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笔墨能描绘一幅如此生动的画景?
唯有心能!
第十九章:潮涨潮落
我怎能忘记?
那一副画卷嵌刻在我脑海,历久弥新。
这样一个男人,雄健,唯美。他跨进浴缸的一刻,就象晨起薄雾中奔驰在原野上的一匹硕狼,越上高坎,潇洒,从容。它轻轻蹿起,身姿矫健,舒展开一身的力量,在空中划下优美的弧线,然后双前足着地,右后足迈进,左后足最后跟上……
从这一刻起,我仿佛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喜欢赵凯!因为那一刻,我坚硬的心柔软到无力,而某些本该柔软的物件,却悄悄的勃/起。因为那夜,赵凯第一次用这样的身躯,给了我从来没有过的特殊感受……
“一起洗吧?这缸够大。”进缸后的瞬息,陆文虎撩水抚弄着身体,低低地对我说。
我沉浸在自己的旖旎梦里,听而不见。
“你傻B啦?”他大声喊。
“哦!你洗吧,锅里有水,一会儿我擦擦就行。我给你搓背。”我如梦方醒。
“刚进来搓几毛背?等泡一会儿地……你看啥呢?”他突然停下往身上撩水的手,看着我,又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着我,脸上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沉着,却恍然大悟。轻描淡写地说:“操!你不会是样(让)我这家伙事儿吓着了吧?……这算啥呀?硬了吓死你。”
脸,“腾”然火辣,仿佛被人窥破了心底最隐的私密,尴尬异常。我移开目光,假意拿东西,避开他。
半天不见动静。回头看他,傻傻地立在缸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痴愣,发散着扑朔迷离的光。再看他下体,于缸内氤氲的水面上,微微挺起。
“咳!”我咳嗽了一声。脸,更红。
“操!”他惊觉,顺势蹲进水里,迷茫满脸,眼神飘忽不定,嘴里小声嘟囔:“真是个怪篮子!看大老爷们儿洗澡有几毛脸红地……”
他还说我!他那一脸茫然,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雄起吗?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尽量都躲避着彼此的目光。蒸腾的水汽,轻弥。琅琅的水声,清脆。
我帮他擦背。
他没再拒绝。
打香皂和穿衣服的时候,我没敢看他。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动作,仿佛就在眼前。
他裸着身子,披了军大衣,出门,气定神闲地趟过清冷,回去了。
他走后,我收拾了残局。把大缸挪回原位,用盆打了热水,擦洗自己。
穿着小裤头,一边擦洗一边忍不住看自己。
军营生活虽只半年,却在我身上描绘下不平凡的一笔。从前那个瘦弱、干瘪的小男孩已经长开,蜕化为肌肉隐隐、身材有型的小男人了。炊事班的生活肥吃肥喝又清闲,使我的身体越发丰硕,越发饱满,沾着晶亮的水光,看上去干净、滑润、细致、白嫩。可尽管如此,与陆文虎那赤条条完全成熟的男人胴体对比,仍然显得稚气未脱。
不由感叹:他穿衣时怎么完全看不出来竟然这么雄壮?我何时才能长成他一样的体型?
匆匆洗过,换了内裤,套了衬衣衬裤,收拾完毕,披了军大衣,回返。
外面不是很冷,却也凉风习习。一溜小跑,进屋。
陆文虎后背靠着一条棉被,倚坐在床上,另一条棉被(他和我一共两条)盖在腰部以下,上身裸露着饱满、微隆、白生生的胸肌,风轻云淡、潇洒从容、气定神闲地用一根手指——挖着鼻孔!
看到此,我不由气结。
“别老用手抠鼻子!”我说过他很多次了,尤其是在人前,不礼貌不说,很容易感染。
于是,我取了棉签和卫生队要来的青霉素,坐在床边帮他清理、止痒并消炎。
他已经脱离了刚刚操作间洗澡时的尴尬,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神情,纠结着双眉,头仰在被上,微闭起双眼,无言低享受着。
“我要下连!”我边捅着他的鼻孔,边说。声音低微,却不失恒定。
他没说话,睁开眼斜了我一下,就好像我说的话根本无关痛痒,让人理都不想理一样。
“明天有时间我就会找连长说。”我把脏了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收拾着物品,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我想我再不做决定,怕自己便没了这份勇气。
“毛!病!”他嘴里挤出两个字,身体下滑,进了被窝,掀开被子的一角,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来!躺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蔑视我么?
“这次咱也算立功了。我相信连长会满足我这小小的请求。”我放置好东西,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拿起一本书,不动声色。
隐隐看到他掀开的被窝里,那具极富诱惑的赤身。
连裤头都没穿!
“说你是怪篮子你还不信!”他腾地坐起,声调高扬:“跟你说了一百遍了,你就稳稳当当呆着得了!到时候该有的都有,回家找个好工作,比什么不强?连下训练那么容易呐?你没见连里那帮傻B训练完了一个个跟孙子似的?又累又埋汰,你图个啥?那汗流地……脱了迷彩服等干了往地上一戳,都能立住……前两天五连不是中午跑完五公里一个兵刚吐血了吗!现在才刚暖和,等夏天你试试……”
“我不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突然想到这句话,更坚定了我的决心,胸有成竹:“这次我不会像上回那样受你摆布,我会跟连长表明决心……我也希望看在这么长时间相处的份儿上,你别再拦着我了!我就是不想在炊事班呆着,我就是想要训练……”
我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感觉到了委屈,激动中语调也提高了不少。
“训个几巴练!”他一声怒喝,打断了我:“你他妈小B崽子,一天给你点儿好脸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四六不懂!好赖不分……下个几巴连,下连!死也给我死在炊事班!”
他怒目圆瞪,面容狰狞,完全裸露出从前凶恶狼族的本性!
我绝望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但我似乎感觉到,他好像明白了这次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挠我。我想到了通信员。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地……通信员跟你一个B味儿,全他妈白眼儿狼!怕你们饿死给你们一条胳膊,吃完了你们就要咬我这只胳膊……”他愤怒中似乎有些伤感:“……乔晖你要走我不拦你,我也不想拦你……我,我拦你干几巴毛啊我?……贱!”
他转过身子,看着墙。
我从来没看到过他这样,有些不忍。
“连里那么多想来炊事班的兵……他们都比我好。愿意干的事儿,也能干好……”我说。
“行了!”他再次喝断我:“我知道我大虎狗篮子不是!心扒出来扔地上也没人稀的踹一脚……可我就这B样儿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扭头冲着墙。
沉默。
棚上的白炽灯,亮出澈亮光线的同时,发出电流微微的低鸣。墙上的电子钟,一下一下,“咔咔”作响。
“连长说了,只要你愿意他同意你下连。”好一会,他说。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咆哮,悠悠浑厚的男人粗音中,不知是隐藏了心碎的嘶哑?还是落寞的呜咽?抑或是无奈的悲鸣……
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
再次沉默。好久。
“乔晖——”他转过来看着我,好像在极力地控制着情绪,脸上因愤怒涨起的褐红渐渐消退。接着他把头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依稀看到他脸上牵扯出一抹苦涩地笑容。“我刚才又犯浑了……那个……那个啥,对,对……不起!”
听完他的话,我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这是道歉吗?他也会道歉?
看着面前的他,感觉好陌生!这,还是陆文虎了吗?
“我,我知道你要考军校……”他接着说,道出了我这个只有方宝胜才知道的秘密。“……可当兵有什么意思?当三年兵,弄个党票儿,再弄个三等功,回家找个好工作,多好!”他顿了一顿:“……你要非走呢,我也不拦你,明天你就找连长说去吧……”
他说完话,扑通一声躺倒,两手交叠枕在头下,睁着眼一眨一眨地望着天棚,不知在想什么。
他说我在炊事班工作能“弄个党票儿”?还能“再弄个三等功”?
我没听错吧?一个连队近百人,每年两批党员发展机会中,只有五六个人能获此殊荣,还要是方方面面都非常优秀的人。况且,目前连队入党途径明暗交错,干得再好也不敢保证肯定入党。三等功?算了吧!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又是沉默。
“进被窝来,我跟你说点儿事儿。”好一会,陆文虎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看他,似乎已经脱离的刚刚的不愉快,
“我不!大明晃晃的,让人看着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半天才又了反应。拒绝他。北墙两个大窗户,经常有人路过。
“把灯闭了!来!我真有事儿!”他坚持。
我假装低头看书,没动。
说实话,他刚刚凶我也可以理解成骂我,我并没有真正生气,我早已习惯了他的脾气,也知道他是对我好。听到他那句史无前例的道歉后,更不再生他的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他见我没动,也不生气。掀开被,片身下床,踢拉着拖鞋,光着大屁股,颠过去把灯关了,霸道地拽起我,象拎个小鸡仔一样的把我弄上床。
我也不反抗。天天睡一起,也不稀奇了。
习惯使然,他把我大衣脱掉后,让我躺在里面。然后,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以后你下了连,再想搂你就搂不着了!”他轻声说,磁性的嗓音撞击着我的心房。
我穿着衬衣裤,躺在黑暗中他的怀里,听他说出一句这么儿女情长、无限温柔的话语,心里忽然翻滚起一股别样的伤怀。
第二十章:冰雨温唇
人是感情动物,随着日积月累的熏陶,周围环境以及人群的影响,很多感触会不知不觉间渗透进心里,让人自然不自然的产生怀念和留恋。
来炊事班的这段日子,尽管我一直怀着仇恨、抵触的心理,但一些人和一些事还是钻进了心底,甚至比之其他,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我永远忘不了方宝胜从始到终的默默关爱,他就象一头产奶的老牛,总是在你饥渴交加、疲惫无助的时候,送上他温暖的汁液,尽管每次送来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奶水,不一定能解燃眉之需,但是那些奶水里满满的都是情,将心也浸泡得软软的,暖暖的,足以抵抗任何伤痛。而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目的,也从来不向你苛求什么,就连廉价的青草他都自己去寻觅,从来不在你身上索取……
那些曾经敌意深深的炊事班兵们,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后来的日子,他们每个人也都象“宝”一样的对待我了。
还有陆文虎……
这个一直被我恨之入骨,被我在心里以凶狠的恶狼和冰冷的石头形容,并深深鄙视深深蔑视的男人,此刻正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那颗张狂、野性、不羁、横蛮、刚硬的,却又博大、深沉、火热的心,温暖着我被命运遗弃又不甘堕落的满心的冰冷。
尽管他总是对我呼来喝去,横声恶气,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本性,无法更改。而每每在我即将露出戚容,面临难过的当口,他就会一下子变成另外一个人,温柔得让人不知所措!
今夜,他竟然对我说了“对不起”!
这三个字的分量不亚于砍了他的头,要了他的命!当初在连长那么威逼之下,在那种情况当中,他宁可任由连长生气,宁可让连长揍他,最终也没肯张嘴!吴大勇那么“铁”的兄弟,生死与共,在即将恩断义绝的时刻,濒临绝地,将心裸露在那么冰冷的月夜里,他本该说的……可他依然没说!
而他,却对我说了!
仅仅是,为了,不想看到我眼里的——心碎……
我知道,是因为那次抱住他时,我的眼神在他心里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我也知道,他这样的男人绝不如我一样,被命运抛弃在半路,深深喜爱着男人。我更知道,他不可能磨灭掉赵凯在我心中的位置……但是为何?为何我的心在他的这份情里,深深——动容?但是为何?为何在这即将获得重生的时刻,心却——碎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他撑开了从未撑开过的翅膀,笨拙地,毫无章法地把我揽进怀中,意欲遮挡去我人世的风雪,军旅的冰霜?
为了什么?究竟为了什么?我要——离开?
是的!为了梦想!还有曾经为了梦想,而许下的——承诺!
是的!为了坚持!还有那为了坚持,而坚持的——坚持!
离开……
我选择——
人世风雨,一—肩—挑—抗!
黑夜无情,迷离了我的双眼。咬紧牙关,忍耐!
泪水,不属于军人!军人流淌的,永远是鲜血的温度!固然我尚没有军人的铮铮铁骨,但是,军人的魂魄已牢牢嵌刻在我心中!
我是军人!明天开始……
咕咚咚吞咽酸涩,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身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停靠在港湾,最后一次感受温暖……
明天的风雨!尽管来吧!我将在天地间铸就军人的魂魄——铁骨铮铮!
那,是我的梦……
他,懂吗?
外面,起风了。他将我抱得更紧。
黑暗中,他的呼吸轻柔,沉静,吹在发上,撩拨出一丝苦涩。他的心跳有力,平稳,搏击着我的苍凉。他的怀抱温暖,舒适,不断融化着我自脚底升起的,澈寒冰冷……
“乔晖——”他叫我。一声来自亘古的呼唤。
“明天你就走啦!”好一会,他说。
这是一句什么话?声音十分低沉,十分憨重,就象夏日里滚滚流泻的奔雷,余音袅袅,隐隐然流露出一丝不忍,一丝不愿,一丝不舍,还有一丝,无可奈何!震荡着,震荡着,震荡起心海里暗涌的波澜,将本就翻滚的潮汐,推向岸堤……
把头深深拱进他的腋窝,止疼!
“走就走吧!”他的下额捻蹭着我的头发,说话时,下额律动的频率十分清晰:“我寻思你不懂部队……你方班长怕你吃亏……今天连长跟我说,我寻思你不能走呗……”
“要走就走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接着说,声音又回归了他的本性。“……干你爱干的事儿去!你不爱在炊事班呆着,就象我不爱在部队呆着一样儿,要是我能离开部队,有银(人)非样(让)我在这呆着,我整死他!……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刚才做了个比喻吗?他刚才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想别人的问题了吗?
我抬起头看他。他伸手又把我按了回去。
“你以后下了连,就不是我大虎地兵了……那能怎地?谁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想办法收拾他……你这么听话,不能有银欺负你吧?……那你想吃啥了就告诉你方班长,我去给你弄。连下训练累,吃不好可不行!”他完全恢复了本来面目,不带一点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