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封垂下报纸瞪着炎育陵,“你要不要这么犯贱?滚回房间睡觉行不行啊?”
无端端挨骂,炎育陵皱了皱眉,暗想韩封可能心情不好,便乖顺地转身回房,嘴里一边嘟哝:
“睡就睡咯……干嘛那么凶?”
“站住。”
背后传来韩封冷冷的命令,炎育陵赶紧停步,转身低头,“对不起……”
“我又没骂你,道什么歉?”韩封扔掉报纸,走上前一巴掌扇了下炎育陵脑袋。
这不就已经在骂了吗……炎育陵腹诽,忍着一肚子的闷气不作声。
“睡不着就去弄早餐,然后自己下去健身房,中午十二点前回来,跟我出去吃饭再买点东西,我要你帮我拿给路卡,还有那些丫头的家人。”韩封手插着腰道。
“路哥要来吗?”炎育陵抬起头疑惑地问。
“是你要回去。”韩封果断回应。
炎育陵眨了无数次的眼,茫然地看着韩封。
韩封想想还是不要拐弯抹角,一字一句道:“清明节,你回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不要。”炎育陵这次反应得特快。
“我很不容易才给你桥到几天空白,你就给我一句‘不要’?”韩封怒道。
“为什么不先问过我?”炎育陵撇过脸,咬着发颤的唇。
韩封料到要说服炎育陵回去不会那么简单,可他还是有自己的尊严,心里再疼这小子也不会允许自己过分纵容。
“你不是回去度假,你只有五天私人时间,剩下的一星期多你都有公司安排的工作,细节你助理一会儿会电邮过来。”
炎育陵回头坚决地道:“那我回去工作就行,不需要私人时间。”
韩封认识炎育陵的嘴硬性格,他决定不浪费时间争论,只直接下达指令:“机票已经买了,明天中午你就会飞抵家乡,你住我家不安全,我给你订了酒店,你不用主动找任何人,路卡会帮你安排,季鹏也会暗中保护你,但是公开场合你必须装作不认识他们,不能让媒体有机会知道你和当地的黑帮有关联,五天后唱片公司就会派人接你,到时一切就跟公司安排。”
“那干脆迟五天去啊……”炎育陵语气透着恳求之意。
韩封沉默以对,两人僵持了近半分钟,韩封终叹出一口长气,苦笑了一下,抬手撩起炎育陵下巴,诚恳地道,“育陵,我是为你好,你心中带着一根刺,走不了多远。”
“我……”炎育陵想反驳,可是一开口就哽咽。
“听话,好不好?”韩封的手抚上炎育陵脸颊,轻轻地拍。
“我不知道……做不做得到……”炎育陵眼眶泛泪,咬着唇努力想表现得坚强。
“你只要记得这里有一大堆你必须做的事,丫头们没有你就没有工作,我没有你就得喝西北风,最糟糕的是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被你拖后腿而怨恨你,这种角色很惨的啊,你知不知道?”韩封说完便笑着把手放到炎育陵头上,使劲搓乱他头发。
炎育陵僵硬地站在原处,韩封说的对,家庭问题会成为在娱乐圈成功的绊脚石,在媒体翻出这些疮疤前,他必须先去面对,与此同时,遇到再艰难的事,他都不再是独自一人。
“封哥,谢谢。”炎育陵把朦胧了视线的水雾擦去,刚抬起头,就被韩封强壮的臂膀拥入了怀。
“不用对我道谢。”韩封拍打炎育陵背脊,示意鼓励,“做好你自己,不要丢我的脸。”
“知道。”炎育陵细声回应,靠上前把额头抵在韩封坚硬如大树的胸膛,心里无比的踏实,没有一丝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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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台湾那天,韩封没来送机。由于提早回国并非公司安排的行程,公司便没有派助理接送,炎育陵独自一人拎着比自己的行李还多的土产和手信搭计程车抵达机场,在候机室等待时,他突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一个人到机场准备出远门,目的地,是曾经发誓不再留恋的家。
直到出发前一天才告诉自己这样的安排,不愧是韩封的作风——处事果断,一意孤行,有时候甚至不可理喻,被韩封‘管教’了一年,炎育陵憋了不少闷气,也不是没有在韩封背后默默地用中指问候,然而不可否认,自己出道以来都一帆风顺,成绩比很多同期或更早进公司的同门艺人卓越,靠的不仅是公司的压榨功力,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圈中备受好评的工作能力,而这都是让韩封给磨练出来的。
韩封最在乎的就是态度,娱乐圈中态度明明就最重要,偏偏公司没教,结果出了不少娇纵自大的少爷小姐,台前受人追捧喜爱,幕后却得罪许多人。韩封很懂得看人,只要探一次班就能把主要工作人员和合作艺人分析得相当透彻,再指导炎育陵见到什么人必须低头、什么人跟自己搭话最好少理、什么人不喜欢太客套、什么人讨厌不说话耍酷的新人,什么人喜欢信心满满,不过分谦卑的人……种种待人处事之道。
态度之后就是耐力,没有任何一个导演或制作人会不喜欢拥有‘铁人’称号的小伙子。体能锻炼是韩封的拿手技,规定的运动量比公司严格,简直和魔鬼训练不遑多让。炎育陵曾经因拍戏熬了三天三夜,回到家第一件事居然是要去跑步,当下真的很想一头撞晕了事。可之后一觉睡醒,浑身舒畅无比,就知道韩封在自己累毙而睡得不能更死的当儿,给自己彻底按摩了疲累的筋骨肌肉。
身和心都耐操的话,就必须要有健康的体魄当自己最强的后盾。饮食是维持健康的关键,所以无论是家里的饭桌,还是工作时的饭盒,一律都是韩封的指定菜色——清淡、单调、乏味,但绝对营养均衡。除此之外,烟不能抽、咖啡不能喝,刚开始的确很痛苦,但熬过了适应期就会看到成果——没有生过病,过度劳累后很快就能恢复,天生完美无瑕的肤质也没有丝毫影响。
长相,是遗传自生父;才华,是母亲从小培养的;身材,是拜对父亲的憧憬而赐。可是如果自己的人生没有和韩封与路卡有过交集,现在或许还在母亲赋予的极端压力下念着书,要不就是在洗碗打杂。
可是……如果自己平凡无奇,当初就不会被季鹏相中带给韩封,也不会被韩封投注心力送进艺能界。
没有别人,我什么也不是。
看着候机室高高悬挂的平面电视,炎育陵不期然地有感而发。电视在播放自己有份演出的偶像剧预告宣传片,而在这之前则有‘To Exit’第一张专辑的主打MV。四周有人在偷瞄自己,不出十分钟,便开始陆续有人来索取签名和提出合照要求。
这下可好……助理不在,会不会有扒手有机可趁啊?炎育陵一边应付热情歌迷,一边得分神查看自己的行李,禁不住埋怨起韩封,不送机就算了,明明应该猜到自己会遇到这种状况,居然还要自己带那么多东西。要是行李真的被偷,一定会说是故意给自己机会教育,然后罚自己不够谨慎。
笑着送走应该是最后一批的歌迷后,炎育陵一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男人背对自己站在自己放置行李的座位。“先生,不好意思,那是我的行李。”他快步上前,原意是要警告这陌生人行李的主人在这里,不过说话声量适中,语气也十分礼貌,恪守韩封守则之一——身处公众场合,即使视线所及没有半个人影,也必须保持绅士仪态。和韩封出席记者发布会或宣传活动,就算抓个痒也会被瞪视警告,要是打呵欠被逮着,代价就是比规定标准多三十下的负重深蹲。炎育陵和贝鲁等人开玩笑说过,韩封开家拳击训练中心应该会好过开艺人经纪公司,这种变态老板一手撑的变态公司,他很怀疑会有谁甘愿进来?
男人转过身之际,炎育陵已来到了他身旁,弯下腰把自己笨重的背包背起来,再把行李往旁推,一边和善地道:“对不起,防碍到你了,我不该把背包放在座位上。”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你的背包和我的一样,我认错位子了,刚刚还在疑惑,背包怎么好像比较新了?”
男人低沉优雅的嗓音立刻吸引到炎育陵的注意,他直起身看向对方,登时有些愕然。男人年龄看上去大约四十,黑框眼镜很时髦,特别修剪过的胡子很有个性,马甲外套与卷起袖子的长袖衬衫搭配高雅又帅气,合身的牛仔裤衬出长且结实的优美腿部线条,一个中年男子会有这样模特儿般的气质实不常见。
“嗯?”男子看到自己的神情也有些惊讶,甚至后退一步似要仔细端详。
炎育陵不至于自信到认为满街的人都认识自己,不过此时他没有别的解释,对于中年人也认得自己这个主打年轻女孩市场的偶像新星,他略微自满,微笑着点头,“没关系,你的位子……”左右看了一遍,在前两排的座位找到和自己一样款式的背包,便指向那里:“是那个吧?”
“Tactic 染发系列代言人,Sanctuary Nest 春季男装代言人,For Bite 香水最新广告男主角,To Exit主唱兼词曲创作,炎育陵,是吧?”
“是……”炎育陵迟疑地点头,被人用这种方式认出来还是头一遭,对方的语气和尖锐的视线仿佛在检举自己的罪状,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一次近距离看你,真是……”男人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接着说了炎育陵听得一头问号的话。
“才貌兼备,基因真是神奇。”
炎育陵皱起眉头,笑容已经收了起来,敷衍地说了声‘谢谢,不打扰你了’,就掉头走开,在另一排座位随便选个位子坐下。用这样的话来称赞人未免太奇怪了吧!什么叫基因很神奇?我的基因除了罪孽,什么都没有!他心想。
“炎育陵是艺名吗?读音是很好,但字面意思就不太好,公司为什么不取个好一点的?你觉得呢?”
男人跟了过来,还一屁股坐在隔座,炎育陵向他投以冷漠的斜视,希望能低调地传达自己的厌恶,可这男人完全无视,继续自说自话。
“我看过你写的词,主打歌曲的用词都兼具简白和穿透力,年轻人大都会喜欢,不过我倒是最欣赏你写的那首《温室》,是专辑里少有的慢歌,歌词意境很模糊,我和人讨论过,既然见到你就干脆证实一下,那首歌你是要说温室里的花朵是幸福呢,还是相反?”
好奇怪!这男人好奇怪!炎育陵瞪着这个男人,对他可以在一瞬间把引起听者不快的话题生硬转开,却表现得自然得体的才能而咋舌。
“我写的心情并不重要。”炎育陵故意说出可以阻断对话的回答。
“也对、也对。”男人拍着大腿笑了一声,大方地续道:“看待一件事情的角度本来就是因人而异,对不起,我刚才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知道就好!炎育陵懒得回答,却也不好意思故意再避开,仅直视着前方不予理会。
“凌驾的凌、绫罗绸缎的绫、翎毛的翎,这些字都很不错,怎么偏偏要选陵墓的陵呢?演艺圈是很迷信的,艺名的字意必须要好。”
炎育陵再次瞠目,这人不是傻子,绝对能看得出自己对提到名字的时候反应突兀,要不然也不会转换话题,可现在竟然兜了回去,明显是故意挑衅。
“先生,你打扰到我了。”炎育陵板起脸孔看向男人温文儒雅的表情,他决定如果男人不走,他就要走。躲厕所总可以。
“你姓‘炎’吗?不常见呢。”
男人的无我境界实在太高了。
“是,我姓炎,谢谢。”炎育陵边说边站起身,准备要走。
“怎么?偶像明星高人一等,我这种普通人高攀不起你吗?”男人抬起头,悠然地问。
炎育陵一怔,想到这人搞不好是记者之类的人物,正在故意惹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动怒。迟疑了一会儿,他重又坐下,若现在走开,可能会被冠上‘耍大牌’的莫须有头衔。
“炎育陵是我的真名,陵不只是坟墓的意思,也有山丘的意思,这个答案你满意吗?”炎育陵撇嘴送上一个客套的虚伪笑容。
“真好奇是谁取的。”男人还是保持一贯的笑容,偏偏笑得很自然,还很赏心悦目。只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没有义务满足你的好奇心,顺便发表一下我的个人意见,报导艺人名字的出处很无聊,你换一个问题吧。”炎育陵撇过脸,盯着在播旅游局宣传广告的电视。
“我猜是母亲取的。”
炎育陵霍地站起,一个字都不再说,拎起背包、拖着行李,朝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启的登机口走。那里已经有些性急的人在排队,他站在队伍尾端,很快就有乘搭同一班机的歌迷排到了他后面。
炎育陵非常乐意这时候可以被正常的歌迷包围,直到登机口开启,才姑且瞄向男人刚才的所在之处,看见男人还坐在原位,似乎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在注视自己,难怪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炎育陵认真地思考,下次遇到同样的状况该怎么处置才得体?如果是韩封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别管,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韩封大概会这么说。
对,我有很多该做的事,莫名其妙的事情统统都不要管,这些故意找茬的人才会自讨没趣。这么想着时,炎育陵见那男人站起了身,慢步到长长的队伍后面。
千万不要坐在我附近——炎育陵暗忖,还好,如他所愿,怪人没有出现在商业舱。炎育陵原本是带着点茫然的心情到机场,此时却突然有松口气的感觉,四个小时的飞行睡得特别香。
第三十七章:陵
小学办入学时,帮母亲拿着自己的出生文件坐在等候处,闲着没事就翻开来看,才知道,自己出世时登记的中文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并不是母亲在自己三岁的时候便训练自己学写的那个‘陵’字,而是读音稍微不同的‘岭’。峻岭的岭。
“妈咪,哪个才是我的名字?”七岁的自己好奇地问。母亲说,之前没想好,后来就改了,‘陵’才是对的。‘陵’在字典里,有数个不同的意思。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要改。现在,即使不求证,也可以确定母亲选这个字是为了哪一个意思。自己是母亲用来埋葬怨恨的陵墓。母亲也不想活在生父的阴影下吧?不然也不会改这个名字。把仇恨转嫁到自己身上并不是母亲的错。人的心受了伤,本来就很难痊愈。若没有自己的存在,母亲可能会撑不下去也说不定。
古怪男人的突兀问题,让炎育陵在行李输送带旁无所事事等待时,想起了一直压抑着不愿意去思考的事。
“还有行李?一个人怎么带那么多?”又出现了。好听,却烦人之极的话声。
关你什么事了啊?炎育陵腹诽,一边把墨镜戴上,帽子压低,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呵……”
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与举止,只听见低沉的笑声,笑声意外地竟没有嘲笑的感觉,反而有些苦涩。
“看来是被讨厌了。”男人的语气透着惋惜,“无论如何,相遇就表示有缘,值得高兴。我先走了,再见。”
“慢走。” 炎育陵冷冷回应。讨厌归讨厌,对方还是很有可能是媒体工作者,既然都道别了就姑且施舍一些必要的礼貌给他。感觉男人依然站在身边,过了大约半分钟才默默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