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昊轩扫向他一眼,眼下淡淡青灰,目光细微涣散,只是一眼,便知他却仍在逞强。一脸不悦,他在路子清肩头一压,道:“你这话若是对别人说,还有可能被骗到,但是对我说,你就是太过小看我了。”
路子清挑起眉头,面露不解。
慕容昊轩摇摇头,双手用力,将他伏下躺好,扯过锦被为他盖好,才道:“逞强太过,难免叫我认为你是在使苦肉计。”路子清眉头微皱,道:“我确实不困。”慕容昊轩却是反手,盖在他双眼之上,瞬间眼前一片黑暗,鼻息间传来的宽厚气息,叫他安心,不由眼皮打颤。
慕容昊轩轻声道:“即使不困,也该好好闭目养神。你不需多想太多,外间事情我自会有所安排,至于你所担心之事,过两日,我也可以给你一个交代。为了到时我带你看场好戏,现在,就先好好休息吧。”
路子清目不能视,渐渐抵不住困意,却又不肯示弱,眨动眼睫,扫在慕容昊轩手掌之中,轻声道:“睡不着,躺着也是枉然。”慕容昊轩但觉手下轻痒,心尖也是掠过阵阵痒意,说道:“可是要我在此陪你么?”路子清闻言轻笑一声,慕容昊轩见他如此,接着道:“既然睡不着,不如我说些什么,给你解闷吧。”说完,不待路子清回应,径自说起了故事。
路子清本是疲累,只是强撑。在慕容昊轩轻声呢喃之中,过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慕容昊轩移开手掌,打量路子清平静安详的睡容片刻,才缓缓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第75章
路子清在慕容昊轩的寝宫中,一呆便是三日。这三日当中,他不理世事,整日除了睡觉,便是看慕容昊轩为他寻来的游记。路子清向来爱书,有时看书看到忘我,便会被慕容昊轩强行叫起,一番打闹,惬意非凡。
慕容昊轩不曾将国事带入寝宫,与路子清之间相处,也仅是话话家常,不用以往。这般相处,与两人而言,都很新鲜,也是少有的快乐日子。在他不在的时候,会有女眷前来打探,却都叫肖灿半路打发了。因此无人知晓路子清在此,这里与世无争的日子,叫路子清尤为珍惜。
三日修养,他的面色红润了不少,身子也丰腴了起来,慕容昊轩念及他病体初愈,总是格外体贴关怀,事事迁就。直到这一日,待用过晚膳之后,慕容昊轩牵着路子清的手,来到窗边,两人抬头看向外面初现的月轮,路子清不由轻叹道:“日出日落又一日。”微微一顿,他回首看向慕容昊轩道:“今日的皇上似有话说。”
慕容昊轩微微一震,眼见路子清眼中的了然,便点头道:“今日,子清可愿随朕,去一个地方?”路子清端详慕容昊轩片刻,才垂头轻笑道:“皇上无须多问,便是天涯海角,子清也甘愿跟随。”慕容昊轩心中一荡,紧握了他的手,“唔”了一声,道:“随我来吧。”
路子清换上一身衣服,在慕容昊轩的督促下,加了一件披风。随着他走出寝殿,穿过花园,来至院外备好的马车外,随着慕容昊轩上了车,路子清才问道:“不知皇上此行目的为何?”
慕容昊轩扫向路子清,得意一笑,道:“到了,你便知晓。”如此,路子清不再多问。
过了半刻钟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路子清随着慕容昊轩下了车,便看到眼前朱红大门,路子清不解侧目,看向慕容昊轩,疑惑道:“此处?”
慕容昊轩微微一笑,当先走入,边走边解释道:“此处是监里司。”路子清一惊,随即立刻冷静下来,脑中思绪纷飞,问道:“今夜可是要审理,张大人一案。”慕容昊轩点头,转身牵了路子清,向内走去。
卫涛,童战两人已经侯在门口,见到慕容昊轩进来,纷纷跪拜行礼。慕容昊轩牵了路子清,一路来到监里司大堂之后,携他入座。路子清看的分明,自己两人所在非是监里司断案之处,而是大堂后面,前方仅有一道接墙的屏风,屏风之外,便是监里司大人所坐伏案。此处所设,正是为了皇上,或者不便出现之人,听堂所用。
路子清转头看向慕容昊轩,对他此举,不解其意。询问道:“皇上,此处不见衙役,亦不见审案大人,是何缘故?”
慕容昊轩瞥了一眼路子清,沉声道:“子清,少安毋躁,须臾人犯,大人便会齐聚一堂。”路子清默不作声,低头思索一番,幡然醒悟道:“看来皇上早已设了一局,请君入瓮。”慕容昊轩颇为赞赏的看了路子清一眼,路子清轻笑道:“如此,可否请皇上为子清先行解释一番?”
慕容昊轩微微颔首,缓缓说道:“张思诚死因蹊跷,所以留尸在亦庄之中,只是今日是张思诚头七之日,张夫人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的尸身带回张府。”路子清寻思道:“以张大人秉公断案的个性,断然不会让案情尚无真相之时,随意乱动尸体。张夫人理应顺从夫意,但她如此紧张尸首,恐怕是别有用心。”
慕容昊轩点头道:“明察暗访之下,的确她最有可疑,但是此事牵连柳思霁,总要看她背后究竟隐藏什么秘密。”路子清接道:“所以今夜在亦庄做局。”
慕容昊轩失笑道:“非也。”路子清挑眉回视,但见对方因自己错算,而露出满面得色,不由撇了嘴角。慕容昊轩又是一笑,解释道:“朕下旨,体恤张大人一生廉洁,她可以带尸首回家,但在那之后,她之一举一动,都将出卖她之本心。”
路子清听后,连连点头,随即问道:“那此刻,她该是带了尸体回府了。”
慕容昊轩唇角一勾,得意一笑,道:“不错。”
此刻,张思诚的尸身已经被送回至张府,张夫人迎面而来,扶棺痛哭。送棺衙役见状,唯有规劝几句,张夫人口口声声说着不肯原谅柳思霁,众人见劝不住,只好回转。待送棺之人离开,张夫人默默站起身,赶离所有下人,过了片刻,便见门外鬼鬼祟祟走入一人。那男子见了张夫人,先是上前,与她抱做一团。张夫人心一惊,立刻将人推开,怒道:“你做什么!”
那男子看着张夫人不住冷笑,随后转头看向棺木,低声问道:“就是这具?”张夫人点点头,又低声道:“你小声些,别叫别人听了去。”
那男子哈哈低笑数声,道:“听去又怎样?反正明日一早便要出殡,谁也不知道这里埋了什么。谁听见了,便一同放在这棺木中,来个眼不见为净。”张夫人听了,微做点头,绕着棺木走了两步,好似心有余悸的退开,掩面轻声道:“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他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我也心有不忍。”
那男子瞥着张夫人,冷笑一声,道:“所谓最毒妇人心,你既已给他用毒,假以时日,他便是对你惟命是从,你又何必下此毒手呢?”
张夫人闻言,一抹眼睛,狠声道:“怪只怪他不念夫妻旧情。我哥在外犯了死罪,本是前来投靠与我,我曾求他看在多年夫妻一场的份上,放我哥一马,谁知他非但不愿意,还说论罪,我该一并处理。如此不念恩情,我又如何还需念旧。”她微微一顿,扫向棺木,轻声一叹,接着道:“那一日我本来想趁他不在,悄悄放我哥离去,谁料刚好赶上他回府,也是我哥沉不住气,当日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之性命。我只怕惹祸上身,却不想外面还有一人。若不是你及时替我补救,恐怕今日,我也无法脱身。”
那男子又是一声冷笑,打量张夫人片刻,才道:“也真是巧合,谁也想不到,跟随张思诚一同回来的人,竟然会是柳思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张夫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如今你哥已经寻不得下落,张思诚明日下葬,便再也无人可以查出他身上所中之毒,如此,你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张夫人点点头,随即又道:“幸好你给我这毒,在人死之后七日方可显现,若不然,恐怕早已被上官邢查出蛛丝马迹了。”
那男人嘿嘿笑道:“这你放心,那毒药其实只是用来迷惑人之心智,存于脑中,只是人死后,血液不再流通,留于脑中的药物会浮现于头皮之上,此番经过,需要大概七日才可显现,但是在这之前,张思诚已经入土为安了。”他又是数声狞笑,道:“怪只怪,上官邢没有能力,不能在七日之内,查出真相。张大人一生为国,也不好叫他不得安葬吧。”
张夫人道:“即如此,这具尸体……”男人松开张夫人,独自走到棺木前,冷冷道:“在入土之前,以防万一,今夜毁掉。”张夫人先是一愣,随后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点了点头。她伸手拜了数拜,才转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动手吧。”那男子点点头,转过头面对棺木,表情骤然变得森冷,五指一勾,用力一抬,已是将棺盖掀开,露出里面尸体。
张思诚静躺其中,面目栩栩如生。那男子看着冷哼一声,随即提掌,狠狠拍向了棺木尸身。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男子竟是狂喝一声,连番倒退数步,一口朱红喷洒在地上。张夫人眼见棺木碎了一地,遍地残骸之中却是一人伫立,竟是张思诚屹立不倒,双目精光四射,瞪向他两人。张夫人吓的魂不附体,惊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此刻就见那张思诚,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年轻面孔,看着吐血不止的男子,他从怀中抽出一把折扇,缓缓煽动,道:“风凝掌可不是你这般用法。”那男子闻言,登时脸色一变,横眉怒喝道:“方庭玉。”
隐藏在棺木之中,假扮张思诚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庭玉。配合他的是卫严以及朱雀堂暗影,此刻已将男人困在其中。
原来方庭玉不信任朝廷,几次三番来天牢探视,都被人拦阻而回,此时路子清又不见踪影,他问路无门,焦急之下,却在天牢之外碰见了等待他的上官邢。
听闻上官邢一语,才定下了此计。是朝廷向武林盟示好,也是武林盟借机向朝廷示忠。
如今守候在此,想不到落棺之掌竟是自己的成名武学风凝掌。暗中听取两人对话,早已对来龙去脉有了了解,但是毁尸灭迹偏偏用了自己的武学,分明就是事后想要连同武林盟一起,连根除掉。况且若是他方庭玉也牵涉其中,恐怕柳思霁更是难逃一死。可见此招狠毒。
方庭玉冷冷看了一眼男子,沉声道:“你欲用我之绝招毁尸灭迹,这样一来,便将罪责完全嫁祸给武林盟,更促成了柳思霁死局,这一招,的确够狠。”
那男子伸手抹去嘴角血迹,冷笑道:“可惜被你识破,反倒是我中了计。”
方庭玉冷笑一声,不再作答。
此刻四周早已灯火通明,是守在外间的上官邢,带了官兵冲入将人团团围住。那人冷冷看着众人,忽然嘴角微动。方庭玉见状,大叫一声不好,手中折扇猛然扫出,飞向那人,一击击在那人下巴之上,登时撞得那人口吐鲜血。
众人只见那人满嘴的牙齿跌了满地,人也几近昏迷。上官邢不解的看向方庭玉,方庭玉讪讪的摸摸下巴,道:“通常毒药都会藏在牙下,我只是怕他服毒自尽而已。”话虽如此,但是看到那人满嘴牙齿一颗不落的碎了一地,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上官邢“嗯”了一声,随即一摆手,一声令下,众人将张夫人同那名男子一同绑缚,回转监里司。
此刻监里司中的路子清两人,正默默等待。忽听童战回报,知道计策已经得手,过不多时,便见到上官邢一行,压着人犯入了大堂。
上官邢端坐于堂上,路子清自他背后屏风看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上官邢,前尘往事一一浮上心头。眼中神情复杂,两颊不由暗暗较劲。慕容昊轩在一旁感觉到路子清紧绷的身体,不由转头看去,但见路子清盯着屏风外的上官邢,双眼圆睁,一副隐忍。
慕容昊轩忙扶住他肩膀,皱眉问道:“你怎么了?”路子清闻言登时回神,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跳动极快的胸口,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摇摇头,道:“无事。”慕容昊轩见他手扶胸口,只道是他旧疾复发,也是心头一惊,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勉强,若是不舒服,便回宫叫季恒为你诊治。”
路子清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反握住了慕容昊轩的手,道:“我无事,只是第一次目睹公堂,有些慌乱。”慕容昊轩打量路子清,自知他所说是假,但是料想他是不愿回转休息,更想他固执性子,若是自己强逼他回去,反倒是惹他不快,于是只得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何时你也有慌乱的时刻了?”略微一顿,又打趣道:“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路子清眼一瞥,失笑道:“怎么可能。”
他正说着,屏风外上官邢已经一拍惊堂木,带上了人犯。只见张夫人犹自昏迷未醒,另一男子满嘴鲜血,别人架了上来。卫严,方庭玉各站大堂一旁。
上官邢命人泼醒了张夫人。张夫人想到昏迷前骤见张思诚,如今又处在监里司大堂,此处曾为张思诚断案所用,如今可谓是处处皆见其影,更是心中惶恐,忙拜服道:“犯妇愿招。”
张夫人毫不隐瞒,道出那男子名叫孙胜,是自己进香之时,在路上结识,更说出孙胜诱惑自己,两人通奸,再将如何毒害张思诚,自己兄长在外犯案,如何杀害张思诚一事,一一说明,随后又说出为何要毁尸灭迹。凡事交代清楚,画押落案。上官邢又问她可知孙胜来此何方,张夫人却道只知道他做些药材生意,其余一概不知。
上官邢也知道恐怕那孙胜身世全是一派捏造,他真实身份,恐怕张夫人半点不知。只好命人将她收押,再来审问孙胜。
路子清看着衙役押走张夫人,忽然想起李隆升夜审柳思霁一事,顿时心头一动,低声道:“皇上,我认为审问孙胜应该交给暗影密审。”慕容昊轩尚未答复,外间上官邢已经一声令下,命人泼醒了孙胜。
孙胜面容被毁,早已是疼不自禁,上官邢一上来便有心恐吓,随即命人用刑,逼迫他说出真相。孙胜眼见一旁方庭玉,早已心生畏惧,加上双腿套上夹棍,还不急开口,已经被人动刑。双腿疼痛难忍,他急忙叫道:“别……我说。”
上官邢冷冷一瞥,询问道:“究竟是什么人让你喂张大人服毒。”
孙胜听闻,顿时脸上一白,哼哼数声,却不见作答。上官邢眼一横,便道:“你不说,继续大刑伺候。”手一摆,孙胜只觉得双腿骨骼全然不是自己的,真真剧痛传来,尤胜面颊之苦。他哀叫数声,以掌拍地,道:“我说,我说。”
上官邢一摆手,两旁松了邢。上官邢厉声道:“说。”
孙胜缓缓抬头,满嘴血污,说道:“是呼……”话音未尽,就见从侧面飞出一道银光,方庭玉,卫严两人纷纷抢上,也只干得及听见孙胜一声短促哀叫,以及他喉咙间插着的一只银色小剑。
同一时刻,衙役中又是两声惨叫,便见两名衙役,倒在地上。一道人影在众人错愕间蹿出,此人不思逃命,却是向着上官邢而来。上官邢心下大惊,连忙起身,忽然想起身后便是皇上,又挺身挡在屏风前。眼见刺客杀到,上官邢闭目待死,一旁却是飞出一道冷剑,卫涛,童战两人纷纷来到。
那名刺客见状,冷笑数声,口中发出咯咯怪声,只见黑色血液自他口中流出,登时毙命。
堂上突来变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