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定神感受了下,苦笑道:“等我休息会,不然待会真得掉下去。”
陆繁沉默片刻,脱掉手套,从腰间的枪套中取出一根微型针管,示意李杰把袖子捋起一些,反手将针插了进去,大拇指用力,推完针管里的药液。
李杰哑然:“这什么东西?”
陆繁随手折了针管扔下去,道:“葡萄糖。”
李杰更吃惊道:“你随身带着?”
陆繁戴上手套道:“以防万一用的,感觉怎么样。”
李杰瞄到他掌心的伤还未完全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不禁理亏了些,口气软了下来:“好多了,咱们现在上去?”
陆繁抿了抿唇,一手抽出腰间挂着的登山绳,低头系在李杰身上,绕了两圈。
李杰下意识躲:“别啊,再连累你掉下来。”
陆繁看着他,眼神中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开来:“怕连累我掉下来就小心着些。”
李杰不知该说什么,动了动唇,闭了嘴。
两人休息片刻,开始重新向上攀爬,途中陆繁怕李杰又虚脱过去,不断和他说话提问。
“药是什么时候吃的?”
“早上,你和阿犯去上头探查的时候。”
“嗯,买的药对吗?是不是副作用比较严重?”
“不知道,我也没仔细看,药是余小强给我的,他哪里会注意到这些。”
陆繁听到他的回答,不再说话,似是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两人回到李杰掉下来的地方,陆繁去取了挂在山壁上的绳子,抬头看见阿犯和余小强的身影已经在二十米开外。
李杰显然也注意到了。
陆繁道:“他们没等你。”
李杰道:“……小强体力不行,估计在山壁上站不住,得了,我们也快上去吧。”
陆繁的神情似是无奈,但也没有多说。
断续地又爬了两小时,目的地总算是近在咫尺了,阿犯和余小强比他们先上去五分钟,此时已经看不见身影。
陆繁推着李杰先爬上平台,李杰刚在平台上站稳,陆繁随即上来。
阿犯已经把背包卸下,神情不见丝毫端倪,走过来问道:“刚才怎么了?”
李杰刚想回答,余光中看见陆繁迅速抬手,枪顶在阿犯的太阳穴上。
他震惊刹那,还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就看到阿犯的枪也拔了出来,只是来不及抬起,就被陆繁打了下去,指在陆繁肋下。
阿犯的眼神在李杰和陆繁中打量几个来回,冷笑一声开口道:“陆大队长,这是要过河拆桥?”
陆繁:“你给他吃了什么?”
阿犯愣了下,继而嘲道:“什么吃了什么?”
陆繁道:“李杰的退烧药,你换成了什么?”
阿犯冷冷道:“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对他动手脚?”
李杰这时才稍微弄明白了些,忙道:“我他妈就是虚脱了,跟阿犯没关系。”
陆繁没理会李杰的话,枪口逼得更近:“你想让他死?”
阿犯皱眉,神情更加不屑:“阿杰是我兄弟,你是我的敌人,我为什么不动你要去动自己的人,陆大队长,你糊涂了吗?”
陆繁:“不要耍手段,我说过了,你的底细我很清楚。”
阿犯道:“什么底细,我现在,不就是一只任人蹂躏践踏的蚂蚁?呵,在四年前就已经认得很清楚了。”
陆繁没说话,神情更加冷峻。
李杰道:“到底怎么了,我说过了我没事,陆繁你他妈的又找什么事?!”
陆繁没看他,缓缓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是敌是友,还分不清?”
李杰觉得可笑:“一个是骗我去当试验品的,一个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你说谁是敌谁是友?”
陆繁似是滞了一下,却只是一瞬,下一刻又恢复成了原来的神色,道:“李杰,是谁把你带到这儿来,是谁在你面前做戏却自己把周文放了,谁在狼群来的时候把你扔在敌营里,自己一走了之?你到底记不记得?!”
李杰直到现在才开始思考他说的这些问题,却只能模糊地想了个大概,涩声道:“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但做试验品,不是。”
雪又慢慢地下了起来,伴着寒风,冻得发颤。
陆繁动了动唇,说不出话,低低地颤声道了句:“抱歉。”
李杰不想再提太多关于过去的事,偏过头去,说:“所以,把枪放下。”
“不可能。”
李杰无奈道:“那你还要怎样,你和阿犯,你们俩的目的是一样的,不是吗?咱们好好的,拿了东西各自走人,别在这时候动刀动枪。”
阿犯瞥了眼李杰,没有出声。
“不一样。”
李杰皱眉道:“什么?”
陆繁没有看他,看向阿犯:“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余秋范,你说对么?”
阿犯的眼睛微眯起来,没有说话。
李杰会错了意,口气微怒道:“你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陆繁道:“拿到药草,带走你,这是我所有的目的,但是他”抵在阿犯太阳穴上的枪逼近了一步,阿犯被逼退后“他有什么目的,你想过没有?”
李杰更加搞不懂,皱眉半天。
“小杰,记得去万隆大厦的那天吗?”
阿犯听到这句话,瞳孔猛缩了一下。
陆繁平静道:“那天晚上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知道那时候我在哪儿吗?——监控室。”
阿犯忽地自嘲地笑了声。
“他不是告诉你,他被困了?后来怎么会安然无恙地出来?而且若如他所说,一个成为了试验品躲躲藏藏在夹缝中生存了四年的人,又哪来那么多尖端仪器?”
李杰道:“……你什么意思?”
陆繁顿了顿,道:“余秋范在出逃的第一年就被逮捕,成为了军方的人。”
“所以他才把穿迷彩服的周文当做了军方派给他的小队,当晚把他放了。”
陆繁说得越多,阿犯嘴角的弧度就越大,李杰强迫接受着所有的信息,在看到阿犯的神情时,越发不安。
“我带领的这队是真正来寻找药草的,而余秋范,只是用来引你出来而已。”
“小杰,你是试验中唯一成功的那个。”
话说到这里,所有疑团不攻自破。
再无人说话,凛冽的风声在平台上回荡,狂风咆哮着,如若洪水猛兽,吞噬了所有曾经存在过的温情。
许久,陆繁才道:“所以我才问,他的任务应是带你回去,护你周全。为什么现在却想要你死?”
李杰木然半天,道:“我就是虚脱了。”
阿犯忽然道:“他说的没错。”
李杰颤了下,眼神落在地上没有移动。
“我就是想让阿杰死。”
陆繁漠然道:“为什么?”
阿犯嘲弄地笑了下:“你们把他带回去干什么?继续试验?观察?然后弄出更多像我这样,甚至比我更惨的试验品,就是为了他们的长生梦?”
“太令人作呕,如你所说,阿杰是唯一成功的试验品,他亡,则众人多几分安全。”
陆繁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普通的迷药而已,不过在几千米的高空,就会令人死无葬身之地了,阿杰恰好高烧,这个计划完美无缺,你说是吗?”
陆繁没有作答,阿犯笑得没了声音,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但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你识破了,我还能怎么办?动手吧。”
李杰动了动唇,喃喃道:“小强呢,小强怎么办?”
阿犯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阿杰,你早晚也要落到军方手里,而我对面的这个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生死也即在不久后揭晓,我还能把小强托付给谁?各安天命吧。”
李杰道:“别,陆繁,别!”
“小杰,他必须死。”
陆繁微微眯了眼,右手食指缓缓扣在扳机上,即将按下。
第四十章:正在通话中
“砰”地一声,一片死寂,血滴答地流了下来,染红了一片雪地。
陆繁闭了闭眼,薄唇紧抿。
李杰双手颤抖地握住枪,眼睛睁大,浑身抖得说不出话。
阿犯闭上的眼睛复而睁开,看到眼前的一幕,神情微变。
子弹打在陆繁右腕处。
陆繁的手不受控制地从阿犯的太阳穴处滑下,他闭了闭眼,紧握着手枪的手已然麻了,努力抬了抬……
最终颓然落下。
李杰呆了两秒,眼泪刷的掉下来,喃喃道:“对不起……”
阿犯刚要说话,李杰却立刻举枪,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中带着崩溃:“别过来,你别过来!”
陆繁还没有失血到站不住的地步,李杰一手举枪警惕地对着阿犯,慢慢走过去扶住他,阿犯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李杰只是流泪,还没有哭,忍了片刻,控制不住得颤声道:“你怎么样?”
陆繁抬眼看了看他,道:“枪使得不错。”
李杰抖得更厉害。
陆繁又看了看他,最终不耐地蹙了蹙眉,闭目道:“药箱拿来。”
李杰望向阿犯,阿犯转身走开,他这才收起枪去找药箱。
血流得很厉害,不过幸好没有击中手腕中央,子弹偏上穿透而过,伤口处血肉模糊。
陆繁失血过多,有些乏,沙哑而低声地说着包扎的方法。
李杰小心翼翼地操作:消毒,止血,包扎……
几层纱布上去,很快洇红,他匆忙换了几次,止血药才起了作用,失血量慢慢减少。
最后,陆繁单手在右臂上方系紧了一道,低声叮嘱他:“提醒我每十五分钟松开一次。”然后疲乏地闭了眼。
李杰诺诺地应了。
陆繁复而睁开眼,微眯着眼看他。
李杰被看许久,不自在道:“感觉怎么样?”
陆繁低声应道:“还行。”
李杰慌忙翻药箱:“要不要止痛药?”
陆繁“嗯”了一声:“帮我……把枪托里的那管拿出来。”
李杰边翻找边道:“那管不是葡萄糖吗?”
陆繁道:“都给我,有几个是止痛的。”
找到一管阿托品,让李杰帮忙注射进去,许久才感觉好了些,但眼皮依然沉重,有些睁不开:“眼镜。”
李杰找出眼镜给他,陆繁单手把黑框眼镜戴上,但眼前的模糊仍然没有缓解。
李杰没话找话道:“还没问过你,是怎么近视的?”
陆繁看他唯唯诺诺的神情,不由觉得好笑,加上此时两人靠的近,唇角勾起道:“老了,所以看不清了。”
李杰低声道:“瞎说,人家那是七老八十了才有老花眼,你这算什么?”
陆繁慢慢地“嗯”了一声:“退伍之后没注意就成这样了。”
再无话可说,两人一侧的肩膀靠在一起,缄默不语。
许久,陆繁才嘶声问道:“为什么,朝我开枪?”
李杰心里一疼,道:“不想你杀了他,杀了他余小强怎么办?再说,他又没犯什么大错。”
陆繁怔了一会,道:“我犯大错了?……”
李杰会错了意,涩声反驳道:“没,你也没什么错。”
陆繁想抬手阻止他别说,无奈右手抬不起,动了动手指道:“你别紧张,我是真的犯错了。”
李杰当他是后悔了四年前的事,低头不语。
陆繁的眼神落在不远处,道:“刚才没说完,那次在万隆大厦,我坐在监控室里,军方的许多人都在。我亲眼看着余秋范按照他们的计划,把实验报告给你看,给你播放军方读取过的我的那段记忆……那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就是想让你别看,让你别听他说的,忙音响了很久,你没接,我也就再没努力过,其实我后来很后悔,要是一直打下去,你是不是就不会知道真相?不会弄到现在这种地步……”
李杰涩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陆繁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杰开口道:“待会我送你下去,和你一起走。”
陆繁说:“好。”
李杰又道:“你真的要把我送进实验室?”
陆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现在军方的很多长官都不再支持继续研究下去了,长生这种事,开始都梦寐以求,但想通了,也就没那么重要。本来想等我回去的时候,这个计划估计就会全面停止……”
陆繁涩然笑了笑:“其实我出来之前根本没什么万全之策,没有想过如果计划不叫停,该怎么办,一直是糊里糊涂地在走。”
李杰听他说了半天也没听懂,他究竟会不会把自己送进实验室?但这种情况下,也不想再深究。
失血过多,陆繁的唇色变得更白,说话也有些没头没尾,很多话说了一半,甚至几个字,便不想再说下去
他望着李杰道:“那段感情,该断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我……”
忽地住口,继而嘲弄地笑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木已成舟。”
李杰心中五味陈杂。
陆繁恍惚许久,最后闭目道:“你烧也刚退,睡一会吧,我们一起下山。”
李杰点点头,与他背靠背,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心力过耗,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动了动,发现自己是侧躺在地上的,李杰迷糊了几秒,腾地坐起来,迅速环视四周——他不见了!
陆繁不见了。
阿犯躺在悬崖边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空,身上像是受了许多伤,血迹遍布。
李杰走过去,克制住不发抖,低头看他,慢慢问道:“他人呢?”
阿犯睁着眼睛,闻言嘲了声,死死盯着李杰的双眼,缓慢道:“失了那么多血,你以为他能怎么样?”
什么情绪从胸口处爆发,翻涌出来,苦涩入喉:“什么意思?”
阿犯把脸偏向一边,贴着冰冷的地面道:“死了。”
李杰刹那睁大了眼睛,无神片刻,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把他杀了?!”
阿犯有些可笑地看着发小现在的这副样子,撑着地摇晃地站起来,也没心思再去逗弄,冷冷道:“没死,但也差不了多少。”
李杰打量阿犯全身,他脸上有青紫,直不起腰,防寒服上有模糊干涸的血迹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李杰知道陆繁和阿犯打了一场,他早该认清,这场战争无法避免。
阿犯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复杂地笑了笑,兀自走到一边,从打开的药箱里翻出纱布和止血的药物,漫不经心道:“姓陆的带了枪,但带了枪又怎样?右手伤成那样也开不了,不过这小子劲儿挺大,我也没占多少便宜,要么说业余的就是比不上专业的……”
话未说完,被揪起领子,一拳狠狠地揍倒在地。
李杰双眼泛红,血丝遍布,右拳紧紧地握着,喉咙里溢出又似愤怒到极致,又悲伤委屈的嘶鸣,嘴里喃喃着什么,又因为牙根紧咬哆嗦着而听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