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暖如春风、温柔周到的人,总是很留意周遭的人,体贴得滴水不漏,待人亲切和睦,却始终把自己藏得很深。
式燕不懂这种心态,也不去想这样是否不好,他只是觉得,不管是怎样的夏越,他都会全盘接受。
就好像此时,夏越难得地没有顾及自己的意愿,像个任性地孩子在撒娇般,虽然很反常,但式燕却想,原来也有机会,轮到自己来包容他。
这样想着式燕就觉得很开心,低头蹭了蹭夏越的发,也不说话,就静静地任由夏越抱着。
夏越感受到头顶的触感,式燕那轻轻的一蹭突然安抚了他由于愧疚而有些焦躁的心,他放松了紧搂着式燕的力道,抬起头,对上式燕柔柔的目光。
然后便没移开。
半晌,夏越蓦地笑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呢。
这几天他刻意不去想式燕在酒上的天赋,就真的没再想起,反而更在意自己的反常是否会让式燕不安,发现式燕冻了手便自责成这样,心里不痛快了只想抱着式燕,这举动除了撒娇还能是什么。
回想自己这些天所做所想,背后的含义似乎已经不言自明了……
既然都这么心动了,式燕的天赋不过是让式燕在他眼里更为美好的点缀,虽然自己的确趋利了些,但只要自己清楚心里最看重的是什么,也就够了吧。是说,其实他根本就不忍心让式燕受委屈,为什么会担心自己会禁不住诱惑利用式燕的能力呢。
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的夏越笑着叹息,微眯起眼,伸手抚上式燕的脸,看他毫不躲闪,一副全然信赖的样子。
下一秒,夏越的手移到式燕的后脑,一个用力将他摁了下来。
式燕猛地瞪圆了双眼,再次僵硬了。
夏越双目含笑,看着明显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的式燕,张口咬住式燕下唇,用牙齿磨了磨,坏心眼地想既然这样可以让式燕露出表情,那他就应该每天都多吻几次。
于是第二天开始,体贴的夏越便很负责地开始身体力行自己的决定。
式燕每次被吻都会如夏越所愿流露出一些细微的表情,看得夏越很乐,总是忍不住上手捏式燕的脸,耳垂反而快失宠了。
在两个人之间开始飘荡起所有人都不由得侧目的甜蜜氛围的情况下,年关已经悄然来到。
11、除夕
除夕那天下了雪。
夏越把式燕裹得圆圆的,扣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围了围脖,又从自己的大氅里挑了件最小的把他包起来,不过夏越的大氅对于式燕来说还是太大,拖了好一段在地上。
怨念式燕的大氅还没做好的夏越只能叫来小厮,把云夏越少年时的大氅给翻找了出来,终于是找到了件可以把式燕正好包住的。
式燕其实很不自在,如果不是夏越霸道不许他反抗,他才不会这样乖乖地任由夏越摆布呢。从来都是夫郎伺候丈夫,哪儿有丈夫给夫郎张罗穿衣的,还不让他自己穿,他最多只需要听着夏越指挥,抬手、抬脚、转身,反正不能动手。旁边小厮还在呢,虽然人家机灵低着头一副没在看的样子。
看着夏越脸上的笑,式燕都无奈了。
可也不能否认,被夏越这样对待,他心里还是有一丝甜甜的感觉。就算夏越是一时兴起把他当娃娃般照顾,可找遍整个胤城估计都没有谁家丈夫会这么做,这是一种疼爱,式燕感觉得到。
夏越是不放心,让式燕自己穿的话,肯定不会穿这么厚,看他之前不单不带袖炉,连厚靴子都不穿,在家里走一趟手脚就全冻了,进了房之后好久才能暖回来。夏越本身是有些霸道的,式燕自己既然不够上心,那他就索性强制了。
确定把式燕裹得好好的了,夏越摸了摸式燕搽好了凝膏的脸蛋和手,也不管小厮还垂着头站一旁,直接就往式燕嘴角亲了一口,然后把袖炉往式燕手里一塞,才放他出门。
式燕庆幸夏越给自己套了顶帽子,不然自己那通红的耳朵就得被所有人看去了,家仆是不会说什么,可要让爹爹看见了,总会调侃自己几句的。
只可惜,式燕没想到,虽然红耳朵没被云爹爹发现,他这厚厚的一身云爹爹看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被调侃一番是躲不过去的。
夏越留在房里,他其实有些闲。筹备过年什么的在骆越都是卿倌的事,除了伺候人的,郎官基本都不需要干什么活。
喜久醉的酒菜搭配已经初步拟好了,剩下的需要实际品尝后才能进一步完善。酒具的事他也已经差人去打听了,只是大家都要过年,夏越也不好催太紧,想着过了初一再去问问。
夏越又把账本打开翻了翻,这三年喜久醉一直都是黑字,盈利很稳定,但是夏越知道,这个状况其实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云夏越接手打理的那两年,再加上他昏睡的三年,也就是五年间喜久醉一直维持这个水准,收益一直没有涨过。
这种不功不过的状态无法让夏越觉得满意,虽然云家主业是酒藏,这个酒馆云老爷也是特地留给无心继承酒藏的儿子作为事业的,并没有太高的期望。但是现在夏越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去做得更好。
而且,与云夏越不同,夏越喜欢酒藏,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继承酒藏。
只是要怎么告诉云老爷,他从小不近酒藏的的儿子在昏睡三年之后,突然愿意继承酒藏了呢……
需要循序渐进,一点点表现出转变吗?
不,就算是表现出对酒有一些兴趣,估计在云家人眼里都是突变。
夏越这时都忘了自己当初在云老爷面前毫不掩饰的对那两瓶新酒的兴趣。
没等夏越想出个自己觉得自然可行的方法,小厮就来敲门,告诉他裁缝来了,云夫人请少爷到正堂去。
正堂虽然不是暖房,不过内间里火盆烧得旺旺的,也很是暖和。
云爹爹已经坐在内间里翻看这次新做的衣裳了。式燕在裁缝来之前就去了厨房查看年夜饭的食材,夏越到的时候,他还没过来。
夏越随手翻了翻自己的那几件,也不试,就搁在一边不理,跑去看式燕的,云爹爹在旁边噙着笑斜眼睨他他也不管。
自己前几天临时追加的大氅做了两件,一件兔毛,一件水貂,都小巧精致的,夏越觉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心想到时穿在式燕身上自己就有借口多摸个几下了。
在夏越心里想着这种事的绝佳时机里,式燕走了进来。
夏越手里还摸着兔毛大氅,回头看到他,顿时勾起了一个笑,招手让他过来试新衣。
式燕给云爹爹问了声好,才走到夏越旁边,怕夏越当着爹爹的面也帮自己穿衣,赶紧先把大氅接过来,抿着嘴暗暗瞪了夏越一眼。
夏越自然不会当着云爹爹的面那样做,他当然知道没有婆婆乐意看到儿子服侍媳妇的,这种事他只打算在房里做,就当闺房乐趣。
至于小厮,他要说就去说,夏越是乐意让整个云家上下都知道自己对式燕好的。穿衣服这点小事,听说的人也只会认为丈夫疼爱夫郎,除非嫉妒,否则不会多想什么。就算是云爹爹听到了也不会不高兴,只是亲眼看到就不一样了。
式燕看夏越站着不动,只是笑着看自己,也安心了,自己脱下夏越的厚大氅,换上新做的兔毛氅子。
一旁的裁缝说剩下的料子他们给多做了顶帽子,夏越一听来了兴趣,把帽子找了出来,摘了式燕头上戴着的,把白白的兔毛帽子扣了上去。
这下式燕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雪白的兔子了,偏他还没从夏越换帽子的动作里反应过来,眼睛圆圆的睁着,看起来有些憨,有些呆,可爱得不行。夏越退了几步,看着他直乐,连云爹爹都笑了,说这可不就是只小兔子么,就少两只长耳朵而已了。
式燕抬手摸脑袋上的帽子,这顶帽子暖和多了,兔毛摸着也很舒服,身上穿着的兔毛氅子他很喜欢,那边那件还没试的水貂毛的肯定也是好的。式燕知道这是夏越特地让裁缝给自己加急做的,他从来没穿过裘皮,原来裘皮比自己想象过的要暖和这么多。
他看了看一旁的镜鉴,觉得自己被调侃成兔子一点也不冤。
夏越看式燕也喜欢,就让他不要换回去了,就这么穿着,其他的衣物都是穿在里头的,也不好在这里试,夏越便让人全送回房了。
云爹爹笑吟吟地称赞了一番裁缝的手艺,付了钱,又给了个红包,把人送走之后,回头吩咐侍从把其他新衣服都送到各人房里去,除了云家人,所有在云家做事的家仆都有新衣,沈大夫和他的药僮还各有两件,另外还要给酒藏里的酿酒工人送一份,喜久醉的在廿八之前就送过去了。
夏越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感慨云爹爹这才真是做的滴水不漏。
云爹爹问了式燕厨房的情况,又问了管家其他的筹备,看着应该没什么遗漏的了,琐事都是由下人做的,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他们不需要操太多心,于是就放式燕跟夏越回去了。
他现在乐得让儿子夫夫单独相处多一会儿,云爹爹看得出来,那两个人是越来越好了,当初还担心夏越不满这桩亲事,现在看来,他们是做对了。
夏越牵着一只白兔子回房。
他现在还要吃药膳,也有些忌讳的食物,所以还是要另开小灶在自己房里用膳。白天云老爷也基本不在家里,祖父和祖爹爹早就躲到有温泉的别院里避寒去了,也少有机会真正一家人一起吃饭。
这样说起来,今晚的年夜饭,无论对夏越还是对式燕来说,都是第一次全家坐一桌用餐。
午饭时,在夏越的鼓励下,式燕烫了酒来小酌。看着式燕已经很熟练的动作,以及说起酒的美味时眼中的神采,放下心结的夏越突然觉得,他应该让式燕参与到自己今后要做的事业中。不只为了会对自己有所帮助,也因为他看得出,式燕是真的很喜欢酒。
做好决定的夏越笑着摸了摸式燕的脸颊,用大拇指蹭了蹭,问他:“初二中午,我们到外面吃饭吧?”
“外食?”式燕愣了一下,“初二外头的馆子不开的。”
夏越看他不说过年不该外食,只在意没有馆子可吃,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夏越问他。
式燕眨了眨眼,然后点头:“相公不会害我。”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我要是骗你呢?别人你也这么相信?”夏越不淡定了,要是这么容易相信人,以后万一被拐跑了怎么办。
式燕直直地看着夏越:“旁的人我不敢说,但是相公就算骗我,也不会害我。”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说着他转了转眼珠,又问,“相公会骗我吗?”
“……”
夏越一时语塞,忍不住伸手遮住式燕的眼,那眼神太直接太信任,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式燕,抱歉,我回答不了你,”舔了舔下唇,他斟酌着语言,“也许我不会刻意骗你,但我肯定会有事瞒着你,现在有,以后也会有。而且,也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说。你不要这么相信我,我……”
没等夏越说完,式燕拉下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打断了他。
“相公,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也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不管我是否在你心里。”
夏越惊讶地看着他。
式燕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我说了,相公就算骗我,也不会害我的。我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不是吗?”
式燕的眼睛很干净,本就不是那种会说话的眼睛,此刻也并没有波光流转,干净得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就是这份干净,却仿佛更有力量。
夏越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回握住他的手。
“是的,你不需要担心,我永远不会害你,不愿,也不会。”
式燕红着耳朵垂下头,唇角隐约可见带着笑意。
夏越把人拉进怀里,吻上微微翘起的嘴角。
“多笑一些,多试着笑一些,笑给我看,”他一边说一边轻啄,“我喜欢看你笑。式燕,不要放弃,你会笑的不是么,再努力一点,一定能笑起来的。”
其实夏越想说这些很久了,又怕式燕会误会自己嫌弃他没有表情,所以迟迟没有开口。他知道式燕并不是面部神经的问题,又或许是已经不是神经的问题了,如果神经麻痹了,估计式燕连这小小的微笑都做不出来。
夏越不知道为什么式燕面上会僵硬,不知道能否用地球现代的方法解释,还是只是这里特有的障碍,但是他知道,曾经连嘴角都弯不起来的式燕,现在可以很自然地露出个小小的笑,虽然这个笑也许只有夏越能察觉到,但是足以证明,式燕在好转。那么总有一天,式燕一定可以如其他人般随意表现喜怒哀乐的,一定可以。
式燕摸上自己的唇角,不确定地看向夏越。
“不是说相信我吗?我说了,式燕一定可以的。如果你怕,就只在我面前努力吧,不只是笑,生气也好,难过也好,皱个眉撇个嘴都好,不要忍着,不要收敛,全部都给我看,嗯?”夏越轻轻摇了摇坐在自己腿上的人,“式燕?点头,答应我。”
又过了一会儿,式燕才终于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夏越这才满意了,又嘱咐了句不许反悔,便抱着他趁机多亲了几口。
式燕乖乖地任他亲,心里却按捺不住震动。
所有人都放弃了,大夫说治不了,父亲和爹爹说是不在意,更像是无计可施,弟弟们偶尔也还会很遗憾地看着自己,其他人更是因为这个而冷落他,排挤他。
式燕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然而上天竟然如此厚待他,给了他一桩人人羡慕的亲事,一个英俊温柔的丈夫,一个亲切温暖的夫家。云家没有一个人排斥他,丈夫不仅接受了他,还多加体贴疼爱,他幸福得每每想到都会眼眶发酸。
式燕其实也怕,怕哪天注意到夏越看向自己的眼中,像弟弟们那样带着些许惋惜,些许遗憾。
就好像,“若是会笑就更好了……”这样毫无恶意,却会让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只是他一直没有看到,他觉得是因为夏越体贴大度,却没想到夏越会认为自己还有露出表情的可能。
刚刚听到夏越让他努力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果然夏越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夫郎是这样一个无趣的面部僵硬的人偶,所以才希望自己能再努力一下,也许可以改变。
当然,夏越的要求,他都会去做。为了夏越,式燕真的都愿意。
可是听到后面,式燕就愣住了,怎么夏越的意思不是“可能可以恢复”,而是“一定可以恢复”呢?这是哪里来的根据,哪里来的信心?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好转,所有人都放弃了的式燕的脸,为什么夏越会觉得它还有可能?
看着夏越毫不动摇的眼神,式燕说不出话来,说不出曾经那几个大夫的诊断结论,说不出自己觉得不可能。他在夏越的眼神里都找不到任何遗憾和惋惜,所以夏越是真的认为自己还能再露出表情?
想到夏越不只一次猜对自己的情绪,从成亲那日开始,也不只一次说自己笑了,式燕也觉得夏越可能真的看得出来……所以,夏越是对的吗?自己真的是可以做到的?真的可以不再僵硬,可以再次笑起来,哭出来?
这简直是比自己能许进云家更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夏越那么笃定,甚至还霸道地要自己必须点头答应,式燕一片混乱的心里也开始觉得,他应该相信夏越,夏越说他可以,他就一定可以。
对,他可以的,他会笑的,夏越说喜欢看他笑,他要努力,不能让夏越失望,总有一天,要露出夏越喜欢的笑容给夏越看。
这一刻,式燕彻底以夫为天了。
12、父子对酌
用过午饭后,夏越搂着式燕小憩了会儿,直到厨房让人过来请式燕过去。
骆越虽然在夏越眼里是古代,但过年的规矩并不多,没有中国古代那种“过个大年,忙乱半年”的程度。只是式燕是新夫郎,年夜饭必须是他操持,不仅是云家那一桌,家仆们的年夜饭也需要由式燕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