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梨香的笑语,汐臣的眸中,光色微动。这般是聪慧的丫头,七窍玲珑的心思隐在举止,诚挚无暇的念想流露点滴。他暗自嘲弄般的浅笑,若她知道,眼前这个她口口声声喊着夫人的人是男子之身,更有着别样的心思与目的……她,又是如何……
发髻盘的轻简而精致,自是梨香念到他身体虚亏,想着为他减些负担。又是欲加挑些饰物之类,却是正要装饰在发间时,汐臣避开,摇了摇头,只将个轻灵的花簪递给梨香,微启了唇,又似乎干涸了喉咙,没能发出声音。
梨香心会,便小心的接过,打眼而见,虽不记得这是先前看见过的饰物,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当是夫人家中随嫁来的或是与王爷的定情之物一类,抿了唇,暗自乐着。至诸事完了,梨香又细心的修好他鬓角的发缕,便向旁退了一步,探头看着镜中美人,带些期待的开口。
“夫人,您可还满意吗?”
汐臣方才抬了假寐的眼眸,他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女子般的美丽让他不忍颊上漫了红意;而看见在旁边有些不安的掰着手指的梨香,汐臣心中不知念过了什么,指尖按了按,微的挑了唇角,合眸颔首,“谢过梨香姑娘了。”
“恩!呵,夫人满意就好。”松了一口气,梨香轻快的笑起来,那容颜间,这般简单的就显出幸福来,“夫人也莫要叫梨香姑娘什么的,梨香不过是个丫鬟,您这么说,听着还怪别扭的,只唤梨香的名就好了。”
“……恩。”
汐臣谦和的浅笑,抚顺袖口,轻的眨动了眼,思吟了片刻般,才悠悠开了口。
“梨香,我今日,可有什么需做的吗?”
“唔……”梨香点着下唇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若是寻常,今日夫人该是去拜会夫家的长辈,可是王府处也无其他,只有正听朝政的皇上了;且等王爷回来,再与夫人一同去见过便是。”
“那,梨香,”汐臣侧眸,似乎隐隐含笑,那迷笼的目光几乎将梨香陷入,而她一惊,忙合了双眼摇摇头,甩去了一时被慑了心神的奇怪想法,又听汐臣问道,“你可知道,王爷去了哪里?”
“这……”
梨香一愣,想到那还好好放在府中的朝服,变了有些讪讪然,不愿言语,却抵不过汐臣望来的澈明墨眸,干笑着,开了口。
“大概……在素姬楼吧……”
“‘我方才所问,你不能回答,也便是说,你输了赌局。小墨墨,你可,认输?’……呃……”
“于是就变成这样了?”三人间芍孑最先是感叹着坐回了身,环着双臂,惜婉的摇头,“唉,王爷你也真是的,姓君那小鬼头的话你也能听?怕是用了什么个奇怪的法子,将你哄骗了吧。”
“却是说他怎样,看和你一家的,你不也是一样吧!”区久黔怀疑般的看了芍孑一眼,不理她瞪过来的瑕眸,悠闲的翘着腿,往嘴里丢着花生,“你们君家,个个不是省油的料。”
“哼,你这死小子,少再将我牵扯了进去,我早是退了他君家的族谱、再不是他君家的人,休要再说这些个碎嘴讨嫌的话。”芍孑不满的说着,而桌帘下的脚不经意间靠近抬在身旁那人的腿前,忽的狠狠用力一踢,便听区久黔痛入心扉的一声哀号,抱腿幽怨的跳了开去,兀自愁怜。
“那,君百鸾究竟问了你什么问题,不知也罢了,竟叫你如此愁苦。”常缨自是对两人这般见的多了,也便作熟视无睹,不理那边一脸痛苦的区久黔,也不管这边哼声着扬眉得意的芍孑,收回目光,看向慕顷墨。
“……你却也说得对,这确是叫我最是头疼之处——”慕顷墨哀叹着,手抚在胸口,一点点的攥紧,“他所说之言……我……竟全然不能记得……”
闻言,三人面面相觑,尽是不能置信,同出了感叹——
“……啊?”
却说是那日,君百鸾站于亭上,将他的问题述给倾墨。那一幕一幕犹在眼前一般,分明不是在做梦,可他,竟完全想不起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伴着那阵阵的幽香,环着那悠悠的花野,看着百鸾笑抿开合的唇,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与伤痛。仿佛有什么在胸口积郁着将要迸出,那忽然延起的哀伤,要将他吞噬一般的,夺取他的呼吸……
无法呼吸,那疼痛,明明不知是为何,却似乎,是,深入了骨髓一般,痛得他难以支撑、难以抵御……
是,那本该是深入了骨髓的。
汐臣静静的望向窗外澈明的天空,缄默不语,于男子那般,许是沉重,而于梨香眼前的女子,却是被冷落了的忧伤。
“……夫人,您也别担心,王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梨香有些慌急般的为倾墨辩解,可汐臣,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他的思绪,已被往时今日所牵去,他的伤,融释在清雅的熏香中。
我与你的往事,不能伤尽的缱绻——你究竟,还记得,几分?
依儿……
06.肆言
“竟是这样吗?”那三人各有感叹,神色异同间,多有着些揣度之意。而一时愣着,诸多的后事已然从脑海中匆匆捋顺,区久黔怔着神开口,半是未能明了的问着。
“那之后?之后……”
“自我输了,于是……”慕顷墨低垂着头,眼前不能自制的浮现那人的身影,让他不禁有些心慌,狠闭了眼,想要用那片黑暗去驱散心乱一般,“他叫我……娶了他所指的那人,为夫人。”
“……反正以你现在的情状,也是缺着这么一号人物。若不是丞相一类家有女儿的大臣那边烦扰,你该也不会这般的弄出花天酒地的模样——倒不如趁这时允了这你输下的赌约,既能抱得美人在怀,又能免去许多的事,你又何乐不为?”君百鸾便是如此笑说着,叫他,不能抵语,“你且也可放心,我也不会害你怎样,且信我如何?日后,你定会说不后悔于今日的决定——怎样?”
“……恩。”
那一时,千般的思绪在君百鸾那花染的容笑间渐渐退却了繁杂,看着他,慕顷墨心中,莫名的起了些期待般的感觉。那含糊不清的悸动沉凝了呼吸,不知为何,他只觉得,似乎……就是那般,会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一般……
倒也说是一时的冲动,他也不曾多想就应了下来,却是君百鸾如似诡计得逞般的笑得诡异的跑离,留他忽觉了不妙,才想到了先去探着底细,也才因此,先而得知了汐臣的男子身份。
然而,便是他惊诧欲加反悔,却发现,半日之间,王府迎妃的消息,已然传遍了长永,直至了慕容歌耳中——自然是君百鸾留得一手,叫他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明知了那场诡异,却还是,认同了进行,甚至与那人喜礼之夜……
慕顷墨烦躁的喊了一声,抓着头显出躁动不安,使得那一旁陪伴的三人,笑不得急不能,只好是目光相过,暗成了心语。
“唔,王爷,你却也不用太过担心。”常缨如似深思熟虑,方才沉沉点了点头,开口说着,“百鸾说的倒也在理,你这边麻烦却是不少,娶亲这事,也真能助您消免了异心之人的诸多念想。昨日见得夫人也是位绝色美人,王爷您也不吃亏吗。”
“正是这话,”区久黔于是也应和着,拿眼瞄着慕顷墨,心里忽起了些奇怪的意味,“虽说王爷您个不愿开荤,家中有这么一位总还是好的。呀,说着这个,王爷正是新婚燕尔,怎么还到了这种地方?可不怕夫人生气吗?”
“……”听他这般说着,慕顷墨愈加显得烦躁,忽的起身站了起来,退了几步倚靠在墙上,俊颜上眉落了锁微微颤抖,那副神态,惊住了三人,又叫他们愈加的疑惑。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芍孑迟疑的开口,一边打量着那似乎难见的心事重重的慕顷墨,念想起来昨日陪下的赌局,她心中一动,扬了眉头,“莫不是昨夜与夫人闹得不欢,将你赶了出来么?”
“那怎么可能。”不待慕顷墨回言反驳,常缨已经很是鄙弃般含笑的开口。
“可真是看着王爷闹了心,呵,总不会说王妃是个男子吧。”只说是神识飘忽出口了一句戏言,区久黔不作在意的随意出口,可谁想,慕顷墨突的抬了头瞪眼看来,弄他一愣,莫名其妙的与他对视,而随后,倾墨向旁窜了一步,竟甩开了袖子,不留了多些的话语,兀自的匆忙离了开——
“……这,”区久黔看着那摇摆的门,抬手,有些尴尬的咧嘴浅笑,“呵,这是怎么了,那一副真叫我说中了的样子?”
“怎是可能?”芍孑横他一眼,还疑惑着慕顷墨走前那青黑难看的脸色,“他可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岂会是个不能入堂的侍床男子?”
“对了,你送过去的两个丫头如何了?”想起些,常缨忙接过了话问道。
“这……可说的是一场好好的恩爱。啊,是了,既是好好的行过了新婚之礼,哪里还有什么差错了?”芍孑惊叹着出口,眼转了转,忽的掩唇笑起来,“嘿,怕不是王爷也尝见了美人香,恼的羞涩才出来么。”
“哈,这有理,可是有理!”常缨忙是赞同道,转笑起了欢愉,“那可也就是说,昨夜……”
“——恩,昨夜。”区久黔的表情也变了诡异,而三人相视,最先是芍孑捂住了嘴,于是便起了一阵笑声朗朗。
“那可快去见百鸾他吧,昨夜的钱份可是要捞回来了!”
“呵,是嘞,那便,快走吧!”
转是三人笑去,引一片奇异的目光,却是此般的风景独好,翩纤了流连。那前人却是已去,不知这身后之况,兀自的心烦意乱,暗是纠结——
可说是还要去见过皇兄拜礼解释,这般的情状,他可,如何是好
07.忧扰
“皇上,今日桡承将军几人又未见于朝堂之上——即便是武将,不予多加言论政上之事,也不该放任他等如此肆意视朝堂如儿戏!请皇上思之劝勉归心!”
威华而不骄奢的殿堂之上,那一人锋眉锐利眸中凛然,起言声亢,虽是文官之服饰,其不卑不亢之态毅然显露。
上位之人向下俯望,眼略略的旁去了些许,看见朝候于侧首的丞相何卿冷眸瞥过殿中,暗自隐笑,向那正礼之人扬起了手。
“枫爱卿却也不必如此在意。桡承将军等人虽对于朝堂之上不甚用心,对于应尽之责是未曾有过半点疏忽的。也说当今我慕景不逢战乱,他几人最是安和之时,不也是我景朝兴荣和乐之时?”
慕容歌如此言说,不威自慑,那令人敬而不失和悦之感,便是叫那朝堂之上鲜少知而不言生而怯语的原因,也是他清明之政,使得此时的慕景荣华昌盛。
“我朝桡承将军几人皆是善于军事谋略骁勇善战之人,而今的景朝有此太平盛世,也是他几人年少便立下赫赫战功之果。今他等暂缓归京,也就由他们去做个悠闲,毕竟边境可是无法得到安宁的。可说是枫爱卿不妨也做个通情达意之人,晓些人际之事,勿要太过死板了的好啊。”
便是他这般话下来,朝下之人皆起着敬佩之意。言语之间自是明了着时事,君臣之间也不曾有许多的隔阂,松弛有度,大以宽和,如此,何不叫诸人下位愿以倾囊。
于是见下拜的那枫宁凝眉似如沉思,慕容歌也心知此人确是赤诚之心,不过有些不能晓明人情世故,然对己所说的话还是能实加思虑,也便浅笑不再多说;又见除他再无人有出立之意,便示意了身边的木子公公。
是他前行了一步,清了清声,掐着嗓子喊出一语去,结了早政,“退朝——”
转而两人行于皇宫巷弄之间,慕容歌匆匆而行,而那木子在旁快步跟随。
“圣上,您可有何惶急之事吗?”是那声音有些细的诡异,木子捻挑着手指隐笑说着,叫慕容歌无奈的停了步子,拍下他的手去。
“戈木,你快去换了你的衣衫吧,做着这么奇怪的模样,你还饶有兴趣的——且不如真送去了那边,叫你也不用故作了细声细语?”
“哎,慕容,看你说的。”这一番戈木环了双臂摇头轻叹,抬了只眼不见毕恭毕敬之态的看向慕容歌,而那声音,分明是个寻常男子的清澈之声,“你叫我好好一个玩着的做这种活,可不是无聊的紧?耍你玩玩吗,别那么介意啊。”
“你啊……”慕容歌无奈的笑起,不再多说,匆匆的回身前行,向宫室而去。
“哎,慕容,你到底急着什么啊?可不见你这么匆忙的,有什么事么?”见他也不如平时与自己笑戏言语,戈木探头前问,半侧着身子在慕容歌旁侧,脚下点草如若划水,那般虚渺的步子,是他那非同的身份。
慕容歌侧眸看他一眼,摊开了手,“没看那小子又没来上朝,本说今日该入宫的,看这时怕不是在府中偷懒就是在素姬楼里。可趁着事忙前去看过一眼,这突如其来的弟妹,可该是好好的见过啊。”
“呵,娶了夫人再总出去花酒的话,他可是该打了。”戈木笑说,而又行不远,便向另一方向倾了身形,转眼不见,留慕容歌独在诺大的宫中,犹是矜持着的快步而行。
“这,夫人……”梨香看着那坐在榻上倾倚垂眸的汐臣,惶惶不能宁定心绪,在旁侍立,忧急于眼前这人不言不语而显露出的黯然伤怀之意,念着他那副嬴弱之态,心下促语那出去探寻王爷去向的枣翠怎么还不回来,“夫人,您也不必担心,虽是外面传出王爷的花花之语,王爷却真真不是那样的人。”
汐臣微的抬了抬眼,便又是疲倦虚弱的倚在榻上,枕着手臂,浅合了眼眸,浅淡的玉色裙衫流去了地上,隐隐画出斑驳的光影。
“夫人,您也知道王爷这身份……朝廷内外不能攀上皇上的亲缘便也就来讨着王爷的情分,王爷不过是为了避开那些贵家的小姐们罢了,并不是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的!”梨香搅着手指,看他无力的模样,心里满满的沉郁,也并未想见,不过是初见的主子,却使得她不禁的就入了心去,“唔……虽说王爷今日怕是……该也是去见几位友人大人吧,夫人您可不要为这事误恼生气,若是伤了身,这可……”
然,即便是梨香在旁兀自的急切忧愁,榻上之人却依旧宁无声息。那合眸之人说不清是假寐暂歇还是已然熟睡,唯独留了那弱柔的身躯,成了委婉——
若是探试,或许梨香便能发现,汐臣平和之下,呼吸已是微弱。渐冷之感叫他愈加的虚弱无力,饶是他有心去笑语梨香不曾有何忧恼,他也无能开口。
便只能这般歇息,任由了疲倦之意,许着自己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