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王爷……”
“诶?”全然没有意识到那暧昧气氛的慕倾墨正松了口气,却发觉眼前这人有些异样,转了转眼明白过来,他慌忙起身,又伸手去扶起了汐臣,尴尬的别过眼去,一边帮他重披上了方才掉落的衣衫,一边乱声问询,“你……可好些了么。”
“……嗯。”汐臣的目光落向方才那人所站之处,却已没了形影。他微缓了怯意,低头应声。
“啊。那,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叫阁千来——”
“等等!”
汐臣慌忙叫住慕倾墨。自己一时未能抑制心思靠近他的举动被那人看见,虽然早已是让他明了了己身心思,汐臣心中终是暂难平复。避开慕倾墨不解探寻的视线,汐臣拽住他衣襟的手弱微下滑,又收了紧。
“就,就一会儿……我……有些冷……”
慕倾墨为眼前这人出乎意料的行径愣住,短暂的无声中,却感觉到他的手不安的颤抖。莫名的悸动升在心头,虽还为前时所成的那诡异关系而犹豫,他却,无法拒绝——无法拒绝那垂首如哀求的他,也无法拒绝自己心中,那渐起撩动的想要靠近他的念头。
坐下身去,慕倾墨拨开汐臣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小心的合在掌中护暖,又别过眼去,连同披挂的衣衫一同将他抱在怀里。
柔若无骨的身躯贴在胸膛,那异人的体香模糊着他的神志。强忍下升起的燥热之感,慕倾墨一把用那本是给自己所用的羽织包住了他,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将他更是用力的揉进怀里,又微微松缓。
“只是为你取暖。”
他懦懦的低声说道。
汐臣显露惊讶的眼中变了温润,顺服的埋头在他怀中,浅浅微笑。
“嗯……”……
暖意叫汐臣渐渐困倦,而平缓了心绪的慕倾墨,比起异于自己的感觉,愈是在意躯体冰寒的那怀中之人。
不明的恨怨竟无法叫他身体暖些,看着浅合双眸樱唇微开的汐臣,慕倾墨终是不能问出他为何体寒至如此。也发觉了汐臣昏昏欲睡,慕倾墨轻轻拍了拍他,俯在汐臣耳边,用他自己不敢相信的温柔之音,轻轻问着,“困了么?”
“……嗯。”
汐臣平和却微弱的吐息在慕倾墨颈边晕着暖柔,让慕倾墨不禁想要避开些,又怕惊扰到他。
“去房里歇息吧。”
“嗯。”
小心的将他合衫抱起,慕倾墨惊异而又忧于那如弱柳般轻渺的身体。将他安置在床上,难得细心的掩合了被子,慕倾墨伸手探在他颊边,不出所料的触到一片柔凉。他怨于前时见到这人儿为何未能注意那过凉之温,任一夜凉风吹袭,而今这般,哪里还有心计较些其他,只是不尽的担忧与愧疚。
“你且好好休息,过会儿,我叫梨香她们过来。”
“……嗯……”
那应声,已是若无意识般的淡息出言,似乎是离了那暖怀略感冷意,汐臣缩了缩身躯,眉蹙了蹙,缓缓舒展,而人,便也沉沉的睡了去。
见他这般似乎无事,慕倾墨才缓步离开。掩了门,正转身,他猛的一惊,却见面前,是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这处的阁千。
一愣,回神,慕倾墨正欲开口,却见阁千错步招了下手,低声说道,“跟我来。”
忽起的迷离之感被映入眼中的阁千那严肃神情掩盖了下去,慕倾墨点了点头,便随他而离。
却是阁千将他引向后园中隐蔽之处,在这除梨香枣翠两个丫头外别无其他仆侍的府中仿佛顾忌着什么般的戒备几眼,这才目光凝重的看向慕倾墨,那目光,叫人沉息。
“我也多少能晓明你想问些什么。”片刻,阁千开口,看着显出迫急的慕倾墨,他不慌不忙的示意之安静,背过手去,望向远处,“该说你放心抑或否然——我晓得,他的男儿身。”
果然如此——这样带着肯定的问语哽在喉中,慕倾墨有些不知所措的抬手又放下,只得静听,他可有后话。
“我早在之前便与他相识,平日照料都是由我。”阁千见他如此,便叹了一声,续而说道,“而这次他瞒我擅自来了这边,我便想可是与你有关——便正巧,遇上他因故疾而病。也总算因此护他无事。”
“这是何意?”慕倾墨脑中一震,忽的想起君百鸾那早有预谋般的模样,困惑顿满了心中,这为何说的,好如有何前由一般?又为何,是他?
眸转向那疑惑之人,沉了沉,去向一边,阁千如似不闻般,只是依己所念,继续言说。
“我单叫你来此,便是有事需于你交代。汐臣在几年前曾患重病,当时情状犹如病入膏肓,访遍天下名医药坊,却难以医治。最后迫于无奈,我便应他所求,以禁药之方为他而疗,但这法虽可行,却有不可逆回的弊端——”
“便是这,这体寒之症么?”
“正是。”仿佛又见那时的少年泣泪恳求的模样,阁千不忍的闭上了双眼。“他这病,比起病理之结,更不如说是药理之症。他的病唯有此法可治,而此法所至,却是终生寒体畏寒之态。”
“为何不惜这般……既然能四处求访,便还是有缓解之法的吧,就算不能痊愈也总归……”
“但于他,”阁千打断那满面忧惶的慕倾墨的话,低垂了眼,“他却不肯为此,拖误了……”
“什么?”慕倾墨求乞的看着阁千,却只得来摇头无声。
“那时为治病他几乎尝遍百草,而今便说是百毒不侵也不为过,可唯这若病非病的畏寒之症,却能叫他在炎夏之时如临悍冬之风,若是长久,则冻毁内腑,那时,便是我,也无法再救得他回生。”
“就是说,不可让他染了寒气么……”
阁千点头。心思沉重,已是两人所共感共知。
“虽是冒女子之名,他既入王府为妃子之份,我便不能再随身看护;且我也有事不能在此处多久。想来若是他自己,怎么也不会将这般说于你叫你忧心,只得我来代劳,将此事告知于你,也需得你,替我代劳,照料于他。这已是唯你所能做得了。”
看着慕倾墨终是沉沉的点了头,阁千也似乎缓了些心事。暗自念着那昔日的少年与今日的男儿,为医为长的他所痛,又怎是能以言喻?
“慕青王爷。”
“嗯?”忽被这全然无视于身份之人郑重的道出这皇室的名头,慕倾墨微的惊愣。
“你方才问我前言何意——”阁千的目光,越过那屋檐,向那熟睡之人而去,“于此,我实在无可多言。便也只能告诉你——切是记住,即便你不能接受这般的关系,你也必要待他好些。否则日后,你必——悔至死生。”
虽不明这前前后后究竟为何,可于那不容抵抗的沉重目光中,慕倾墨却感到了刺痛的心悸。以那认真之态所出之言,必是不可违逆的真实。
许久,慕倾墨垂下了头。种种思虑,最终只集结于阁千所言的最后几字。他敛眸,眉睫颤抖,将那一切的疑惑与担忧,化作一字,许言不荸。
“嗯……”
阳光所暖的风,犹是割痛着沉重心思的人儿,而烟笼雾气盘环于心头,也在不甚清明之况下,默然凝重,画出片片模糊,隐隐相隔……
11.思乱
脚步声轻不可闻,梨香打开一点门缝,见汐臣似乎并未转醒,便小心的走了进来。
在床边驻足,梨香看着那身影,脸上涌出笑意。退出几步招了招手,那门又开了大些,枣翠拿着许多物件有些艰难的走进来,步子略有踉跄,只生生的撑住,生怕弄出了大的声响,惊醒了夫人。
将那按王爷吩咐备好的衣衫妥善整理了整齐,又点上了沁心的熏香,两个丫头低语着什么,细微的笑声与嘘声双双起落,终归于宁静,那两人关切的望了望在被中微蜷着身体的汐臣,便轻步离开。而身后,本平静闭合的双眼默默睁开,沉默的眸无有凝聚的空了片刻,转向了外侧。
起身,裹着被子走下床,汐臣看着那熏香许久,抬指染水,任之低落,灭了燃意。却忽然间,汐臣仿如绝望般的合了眼瘫坐在地上,垂下头去,那颤抖的身躯,随恍惚的背影,依稀可见。
那眉眼间点染的,是一丝惶惶不安而满是忧切的晶莹。
另一边,宫中,慕容歌看着手中的信折,抚额容严。
“慕青王妃汐臣,吏录其凌谷出身,家无旁人,只她孤身,似乎先前因病与名医阁千相交,后与之同檐,半年前入京都长永,暂居西郊孤府,七月甘六入嫁王府,录名皇宗之册……戈木,这就是全部?”
慕容歌将那信中所言随意念出,按在案上,神情复杂的看向一旁摆弄佩剑的戈木,手指不能安定的点出声音,那眉头,凝的沉重。
“是,如皇上您所见——这就是全部了。说起来,听下人话中那阁千养了个白面的小儿,你可知道么?”戈木如若不视慕容歌略有不满的表情,只一边随口答话,一边专注于自己的事,甚至不理剑锋一侧比向慕容歌的无礼之举,怡然自乐。
“……啊,是么。”对眼前这人如此的举动,慕容歌眉头挑动,终是未说些什么。却只因早已习惯,他这般,也只能叫他无奈垂叹了。
而拄颌而望,脑海中又浮现昨日见到的那人,念着一夜难眠的乱绪,慕容歌忽的起身,下阶踱步来回,不知怎番难办。
“……呐,慕容,”额上渐渐青筋绷起,实在无法忍受一旁那身影晃荡又杂乱步声不断之况,戈木停下已然无法静心去做的把玩佩剑,转头掐腰,无法理解的看向慕容歌,嘴角略显抽动,“你这究竟是怎了,何事竟能叫你这一国之君如此苦恼?我怎没听见旁国境内有何动静,值得忧心?”
“你这家伙,就不能安静点。”
“不安静的是你吧!”被慕容歌忽然停步投来的责怨目光吓到的戈木愣了愣,猛地冲到他面前,抬手伸指,“你这般在旁边走来走去,叫我都不能专注了精神,你怎还怨我?”
“……就你话多。”
那冷冷一句,叫戈木一时哽了话语。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戈木疑惑的跟向重入了座的慕容歌,在旁探看。
“慕容你今天着实怪异,究竟是怎了?啊,说来你突然对那小王爷的夫人颇有兴趣——可是有什么叫你关切的么,你该是已去见过了吧。”
“……罢了。”那批阅奏章的手忽然停下,犹缓片刻,慕容歌摇了摇头,推开戈木,继续处理公文,“无事。你若真有空闲,不如替我去好好安排了过几日的祭祀事宜。说来——祭祀之地在凌谷旁吧。”
“嗯。”虽有些奇怪,戈木也不甚在意,“倒刚是小王爷家新夫人的旧居之地。怎?可要叫上王爷他们,一同过去看看?”
“……不用你多事。”沉默片刻,慕容歌摆了摆手,“近日事务繁多,你快去妥善办了的好,免得堆积起来,又在我这叫苦连天。”
“你——唉,”满是遗憾的丧气,戈木无奈耸肩,“慕容,怕就是因你这不痛不痒诸事包托的性子才使得而今八年,却无有嫔妃侍驾呢。哎呦!”
慕容歌已是黑了脸色,那手中点过朱砂的笔而今一半在手,另一半,却是飞去戈木那边,划过了红迹,跌落在地。
“快去做事。”
“真是……呀,晓得了啊。”
忙退了几步避开慕容歌顺手掷来的种种,戈木咧嘴讨好干笑,“皇上莫急,小的会将大臣呈上的秀女图尽快整理妥当的!”
“……滚——”
自谨肃书房中突然躲闪出一人,那身影倒是轻巧,却被个斗篷遮掩不知真颜。自那斗篷下传来的肆意笑声和如若飘游的步子将那附近的几些侍从吓住,正要喊来护卫,却撇见那人有意无意露在外面的玉牌,忽惶惶拜跪在地。
“恭送殿下。”
“嗯,起吧起吧。且记得如常,莫说见过我于此处。回见!哈哈。”
转眼间,那人已没于视野之中,几个侍从汗颜爬起,无力的呼出惊哽之息,敬畏之色,不及收回。
玉牌之上,赤石相嵌,一字绝飒,“鸿”连诡纹。
此乃,皇宫暗者——鸿门客,是也。
却说那边不知烦心为何,这边不知愁自何来。汐臣掩面呜咽,而一旁窗处忽然传来声响。
汐臣被那突兀惊到,带着惧色的眼看去那边,关合严谨的窗似乎如前,可那窗前的地上,所落为一纸信笺。浅影晕没,白意,却有些刺目。
抓着被子的手不禁又收拢了些,犹豫了片刻,汐臣起身走入,扔了披挂,指尖颤抖,还是捡起了那纸。展开探看,汐臣的眼一时睁起,又哀哀狭长,缓缓跪坐在地上,樱唇翕动,咬了紧,硬是咽下想要哀泣的念头,他环住自己,隐忍了声音,隐不住涌落的泪。
然,脚步声传来,在门外略的停滞,不知里面情状的那人轻轻敲响了门。
“汐……汐臣?你可醒了么?”
那声音,明是慕倾墨。
汐臣惶惶抬头看见门上映出的影,惊慌的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又忙起身,匆匆揉进了信笺丢去篓中,重披上被子就要回去床上,却一时不慎于被锦拖漫,失了平衡,来不及呼声,已是倾倒了身体——
“……汐——”
那下落之势被双温热的手止住。慕倾墨惊讶而慌张的看着怀中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汐臣,未曾想进门所见却是这般,只庆幸赶了恰好,未叫他有什么跌撞。
“你没事——嗯?”
见他不言不语又不抬起头来,慕倾墨正关切的去问,那伸出的手,却随看见他颊上划过的晶莹而停阻。一时惊愣,慕倾墨顿时急了脸色,便要伸手去抬他的脸,而汐臣忽拽了他的衣衫,埋头在他怀中,竟低声哽咽起来。
一时间,不知所措。
慕倾墨不知汐臣为何这般,又不见他有什么伤处,双手缓于半空,犹豫的落在他的背后,轻轻抚慰,慕倾墨放轻了声音,“可怎么了吗?”
怀中那弱柔的身躯颤抖着,慕倾墨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他哭去,默默的陪着他,陪着这个,让他不知该如何去待的人。
那颤抖渐渐平缓,涕泣之声也变得弱了。将头又低了些,汐臣轻的抬眼,羽睫扫过慕倾墨的衣衫,叫他不觉有些痒意。张了张嘴,喉中却干涸。缓了口气,汐臣有些心虚的弱弱的说了声,“我……方才做了个梦。”
“……可怕么?”未有多想,慕倾墨拍了拍他,将他扶坐在床边,蹲下身去,扶着他的膝,抬头看他。
“……嗯……”
“这……”不曾哄过别人的慕倾墨踌躇了下思绪,“……莫需惊怕,醒来,便没事了。”
“我问你,若我有一日不见,你会怎样?”咬了咬牙,汐臣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