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方笃定,“我们快比赛了,新队员名单我看过很多次,绝对不会记错。”
……没有。
他没有加入校篮球队。
难道林源在骗我?
直觉告诉我不是。
我摇摇头,慢步走出体育馆,又回到了室外篮球场,找了块隐蔽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如约来看你了,小东西,你上哪打篮球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晚自习的铃声打过,球场上的人渐渐散开,上课的上课,回宿舍的回宿舍。原本喧闹的地方,一点点安静下来。
我起身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想起当初,我也有过这样的日子,天天守着篮球场,一开始确实是为了等他,后来,纯粹为了看他球场上飒爽的身姿。
回到位置上时,黑暗的球场上竟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他独自一人立在高高的篮筐下,漫不经心地拍着篮球,手法娴熟。
……阿言!
一颗心蹿到了喉咙口,又被强迫着吞咽下去,我紧紧捏着瓶身,屏住呼吸看他的动作。
那孩子弓起身子,准备起跑,表情严肃,像在参加某场正式的比赛。
下一秒,他像一只离弦的箭,带着篮球冲向篮筐,轻巧地左拐右拐,运球跳跃。
仿佛回到了他受伤之前的样子,矮小的身材,轻盈地像一只鸟。
我不自禁地攥紧拳头,手中的塑料瓶,轻轻发出咯吱咯吱的捏疼的声音。
起跳,抬手,三步上篮——完美的姿势,飞翔一般。
我就要着迷。
可下一刻,支撑着他跳起的右脚支撑不住他的体重,明显一拐,他整个身体就被带倒在地上,脱手而出的篮球撞到了篮板上,懒洋洋地滚出好远。
……!!
在反应过来前,我已经腾地站了起来,一声呼喊差点脱口而出。
这孩子却摸摸头,傻笑了下,迅速站起来,奔过去捡球。
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夜色中,看着他捡起球没心没肺的背影。
抓着饮料瓶的手,早已沁出细细的汗珠——就算是当年亲眼看到被绑架的路路,我也没有那么紧张,那般心疼过。
小笨蛋什么也不想,再次运球在场地上飞奔起来,重复着那简单的几个动作。
奔跑、起跳、上篮……奔跑、起跳、上篮……
身体不平衡,让他没办法在起跳同时把篮球准确投入篮筐,伤了的右腿,让他在跑步过程中有点踉跄不平,可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几分钟,几小时,或者好几个遥远的晚上。
这跌跌撞撞、形影单只的身影,却像在黑夜中闪着点点的光芒,把我的心柔软成一片,让我想对着全世界自豪地大声呼喊。
看啊,这是我家小笨蛋,他那么傻,那么努力,那么那么倔,他是我的宝贝。
突然听见那孩子惊呼一声,球一下子脱手而出,整个人斜斜地倒在场地上,颤抖着竟然没再次爬起来。
我想也没想,扔掉瓶子飞速跑了过去。
在反应过来前,已经把地上的人揽在怀里。
小家伙好像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抖,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突然,尴尬地放开揽着他的双手。
“……你在这干嘛?”他表情警觉,恨不得拔腿就跑。
我哭笑不得,干脆不回答他,直接去拉他裤腿。
小东西一下子慌了,按住我的手大声说:“死流氓,有话好好说,干嘛动手动脚的!”
这家伙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要检查下他的伤口而已。
“那我不动手动脚,你自己站得起来么?”
“废话!”他涨红了脸,“老子自己能走,不用你操心……”
我看他一手撑着地面,很吃力地爬起来,刚站定,右腿一软,险些又跌倒,心里像被拧紧了般透不过气来,不顾他敌视的眼神一手揽住他的腰,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喂,喂你干嘛?!”他果不其然地挣扎起来。
我冷着脸把他抱到场边长凳上放下,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口。
看我脸色冰冷,小猴子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任我鼓捣右腿——脚踝扭伤了,所以才站不稳,别的没什么大碍,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只是他大腿上的弹痕还在,附近也多出了一点大大小小的疤痕,都是车祸时留下的,触目惊心。
心一抽一抽地疼,我忍不住多轻抚了几下他伤痕累累的地方。
他很不习惯,脚往后缩了缩:“你……你看完了没?”
“嗯,腿真美。”我笑嘻嘻地回答。
“靠,这是你随便能看的么,滚远点。”他手忙脚乱地推开我的手,我顺势坐回长椅上。
“你不是说自己不能打球了?”我假装漫不经心,“难道是骗我的?”
“大爷我才没那闲工夫骗你!”他气鼓鼓地说,“没看见我刚摔了么!正常可以打球的,能这么摔么……”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我知道他视篮球为生命的另一部分,心里其实很难过。
多想把受委屈的小笨蛋搂在怀里好好疼,可我现在,只能嬉皮笑脸地说:“既然不能打你还瞎起哄什么呀,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么?”
“要你管!”他瞪我,样子很不带劲。
“上来吧。”我背对着他招招手。
他不解,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瞪着我。
“还是说想让我抱你回去?”我笑嘻嘻地问。
“我呸。”他骂了一句,手却乖乖地环上我的脖子,老老实实趴在我背上。
温暖的鼻息喷在我脖颈边,轻轻软软,扰人心绪。
第一零七章:爷和宵夜没仇,不吃白不吃
我把他背到校医院,伤得不是很厉害,喷了雾擦了药,再做好人把他背回宿舍。
小家伙看拗不过我,便乖乖不再挣扎,开始非暴力不合作,问他什么他都不答,伏在我肩膀上装睡,可混乱的鼻息早就出卖了他的一切。
“小猴子?睡着了么?”我故意问他。
他不理我,还特意加重了呼吸声,装作舒服地打着呼噜。
闹什么别扭呢,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特别想凑上去咬一口。
于是我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请你去吃宵夜的,既然你睡着了,那就算了。”
我感到背上的人明显震动了一下,小爪子使劲摁住我的肩膀,嘿,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假装没感到,让你再装。
“不知道林小源在不在……”故意又念叨了句,“小猴子不去请林小源也一样……”
“他不在。”背上突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哦?”
“他和他老公腻歪着呢,谁会来理你啊?”
“小豆丁,你不是睡着了么?”我逗他。
“靠,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睡了?”
“那我问你话呢,怎么没反应?”
“那是老子他妈不待见你。”
“唉,那我就不拿热脸贴你冷屁股,还是请林小源吃宵夜好了……”
“都说他是有夫之夫了,你丫不要脸……”小家伙急了,整个人开始乱动。
我轻笑一下,按兵不动:“那我可以两个人一起请——”
“卧槽连别人的二人世界都去骚扰,混蛋,你要敢骚扰小源,大爷我不会饶了你……”
你说你这是吃醋呢,还是吃醋呢。可惜你猜错了,我不骚扰林源,就骚扰你。
我背着别扭的小家伙,扭头往回走。
“你,你干嘛?!”
“林小源是有夫之夫,那宵夜只好归你咯?”
“靠,大爷我不稀罕。”他撇着嘴说,人倒是安静了不少。
这让我的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你说你是不是又喜欢上我了?都知道我是混蛋了,你怎么还傻兮兮地一次两次三次不要命地贴上来?
我们没走多远,拐进了学校旁一家小小的麻辣烫馆,小家伙逃似的从我背上下来,药大概起了效果,走路没了什么大碍,就是还有点一瘸一拐。
他一边饿狼扑食般夹了一堆食物到筐子里,一边叽叽咕咕地说:“还以为你多有钱,没想到也就只请得起这个。”
“那是因为小猴子的气质比较适合吃这个啊?”
他吹胡子瞪眼了一番,报复似地往筐子里多夹了好几条肉串。
嘿,这宝贝儿,和那时候一样,满脸都写着“吃穷你,吃穷你,吃穷你,哼”
我忍不住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你怎么就长不大呢?这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热腾腾的食物端上来后,小家伙便光顾着埋头苦干,没打算抬头看我一眼。
我歪着头看他和食物有仇一般的吃相,明明那么傻,就是挪不开视线,呵,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小孩子,现在正活灵活现地在我眼前呢,抱歉,我食言了,在看到你之后,不知不觉与你越来越接近,好似不能抑制。
“小家伙,问你个事儿。”
“干嘛?”他满口食物含含糊糊地说。
“听说你很讨厌同性恋?”
“对啊,讨厌。”他喝了口汤,把口中的东西囫囵着吞了下去。
“为什么呢?”
“没为什么,”他皱着眉头,“俩男人黏在一起,唧唧歪歪,娘娘腔,不男不女的,还脏,反正就是恶心,听见就想吐。”
“那林小源呢?听你说他好像也是……”
“他是我哥们嘛,反正我也掰不直他,随他去了。”他支支吾吾地说。
“其实我也是……”我厚着脸皮贴在他耳边问。
“靠,老子当然知道你也是,你不光是,还是不要脸的臭流氓,死鸭子,去去去,脏死了。”一边说,一边端着碗往旁边坐了好远,好像故意要和我分清界限。
行,上次我还是个音乐老师呢,好歹和高雅艺术打了个擦边球,这次第一印象更差,直接变成一个死鸭子臭MB。
“可你好像也没那么嫌弃我啊?”我把不要脸进行到底。
他一下子变了脸色:“靠,谁说我不嫌弃你,混蛋,别过来啊,爷讨厌你,给老子滚远点。”
我哑然失笑:“那你还乖乖跟着我来吃饭?”
“那不一样,”他嚷嚷,“你请客,爷和宵夜又没仇,不吃白不吃……”
说罢,又埋头狠狠咬破一个丸子,眼神飘忽不定。
叹了口气,我几乎已经有九成肯定,这孩子还是喜欢我,只知道傻乎乎地给自己找借口。
我们俩认识这么久,就算他不记得,我还能忘记了他是个怎样的家伙不成?
顿时没了吃饭的胃口。
他越喜欢我,我的心情越苦涩。
小笨蛋,既然你真的那么讨厌同性恋,怎么不一讨厌到底?
我每次都在玩你糊弄你骗你伤害你,到底有哪里好的,值得你见一次爱一次,如果你失了记忆后,又笨兮兮地跑来表白,那我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来你是真的想纠结死我。
“脚还疼不疼?”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摇摇头:“就这点小伤,大爷我哪有那么脆弱。”
“出个车祸就伤到腿,还真便宜你了。”我开玩笑似的说。
他忙着从汤里捞东西的手顿了顿:“……怎么可能只伤了腿,爷可是为了那个休了一年学,亏大发了。”
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心中,有那么点不甘,那么点委屈,竟还多出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喂,我问你……”
他使劲摁了摁太阳穴,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突然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只盯着我,沾满了油水的小嘴唇一张一合:
“我们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第一零八章:编故事有点水准行不行?
心漏跳一拍。双手不自禁开始颤抖。
难道他想起来了?
呵呵,这慌乱的感觉,究竟是兴奋,还是恐惧。
“是啊,”我假装镇定,“你忘记了么,我去看过你一次,在C城。”
“当然记得,”他说,“我是说在这以前。出车祸前,我见过你么?”
“见过啊,”我笑笑,“十多年前的事了,C城少年钢琴比赛那会,原来你想起来了啊?真有你的,那时候你才七岁,那么小只,被马蜂蛰得满头包……”
“不对,”他皱着眉头看向远方,“为什么我觉得还有别的什么时候……”
看着他虚无缥缈的眼神,整颗心都揪紧了,说不清他恢复记忆,对我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孩子饭也不吃了,扔下勺子,闭上眼睛很努力地想着,小嘴儿紧紧咬在一起。
我心片刻一阵慌乱,想到他可能会恢复记忆,可能哪里不舒服,可能正在对抗着头疼,全身都凉了,跳起来搭住他肩膀,不由分说地掰过他的脸轻轻拍他。
“混蛋你干嘛啊?”
他打开我的手,表情又充满愤恨,不过除了嘴唇被咬得发白以外,没什么大碍。
我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种贱贱的表情,但小家伙好像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嘀咕着说:“奇怪,反正就是很奇怪,车祸过后,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总是觉得很奇怪……”
“丢了什么东西?”
“喂,我跟你说,其实我总觉得医生在骗我,我这腿不是车祸时伤的。”
我刚放下的心又猛得悬了起来,像在做过山车,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地问:“小笨蛋,难不成你自己给忘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高中过得很郁闷,可就想不起来原因……可能是提前退出篮球队了吧,可是为什么呢,明明这腿是在车祸后才伤的,那为什么会在毕业前退出篮球队……?我承认我睡了很久……可是高考我有印象啊?明明我把高中念完了啊?真是想不明白……”
我听到自己的骨节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我从未尝试过失忆的感觉。
这没有来由的空白,令人恐惧的失落感,怎么样都拼凑不到一起的细节,是不是很烦恼,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有时,会特别揪心?
“喂,你干嘛这表情?”他疑惑地瞪我。
我还他一个笑脸,腆着脸贴过去:“再告诉多告诉我点呗,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出点什么……”
“滚吧你,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脸一黑,推开我继续埋头喝起了汤,看来这个故事到此为止,留给我的,却不只是震撼,还有细细碎碎的心疼与心有余悸。
“小家伙,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有个朋友,也是个Gay,那家伙特别花,随便和谁在一起都能揩个油,索个吻,一个月能换四五个男朋友。”我小心翼翼拐弯抹角,说得特别委婉。
小家伙果然表情厌恶,咬着粉条含糊不清地说:“靠,这种人,怎么还不让他去死。”
我耸耸肩,继续说:“后来有个小傻瓜做了他固定的男朋友,就是……反正是各种原因吧,主观的非主观的,他把小傻瓜从身到心伤得很惨,最后还因为那家伙的原因,小傻瓜出了场车祸,差点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