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繁衔了支烟,埋头打火,不料打火机临时报废,只能过过干瘾,开了瓶烈酒喝。
李杰本来拥着睡袋努力不去看他,此时也不得不起身喊道:“你能不能别喝,酒味太重。”
陆繁没正面回答,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道:“睡不着。”
余小强已经睡着了,李杰满脑袋烦心事,没有睡意,裹着大衣小步跑到他身边,拿起酒瓶灌了一口,而后长舒一口气,啐道:“真他妈爽。”
陆繁没说话,拿着酒瓶的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不像他们之前在美国时的绅士样,有点潦倒,有点破罐破摔。
李杰说完那句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了,只是闷头喝酒,内心里希望自己的姿势也潇洒起来,在别人看来,却多了分豪气冲天的架势。
半瓶子烈酒下肚,话就多了,但大部分是含糊不清的咒骂,一副拽到极致的样子。
陆繁自入伍那年起,就时常喝酒,所以酒量也练了出来,此时虽然喝了大半瓶,但也清醒,看着李杰的醉态,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把人搂过来坐着,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你干什么……”
陆繁面无表情道:“干你。”
“滚蛋,以为爷没干过啊,告诉你,在你之前爷身后的小男生小女生乌泱泱一片……”
“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以为爷没亲哥啊?”
“你算个……”
陆繁听得扶额,趁他没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一手捂住那张不停嘚啵的嘴。
李杰闷声“唔”了半天,挣扎出来,猛灌一口酒,抱着酒瓶喊道:“救命啊,阿犯,爷要被抓去当小白鼠了……”
陆繁忙搂住他的腰,让他别乱动。
李杰手一松,酒瓶落地,被一双手勒住腰动不了,就蹬着腿,两只爪在地上使劲刨,眼睛红红地道:“救命啊,呜哇哇哇哇哇——”
陆繁:“……”
阿犯掀开帘子进来,瞥了他们一眼,拿了张毯子抱余小强出去。
帐篷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李杰停止刨坑,下巴猛地磕在地上,号啕道:“阿犯你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陆繁继续:“……”
无言许久,不禁笑了声,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扶着靠在自己肩上,头微微一偏,蹭着毛躁的冲天发,喝了口酒。
李杰又嘟哝地说了两句,眼睛还没睁开就含糊地大喊一声:“陆繁!”
陆繁侧首看他,等着他的下文,神情却并未因为李杰的醉态而轻松起来,反而有些紧张,喉咙哽住,拿着酒瓶的手也停下来,不知道他即将出口的是什么话……
“你这个神经病!”
“你,你以为拐我去做小白鼠就赚了吗?”
“其实最亏的就是你,花了四年时间陪我这个试验品,最后还是没能把白菜找回来……”
“我不愁吃不愁喝地过了四年,还落了个长生不老……”
“你说你到底图什么呢?啊?图什么……”
李杰说到最后,手颤巍巍地指着陆繁絮叨,骂他演技太好,骂他亏了,是最大的输家,双手胡乱挥舞,末了像树袋熊一样扒在陆繁身上,额头蹭着他的肩膀,碰到肩章,嘟哝着“好扎……”
陆繁从他刚才说话时就怔住了,脑海里回旋着所有话“神经病”“最大的输家”“图什么呢?”,直到被李杰从侧面抱住,闭了一会眼,努力压制住翻腾的思绪,静了下来,感受着被拥着的感觉,笑了笑,拿起酒瓶继续慢慢地喝。
李杰看着像睡着了,不一会还半睁着眼道“给我喝一口。”
陆繁就把瓶口递到他嘴边,看他含住瓶口,咕噜咕噜地灌下大半。
深夜,四周寂静,隔着帐篷听着模糊的风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犹如末日前的安宁,恐慌着,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刻。
陆繁和李杰基本把两瓶烈酒解决完,陆繁没成艺术家,反而比艺术家还爱自虐,胃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躲到一边缓神,李杰喝多了就有多动症,一会蹦一会跳,一会抱着陆繁不撒手,大冷天的,解了自己的领口又去扒陆繁的衣服。
陆繁见他这副样子,就回想起在美国的那晚,当即扶额,伸手推开他,命令他睡觉。
李杰醉成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听见,总之是没听陆繁的话,睁着醉眼,跟地主似的压了上去。
陆繁刚想推开他,就被对方一膝盖顶到胃,力气之大让他眼前黑了好一阵,侧首咳了起来,剧烈的咳嗽声中夹杂着一声“操”……
……
凌晨,李杰头痛地醒来,捂着脑袋半天,慢慢睁开眼。
陆繁和他在一个睡袋里,相距不到五公分,眉头微微皱起,闭着眼睛,脸色灰白。
李杰顿时头大,心想这是怎么了?小心翼翼地抬起脖子看。
他一动作,陆繁就睁开眼睛,想必是压根没睡着,皱眉坐起来哑着嗓子道:“怎么了?”
李杰僵住,一边调整表情一边转过身,扫了对方裸露的上身一眼,无比镇定道:“队长,你的节操掉了队长。”
……
陆繁像是没听懂他的话,手撑着头,黑发凌乱,有一撮还翘了起来,想了半天,最后撂下一句:“以后别喝酒了。”语罢拿了件衣服披着,起身出了帐篷。
李杰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人冷战之时,下意识反驳道:“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话还没说完,眼看着人已经走了出去。
暴躁地低咒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干了什么,胡乱扫了眼周围的情况:两个酒瓶,一个被压碎了,一个滚到了帐篷边上,毯子被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真是……混乱至极,作为男人,他总算有了点自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吃惊了两秒,心想丫的,一当过兵的也能被自己这身板给压了——
简直……弱爆。
酒瓶应该是被自己压碎的,手臂上被划开几道,还挺疼。不想因为高烧死在这儿,所以包扎了伤口,穿好衣服走出去,阿犯蹲在篝火边上拨弄树枝,余小强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地睡在一边。
见李杰出来,阿犯揶揄地看了他一眼,痞子样地漫不经心道:“还行,总算扳回来一局。”
李杰笑骂着给他一脚,阿犯差点一头栽到火里,狼狈爬起来压低声音怒道:“强子被你们这动静吵得刚睡着,别再把他弄醒了!”
李杰道:“行行行,我说,他人呢?”
阿犯指了个方向,李杰走过去,绕了大半圈才看到人,当下无语:这人真行,大早上起来不见人影,原来搁这儿刷牙呢。
他走过去,语气不无嘲讽道:“哟,我就这么恶心?完事儿就来刷牙。”
陆繁倒是没有真在刷,洗漱用具都放在一边,曲腿坐在岩石上,微弓着腰,听见李杰说话,也没抬头,拳头抵着鼻尖,过了一会才道:“没,你先回去。”
李杰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也烦躁起来,不想再耗下去,转身欲走,又听见后边传来一句:
“以后别这么说话。”
火气一下被点着,李杰朝石头踹了一脚,转身怒道:“你他妈还想让我怎么说话?!”
陆繁没应,低着头,黑发顺着耳廓垂下来,看不清表情。
李杰怒气冲冲地走了,回到帐篷补觉。
一觉醒来,感觉头重脚轻,想到还是胳膊上的伤口感染,发烧了。
自己捂着额头哼唧半天,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叫毛!”
李杰才发现阿犯坐在边上,苦兮兮道:“我发烧了。”
阿犯从背包里翻出一板药片扔给他。
李杰接过药,打开水瓶灌下一口,因为是在山上,天气冷,这两天又下雪,一口冰水下肚激得他浑身一激灵,只得慢慢小口嘬着喝,间隙问了句:“几点了?”
阿犯撩开帘子看了眼外面道:“快中午了,早上风大,下午再走。”
李杰点点头,顺着他撩开帘子的缝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估计是阿犯守夜后进来休息,陆繁守在外面。
踌躇一会,李杰问道:“还有几天能到?”
阿犯道:“不知道。”
李杰纠结道:“说实话你真的有谱吗?”
阿犯不禁好笑,指着外面道:“你去问他的那队人,肯定也不知道,山上海拔几千米的地界,哪那么容易摸清。”
李杰不以为然:“人家都走了,我也没法证实啊。”
阿犯气结:“反正跟着我就行,别管那么多,死不了。”
李杰“哦”了一声,顺势睡倒,枕着堆在一起的睡袋发了会呆,还是放不下心,坐起来严肃道:“我说……”
“嗯?”
“咱们三人就这么上去,真的不会出事?”
阿犯不耐烦道:“能出什么事?”
李杰道:“不是,我是说,你和陆繁毕竟不是同个阵营啊,怎么就还这么和谐的一起上山来了呢?搞得我心里直发毛。”
阿犯沉默一会,反问道:“你不愿意?”
李杰诚实摇头:“没有,就是有种火山爆发前的危机感。”
阿犯:“……”
阿犯没答话,眼神随意落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午两点,风还是大,三人冒着寒风出发,为了在天黑前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
李杰在这期间一直没和陆繁说过话,大多是敷衍地应一声,陆繁除了开始登山之前,问他“烧退了没?”之外,也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沉默地登山,手冻得发僵,李杰协助着阿犯把余小强弄上去,不经意时,天已然黑了。
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天黑后视线不好,安全度降低,要是再不找到休息的地方,他们将会度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陆繁不得不把黑框眼镜带起来,近视的人大多夜盲,由是如此,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晚十一点,上下百米左右均是峭壁,三人都不说话,咬牙前行,余小强的体力明显支持不住,被风吹得泪眼婆娑,阿犯把防寒服的帽子给他兜了上去。
李杰高烧时体力明显下降,手脚发软,只能努力集中精神,以免一脚踩空。
余小强虽然有两个大人的帮持,攀岩对他来说依然艰难,每踩一步都要哭了出来。
凌晨两点,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勉强找到了一处凹进去的山洞,被一棵树挡着。先把余小强塞进去,阿犯,李杰依此躲入,陆繁最后进来。
山洞狭小,只能勉强躲着,阿犯抱着余小强,背包放在一侧。
陆繁静了片刻道:“你过来,我抱着你。”
李杰扶额道:“别,这样挤着挺好的。”
陆繁没说话。
十分钟后,李杰叫苦道:“啊啊啊老子的胯骨要断了,要不我抱着你?”
陆繁不语,侧首静静地看着他,李杰正直地回视片刻:
“好吧好吧。”
陆繁曲着双腿靠在洞壁上,李杰侧着身体被他抱着坐在腿上,右臂紧挨着陆繁的胸口,一开始还不觉,后来静了,心跳一下一下透过胸腔传来,自己也不由地紧张……
这么紧张着,就睡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举枪
醒来的时候,余小强抱着双臂蜷缩在李杰怀里,小脸可爱的。
李杰笑眯眯地戳他:“同学,你是在自抱【爆】吗?”
余小强低着西瓜头,懒懒地翻了下眼皮,往他怀里缩了缩道:“太冷了,你身上温度比较高。”
李杰还烧着,不过温度下去了些,看看周围黑漆漆的也没有人,就问道:“他们呢?”
余小强闭着眼睛,奶声奶气道:“他们说去探探上面的路,早走了。”
李杰把头从山洞里探出去看了看,没有见到人影,想他们是走远了,又一头睡倒,迷糊中还不忘保命,颤巍巍地叫道:“余小强,把退烧药给我。”
余小强爬起来翻背包:“退烧药?那是什么?我爸早上给我一板说是给你吃的。”
李杰道:“对,就是那个,给我一片。”
余小强拆了一片,爬过去塞进他嘴里:“要水吗?”
李杰含糊道:“不了,冻死,来,咱爷俩继续睡。”
不知睡了多久,李杰趴在睡袋里勉强睁开眼睛,看见阿犯和余小强拆罐头吃饭,一转头,陆繁拿了包压缩饼干坐在他身边,见他醒来,一手摸上他的额头,片刻后道:“温度下去了,感觉怎么样?”
李杰蓬头垢面地坐起来,奄奄一息道:“还行。”
陆繁道:“要喝水吗?”
李杰渴得口干舌燥,但一想那透心凉的感觉,立马摇头道:“不了。”
陆繁从放在一旁的无烟炉上拿起用空罐头盒装的一盒水,说:“热的。”
李杰两眼放光地接过来,一口一口喝,空罐头盒没洗就装了水,水上还飘着油星,味道有点咸,但因为是热的,喝起来舒服无比。
陆繁道:“小心嘴别划了。”
李杰点点头,继续享用。
阿犯突然道:“我们已经看过,大概往上五六百米有个平台可以休息,今天应该可以抵达,等会出发。”
李杰一边喝水,一边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唔唔道:“没问题。”
下午,山上的风依然猛烈,李杰缩在防寒服里,脑袋晕晕乎乎的,暗道自己今天的状态不对劲,努力集中精神防止掉下去。
他和阿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扶着余小强往上爬。
往上走了大概一百米左右,力气就已经跟不上了,眼前白茫茫一片,趁着间隙额头靠在山壁上缓了片刻,继续推着余小强上行。
手用力抓着山壁上突起的地方,暗道千万别掉下去才好。
又上行了五十米,意识已经开始恍惚,想出声,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话,右手撑着余小强的鞋子用力推了下,手却不由得一松……
霎时清醒过来,双手努力抓住什么,沿着山壁一路下滑了几十米,堪堪停住,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山壁上,被一块凸起的石头救了命。
陆繁从听到异响时就朝着李杰的方向看了过去,几秒的时间,穿蓝色防寒服的身影瞬间下滑,消失在视线里。双眼失神地睁大,喉咙仿佛被空气扼住,发不出声音。
他迅速拿出挂在腰间的登山绳,系在附近能够受力的一点,抓着绳子滑了下去,动作干净利落,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下滑的过程中,不断寻觅着熟悉的身影,却在看到蓝色防寒服的时候,手里的动作忘了停止,又滑下几米。
李杰几乎是趴在石壁上,惊魂未定,暗道差点就见了阎王爷,平复情绪的时候,听见破空声,转头就看见陆繁下来了。
陆繁几步踏着山壁过去,低声道:“怎么了?”
冷汗滴在眼睛上,李杰不敢松手去擦,只能眯着一只眼道:“有点发虚,日,你下来的比我还快。”
陆繁这时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道:“烧没退?药吃了没?”
李杰道:“吃了,烧退了吧,上来前量过。”
陆繁道:“应该是虚脱了,还有力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