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沉默,确实如慕容所言,如今木突王子在苍朝失踪,无论他是生是死,无论背后是如何算计,若是十日之后,苍朝给不出一个答复,这陷害王子的黑锅自是苍朝背负,此事有损国体,万万不可。
王允眉头不由紧皱,他这几日代慕容昊轩与那回启周旋,对方气势高扬,却是咄咄逼人,不留退路。自己好言解释,也被对方蛮横的驳斥,早已面上无光。除去那回汗一事,他更是主动提起盟约,有着那回汗做借口,开出不合理的条件。王允抵死扞守,却始终理亏,唯有处处忍让。
木突只有两位王子,想起若真是那回汗遭遇不幸,那回启必定成为木突新主,以他狼子野心的性子,注定日后是个麻烦。
王允正自思索,一旁华阳王却是低声一笑,道:“皇上何必介意,向来这世间只有成王败寇,若真是开战,木突恐怕自此便要在历史中除名。若论功过,皆要留于后人,还不是王者说了算。”
慕容闻言随即便打量华阳王,双眼微眯,道:“哦?这么说华阳王是主张开战?”
华阳王道:“开战要有理由,苍朝要战有理,不难。”
慕容抿唇,看得出慕容昊缘心有计较,他亦明白如今与木突之事,处理不好便是自己一声政坛败笔,这人更会见缝插针,不留余地。他自然不能大意,于是点头道:“看来华阳王已有腹案,那就拿来商议一番吧。”
华阳王抿唇一笑,躬身道:“是。”
殿上华阳王有计献出,众臣皆是松了口气,看向华阳王的目光也从过往的无所谓变得几分尊敬,几分感激。毕竟皇上怒气当头,谁也不敢随意开口,唯有华阳王此刻一语,让皇上脸上表情有了片刻的放松。众人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既是献计,便是尚无定论,事关重大,自然不能堂前众议。事后,华阳王,王允,连同负责找寻那回汗的柳思霁聚集到了书房,慕容昊轩才冷冷问道:“不知道华阳王有何计策,可以让苍朝出战有理。”
柳思霁眉头一皱,尚来不及开口,华阳王嘿嘿一笑,道:“天下万事得势者皆站了一个理字,只是这理是真理,还是歪理,向来只有得势者自己心中明白。若说如今这件事,站理者是木突,不过是因为那回汗失踪是在苍朝京城,所以他们理所应当认为该是苍朝负起责任。但若是,那回汗之失踪是他们兄弟不合呢?”
慕容沉默,众人有眼便可看出那回汗与那回启貌合神离,那回汗几次三番不重视那回启之谏言,将他当做傻瓜一般戏弄,晾在群臣面前。这位二王子在苍朝可谓是无地位,无尊严。如今那回汗出事,理当由他掌控大局,自是对他而言,再好不过的机会。
只是,要想将一切缘由推在那回启身上,又谈何容易。
慕容不由看向华阳王,问道:“华阳王可是已有对策?”
华阳王道:“这人失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便是毫无对证。如今木突一口咬定,是咱们之过。可转头而论,最想那回汗出事的,不正是那回启么?虽然咱找不到证据,是他所为,但至少咱可以找到证据,此事与他有关。”
此事是谁所做,尚不可知,华阳王这话所说,便是要伪造证据,将一切是非推到那回启身上。慕容默然,心中暗道,慕容昊缘果然精通此道。
他不置可否,但众人皆明白华阳王话中之话,柳思霁眉头紧皱,横目看向华阳王,怒道:“华阳王,这事无中生有,岂不是污蔑?”
华阳王却是对他怒气置若罔闻,微微一笑,问道:“怀荫王认为,除去那回启之外,这天下还有谁是盼着那回汗出事,最好死于非命,身首异处?”
柳思霁一窒,瞪圆了两眼,道:“你……”
华阳王笑道:“我?我可没有这么歹毒的想法,更何况如今情势,怀荫王可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么?”
柳思霁怒目而视。王允看了看两人,又看向不发一语的慕容昊轩,想了下,道:“皇上,如今当务之急该是找到王子,由他出面澄清一切。若真是二王子所为,这也是他们国内之事,但若不是,我们当真安了罪名给他,只怕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阳王道:“王大人,你也太过小心了,如何处理的不留痕迹,相信皇上心中已有腹案。”说罢,他看向慕容昊轩。
王允道:“华阳王此言差矣,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是做过,又怎可风过无痕,更何况若真是那回启无辜,那真正的主谋者一定另有安排,到时候这个主谋者若是出面,岂不是苍朝自打嘴巴,到时候真是万般不是理了。”
华阳王道:“那王大人可有任何高见?”
王允默然,他向来正直,事事小心,自然认为这栽赃陷害之事,事后诸多麻烦,就算真是那回启背后所为,对方又如何不会小心翼翼,谨慎防范?总之,这当中行事,稍有不慎,就是引火上身,实为不妥。但若论其他想法,他倒真是一时无语。
华阳王不屑一声轻哼,看向慕容道:“这件事刻不容缓,若真是开战在即,苍朝自然不惧木突,只不过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已。”
柳思霁皱眉道:“华阳王处处以开战为前提,难道你就这么喜欢打仗么?”
华阳王挑眉道:“此次事端是由木突挑起,难道怀荫王就这么喜欢替人背罪,处处受制么?”
柳思霁道:“自然不是替人背罪,这件事咱没做过,就不怕人言可畏。更何况若真是开战,天下百姓何其无辜,该受此灾难。”
华阳王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若真是开战,战场自在疆场。百姓自是无辜,不需牵连在内。”
柳思霁怒道:“那些士兵亦有家人,家人亦是百姓,华阳王又如何可说,不需牵连在内?”
华阳王笑道:“照怀荫王所言,朝廷军饷所养的兵将,皆是摆设,不该上场杀敌,不该保家卫国?”
柳思霁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这场战争原本可以避免,王子在苍朝失踪,也许是有人背后所为,也许目的便是挑起两国战乱,从中夺利。若真是如此,我们所做,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华阳王闻言,眼睛微微眯起。
柳思霁又道:“华阳王如此主战,若真是被人利用,岂不是要沦为天下罪人?虽说成王败寇,但功过自有后人评论,无端开战无论原因为何,只怕都只是过,而非功。”
华阳王脸色一僵,片刻不语。柳思霁双目圆睁,静默以待。
过了半晌,华阳王才哈哈大笑出声,抚掌道:“一年不见,怀荫王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柳思霁皱眉,听他话中有话,却一时摸不着头脑。
华阳王忽然脸色一沉,目光锐利的盯着柳思霁,问道:“只是,不知道如今找寻王子一事,怀荫王进展如何了?”
柳思霁眉头狠狠一抽。三日来他同撒穆尔一起搜寻西山,更有暗影暗中行事,除去最初寻到一些路子清抛下的物件,之后却是再难寻找。那群绑匪可见是事前做了周密的安排,他们所过之处,不留痕迹。不是刻意收拾,而是本能的不留痕迹,可见这群人并非乌合之众,到更似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或者刺客。想到这一点,柳思霁心中难掩不安,他即已知晓路子清与那回汗一处,便不由暗想,绑架一事是针对那回汗抑或路子清?若是前者,那路子清岂不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这比起针对路子清而来,更让人害怕。
因此,柳思霁不由扩大了搜寻的范围。三日下来,他们找到过有人露宿的痕迹,却仍是辨别不明对方的方向及所在。那群人明显很了解这里的环境,似乎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藏身之处,反而是在树林里带着两名人质,和他们捉迷藏。
这也是为何他推翻之前那回启所为的想法,毕竟那回启一介外人,是不可能短时间找到这么一群训练有素,又熟悉地形的本地人,为他做事的。
想起这一点,柳思霁便是一阵心烦。此刻面对华阳王的质问,更是满嘴苦涩,但无可奈何,只得回道:“尚无进展。”
华阳王浅笑不语。王允道:“尽管如此,我认为怀荫王所言极是,无论谁对谁错,打仗都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途经。当务之急,必先找到王子,又或者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华阳王轻哼一声,道:“过度退让,只能显出无能之态,让对方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柳思霁亦不耐的轻哼一声,道:“一味逼近,只是狗急跳墙,看似一解燃眉之急,实则遗祸无穷。”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据理不让。王允不认同战,站到了柳思霁身边,立场鲜明。华阳王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慕容看着这三人,心底却是思潮涌动。那回汗失踪最初,那回启立刻要求苍朝寻找,满脸焦急。可过了两日,他便一反常态,变得咄咄逼人,而且重提盟约,像是大权在握。若说那回汗此事与他无关,任谁不会相信。但正如柳思霁所想一般,凶徒是一群对京城附近地形尤为熟悉之人,绝不可能是外人所为,如此说来,最大的嫌疑便在华阳王身上,而且他又一力主战,实在可疑。
但他之把柄,更加难以找寻。若路子清真的落于他手上,只怕是凶多吉少。想到此处,慕容不由觉得背后一片湿冷,看向华阳王的目光亦多了几分恨意,杀气。
华阳王感到一股锐利视线,直透心肺,他神经紧紧绷起,面上依旧维持着表情不变,控制周身,不留半分破绽。
慕容沉默不语,心底主意暗定。且不论华阳王是主谋疑惑是只是从中谋取利益之人,他都不能大意。木突在边境集结,有莫紫霄坐镇,他稍感放心。只是京城外围集结一万木突将士,令人担忧。遂欲召青王秘密领兵回京,以防京城不测。至于华阳王,自他入京,便派心腹暗影潜入探查,只是无功而返。不知是他太会掩盖行踪,亦或是当真毫无破绽,但无论如何,青王带回的兵马,有多一部分是为了防范华阳王起兵造反。
第190章
柳思霁忙于找寻王子,方廷玉自然也得知了个中内情。若非他在旁推敲,萧子桤分析时局,以柳思霁为人当真是看不出华阳王主战背后,可能隐藏的心思。如今他更是暗自心惊,尤其是路子清也牵扯在内,他知晓华阳王几次大事都可谓是因路子清而损兵折将,加之路子清又是打击慕容昊轩最有利的筹码,如此形势,他不得不担心路子清的安危。
只是他也明白,路子清失踪一事,仍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因此这件事他亦没有同方廷玉等人说起。
十日期限过去两日,京城人心惶惶,暮颜楼亦不如往日那般繁华喧闹。
这一日清晨,萧子桤起身便准备去柳思霁府上。走到后园,却见叶随流坐在凉亭中,手中握着一张纸发呆。自路子清不在暮颜楼,楼中大小事物都交给了叶随流,萧子桤少有看到他如此失神,方觉有趣,不免住了脚步,站在一旁打量。
叶随流呆了片刻,又低下头看向那纸张。薄薄一张纸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萧子桤自是看不到那纸上写了什么,只是看的到叶随流忽然眉头皱起,心事重重,似犹豫不决,反反复复研读了那纸上文字许多遍,时而疑惑,时而担忧,不似平日那般的云淡风轻。
萧子桤“啧”了一声,走了过去,站在叶随流背后,扫了一眼那纸张的开头,便是惊得“诶”一声叫了出来。
叶随流却是全神贯注在那文字上,连背后站了人都不知道,骤然听到一声惊叫,他吓的手上一抖,纸就掉在了桌上。
萧子桤立刻拿过那张纸,只见上面淋淋洒洒,整整一篇文字,竟是路子清的笔记。萧子桤暗自心惊,读下去才知道这信竟是路子清将暮颜楼托付给了叶随流,更告知他,暮颜楼本是画舫譬如朝露,由江南驶到京城,才建立了暮颜楼。若是他愿意,可以带着众人离开京城,沿河南下。
路子清信中虽然是告知,但从字里行间,怎么看都是要求。他在要求叶随流,务必在京中大乱之时,将画舫开离京城。由信中所言,路子清似是极为肯定,京城必定大乱,尤其是他在信中写到,不忍兄弟流离失所,暮颜楼纵然不堪,亦可称之为家,相信终有一日,众人可以出人头地。
这样的话并不像是路子清会说的。萧子桤狠狠的皱了眉头,看向叶随流,从对方同样紧皱的眉头他知道,对方一样心有怀疑。
萧子桤摇了摇手中的纸,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叶随流抿了唇,揉着额角,低声道:“今天一早,孙掌柜给我的……”他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他说子清早就打算将暮颜楼结束,转交我手上,只是一时找不到时机,如今正好……”他言语中几分苦涩,好似对路子清这如同舍弃一般的行为感到无奈。
萧子桤眉角抽了下,问道:“你怎么看?”
叶随流不解抬头,萧子桤撇了撇嘴角,道:“我是说,你怎么看这封信呢?这……真的是子清写的么?”
叶随流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字迹确实是他的。”
他俩人与路子清认识多年,自然辨识的出他的字迹。萧子桤眉头紧皱,他也同样知道这字迹是路子清的,尤其是“随”字,最后一笔总会写的格外潇洒,就如同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掌控不住的感觉。
叶随流看了眼萧子桤,揣度了措辞,谨慎道:“但若真是子清的意思,他大可以直接来找我,将地契,个人的卖身契一并交给我。”叹了口气,他缓缓道:“他不是这般绝情的人……”
萧子桤点头道:“的确,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叫暮颜楼众人另谋生路,这好像京城大乱已成定局。”
叶随流道:“不仅如此,这好像是说京城一役,他所在一方注定要输……”
路子清所在一方……萧子桤闻言面色大变,他所在一方,即皇上所在一方。这话说的太过造次,但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大势已去。只是凭两人对路子清的了解,这人断然不会说出这般示弱的言语。
对视一眼,两人心底警钟敲响。
萧子桤抓乱了信笺,沉声道:“我想这信还是交出来的好。”
叶随流点头道:“我也认为这当中事有蹊跷。不如我陪你去,将这件事说明清楚。”
萧子桤面有犹豫,毕竟他要找的人是方廷玉,这消息自然是要告诉柳思霁,而如今柳思霁牵扯找寻王子之事,他不知该不该带叶随流同去。
叶随流看他半晌,忽的握住他手道:“我同样关怀子清,此事若真关系到他,这信中内容若非作假,便是他有不能言明的苦衷。若是前者,定是子清遭难,若是后者,你我也必定要找寻方法,为他解忧。虽说天下与我无关,但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他出事,亦希望可以在他需要之时,给与足够的依靠。”
萧子桤闻言,面色一正,回握住叶随流的手,道:“如你所言,若是他需要,便给与他最可靠的支持,若他逢难,求助无门。至少,在他身边,还有你我,还有暮颜楼的众多兄弟。”两人双手交汇,神意相通。萧子桤立刻道:“既然如此,你随我同来。”
叶随流点了下头,可转念又一把拉住萧子桤,低声道:“孙掌柜曾对我说,这件事为让大家安心,暂且不要告知他人。待离开之后再慢慢解释,我想若当中真有蹊跷,你我行事势必小心,如今还是分头出去的好。”
萧子桤惊讶道:“莫非你怀疑孙掌柜?”
叶随流抿唇不语,静默良久,才缓缓道:“还是小心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