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声色不动,忽然张开双臂,挥动,作赶苍蝇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颗沉寂了二十来年的六零炮弹即将爆破,注意回避——小心喷火,谢谢合作!”
“就你那小样儿还六零炮弹?我看你四零火箭筒都不够,顶多是个尾翼……”高强嘴尖舌利。
张传玺瞪起双眼,一脸不悦看着高强:“不带这么埋汰咱家老乔地行不?尾翼像话吗?尾翼像话吗?”他愤怒地敲着桌子:“你们也忒小瞧人了!咱家老乔最低也是个‘炮筒子’材料啊!”
“哈哈……”哄堂大笑。
“我不玩了!俩王四个二,我认扣①。这总行了吧?哪有这么欺负后勤炊事班人员地啊?一天肥吃海喝,操也不用出,岗也站不着……我容易嘛我?”跟这帮贫油子对话,一个字:真他妈费劲!一句话跟不上就能把人挤兑死。
“哈哈……”
“我说老张家大侄儿啊,怎么说老乔也是后勤人员吧?看你二大爷我面子也不能这么埋汰人,是不?得!今儿给二大爷个面子,给咱编外人员留条活路,中球不?”高强南腔北调,又装上好人了!
“老张,你大爷地……真不是个好东西!B装溜圆!”周军说话语速很慢,接了个正着。
“我大爷地……确实不是个物儿!挖绝后坟,踹寡妇门,勾痞子,挂马子,扒老太太裤衩子……都让他干全了!”张传玺边说边躲过了高强的虚空一脚。“哈哈……凌波微步,没踹着!”
狗咬狗现场直播。
又闹了好一会。高强坐到我旁边,气喘吁吁地说:“真有个好事儿,我看你还是招了吧。”
“你这字儿是越写越好了啊,都快赶上那个叫顾什么什么‘凯子’的了。”我拿起一本材料,声东击西。
“你们再不说我可要说了啊!”徐玉春憋不住了。这个新兵连最“囊”的兵,经过几个月的磨练身体也壮实了很多
“你个熊玩儿意!要是在抗日战争那会儿,肯定就是个汉坚卖国贼……”大家矛头纷纷指向徐玉春。
徐玉春向来老实诚恳。我听他这么说,感情还真有事!于是我看着他问:“真有事儿?”
徐玉春被大伙一顿乱喷有点不敢说,左右看了看,点头。
“那行!一人一瓶啤酒,一根儿火腿肠。这总行了吧?”我一向以慷慨大方著称。
看众人:一个个象是得了瘟疫,蔫了吧唧浑身无力,四肢发软,钻床的钻床,钻桌子的钻桌子,还有人已经坐在地上靠着床腿昏死了过去。
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一狠心,咬咬牙:“要不再加一袋儿花生米!”
再看众人,瘫倒了一地……
算了!只能拿出我的看家本领了。心一横,抱拳起身,唱道:“各位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小生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七姨太和我家旺财已经三天没吃燕窝鱼翅了,还请各位大侠放小的一马,来世做猪做狗……”
“行了!别扯那没用地……”高强坐起来,一声断喝:“……营中餐厅,最低标准!”
“好!不过我要先听听情报,看值不值。”
“先送你一条:赵凯过几天可能要回来一趟……就这,还不值一顿饭?”他们都知道我跟赵凯最好。
“哪天?”我急忙问。这消息太值了!
“不知道。上午来的电话,我接的。可能三天五天,也可能十天半个月,没准儿!”高强坐在地上,象大病初愈。
操!等于没说。不过这消息还是很振奋人心的,怪不得这几天树上的喜鹊总冲我叫呢!于是我一拍桌子:“得了!营中餐厅地干活!等赵凯回来,我再请你们搓一顿儿……说下一条儿。”
听到这话,地上人扑楞楞全都起来,围上来左一声“亲”右一声“肉”地叫。高强则坐上桌子,居高临下,好似上帝恩泽苍生,朗声念道:“坦克第X师装甲步兵团三营七连炊事班,在五月份后勤全面建设评比中,力克各连队及机关、后勤、招待所等二十三个炊事班、灶房,一举夺魁。经团委会研究决定,授予三营七连‘后勤全面建设标兵’流动锦旗,并拨经费若干,以资鼓励——”
“真的假的?”我有些不相信。环顾左右,大家个个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
“真的!”高强喜形于色:“我刚接的通知。连长和司务长正在那屋高兴着呢……你不知道,平时五连文书和通信员每次去取文件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刚才这顿让我臭皮……老实了!炊事班可给七连长老脸了!”
“是啊,乔晖。这回你借着机会跟连长要求下连,一准儿能成!我们这儿召开紧急会议正想办法呢,你就来了……”周军慢条斯理地说。
“咱先别着急。”高强说:“刚才通信员跟我说了,他先跟连长那透透话儿,摸了底咱再作下一步打算。”
我有点懵!
“就是就是,咱还是先把饭顿儿研究了吧!”张传玺哈喇子都要淌出来了。
“你就知道吃!今天周六,已经通知了放电影,肯定不行。明天星期天下午收课,喝了酒也不行。只能等下个周末了。这顿先记着,好饭不怕晚嘛!”
高强比我们都大,不仅能象一尾游鱼一样周旋于干部、各班长、老兵之间,与我们也不分大小打成一片,功力深厚到足以领导我们。
我的头脑里已经完全出离了吃饭喝酒,飞快地转着怎么接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注①:扑克牌三打一说法,意思是拿一副好牌认输。
第十八章:波翻浪涌
以往每月的后勤评比中,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荣誉都是属于五连的,极少旁落。五连是我团乃至全师都闻名的连队,曾多次在全军大比武中名列前茅,立集体功勋无数,被军区首长誉为装甲兵团中的尖刀连。为了维护五连“尖刀”的地位,师、团对五连的重视和偏爱可想而知,几任连长都是我团最年轻优秀、精挑细选的干部,也都因为在五连工作出色,一路飞黄腾达。五连不仅严抓训练,他们对后勤建设也要求严格,只要是荣誉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争、抢、夺。
这次的“意外”,对七连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惊喜。长时间在五连的阴影下生存,总是拣着别人剩下的果实充饥,是十分懊丧的。获得后勤建设标兵这个荣誉固然不大,但能在任何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方面压过五连,都是七连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足可以让七连人大大地喘上一口长气,洗一洗颓风,军心受鼓。
在部队里,每个部门获得的后勤补给款都是固定的,按人头数由上级军需部门统一发放。“后勤建设标兵”的设立,除了一份荣誉之外,额外还有实质性的款项奖励,虽然不多,却可以在一个月里极大地丰富连队餐桌,为训练补充足够的营养。而这一部分钱,是团里的活动基金,非常有限。
难怪大家都这么高兴!
想来,炊事班能能获此殊荣,有许许多多的因素在里面。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小四川和三级厨师李亚辉做出的主、副食有够好吃。当然了,这离不开炊事班长陆文虎的“英明“领导,如果不是在他的淫威下,炊事班的资源很少外流;不是他逼迫我发那么硬的面,要想赶超五连,谈何容易!当然,这离不开全体炊事班人的辛勤工作,而我在其中的作用大家有目共睹,可谓功不可没。
如果象他们说的那样,趁这个机会向连长请求下连,估计连长会认真考虑一下,说不定一高兴这事儿就算成了。而我对下连的愿望,一直都没泯灭过。
天赐良机!
下连。延续梦想。跟赵凯并肩战斗。象他们一样生龙活虎地存在于昂扬的队伍里……想想都让人心驰神往。
看着周围的战友们,不遗余力地为我谋划着将来,指手画脚,眉飞色舞,我突然间陷入了无声的世界。看着他们,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自己正漂浮于错综纷乱的影像当中,陆文虎那夜嵌在月色中的画影又出现在我眼前……
是应该离开了!逃离卑微,躲避凶煞。
可我的心,怎么忽然间茫然到一片空洞?
摇摇头,发现自己近来多愁善感了许多。军人的特质就在于果断决绝,任何一个机会不瞬间抓住,那么这场战争的失败者,也许就是自己!
战争,为我们绷紧了心弦,时刻准备着。即使没有硝烟。
大家七嘴八舌,一片乱糟糟。正研究之际,高强突然一摆手,隔壁连长的房间门开关的声音传来,所有人一副蹑手轻脚的模样,悄悄地找位置坐下,生怕连长突然进来。
连长值班的周末,大家还是都很小心的。
我们正不知该走该留,门被推开了。
“小文书,连长找你。”那人看到了我:“诶?你怎么在这了?走!回家!”
难怪连门都不敲!这个探进来半个身子的人,看到我后把门大开了。
“陆班长,乔晖也不是小媳妇儿,你这也看的太紧了!”这样的玩笑话,是只有高强敢说的。即便如此,高强也说得小心翼翼,边往外走边缩脖端腔,挤眉弄眼。
其他人,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陆文虎站在门口,气定从容,一副傲视天下的气势,眼睛睥睨着高强,嘴里狠狠迸出两个大字:“吊!兵!”
高强嬉皮笑脸地嘿嘿着,从缝隙中钻了出去。他不过是沾了是我老乡的光,又赶上今天狼吃素。不然,那个煞神只要把脸一沉,不说话都能吓死他,还连累了屋里的众弟兄跟着一齐受死。
“样(让)你走没听着奥?”陆文虎冲我喊。
早已经习惯了他那样子。于是在众人默默的同情目光里,我起身跟着他,出门,下楼。
他今天的心情确实不错,一路上东瞅瞅西望望,帽子擎在空中,用一根手指转着,不时回头看看我,脸上笑意深沉。估计是受到了连长的表扬。
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发现不知何时,我早已经习惯了象一条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去哪?做什么?根本不用去想,只要跟着就好。
堕落了吗?腐朽了吗?退化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喜欢上了这种事事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感受?
军营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地方,一切不安全因素会随时出现在任何角落。他给了我什么呢?他又能给我什么呢?
我无奈地笑笑。
为了躲避阳光的照射,总躲在别人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不学会抵抗和承受,那么太阳迟早会偏移,仍然会毫不留情地将你裸露在暴晒之下,那时,你将如何处之?
道理谁不明白?
一走进炊事班的饭厅,他就开始大声叫嚷着每个人的名字,一路惊天动地。
炊事班人全都闻声赶来,不在的也派人出去找了。
我知道大概要发生什么事了。
排场很大!消息也很震撼!心里不由暗自欣喜。这样的喜事,可能历届炊事班都是不曾有过的。
人员到齐,各自坐好。陆文虎宣布的,果然就是高强卖给我的那条情报。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似乎不敢相信,等陆文虎话已说完,好一阵沉默,下一秒,突然爆裂,大家一齐蹦起来,欢呼雀跃。
被五连压制了那么长时间,同样都是炊事班人,却要看人家趾高气昂的脸色,其原因就在于这面锦旗。对炊事班来说,这不仅是荣誉,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兴奋持续。做饭的过程都是在唱歌蹦跳中完成。平日里,炊事班人员在陆文虎的带领下,一直团结有加。而这个下午,是我见过的最团结的一次。
为了调剂军营单调的生活,每个周末,部队里都要组织放映一场电影。片子是些非常流行时尚的新片。那些老革命战争片,早已成为我们新兵连政治教育课上看腻到睡着后的噩梦。
炊事班在每次看电影的时候,都要留一个人看家。而这个人,必须是我。谁让我是新兵呢!部队的理论是:有一天,你也会成为老兵。
也许是由于兴奋过度,饭前方宝胜破天荒把看电影的机会让给了我,说他看家。而这天放映的影片,刚好是李连杰主演的《笑傲江湖》,一部新片,我十分想看。
感激涕零之下,吃了饭匆匆收拾完卫生,准备启程。
穿衣服的时候,陆文虎问我:“你嘎哈去?”
“看电影啊!”我手下不停,心里高兴。
“谁看家?”他马上问。
“方班长。”
“你把你方班长叫来。”他命令。
于是,我一边系着风纪扣,一边拎着腰带去叫方宝胜。
我们回来后,陆文虎不咸不淡地说:“宝胜子你去看电影,让乔晖看家,我要洗澡。”
听到这话,我石化在当地。
看着方宝胜屁颠屁颠地穿衣服,出门前还幸灾乐祸地笑我。我欲哭无泪!
这就是命啊!什么时候不洗澡,偏偏赶上今天洗澡!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机会,说剥夺就给我剥夺了!
无奈!
解开扎紧的腰带,脱下穿好的衣服,起身前去烧水。
我能怎么样呢?我是兵,人家是班长,烧个水洗个澡,过分吗?
加了水,点了火,添了煤,开了风机,一个人坐在烧火间小门外面,看着渐渐擦黑的天空发呆。
真的是时运不济呵!什么时候天上掉个大馅饼把我砸死算了!
自从遇到陆文虎,还有一件好事儿是属于我的吗?他注定了是我军旅生涯中的煞星,落进眼里,揉进心里,尽管不足以要命,却使人时刻感觉不舒服。
离开……
炊事班不属于我。
那么,我应该属于哪里?
不知不觉间水已烧开。炊事班有一个一米多高,敞口圆肚的大缸,以前是淹咸菜用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被偷偷地当做了浴缸,一直放在操作间的墙角。
大缸很重,但是慢慢地转着挪还是难不倒我的。于是,我把大缸置在下水道口附近,添满了冷热均匀的水后,喊陆文虎洗澡。
操作间里白雾濛濛,热气将室内温度蒸腾得温暖湿润。
陆文虎在人前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人后收敛了许多。也知道我没看成电影有些生气,他一边脱着衣服,一边一会水凉一会水热地没话找话。
我站在地上一声不吭,等着伺候这个大爷。看着他一件件褪掉衣裤,露出一身雄浑、健硕、白生生的肌肉,眼睛还是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雄色于前,看也不要钱!
脱掉外衣,只剩一个黑色平角裤头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就象拽掉身上的一根多余杂草,很潇洒随意地脱了下来,放置在我给他准备好的凳子上,转身进缸之前还冲我一笑。
两座浑厚、圆滚、紧翘的小山,跳脱出腰身的凹陷,夸张地挺立着。转身后,他两腿相接的那一丛没有肆意滋长、干净整洁的茅草中,一根软软却充满活力的毛虫,轻轻晃荡,一览无余。
这个粗枝大叶、没心没肺、没羞没臊的人,别说旁边只站了一个我,就是整个连队都站在他面前,他也会毫不避讳地脱个精光。
精光!
我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他两臂开合,低头跨进大缸时,那个一腿站立一腿抬起,把全身力量都挣脱出来的姿势,太过诱人——
虎肩、熊肢、狼腰、马臀……配在一起长在他身上,线条凸凹,多么和谐!圆滚的肩头,跳弹的胸脯,隐现的腹肌……那条抬起的大腿上,一条条紧绷的山棱,平铺直展。那一丛茅草下,两个布满褶皱的狼蛋衬映着一条头部半掩半露麦栗色的毛虫,出离了腿的束缚,吊在那里,与他身后的景物融合,恰象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搏击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