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玉不屑嗤笑道:“说得好听。”
路子清看了眼柳思霁,见他一脸担忧,心中一叹,起身面对方庭玉道:“军师说我说好听话,军师可有想过,大哥手中密匙早已成为众人焦点,大哥身份曝光,也是迟早之事。有心人士总会利用,不合作便只有等着被一一歼灭。相信军师心中亦明了。”
方庭玉沉默,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心中难以释怀,被人利用的无奈。莫非似他们这等江湖人物,也只能沦为朝廷勾心斗角的牺牲品么?一时愤然,方庭玉别开面孔,不肯出声。
路子清无奈看向柳思霁,对方虽有所感,却不能明白全然,一时也是透露疑惑目光。路子清微微一叹,又对方庭玉道:“我知晓军师心中不忿,非是合作,而是厌恶这种被人逼迫的感觉。”方庭玉被他道出心事,冷冷一哼。路子清接着道:“我亦心觉不妥,但是唯今之计,唯有这样做,才是最好的安排,不是么?”
方庭玉眉头紧皱,早在暗影将今夜所有涉案人员带走之时,他便心中有数,待见了路子清,听他不曾提及释放柳思霁,更是明了。他一路上,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万全之法,可以让柳思霁避开众人焦点,所以才更心烦。
柳思霁见两人都默不作声,问道:“是何安排?若是关乎我,可否说明?”他目光逡巡两人,但觉气氛凝重,不自觉的拉住路子清手腕,起身面向方庭玉。旁人看去,俨然是两对一,柳思霁心中偏向何人,一目了然。
方庭玉看在眼内,更是心烦,冷哼一声,道:“安排?哼!他们的安排便是今夜审理的结果,隐瞒不发,将你仍旧囚禁天牢,等待对方动作。这分明是见你当作了诱饵,将武林盟当作了活靶子。”
柳思霁大吃一惊,眉头一皱,道:“这……”一时无语,却是在心底不由推测,个中缘由。
路子清察觉对方手掌一震,松了开来。他心底眉头一皱,转首拉住柳思霁,道:“大哥,听我解释。若是放大哥出去,只怕对方会有其他名目,陷害大哥,所以隐而不报,确实是为了大哥安全着想。”
柳思霁脑中思绪飞转,他虽不擅长谋划,但是方庭玉说道这个份上,他也心中有数。微一摇头,对路子清道:“子清,不必再说了,我都清楚了。”
路子清见他双眼微垂,面现颓然,心中一惊,唤道:“大哥。”柳思霁摆手,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一切就按照子清所说,我会尽力配合。”一声“配合”已是答应合作。路子清闻言,安心不少,面露喜色。转头看向方庭玉,对方满眼无奈,一脸不屑,却是默认。
路子清感怀于心,眼一垂,拜倒道:“子清在此,多谢两位成全。”柳思霁见状,立刻伸手托起,扶着对方,道:“子清何必多礼,这么做也是为了天下。”
路子清却是面露愁容,摇头道:“时至今日,全因子清办事不利。”抬头对上柳思霁眼瞳,路子清自责道:“若非当日邀大哥一路,回城路上,也不会遇见张大人,更不会有今日牢狱之灾,子清确实心中自责万分。”
柳思霁见他神色诚恳,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何须自责。”想起那一日,他与张思诚看来偶遇,实则非也。想必是有人在后安排,让张思诚了解自己。只是他遇害,却是意外。就算那日不同路子清一路,他也会遇上张思诚,也许结果有所不同,但是事到如今,多想无益。他欲安慰路子清,于是说道:“那日是张大人特意等我,非是偶遇,所以子清当真不必自责。”
路子清听了,却是一愣。一直忙于踏月之事,后来又是重病一场,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只想柳思霁之事,事有巧合,却未曾想到是张思诚特意等候。如今看来,能知晓柳思霁当日行踪,此事必是有人在后安排,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心中难免惊讶。
柳思霁见他惊讶表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拍了拍他双肩,以示安慰。
方庭玉见他诚心自责,也知晓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他确实真心为柳思霁担忧。方才出口咄咄逼人,实在是自己气不过,拿他泄气。如今既然已成定局,唯有好好与他配合,才能最大限度帮助柳思霁。此刻又见柳思霁安慰佳人,眼神既是无奈心疼,又是情意绵绵,心底不由摇头苦笑,不发一言,慢慢退出了囚室。
路子清感怀柳思霁的安慰,安定心神,反手拉下他的手,道:“大哥,我无事。只是有些惊讶而已。”两人携手坐下,柳思霁才问道:“惊讶?是因为张大人与我交谈一事?”路子清点头道:“大哥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待万事了解之后,相信皇上就会恢复大哥身份。”
此事张思诚话里已有所透露,此刻旧事重提,柳思霁皱起眉头,道:“我并无心于此。”路子清点头道:“我清楚,以大哥的心性,该是更喜欢仗剑江湖,那种逍遥快活的生活。”柳思霁听他道出自己所想,心中欢喜。
路子清又道:“子清也想有朝一日,可以体会一番,快意恩仇的日子。”柳思霁喜道:“子清真有此意,又有何难?随我一同便可实现。”路子清听他说的诚恳,双眼一亮,问道:“大哥,此话当真?”柳思霁点头道:“我何时诓骗过你。”
路子清想到自身情况,逍遥江湖也不过是此刻心有所感,一时戏言而已。但听柳思霁答应,心中雀跃,却也不觉几分萧索,于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反倒是问起了柳思霁这几日在牢中情形。听他所说,这里好吃好喝,从不曾怠慢,随即放心。
柳思霁也询问了他近况如何,路子清想起那日与他分开,自己便害了病,这几日先是浑浑噩噩,后来又太过舒心,在慕容昊轩身边,是难有的放松和安心。此刻听闻问起,想起这几日的逍遥快活,难免失笑。却又不知如何向柳思霁解释,便说自己患了风寒,又怕传染旁人,只得寻觅了一处僻静所在,静心疗养。
柳思霁听他患病,却是心惊心急,又仔细询问了一番,知他现在无事,才稍感放心。遂又想起天牢阴寒,实不适合大病初愈的路子清常呆,但又不舍他离开,一时犹豫不定。
路子清倒是不甚在意,又与他闲聊几句,想起在外的方庭玉,便说道:“想必军师也有很多话,想与大哥说,不如我唤他进来吧。”柳思霁略一思索,便点了头。路子清待方庭玉进入,转身便要出去。方庭玉只是看了他一眼,询问道:“你不在此监视么?”
路子清一愣,随后摇头道:“我深信两位为人,答应了合作之事,断然不会再有二心,更何况两位是江湖侠客,比起我更加深明大义,所以子清不担心。”但见柳思霁一脸赏识,方庭玉若有所思,他微一点头,便走了出去。
侯在门外,看向一旁站立的清风,路子清只觉气氛尴尬,想要出声交谈,却又不知如何启唇,接连将目光投向清风,仍是无声,最后暗骂自己无用,叹了口气。
清风在另一旁也是心有感慨,听闻路子清叹气,他终是忍不住,转头道:“公子,何事叹气?”路子清听他出口询问,心中一喜,抬头道:“我只道你从此不愿与我再有相交。”清风沉默片刻,才道:“公子也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清风不怪公子,只怪挑拨之人。”
路子清听他口气隐带一丝怨气,问道:“挑拨之人?你说的可是墨子谦?”清风听了那人名字,冷哼一声,道:“他是从犯,已不可饶。但是主犯更加罪无可赦。”路子清打量清风,清风察觉视线,缓缓道:“若不是公子,我两人仍旧是玄武堂的杀手,无名无姓,暗无天日,唯有一死才可解脱。所以他不怪公子,我也是同样。”
路子清叹息道:“是我怪自己。”清风一愣,身躯一震。路子清接着道:“一切都已成定案,我不会说此事与我无关,也不会说全是挑拨者的错,毕竟我也是另一方的算计者,如今的形势,牺牲在所难免。但是,”他话音一顿,定声道:“我只是希望,踏月的牺牲不是白费。”
清风周身一震,定定看向路子清。见他面庞在忽明忽暗的走廊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晰,但是从他身形,听他话音,纵使此人惯用计谋,清风也相信了,他此刻所言,是出于真心。本是无可奈何,满心怨怼,如今闻他一言,虽不能排解心中怨叹,却也得到些许安慰。清风转回头,看着阴暗晦明的天牢走廊,轻轻的沉沉“嗯”了一声。
第78章
与此同时,城外树林内几道黑色身影急急而奔,来到树林深处,只见空地中伫立一人,头戴紫冠,身披玄色披风,脚踏云靴,五官端正,面容齐整,一派大家风范。几人纷纷跪拜,那人见状,手一扬,问道:“京城如何了?”
黑衣人道:“张大人的尸体被送回,已经秘密安葬。”那人低应一声,又问道:“其余呢?”黑衣人道:“张夫人以及孙胜被送往监里司,之后情形不明。”
那人听闻眼眉倒竖,厉声道:“什么叫做情形不明?难道没有人在内监视么?”黑衣人道:“有人监视,只是此刻众人皆无消息,怕是内中有变。”
那人听了,寻思片刻,冷哼一声,道:“果然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咱也不用再等了。”他一挥手,瞬间空地上蹿出数人,只听他道:“既然他们有意隐瞒事实,咱们不如顺水推舟,看他们如何自圆其说。”冷眼扫向四周众人,接着说道:“将柳思霁的消息传出去,他的身份成谜,才会让人不甚关心。如今若是天下人皆知,天牢内囚禁的是流落在外的皇室子孙,皇上此举岂不是为了满人耳目,朝廷有意栽赃陷害。”说罢,挥手一指,已是四人领命离去。
这人又是摸着下巴一阵思考,说道:“此案由上官邢审理,只怕上官邢自身清誉也难以保全,张思诚死,上官邢身陷官非,我倒是要看看,皇位上那人还能如何安坐泰山。传令下去,将上官邢亲子未死的消息传出,同时,要将他妻子如何嫉妒,陷害小妾一事,他上官邢不闻不问,放任自家行凶,传扬出去。”一声令下,又是数人离去。
那人哈哈大笑数声,又道:“人言可畏,果然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又是狂笑数声,喝退了众人。待人散去,一名年长者自他身后走出,拱手道:“恭喜御主,由此下去,武林盟唾手可得。”
御主转头看向年长者,还了一礼道:“缚老,彼此彼此,两方合作,王爷助我夺得武林盟,我也助王爷早登大统。”
缚老听言,嘿嘿一笑。随后说道:“御主此番放出消息,恐怕日后上官邢之信誉大打折扣,柳思霁之事,也会让武林盟蠢蠢欲动。”
御主点头道:“不错,上官邢之事,若是成为众矢之的,相信王爷更好在背后动作,失了张思诚,上官邢这两个左膀右臂,莫紫霄远在边关,又如何能救圣驾于水火呢?”他“哈”一声笑出,接着道:“至于武林盟,若是落入我手,我在江湖,王爷在朝廷,何愁天下不得?”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缚老说道:“御主准备下一步怎样呢?”
御主微一沉吟,道:“柳思霁消息一出,武林盟势必分为两派,一方面是拥护柳思霁的人,誓死追随,另一方面定然会有一些人,因为他的出身,而不能谅解。”缚老点头,道:“只怕拥护他的人不在少数。”御主点头,道:“但是无妨,既然拥护,朝廷扣住柳思霁不放,只会造成两方冲突,而我与王爷,正好坐收渔人之利,不是最好么?”
缚老了然,笑道:“不愧是御主,深懂得利用人心。”
御主哈哈笑道:“这一点我比不上王爷,若非王爷事先煽动灾民,如今朝廷威信又怎会一失再失。君无德,臣无能,万民不幸。自然要拥护新主了。”
缚老沉默片刻,又道:“御主此言不差,但是明日御主入京,进了武林盟,还需多多注意一人。”御主一顿,道:“缚老说的是路子清。”缚老点头道:“不错,御主的手下几次做事,都被此子破坏,他之存在,王爷心有余悸。”
御主皱眉道:“此言何解呢?”
缚老负手道:“当年二殿下起兵之时,曾与王爷借兵。王爷初时答应,却在半路遭人拦截,最后才至改变主意。”御主一愣,问道:“莫非劝说王爷改变主意的人,就是路子清?”缚老摇头道:“非也,而是另有他人。但是原本,那人却是路子清送来打探消息的,却不想那人倒戈,反倒是成了王爷安插在路子清身旁的一枚棋子。”
御主笑道:“哦?如此说来,倒是王爷比那路子清,更甚一筹了?”缚老摇头道:“王爷并非这般想法,当时路子清派人前来,王爷本无二心,仍然决定出兵协助二殿下,毕竟以二殿下的才能,担当大统确实勉强了。对付二殿下,比对付今日的皇上要容易百倍。”
御主了然道:“所以当日,王爷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缚老道:“骗取信任,再加谋划。”御主问道:“那为何事后变卦?”缚老道:“王爷那日曾与路子清有一面之缘,见他匆匆离京,便知事有蹊跷,所以才临时变卦,也因此保住了实力,免去了圣上猜疑。”
御主哼一声嗤笑,道:“护驾变勤王,王爷真是随机应变。”
缚老听他语气不善,面色一沉,道:“御主慎言。”
御主登时面色一变,挥手笑道:“说笑说笑,不必当真。”缚老看了他一眼,接着道:“这几次御主派去的杀手总是有去无回,相信这背后恐怕路子清参与不少。”御主听了,脸色又是一变,想起几次三番应王爷之求派出杀手,却都铩羽而归,削了面子不说,更是损兵折将,心中气愤,怒道:“缚老,此话何意呢?”
缚老道:“王爷本欲借助路子清的身份,挑起柳思霁和当今皇上之间的矛盾,几次派出杀手追击柳思霁,又夺取密匙,但是总是失败。如今反倒是让武林盟和朝廷联手抗衡,如今想来,这当中穿针引线的,莫不就是路子清么?”
御主怒道:“是他。三番四次削我面子。”缚老道:“此子当年在二殿下身旁,仍能如鱼得水,定是智慧不凡,所以御主入京,最需小心他。”
御主听言,不怒反笑道:“我在武林盟当中,位置也算可以与罗百川那个老儿不分上下,他路子清就算是见了我,也要礼让几分吧。”缚老点头道:“这个自然。”御主又道:“柳思霁,方庭玉一群小儿,更加要听我的话,我还怕他路子清么?”缚老见御主狂傲,也只得点头道:“御主所说不错。”御主哈哈大笑,道:“待我入京,便先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缚老见他桀骜不驯,心中暗自瞧他不起,只道他是江湖草莽,就算暗中建立了杀手组织,多年为王爷办事,但是彼此也是为了利益。他助王爷一夺江山,王爷助他一统江湖。只是现在看来,此人自傲自大,日后定会吃亏。虽是心有不屑,却也怕他影响了王爷大局,于是劝道:“御主身份自然不用怕他,只是……路子清背后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王爷的意思是,该从他身上捞取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