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鸿怜悯地看着他的背影,劝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看不开啊?满城为你付出那么多,他也很苦……”
“我怎么不知道?我眼一合,就满脑子都是他,我想他想的快发疯了,可是一想起他的身子,我就凉了半截。我记得十年前你和博赫他们刚知道我和满城的事时,你们一脸的错愕和鄙夷,后来你和我熟了,还问我:‘你和男人上床不恶心吗?’我当时只是觉得惭愧,可是自从蔚阳来了以后,我……我真的觉得恶心了,不是恶心他,是恶心我自己。我和他上床明明快活的要死,心里却还要嫌弃他是个男人。我不想让自己恶心,所以这大半年我一直躲着他……”
“章周,你这话若是让满城听到了,他要伤心死了。”
章周遥望着阳台外辽阔的疆土,苦笑道:“我知道,我也觉得自己很无耻,我口口声声说不嫌弃他,心里却是嫌弃的不得了。我想当正常的男人,娶妻生子,光明正大。可是我这辈子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偏偏不是个女人。一想起他,我就又爱又恨,我憋得快呕血了!我知道这是我心里的病,可是我治不好……而且他又一年比一年霸道,我真的怕他了,我面对他,已经没有话可说了,我都不敢想象这样下去要怎么熬一辈子。”
彭鸿垂首叹气,默不吭声。
章周靠近玉石雕栏,雄视天下,却是苦不堪言。
彭鸿缓声劝道:“章周,你别太苦虑了。等满城的孩子出生了,或许真的能改变什么。”
章周点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我正准备去容喜园看看蔚阳,太医说她胎位不正,身子又虚,最好静养休息。满城已经厌烦陪着她了,她一个人一定会很寂寞,我陪她说说话也许会好点。”
彭鸿冷哼一声,讽刺道:“我真不知你是豁达还是无能!”
章周漠然置之,转身踱出耀极殿,摆驾去了容喜园。
4.
门轻轻开了,一人背着月光,缓步走到床前,默默地躺了下来。
屋子里遗留下来的水气被门一带而过的微凉秋风吹拂,如轻纱飘扬在屋顶。
许久许久,侧身背对着自己的人,用轻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小心地问:“忠善……你……睡着了吗……”
忠善吸了一口气,却不敢爽快地吐出来,费了好长时间才幽幽吐尽。
“忠善……忠善……”
他合上了眼睛,转身抱紧满城。
满城,你真不是人!你去和别人舒畅快活后,居然还回来向我寻求温暖。我真想推开你,我真想冲你大吼大叫,我真想……真想哭给你看啊!
怀里的人,却是浑身冒着虚汗,两手冰凉。
“满城,你怎么了?”忠善将手从他胸口移开,挪到他脸上,摸到了他一脸的泪水。
“满城,他又说他没空吗?”
“……”
“他又说他没有心情吗?”
“……”
“他又……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啊?”
泪水从满城空洞无神的眼睛里默默地流淌不息。
“满城……”忠善的脸贴着他潮湿的后背,压抑了无穷的凄凉悲苦,颤声道:“满城,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第二十八章:前因:听话
1.
前因
章周进了朗境园,踌躇片刻,踱进了金音的屋子。
“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大王怎么这么有空?满都,还不快给大王磕头!”金音倚在床上搂着满都看书,此时一见章周,就冷哼一声,挖苦连连。
满都才不理会姐姐说什么呢,他“刺溜”一声猴上章周的背,嘀咕道:“我哥今天一回来就冲下人发火,晚饭也没吃,你又欺负他了?”
“满都,你怎么对大王这么无礼啊?”金音从床上微微撑了起来,满面怒容,口气却是十分恭敬,“大王,金音身子欠安,就不给您行大礼了,您可别怪罪金音。”
章周苦笑,“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和修仪姐越来越像了?开口闭口就是讽刺挖苦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嗤。”金音眼一横,“你若不是心虚,跑到我这来做什么?哎呀,我那可怜的弟弟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谁敢靠近那屋子呀?至于是什么原因让他发了这么大的火,我还真是好奇,大王,你知不知道呀?”
“我……”
“哟,那些都是军机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做什么?金音真是该死。”金音朝满都招了招手,嗔道:“小子,还不快下来,扭伤了大王的背,你担待得起吗?快到姐姐这来。”
章周尴尬地立着,默不作声。
满都跑回去环搂着金音的脖子,嘻嘻笑道:“姐姐,他又要让你帮他去劝哥哥了。”
“我可没吃那么饱!”金音俏脸一肃,口气如寒冰一样,“叫他有什么话自己去和你哥说。”
章周无可奈何,心想:彭鸿这小子真可怜,怎么摊上两个女人都是这样牙尖嘴利的?金音若是真嫁了过去,他夹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有他好受的。
金音轻斥道:“大王,您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快点出去!”
章周哭笑不得:我话都还没说两句呢。
这个九五之尊此时赔笑着,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这边受了挖苦讥讽,那边已准备好遭满城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满城一见他进来就嚷嚷:“滚你妈的,你想要的东西怎么这么多!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贪心?我不去!我不去!你说过荟南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你给我滚!”
章周也不气恼,问了句:“你骂够没有?”便踱过去,不顾满城的挣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缓声道:“不是我想和雄州为敌,你今天也听到了,雄州军抢了梨岐,没了梨岐圆辽城西南就空无一物了……”
“为什么要我去?我刚从荟南回来!我才回来!”满城在章周怀里蹦了几下,老实下来了。
“只有一支武涛军对抗不了雄州军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章周抱着他坐倒在一边,见他不吭声了,就探过脸去吻他。
满城怒气未了,撇过头,眼里盈上了泪花,“你又来这一套!反正这回我不想去了。”
章周有些颓然,淡淡道:“满城,你这回不想去,是因为有别的原因吧?”
“……”
“你是不想和杨道醇对抗吧?”章周观察着他脸上一点都掩饰不了的窘迫,轻声问:“满城,你还记着他吗?”
满城拼命止着眼里的泪水,恼羞成怒地说:“我记着他又怎么了?我就是不想杀他又怎么了?你故意要我去杀他吗?你故意要让我难受吗?”
“我又没要你杀他!”章周急忙解释:“只要他们降服圆辽,他杨家王朝依然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是成为附属圆辽的……”
“那你怎么不去附属雄州啊?”满城截断他,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章周一窒,转而,闷声闷气地说:“罢了。”满城一喜,却听章周又说:“大不了我亲征。”
“不行!”满城顾不得闹脾气,搂紧了章周,急道:“你亲征,那城里的事怎么办?你这么多年没上战场了,万一和钱德那倒霉鬼一样死了,我怎么办?你又拿这来压我,我都听你的,我去还不行吗?我去……”满城没有说完,章周已经贴上他的嘴唇不住亲吻。
满城顿时忘了什么顾虑和埋怨,抱着章周痴如醉地吮咬着那朝思慕想的双唇,伸手往他的衣服里探。
章周已几月不近声色,此时更是焦躁难耐,将满城掀转过来,躺倒在靠椅上,“满城……满城,我好爱你。”
满城光听这句话就心满意足了,嘴里却嘟哝了句:“天晓得你和几个人说过这话。”
章周微微笑道:“你说呢?”
满城突然冒出一团怒火,恨恨地问:“你是不是和谁上床都要说这话?”
章周失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满城的怒容。
满城妒意横生,跳起来要挣脱章周的怀抱,章周忙搂紧他安慰道:“你别生气啊!我只和你上过,还能去和谁说?”
满城一怔,“骗人。”
“满城……”章周轻吻他泪汪汪的眼睛,深情无比地说:“我从始自终,就只有过你一个人,不骗你。”
满城不知是感动还是内疚,一时之间落泪纷纷,“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章周心疼地替他拭泪,“我不怪你,只怪我没有时间陪你,你又不是女人,我怎么能强求你什么?”
满城抽咽道:“还说没有怪我!章周……为什么你要这么忙?章周,你就不能带我走吗?我们走了,你就不要在为这些事烦心了,我也……我也不要再去杀人了……我就只属于你一个人,我们回到以前的生活多好啊!以前我们在安庆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章周紧紧皱着眉,轻轻叹气,“那怎么可能啊?满城,你别再孩子气了!”
满城不再哀求,不敢浪费每一秒,努力迎合他,满足他。
什么时候开始,要和他春风一度都成了奢求,此时不好好慰籍他,下一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几度浮生若梦,最后轻轻搁浅。
章周抚摸着满城一直微颦的眉头,柔声说:“满城,拜托你不要再求我,你每次求我,我都心痛……”
满城蜷在他怀里,心灰意懒,默默无语。
章周苦笑,也不再言语,看着怀里的人渐渐沉睡,自己却整晚难眠。
2.
满城进了朗境园药膳房,房内蒸汽缭绕,弥漫着中药的甘苦味,李太医一人在房内煎药。
满城叩叩门,李太医见了他,慌忙行礼问安。
“几个月来李太医都亲自替我姐姐抓药熬药,辛苦你了。”
李太医忙道:“不敢,小人荣幸之至。”
满城面无表情,冷笑一声,“很好!有您的照料,我就可以放心去雄州了。”他说着,掏出一张药方丢了过去,“据说您的安胎滋补药是全城一流,好好看清楚你亲自抓的药!”
李太医紧张地去抓飘浮空中的那张纸条,满城又说:“我把这些药渣收了拿到城中药店询问才知道,这药是民间偏方,稍有不慎就母子俱亡……”
李太医只看了眼药方就磕头不止,“夏将军饶命,小人逼不得已的啊!小人也知道这催产药危险至极,可是,这是公主吩咐小人办的,小人无法不从啊!”
其实满城早就猜到这是金音自己安排的。这孩子是谁的?常到朗境园来的男人就那么几个,不会是他们。
姐姐常出去,是和谁见面?
“我已经派人驻留在你家附近,想你也没有胆量潜逃!等我回来看到她们母子平安,重重有赏。不管这药有多危险,如果出了事,天皇老子也保不了你全家。”满城看了眼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李太医,蹲下来面朝着他,笑了笑,一脸天真无暇,“听说李太医好福气,近日添了对孙子孙女。龙凤胎很难得呢。”
他起身撇下魂飞魄散的李太医,径直往金音房里走去。那房里传来满都的声音:“哥哥!你又要走啊?啊……不嘛……”
“乖啦,我很快回来……”
第二十九章:前因:疆土无尽
圆辽军浩浩荡荡地压进梨岐,雄州军弃甲曳兵往回奔逃。
几月下来,寒冬降临,圆辽军雨雪兼程,一路穷追猛打,雄州无数城池顷刻间归属圆辽。
圆辽军最终停留在桂都要塞丰牧城之外,破天荒地派出使者前去规劝雄州大王:只要愿意屈服,圆辽必定保全杨家王朝。
圆辽军首领营帐内,一个人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雄州那处的回应。
忠善掀帘进去,劝道:“天气这么冷,你喝点热水暖暖。”
随着“哐当”一声,帐外守卫的士兵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大喊:“烫死啦!”
接着,是一片寂静。
忠善捧着满城的脸,吮咬着他的嘴唇,许久,松开一点,轻轻问:“是烫到嘴唇还是烫到舌头了?”
满城消了气,嗔道:“都烫到了,你再舔舔。”
忠善拦腰抱着他,笑着坐倒在威震军首把交椅上,“你也不吹吹,怎么心不在焉成这样?”
满城一笑,眉间却尽是忧虑。
忠善冲他冻红了的耳朵呵着白雾,问:“你就这么顾念那个杨道醇?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满城在忠善腿上扭了扭,侧身环搂着他的脖子,却没心没肺地说:“长得比你好看一百倍,武功比你厉害一千倍。”
“哈哈哈……我以为这世上比我好看,比我厉害的人只有你啦,怎么又冒出个杨道醇?”忠善笑得十分开心,张了张口含着满城的耳垂,又问:“那床上的功夫呢?”
满城失笑,“比你强悍一万倍。”
“哈哈哈哈哈……打死我也不信有人比我还强悍……”忠善大笑不止。
满城往上挪了挪,抱紧了忠善,也笑个不停。
忠善见他心情好了一点,又怕他越想越发愁,赶紧转开话题,“对了,最好你那侄子能等你回去给他取名字。”
“我字都不认得几个,会取什么名字?嗳,你说叫什么?”
“冬天生的就叫冬生好了。”
“哈哈哈哈……像你这样取名字我不是要叫夏夏生了?”满城将脸埋在忠善肩上,笑得浑身乱颤。
“哇啊,多好啊!可爱死了的名字啊!”
两个人笑作一团,满城突然不笑了,皱眉道:“忠善,我姐吃了催产药,这孩子不是钱德的。”
满城原本以为忠善会十分吃惊,哪料忠善却淡淡地说了句:“这样啊。”好像他早就知道一样。
“忠善!”满城心里顿时腾起一丝惊慌,又迅速转为愤怒,猛地推开忠善喝道:“成忠善,不会是你吧?”
忠善一脸的无辜,“不是我啊!借我十个豹子胆我也不敢哪!”
满城缓下神色,“真的?”
忠善发起赖皮劲,夸张地大呼小叫,“冤枉啊!苍天作证哪!日月可鉴啊……”
“行了行了。”满城被他逗乐了,重新搂上他的脖子,“我姐也看不上你这土流氓。”
忠善腾出一只手来在满城身上又挠又抓,“就冲你这声土流氓,我非好好流氓你一通。”
“痒啊哈哈……”满城挣扎着要躲,忠善的另一只手死抱着不放。
帐外的人听到里面又发出了统领将军的声音,不过这回不是怒喝,而是打闹声:“痒死了啊,快点放开哈哈……哇啊,你摸哪啊!哎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