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滥泉龙鳞澜,激波连珠挥。前庭树沙棠,后园植乌椑。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
南海群岛鲛人珠、水胆玛瑙、琥珀藏蜂、“上不一角在顶,文理细腻,斑白分明”的兕犀角、猛犸象象牙等,无一不是当世稀品。
园内的屋宇雕梁画栋,门窗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涂刷着金漆,大红色的帷帐镶满金银珠玉,光彩华丽。整个庭园金碧辉煌,宛如宫殿,其规模、精致甚至可以和皇宫相媲美。
更有绿林万顷,青竹翠柏,奇花异草,美艳至极。
每当阳春三月,风和日暖,桃花灼灼艳丽,柳丝袅袅翩飞,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蹁跹纷飞,小鸟啁啾呓语。
“金谷春晴”乃是洛阳八景之一。
可惜后世衰败,乃至有“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的感叹。
此时的金谷园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也可以说是水深火热。
因为复北楼主途经洛阳,驾临金谷园。
“主上,您终于归来,洛阳城内众人已经恭候您多时,期盼一睹主上尊容。”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一身大红衣裳,乌发仅用一根玉簪挽着的艳丽女人,连足上的鸳鸯织锦绣花鞋也是艳丽的红,这若放在别人身上实在俗不可耐,偏偏这个女人笑容热情大方,一身光明磊落之气,待人宽厚仁和,独有一股艳而不俗的气质,亭亭玉立,实在是好女!
连桓于飞这种人见到她,也忍不住与其会心一笑,没有人能拒绝她的友好。
“听说洛阳城粮价与肉价飞涨,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桓于飞继而想到这件事,皱着眉问道。
“回禀主上,复北楼众因主上归来而广邀宾朋,大肆庆贺,以致洛阳城粮价与肉价飞涨。”在桓于飞面前,她向来是恭敬有余,却不会让人觉得她谄媚,仿佛她天生便是如此待人一般。
“哼,无故而扰民,这便是绿涧的罪过,让她来领罪。”桓于飞向来是赏罚分明。
“禀主上,绿涧正要来拜见,奈何金谷园内事务繁多,暂时需要她处理,片刻后,便会来向主上请罪,且已经请橘溢大人从南部调来大量的粮食和菜蔬,洛阳粮价已平。”她微一拱手,带着一股豪爽潇洒之气,胜于男子也。
由于一身大红,若不仔细观察,便也发现不了她身上的红色披风,但凡是复北楼众却认得出来,那独一无二的金色云纹便是云衣十八卫们的标志。
她便是统辖复北楼下北部九寨十八堡的云衣十八卫之一的红绡。
“另青韶大人已在内堂等候,想要为主上请脉,以探主上身体是否安康?”
“多此一举,年年如此,我到漠北苗南他都要追来。”
“请主上看在青韶大人一片赤胆忠心的份上,移驾内堂,况且天下便再也没有比青韶大人更好的医者了,一切都是为了主上。”
红绡心得一:主上最擅长的就是冷酷地傲娇,实在是让人抵挡不住。
红绡心得二:主上实际上最受不住对自己好的人的请求。
“我此次实质只是路过洛阳,顺便来探望你们一下,不日将返回建康,不必劳师动众,还有虽说是旧日石崇留下的,但作为一座别院实在是太过奢华。”桓于飞忍不住皱眉道。
“主上竟不知,近日绿涧已向楼内诚请将金谷园分成两个部分,东面作为主上的别馆,西面作为类似客栈的豪园,租住给洛阳当地的豪门名士,所以大肆修葺了一番。”
“哼,看来我久未归去,已有人异动,妄图越过我统管复北楼,四年前的残党还未清扫彻底。”桓于飞的唇角扬起一抹微笑,似带着一丝嗜血的期待。
蔚雪苑内。
青韶已等候多时,无聊时便独自观赏苑内收藏的字画。
金谷园的房屋不仅外看恢宏雄伟,内室却也是典雅精美,内室墙面皆由椒兰汁浆调漆涂刷,入内便扑面而来的便是四处流散的淡淡椒兰异香,夏可驱蚊虫,冬可避严寒。
入门所见便是白玉坐榻,色泽清润莹亮,榻上铺着金丝流云羊毛坐垫,柔软异常,亦温暖无比,榻上却放着一张香木小几,花纹秀丽的鸡头壶茶具随意却齐整地摆放在其上,一个相貌清俊,温文如玉的少年随然而坐,素手,香茶,白玉,无不撩人心魄。
却见在白玉榻不远处,挂着一件青色披风,繁复而华美的金色云纹昭然其上,那披风不远处,却是绛色帐幔,由微闪着金属光芒的小银钩轻轻撩起,中间再一层青色的织锦纱帐,最后便是湖蓝色凤凰锦帐。
稍闻门声,里面的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便起身施礼,恬淡温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白色的衣衫使其略显单薄,明亮的眼眸微微带着水色,好似湖底月光,美不胜收。
“恭迎主上,主上近来可安好?”他行走似风,却衣衫微动。
“哼,托你的鸿福,我要是有半点不适,你还不从常安城紧追而来,但你来意义倒不大,我本就计划从常安(长安)路过。”
“不妨事,主上,能与主上多呆一小会都是属下的荣幸,届时主上驾临常安,定要陪主上畅游。”青韶微微一笑,心里甚是向往。
桓于飞略受打击,满脸黑线,白焚却在心里微笑,这青韶大人实在是过于老实,连主上在嫌弃他多事都听不出来,主上现在一定备受打击。
请脉过后,青韶缓缓站起,躬身道:“恭喜主上,主上不仅身体强健如初,功力也更进一层楼,当世能做主上对手的恐不超过五人。”
“其中恐也就只有白焚大人能与主上走过五百招,是主上最大的对手。”接着青韶又不急不缓地丢出这句话。
白焚不禁内心喷血,神医大人,我招你惹你了,至于这样暗地里放冷箭,挑拨我与主上之间的关系,老实什么的,都是错觉,错觉。
实际上,青韶不过是因为太过老实,说了句老实话而已。
“是吗?”桓于飞漠不关心道。
继而忽然又想起什么,对站立在一旁的红绡说道:“我在园内,一切从简,让洛阳城的众人也给我收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主上难得来一趟,怎能从简?昔日石崇在园内设宴豪饮,用银蜡烧火做饭,连茅房都放着甲煎粉和沉香汁等名贵香料,还有着华丽黼黻的侍女恭立侍候,我等怎能让主上落后于石崇。”红绡显然不解主上的意图。
“哼,看来金谷园当真是赚了不少钱啊,这样便可肆意挥霍浪费了?当年石崇以沉香末铺地,让爱妾踩在上面走过,没有痕迹的便赐予珍珠,难道我也要向他学习吗?”桓于飞沉脸质问道。
“殊不知石崇的挥霍与招摇是他惨败结局的祸端,尔等虽然有复北楼保驾护航,但却不能因此而坏了复北楼的名声,赚钱可以,却不允许尔等过于奢靡挥霍,断送了自己的心智与信念。”长篇大论一向不适合复北楼主,但其对于属下的管教却是极其用心的。
“谨遵主上训斥。”三人拱手俯首道。
“罢了,不日我便要启程到长安城,不便久留,你们好自为之吧!”
三日后,青韶,红绡,白焚三人便伴着桓于飞离开洛阳,前往常安城。
第二十一章:归来
常安城内,各人有各人的哀苦喜愁,氐族人作为这座城的统治者的傲慢自大,汉族人和其他民族作为被统治者的卑微弱小,对于这样一个时代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强者为尊,弱者为俎。
常安城内种种事件,皆令复北楼众气愤不已,碍于主上的命令却不敢出手。
“主上,我们复北楼的势力即使灭一国也不是什么难事,何不将这些胡狗皆驱逐出我们的土地?”白焚不解地问道。
“驱逐?为何要驱逐?你只看到现在,却不知将来,将来……”桓于飞说到一半,却停住了,这些话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即使是身边的亲信之人,也不能倾诉,这样活着真是寂寞得让人难以忍受,可是这个秘密却要永远守着。
“主上,正是主上这样的想法才使得主上与黑毓大人之间有隔阂,黑毓大人恨极胡人,日思夜想着要将他们赶出去,主上作为祖逖大人的后裔,也应当如此。”白焚的话显然已经超越了一个属下的本分。
红绡和青韶默默低着头,不敢说话,现在说任何话都是火上浇油,主上要做什么,他们向来不大在意,关键是主上要让他们做什么,这才是身为云衣十八卫的本分,无论主上作何决定都要全力以赴地支持,无论主上有何命令,都要赴汤蹈火地去实现,杀一人如何,灭一国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白焚,你想死吗?”桓于飞的杀气再盛,甚至连白焚都有点抵挡不住。
他颤抖不已,忍不住单腿跪下,忍着扑面而来的杀气,紧咬着牙努力张口回道:“主上,属下所说皆是为了主上,现今复北楼内四年前的残党蠢蠢欲动,如果得不到黑毓大人的支持,主上可能会面临着极大的危机。”
“危机?我向来无所畏惧,即使孤身一人奋战我也无所谓,我可以将当初一个小小的复北楼发展成如今的规模,我也可以在一夕之间,将它摧毁殆尽,你说得对,灭一国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不想灭,这就是最大的困难,我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去改变我的原则,改变这段历史,若不赞同,即可离去。”桓于飞脸色冷然地哼道,眼神却十分坚定。
无论是白焚,还是红绡和青韶,此时心中都颤抖不已,无比激动,无比狂热,是的,就是这个人,这就是我们追随的那个男人,无论何时他都是那么坚定而无所畏惧,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因为他想做,同样,这世上也没有人能逼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在这样黑暗而怪诞的年代里,他的存在是一道光,我们只需要跟从,无论前面是光明之路,还是悬崖峭壁,只要他在前方,我们便无所畏惧。
“属下愿永远追随主上!”三人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地说道。
无论是森罗地狱,还是西方极乐,只要有主上的存在,我们云衣十八卫永远追随,三人皆这样在心里暗想到。
常安城,茶馆内。
“听说复北楼主又将这‘永嘉四十八盗’的最后一人斩杀了,从此这些盗匪流寇听见复北楼主的名号,恐怕都要忍不住双腿颤抖了,哈哈,这些遭天杀的,早晚也有这样的报应!”一个满脸横肉,做短打扮的男人说道。
他发现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愈发得意起来,有人忍不住问道:“这复北楼主是何方神圣,竟能将那‘永嘉四十八盗斩杀殆尽’,实在是想看一下他的真面目。”
那人忍不住得意忘形起来:“这复北楼主啊,人称‘公子飞’,知道其真名和身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但他可是各国都惧怕和拉拢的人,他啊,青面獠牙,犹如阎王恶鬼,身高两丈八,手中持的剑可勾魂摄魄,无人能敌。”
众人皆惧,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两丈八,青面獠牙,正在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一人忽然说道:“这复北楼主体型这么庞大,不知道那物却是如何啊?”
有人猥琐地笑道:“定能夜御百女,金枪不倒,猛汉也!”
众人哈哈笑道,心中所想定是些猥亵至极的事。
青韶忍不住拔剑,桓于飞看了他一眼,他便将剑按了回去,低着头退下。众人又继续接着讨论复北楼主的话题,所说的话都是些不堪入耳的猜测。
有人轻笑道:“我倒是听说复北楼主相貌英俊至极,女人们只需看一眼,便会爱上他,不知有多少青楼花魁,世家小姐皆为他倾倒,就像那边那位公子一样。”
众人的目光皆转向桓于飞他们所在的那一桌,所有人刚才都专注于复北楼主的话题,倒没注意到这一桌的人都是一些相貌好极的人,尤其是坐在主位的那位公子,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其冷漠的气质更增添了丝丝神秘之惑。
桓于飞倒是没有丝毫的慌乱与不适,任众人打量着,不管是将祸水引到他身上的人,还是在偷偷打量他的人,都引不起他一丝的兴趣,自顾自闲适地喝着茶。
白焚与其他两人则心中甚是恼火,恨不得剜掉那些人的眼睛,这些人中不乏偷偷觊觎主上的目光,让他们恨不得撕碎刚才说的那个男人。
只见那人带着仆人慢慢悠悠地踱过来,站定后,低声说道:“惊扰了复北楼主,还请恕罪。”
此时,众人也已开始讨论其他话题,只有极少的人还在注视着这边,但见走过来的这人相貌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丑陋的,典型的氐族人相貌,看起来也是年近而立之年,但是其周身气度却是不同寻常,有帝王之相。
“哼,秦皇苻坚,区区一复北楼主路过,何须你微服出巡,我等并不会在你大秦境内滋事,何须担忧?”桓于飞不屑地哼道,目光甚至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苻坚一阵气结,却微笑着答道:“堂堂复北楼主驾临,吾等怎能不夹道相迎?何况还有在北地赫赫有名的‘金丝刀’红绡和‘天下第一神医’青韶在此。”
“哦!”桓于飞简简单单一个音节后,便不再理会他。
三人在心中暗汗,主上这样好吗,虽说我复北楼灭一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桓于飞在刚开始便认出了苻坚,不为其他,只是因为有一个人乃是旧识,秦国的中书侍郎王猛。
此人与桓于飞可是渊源颇深,更是苻坚的肱骨之臣,心腹爱将,不可或缺的人。
王猛乃北海郡一寒士出身,得到秦王苻坚的重用,赞其为“管仲”、“子产”那一类的人物,可见苻坚对其倚重之深,苻坚此人本就是一个双性恋,要说他们之间有无暧昧,还真是道不清说不明。
王猛在常安城内推行法制,可是得罪了不少氐族元老显贵,苻坚能信任并保护他至今,可见这君臣之间的情谊深重。
桓于飞抬头,微笑道:“王大人,许久不见了,不知身体是否安好?有什么隐疾的话,也尽可说出,天下第一神医正好在这里。”
王猛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心中甚是不安,只得答道:“劳公子挂怀,只是我与公子素不相识,竟得公子如此关怀,不胜惶恐啊!”
“呵呵,是吗?素不相识,王大人看来是老了,也罢,毕竟也是十多年前的事,王大人忘了也实属正常。”
苻坚淡淡地看了王猛一眼,惊得他十分不安,不清楚这复北楼主到底是何意图。
“既然公子途经此地,那便让我苻坚做东,请公子在此游赏一番,以尽地主之谊,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苻坚发出这样的邀请,也是让人搞不清意图。
“阁下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不能多做停留,明日便要启程,恐要负了阁下的邀约,抱歉万分!”桓于飞对此兴趣不大,便毫无压力地拒绝了。
苻坚虽脸上不好看,心里也不舒服,但仍客客气气地回道:“哪里哪里?改日阁下行程不忙碌之时,定要来我大秦皇宫一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桓于飞一听到“大秦皇宫”这四个字,忍不住心里一阵翻涌,“一雄复一雌,双飞入紫宫”,那就是将来慕容冲的命运之地。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是一个氐族人,却自小刻苦学习,潜心研习汉族的史籍经典,有经世济民、一统天下的大志,现在又手握重权,诛暴君,继承秦国大统,推贤举良,励精图治,劝农桑,修水利,纳谏如流,也实在是不可多得。
但是桓于飞比任何人都明白,历史的进程无人能挡,无人能改变,现时乃是民族大融合之期,这条路才走到一半,没有人能在这半道上统一这片土地,任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富可敌国之势,妄图统一者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