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昊轩听了上官邢的话,本是震怒,狠狠瞪向对方。未曾防备路子清那猛然一挣,叫他挣了出去。回神便见路子清身形摇晃,一脸惨白,眼底却满是愤怒与不甘。他一阵心痛,眉头一紧,就要上前相扶。
路子清却是咬着牙,站直了身子,一脸倔强道:“皇上,子清无事。”挣动间,左臂伤口破裂,血渗出布巾。上官邢见了,也知自己说话伤了他,想他一生悲苦,自己确实辜负甚多,心头一痛,急忙上前。路子清却一挑眉,身形微晃,错身让过上官邢,冷冷道:“上官大人,这样于理不合。”
上官邢手一僵,脸上乍青乍白。
路子清冷冷看了他一眼,还要在冷言相向,刚一开口,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胸闷气短,两眼便是一黑,身子一晃,向后仰去。
慕容昊轩见状,忙上前相扶,可他身侧站了上官邢,也是急于相扶,两人错步之间,竟已来不及了。反倒是站在前面的柳思霁,上前一步,刚好接住了倒下的路子清。
路子清身子一沉,便清醒了几分。
上官云峰抢上前,看着路子清苍白的面容,只恨自己动作不够快,用袖子擦去他面上血污,问道:“子清,你觉得怎样?”
上官邢一脸惨白,慕容昊轩眼神深沉,见路子清无恙,便转过头看向上官邢,隐忍着怒气,开口道:“上官大人,路子清是何等身份,相信大人很清楚。身份卑微,却是由何而来?”
上官邢一滞,路子清是自己失散多年的次子,这一层皇上早知,而先前他也言明,路子清是他心上之人,这等身份又怎会卑微,但想到无论如何,他都是身在暮颜楼,那污浊之地,便说不得青白,只是要他说明,也需要一番勇气。他实在不想与路子清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下去,于是不由看向对方。
路子清也正幽幽看着他,那眼神是淡漠,却也有着无尽的委屈。上官邢胸口又是一滞。与路子清目光相对,便见对方立刻眉眼一转,仅露鄙夷。身靠在柳思霁怀中,手搭在上官云峰腕处,一身邋遢,却说不出的傲然,分明是刻意在上官邢面前,将他那份妖娆显现的淋漓尽致。
慕容昊轩眼光又是一沉,沉声道:“路子清是何身份,身世又是如何,过几日,朕便会昭告天下。到时,他之身份是否卑微,又是谁在背后拨弄命运,自当由天下万民来评断。”
他冷冷一声,上官邢浑身一震,路子清也是一惊,他犹疑不定的看向慕容昊轩,满眼探究。
柳思霁听着他们说“身份”,“身世”,猛然想起一事,换做单手揽了路子清,另一手便在怀中一阵寻摸,随后摸出两物,放在路子清面前。
路子清垂目看去,见柳思霁掌上,放了一张未开封的信笺,和一个用绸布包着的物件,满眼疑惑,问道:“这是?”
柳思霁道:“这是法缘方丈托我交托与你的。”
路子清道:“交托与我?”
柳思霁点头,道:“不错。”
路子清眉头微耸,虽有疑惑,仍是当着众人打开了那绸布包。掀开层层包裹,最后横躺于掌内的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一看便知是上好玉石,那玉佩正面龙飞凤舞的刻着四个字,正是“上官云清”。
站在一旁的上官云峰见了,“啊”的一声大叫出声,嘴唇猛颤,伸手指着那玉佩,不能成语,满脸惊讶的看向路子清,却见对方双眼微睁,却是泪眼连连。上官云峰只觉得胸口如被大石砸中一般,但觉五内俱焚,猛然退后一步,指着路子清,又指着他掌中玉佩,颤声道:“你……子清……这……”
上官邢也看的分明,登时惊喜交加,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看向路子清,唇角颤动。
路子清手掌颤动,几乎拿不住那不算沉重的玉佩。柳思霁托住他颤抖的手,道:“我与方丈一起这几日,方丈常与我说起,他一生不曾愧对天地,但只觉愧对一人。因方丈一时沉默,让那人一生憎恨生父,不得解脱。”
路子清一颤,泪水划过面颊,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忙闭上双目。
柳思霁只道他心神波动,一时难以接受,便道:“方丈知道你心中苦闷,所想的便是当年事情真相,但是,血浓于水,你母亲也一定不希望你被过去束缚。”他又是一叹,道:“方丈只道你执着于自身的身世,胜过其他。所以他才一直不愿告诉你,这玉佩的存在。”
路子清手指一颤,他从不曾听母亲提起过玉佩,但他却知晓任一个上官家子嗣,都有着自己的一枚玉佩。自己不曾拥有,只能说明,在上官邢眼中,自己不配做他的儿子。一心憎恨,如今看到玉佩,却又是一阵恍惚。
柳思霁道:“方丈说,你母亲清醒之时,不知你会怎么想,所以就将这玉佩托付给了方丈,愿你看开一切的时候,在告诉你。”
他又看向上官邢,在路子清耳旁,柔声道:“这玉佩雕工精细,品质精良,相信上官大人当年定是费了一番心思,他对你……这么多年,定然不曾忘记一日。”柳思霁从法缘那里听得路子清身世,本是感慨良多。之前事态紧张,他一直找不出机会说。此刻见路子清对上官邢分明是恨怒交加,他猜测上官邢不知路子清身份,才会说出那种话,又想此刻人人皆在,倒是让他父子相认的好时机,所以才当众劝说。
他又哪里知道上官邢,路子清两人对彼此,心中早有掂量。这在场众人之中,唯有上官云峰是真的毫不知情,他看到那玉佩,再听了柳思霁一番劝说,不可置信的看着路子清,又看向上官邢,满心震惊,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邢却是听了柳思霁一言,身形一颤。他却是不曾忘记过蝶舞母子,毕竟是亏欠良多。他一心想着如何与路子清化解仇恨,让他认祖归宗,又可让上官家不被世人耻笑。如今见柳思霁当众说出路子清身世,心下一动,倒不如趁此机会,化解干戈。于是他上前一步,颤声唤道:“云清,我儿。”
路子清本是脑中浮现母亲容颜,多年隐忍,却听上官邢一声呼唤,霎时怒火攻心,他只觉五脏翻搅,说不出的难受,隐隐便觉腥甜在舌下翻搅。路子清猛然睁开眼,收紧五指,冷冷看向上官邢。
柳思霁一惊,唤道:“子清?”
路子清冷哼一声,吞咽下喉间腥甜,道:“大人在唤谁?”
上官邢见他翻脸,便是一怔,无言以对。柳思霁却不赞同的皱眉,道:“子清,上官大人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亲?真是可笑。不过是沾染了血缘关系,未曾尽过一日为父之责的人,凭什么叫他认作父亲?而他明知母亲含冤,却视若无睹,明知自己流落在外,却仍记挂着上官家的名声威望。这样的父亲,要之何用?
路子清冷冷发笑,越想越是好笑,最后竟是抑制不住的癫狂而笑。旁人皆被他吓了一跳,慕容昊轩更是神色紧张,紧紧盯着路子清。
路子清“哈哈”大笑,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胸口一痛,一弯腰,便是“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接着便是两眼发黑,眩晕阵阵袭来,浑身一松,便向下倒去,失了知觉。
柳思霁一手接住倒下的路子清,方要查探,就见眼前人影一晃,手上便是一轻。胸口一阵空虚,他连忙抬眼,就见路子清已经到了慕容昊轩手上,被对方横抱在怀中。
慕容昊轩小心翼翼的打量路子清面容,见他半张脸全是血污,两眼紧闭,全身微微颤抖,连忙探向他心脉,但觉虽然絮乱,却不至危机。可见他方才吐血,必是怒火攻心,加上他本就有伤,此刻才昏了过去。
想起这种种缘由皆因上官邢一语伤人,便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上官邢一来自知有亏,二来也是关心路子清,不由低下头,不敢再看。
柳思霁见路子清昏迷,仍紧紧握着那玉佩,心想他分明对自身身份尤为看重,却不知为何要对上官邢怒言相向。他知路子清身世凄苦,受尽了委屈,只道这番相认,他之前途定可一片光明,他之能为也定能得到施展。可他却不知上官邢与他之间的种种恩怨,他只道是路子清一时难以接受,虽然心疼,但看慕容昊轩待他的态度,百般小心,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暗自放心。
又低头看了眼仍在自己手中的信,便走向上官邢,道:“大人,这信是方丈托我转交大人的。”
上官邢一愣,接过了信,在慕容昊轩授意的眼神下,展开了信笺。
只见那信封内并不是信,而是一副水墨画,画中一男一女微笑而坐,一旁一个稚龄孩童绕膝而坐,一家和乐融融,仔细看去,那男子分明就是年轻的上官邢,只是那女子端庄秀丽,孩童可爱可亲,众人一看便知是蝶舞母子。
上官邢看着那画,呜咽一声,手一松,画便落在了地上。
慕容昊轩一声“长安”,长安立刻从旁拾起画纸,叠好收入了怀中。
柳思霁见状,眉头一皱,便要开口要回。慕容昊轩却哪儿容得他开口,冷目一扫,朗声道:“上官云清一直隐姓埋名,为朕搜寻天下机密要闻,可谓劳苦功高,亦是朕建立皇朝不可缺少的功臣良将。今日,朕便恢复其身份,再择良日,令其回归宗庙。上官大人,此事便交由你准备。”
上官邢仍旧哀痛不能言语,听了慕容昊轩的话,只得颤声回道“是”。
慕容昊轩一声“回宫”,抱起路子清,率先离去,暗影紧随其后。柳思霁见他将路子清抱走,有心上前,但见了慕容昊轩转身之际,那满眼的心痛,脚下再也迈不开一步,瞬间便失了对方身影。方廷玉无奈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以作安慰。
上官云峰仍是震惊的不能自理,呆愣的站着。
唯有华阳王打探众人一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拖开步伐,从容离开。
第118章
将路子清带回宫,梳洗一番,包扎一番,已是月上柳梢。窗外星空灿烂,路子清昏睡了半个时辰便悠悠转醒,随后便手握着玉佩,呆呆坐在床上,究自出神。慕容昊轩靠在床边,见人忙活了半天,那人仍是坐着,毫无反应。便屏退了众人,坐到了那人面前。
自他将路子清带入宫,便在自省。这举动是否太过莽撞。多少人等着看他行差踏错,路子清身为暮颜楼的老板,确实是惹人非议,但这几日发生种种,却不欲在让他受到更多的委屈。正巧柳思霁当众点破他的身世,自己便顺水推舟为他正名。待路子清正式恢复了身份,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上官家的二公子常留自己身侧。
设想虽好,但背后隐忧仍是诸多。而眼下,他最拿不准的便是路子清的态度。见那人许久也不曾动一下,仿佛老僧入定,便更觉心下不安。
装作不在意的自那人手中取过玉佩,拿在手中玩赏。
那玉佩正面刻了上官云清的名字,背面则是书写了他的生辰八字。慕容昊轩细细摸着条纹,不经意间,挑眉开口道:“明日竟是你的生辰?你从未说起过。”前一句略带惊奇,后一句却是颇含埋怨。
路子清眼皮一抖,抬眼看向慕容昊轩,道:“明日是祭天大典,皇上不用休息么?”他许久不曾说话,声音沙哑,好似垂暮老人,慕容昊轩听着便是眉头一皱,起身从一旁取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上,道:“你先润润嗓子,在说话。”
路子清也不推拒,接了杯子,舔了舔嘴唇,将茶饮尽,便手拿着杯子,看向慕容昊轩。他额角颤了纱布,遮住了半只眼睛,只能偏着头看人。这样子让他原本直勾勾的眼神转了个味道,慕容昊轩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他左眼看不甚清楚,但也瞧得清对面那人嘴角的笑意,自己也觉得别扭,便垂了眼睫,低头木木的看着手中的茶杯。
慕容昊轩将他手上的茶杯拿走,见路子清仍是不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低叹了一声,凑近路子清,轻声道:“你可是在怪朕?怪朕将你的身世公诸于世?”
路子清沉默片刻,才闷闷道:“没有。”
慕容昊轩挑起眉,问道:“当真?”
路子清毫不犹豫的“嗯”了一声,慕容昊轩皱眉问道:“那你在想些什么?不发一言。”
路子清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发生的太快,让他来不及思考,如今安定下来,他总要有时间来整理一番。先将自己的身世放在一旁,他几乎可以肯定那背后主使之人便是华阳王,只是几次华阳王出现,身旁必定跟着郕王,这两人是敌是友,还是纯属利用,让他分辨不出。
而这华阳王也是好手段,每一次陷害都是这般明目张胆,却又可以将自己撇个一清二楚。郑瑞麟,傅鬼寿被他先后灭口,已是死无对证。虽然傅鬼寿与自己多次提及“王爷”,他也诸多试探,但如今只凭自己空口白话实难作为证据,若是被他天花乱坠一番,反倒可能让自己陷入不利。如今只能寄托于那几个被抓住的黑衣人,但依路子清对这群死士的了解,怕是问不出什么。
明知敌人是谁,却寻不得一丝证据,还在几番对局中连番失利,自己险些丧命。若真是论断起来,他路子清这几次对阵,都是败局。想到这里,便是一阵郁卒。更是激起他的不甘和斗志。
自古邪不胜正,他虽然不敢妄称为正,但对方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不信自己连连败阵,扳不回一局。加上对方利用自己,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路子清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一过滤,就知道了华阳王这步步为营的连环计策。再一深思,便觉得自己早在最开始,恐怕便是对方算计的对象。他又想起当初与华阳王那一面之缘,更是觉得对方深不可测,心机之重,令人胆寒。
虽然如今祭天一事已不必担心,但华阳王那不露声色,丝毫不见慌乱的气定神闲,总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路子清愁上心头,眉头又是一皱。
慕容昊轩一直看着他,见他一会儿一脸不甘,一会儿又是面目愁容,只当他介怀担忧自己的身世,于是伸手抚上他眉心,轻轻按压,道:“你说不怪朕,朕却觉不出来。”
路子清一怔,抬眼看向慕容昊轩,见对方一脸隐忧的看着自己,心下便是一叹。不是没怪过,只是清醒之后,这连日变故便如走马观花一般自脑中浮现,比起身世被揭穿,将他对上官邢一连串的报复计划打乱,更多占据心头却是处处受制,落于下风的尴尬处境。
他拿下慕容昊轩的手,又自对方手中取回玉佩,道:“我相信皇上已为子清做了最好的打算,所以这件事,子清可以暂放一旁。”
慕容昊轩“哦”了一声,打量路子清,见他确实眼底清明,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暗自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在想什么?不觉头痛么?”看着路子清额头那一圈白布,便觉心疼。再看路子清左臂悬于胸前,不能动弹,更是自责。
路子清直视慕容昊轩,沉声问道:“这多日种种,皇上难道没有想法么?”
慕容昊轩沉默下来,目光也随之沉寂,隐隐闪现威怒。
路子清自然明白慕容昊轩心底之怒,这连日来的布局,已是对皇权最大的挑衅,而最后的不了了之,更是对慕容昊轩的嘲讽。
路子清道:“皇上不想听听子清的看法么?”
慕容昊轩目光微沉,不发一语,已是默许。路子清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据实以告。慕容昊轩越听面孔越沉,最后已是隐隐带了煞气。
“皇上对这背后之人,是否已有想法?”路子清说完,发声询问。
慕容昊轩哼了一声,路子清只是未说出那人姓名,但种种分析已是明了。慕容昊轩想起两年前,自己当那人是功臣,却不想两年前便是一桩阴谋。再一细想,怕是慕容昊贤流放途中,也是那人做了手脚。那人与慕容昊贤向来交好,这情谊却是他逢场作戏,他之冷血,着实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