李越穿到了元军兵营的边缘,面对宋营,这里壕沟纵横。壕沟里的元兵终于看清了李越:一只老虎!一齐大叫,弯弓射箭。李越根本不用担心那些射在了他身上的箭矢,只专注地在壕沟间跨越蹦跳行走,如果有人接近,他就按下制动仪。到了最外层,用激光小刀割断了绑着木头的绳索,让那些连成串的铁蒺藜路障倒塌在地,他终于走出了元军的防线。
这边,宋军义兵听到元军营帐里一片喧嚣,都凝目观察,结果看见一只老虎从人群和箭雨里直立着走了出来。他们弯弓搭箭,还没有射出,就见来的老虎站住了,在蒙兵依然射向他的飞箭下,解下了一方白绢,冲着他们展开,有人大声念出了名字,激动地说:“这是来找麻士龙的!”“找叶军师的!”
李越挥挥手,摇着白绢,走了过来。大家看到敌方的铁箭头打在这只老虎身上都反跳了下来,也就没有射箭。李越一次次地指着白绢,走到了伏在土墙后的义军面前。
李越看着他面前目瞪口呆的人们,也不敢摘下头盔,只又展开白绢,对着大家展示。人们看见他并没有大开杀戒,有一个人说道:“那就带他去见麻士龙吧。”
有人回答道:“如果他是刺客怎么办?”
另一个人说:“你看他是怎么从元兵那边走过来的?那么多人射他,他肯定不是那边的人。”
一个指挥的人说:“那来几个人压着他去吧。”
又有人说:“别得罪了他,这是虎精啊!”
别人说道:“那怎么没有毛皮呢?看着像是画上去的。”
有几个人过来,示意李越爬过土墙跟他们走,人们七嘴八舌起来:“也许是还没有修成人形吧?”“也许是人扮的!”“那怎么能刀枪不入呢?”“那是里面穿了铠甲呀!”“哦!就是那个脑袋太大!”“我觉得他是把个缸扣在了头上!”“对呀!咱们如果也扣个缸,那箭也射不进来了。”“诶,你别说,这个主意好。”“你说,这是不是就是虎精给咱们显灵的目的?”“不刚才说了不是虎精,是个人吗?!”……日后真的有人发明了“缸盔”,那是后话。
第38章
李越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高于平地的大土坝和上面高高的土楼,这周围一片平地,这是麻士龙掘土为壕后堆建起的制高点,他在那个土楼上指挥战斗,与元军鏖战多日。到后代,虞桥东南半里有连绵半里的熟土岗地,岗前有东井潭、西井潭,就是当年所筑的土城和堑壕的遗迹。土城西边不远有一大土墩,叫郭城墩,上面有望敌楼,就是当年麻士龙指挥作战的中军帐。郭城墩原叫“骨成堆”,是援军牺牲后,附近人拾麻士龙和死难将士的遗骨安葬的地方。
到了土楼下,带着他的人示意他等着,李越看四周,人们飞快地聚集过来。火把一圈,围住了他。李越突然想起来他没有把电击器放在外面,他现在手拿的武器都是有长久的伤害作用的,一时慌了。猛地见一个和尚拨开人群走到面前,也是一脸惊愕的样子,竟是慧成。李越安心了,做了一个握手的手势。
慧成一愣,接着哈哈笑起来,旁边的人都离他远了些。慧成笑了一阵,过来拉了李越的手说:“走,我带你去见麻士龙。”
大家让开道,小声说着:“你看,佛家人才能驯服虎豹。”“你们怎么回事,那明明是个人!”“嗯,是来报恩的。”……
他们走入了一个营帐,里面站着方才带李越过来的人和一个身材魁伟的大汉在说话,那个大汉浓眉虎目,只穿了一层单薄皮甲,叶铭站在一旁,长衫束带,大概因为里面有软甲,外面索性连甲胄也没穿。几个人都看向李越,眼睛同时睁大。慧成大声说:“这是我的友人李越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