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恐阁下也知道这个义理,不知阁下可有兴趣助我完成这统一大业,届时,我必让阁下享受这世代封侯,万寿无疆的荣耀。”不知怎么,苻坚便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桓于飞听到“万寿无疆”这四个字,一阵头皮发麻,恐怕是“万受无疆”才对吧。(苻坚啊,我儿子是总攻,总攻,休想觊觎我儿的菊花。)
“阁下恐怕弄错了吧,我乃一届卑微小民,并无逐鹿天下之志,只盼闲云野鹤,悠闲度日。”桓于飞淡淡道。
白焚、青韶、红绡在心里暗道:主上真虚伪,另外,主上原谅我们吧,我们竟然在背地里说你的坏话,但这是事实啊。
苻坚、王猛也在心里不屑道:虚伪,明明手握可控天下的势力,还卑微小民呢。
“那我便不勉强公子了,只是慕公子之风采,希望将来能与公子深交。”
“这个倒没什么。”
自是又一番闲谈后,苻坚便离开了。
第二日,桓于飞便带着众人离开常安城,留下青韶与红绡继续镇守北地。
半月后,便到达了建康城,桓于飞淡漠地看着这座城,只白焚感叹道:“终于还是回来了,建康城风云再起啊!”
第二十二章:建康风云
东晋时期,可以说是士族发展的另一个顶峰,自南渡后,司马家便是一直依靠着士族在南地站稳脚跟,王谢桓庾,豪门高宅,其对家族与身世的重视超乎想象,无论是婚娶,还是交友,都懒为寒士计较。
桓于飞作为桓家的私生子,这种身份只有极少人知道,六岁被桓温扔在北地时,他的身份尚未得到宗族的承认,四年前,名声大噪时,却久居中原地区,不肯归来,甚至拒绝了桓温将他的名字加入族谱。
复北楼的总部不在烟云繁华的建康城,也不在北风漠漠的北地,而在中部地区,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可能是为了南北流通中转,也可能是为了保卫建康城,抵御北地夷狄的侵略,总之,复北楼近年来,有总揽南北之势。
然而此次桓于飞归来,惊动的只是一些权贵,大部分士族子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对其声名在外还是极其不屑的,不过是一个耍刀弄枪的武夫而已。
若不能像卫玠一般生得“花一样娇,粉一样嫩”,恰似白玉雕的璧人,美若珠玉,便无甚看头,如不能似潘安那样龙姿凤章,掷果盈车,不似周小史那样“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便也无甚趣味。
魏晋人的眼界十分高,他们对一个人的评价由人的思想道德情操转向人的文化素质和言谈仪表,颠覆儒家正统,冲破“天人合一”,合着一股清新迷人的气息洗涤了大汉以来大气磅礴、辉煌昳丽却华而不实的思想束缚。
当然这些都是桓于飞所不知道的别人的议论,说到底还是夹杂着对他这个少年一战成名的“公子飞”的嫉妒,南北两地关于他青面獠牙,身高两丈八的传言,复北楼也从未出面辟谣,以致其愈演愈烈。
司马皇家却是明里按兵不动,暗里却在偷偷关注着,这位公子的心到底向着谁?毕竟这位公子手上握着的各方势力足以撼动山河。
“这么多年了,建康还是没有变,时而厚重妖娆,时而烟云水气,这一帮子南渡的文人们氤氲得都忘记洛阳是何模样了吧!”桓于飞不动声色地望着涩然青青的章台柳和一层层厚重滑腻胭脂水的秦淮河,黯然地想着。
唯有在熙熙春雨簌簌飘落时,烟柳巷陌清新淡然,好像给了这座城另一种呼吸,春风早已簌簌摇醒了枯枝颓桠。
不变的永远是点点星光和着满天细雨,跌落在了荷塘里,裹覆住了一叶叶渔舟,击碎了倒影在河里的那一片片渔火,安然了多少渔人的梦。
不变的是雨落舟灯,一汪渔火摇摇曳曳,飘飘渺渺,宛若缀在云髻上明朔不清的珠玑碧簪。
时政风云变幻,不变的永远是百姓的生活,人永远得活着,不管痛苦,还是幸福。
“主上,桓大人送来了帖子,邀主上赴宴,主上意下如何?”白焚紧紧跟在桓于飞的后面低声问道。
桓于飞此时正沿着秦淮河漫步,没有遮掩的面容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不少艳丽的女子已大胆地扔着香帕。
他的行止姿容仅用漂亮俊逸并不能完全形容,那周身的气度,清澈而深邃的眼睛珠光暗藏,雕刻而来般俊逸的五官相容,虽不能让喜好卫玠与周小史那样珠玉般美貌,又清琦哀艳的人满意,但自有一股超然物外,器宇轩昂的气质,看惯了阴柔美貌的男子,相貌英俊,若朗朗皎月的桓于飞倒让建康城的女人们觉得耳目一新,光彩无限。
“如何不去?我可是十分期待呢,毕竟那人可是与我血脉相连,葛洪的弟子你找到没?找到了就让他到建康城来,另外一定要让他言明,葛洪晚年在罗浮山所制的仙药还留存于世。”桓于飞一时脚下顿住,冷漠的声音缓缓从喉头逸出,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一般,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痛楚,虽然没有杀气外泄,但是却更让白焚觉得可怖。
“不知主上是何意?”白焚不得不斟词酌句,害怕一不小心踩到主上的禁区。
“杀一人耳。”桓于飞面无表情地回道。
这倒是十分奇怪了,主上要杀一人,根本不需要他自己动手,更何须“仙药”?白焚所有的话都只能在心里暗想,虽然他自诩为最了解主上的人,但主上在十岁之前的很多事,他却一无所知,这也是被当做复北楼的最高机密封存着。
桓于飞刚回到自己的府邸,不断有帖子递进来,谢家,王家,庾家,甚至是皇宫也隐隐透露出想要宣其觐见的意思。
当然,司马皇家方面还没有表态,当然是目前最有势力的桓家首先邀请,更何况桓于飞与桓家还有着那么些扯不断的关联,虽不是人尽皆知,但掌权者们还是一清二楚的。
桓于飞的归来当然也造成了士族子弟的轰动,虽说众人的审美都崇尚艳绝无双的美人,可是那等风貌,那等气度,简直让人目眩神迷,周小史和卫玠是一种阴柔婉约的美,桓于飞则是一种高大健美,英气勃发的美,勾得建康大家闺秀和士族子弟们心痒难耐。
前文说过,晋朝多阴柔婉约的小受也!
建康城内,风云再起,有那样一个人,得到他的青睐和支持,不管是重振家族,还是重掌霸权,都是有可能的,一时间内,桓于飞所在府邸稀世珍宝堆积如山,名流雅士络绎不绝。
当然大部分的名士是不愿意做这趋炎附势之辈,他们提倡不为物累,任性恣意,风流潇洒的人生态度。
桓于飞向来冷着一张脸,对着大多数人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更不要说是此等想要巴结他的人,自然一并大小事务都有白焚处理了。
是夜,“公子飞”一身青衫,看起来简朴而持重,可若是行家,必能看出这其中所透出的低调的华贵,复北楼下所有的衣物兵器皆自给自足,同时畅销南北两地,所有的一切杂务自有总管黑毓打理。
桓府内众人见其气度与架势,皆退散回避,不敢惊扰,只看今夜来的人,便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备受尊重的荣名园出身的蓝醴,管理南部十三庄冷酷美女——紫渺,杀气凛凛的夜枭军副统领——皇落,以及身份神秘的暗卫——白焚。
重要的是桓于飞随身佩戴着“一剑”,这把剑一般都是在复北楼闲置着,除非复北楼主决定要取一个人的性命,这日佩剑而来,其意可谓深远,加上他与桓府枝枝节节的旧事。
桓府内既要装作喜气洋洋,又不得不严阵以待,今天所来之人非等闲之辈,也许只“公子飞”一人便可将桓府杀得天翻地覆,虽然他不会做这种无聊事。
桓温这方作陪的也是些身份显着的人,首先入眼的便是真正的魏晋风流名士——谢安,传说其文清峻通脱,绝世清赏,其人仙姿卓越,优雅随意,风骨绝佳,今日一见,哪是一句“美姿仪”能形容,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肌肤白雪,简直是一璧人也。
然此时谢安也已四十好几,却若才近而立,神清骨秀,令人见之则难以忘怀。
第二眼看的便是他的便宜师傅——一代大家顾恺之,见他的目光过来,便微微点头示意,笑容清俊明朗。
剩下的便是他并不放在眼里的人,说他妄自尊大也好,说他目中无人也好,复北楼主的确有这个资本藐视。
然一夕间,他又瞥见一个俊朗的男子,其气度风貌只略逊于谢安,相貌英俊,器宇轩昂,衣着华丽,举止随性大方,有吕奉先之风貌,亦有周公瑾之气度,亦是见之忘俗。
桓于飞对他倒是从直觉上便觉得欣赏,料想到此后两人必然渊源极深。
但见他身旁的那一人,却让桓于飞如遭雷击,若不是这雕梁画栋,涂着金漆的精美门窗,淡青色的帷帐,光彩华丽的庭园,加之那人一身白色轻衫,形容皆是古人装扮,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另一个时空,这全部都是一场玩笑,一场闹剧。
这人真是让自己思极,痛极,正要忘却时,却又再次浮上他的心头。
第二十三章:桓伊
生命是一个轮回,我们总会遇见那些永远逃脱不出命运的东西,兜兜转转后,会发现我们依旧在原点,像是在一个密封的瓶子里安静地睡了一觉,梦里长空大海,尽情遨游,醒来时,却发现这只是一个梦,瓶子仍是那个瓶子,梦仍只是一个梦,我们也一直要在这瓶子看着外面的世界,所谓宿命,挣不掉,逃不脱,像一只被烟绿色的藤萝缠绕住的嫩黄色小鸟,拼命挣扎后,等待的依旧是宿命。
桓于飞自来到这世界十多年,有太多的痛楚,太多的离别,太多的挣扎,没有身世和力量的那些时候,命比纸薄,任人宰割,眼看着自己爱着的,想要守护的人一个个离去,没有归宿,这个过程过于痛楚,以致于都快要忘记原来的世界,原来的人,最后掌控了复北楼,便像是一朵浮萍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不管是夜枭军还是荣名园,都不过是为活下去找的借口,如果不找到一些证明自己价值的存在,活在这样黑暗而怪诞的时代又有何意义。
然而今天一个人的出现又打破了这一切,本来以为已经不再想念,不再疼痛,不再渴望原来的那个世界,可是这个人的这张脸,却又提醒自己那个世界是真是存在过的,你其实是在思念那个世界的一切,想要回到那个世界,不用杀戮,不用担忧,不用看着那些难以逃脱的别人的苦难和挣扎,虽然那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但是那是一个能作为一个人活着的世界,人命并不是这样可以像畜生一样任意屠宰。
想念那个世界,却又不得不反思自己的行为,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把自己和别人当成人,什么时候也已变成一头只会杀戮的野兽。
任何人都没有发现复北楼主此时的心境演变,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时自己的心有多沉重,一面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必要的面具,一面是那个世界的良心拷问。
然而只有作为一头野兽才能在这黑暗的时代好好活着,那面具已然摘不下了。
那人可能是好奇,还偷偷瞄了一眼传说中的复北楼主,觉得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却比他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俊美英气,时时刻刻挺直的脊梁,严肃冷漠的面孔,正经的坐姿,与那些随意而卧,甚至袒胸露腹的晋朝名士更加惹人眼球。
不仅是桓伊,在场又有哪个不是在偷偷观望着桓于飞,这传说中的复北楼主,在十岁时便一举擒杀“永嘉四十八盗”中的“魇鬼”,从此一战成名,这四年来,关于他的传说,从未断过。
这“魇鬼”可是永嘉四十八盗中最穷凶极恶的,他的武力并不是最强的,可是为人却最是险恶,他食人,尤其喜欢食未出世的婴儿,众多怀孕的妇人都惨遭其毒手,其行为令人发指,但长期却在“永嘉四十八盗”名声的庇护之下,复北楼主当年一战,可谓是大快人心,传为佳话。
也是当年的一战,成就了今日的复北楼主,却没有人知道那一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伸张正义,那一战只为复仇,不共戴天之仇。
桓温出现之时,众人皆站起来蜂拥而上,桓温在一片星月之中,春光满面,得意之气满溢而出,唯独谢安静默地坐在紫檀木几前,淡然地独品杜康,一派优雅随意。
桓温却是不敢轻视他手下最得力的这一员大将,谢安作为桓温的司马,有决胜千里之才和远见卓识,他自然不敢小觑。
然桓温身边一男子却引起了桓于飞的注意,其相貌阴柔绝美,腰若浮柳,簪挽青丝云鬓光,玉簪斜插乌云上,饶是素缟衣裳,也神似西施模样,端是色艺双全,却也媚态可掬,媚之在其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他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蕴湿的眼眸流光夺魄,素白的纤指柔似无骨。
桓于飞在心里冷笑道:原来桓温竟喜欢这等货色,虽是极品,但却妖气甚重,看了就让人觉得恶心。
当然他就是在为祖绿萼鸣不平,那么好的女人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名分,身份,甚至最后儿子却也不愿入桓家宗谱,就为了桓温那人。
而今却看桓温照样美酒美人,位高权重,甚至都没有想过要给祖绿萼一个名分,自古男人薄幸,就连他自己有时也不能免俗。
然看桓温权位之高,从其下属便可以窥见。
“囊萤映雪”、发愤苦读的车胤乃桓温从事,山水田园诗人陶渊明的外公孟嘉乃是其参军,
编写《汉晋春秋》的习凿齿为其荆州别驾等等若干青史留名的风流人物,这个时期东晋风流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都汇聚在桓温的旗下,加之其握有重权,难怪其志满意得。
桓温微笑着望着桓于飞问道:“我儿,近来可安好?”
桓于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清冷的声音缓缓而出,像是带着腊月劲冷入骨的冰雪:“桓大人多虑了,有天下第一神医青韶在,我又怎会不安好呢?”
桓温却毫不在意他的冰冷,继续说道:“我儿数年未归,建康城内很多东西都忘记了吧,改日为父一定作陪,领着我儿畅游建康。”
“桓大人位高权重,事务繁忙,怎敢劳烦,况且我复北楼中也不乏对建康了如指掌的人,桓大人便不必忧虑小辈的事情了。”桓于飞并不看向桓温,只是淡漠地回道。
说也奇怪,对于复北楼主这种不甚尊重的态度,桓温却笑而纳之,并不介意,甚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这令立在他身旁的郗超都颇感意外,可没见过桓温对着桓熙几人有着什么特别的神色,连爱弟桓冲也未如此温柔。
更奇的是对面那位却是毫不领情,这令郗超感到了一丝危机,独占桓温太久,令他一点也不愿意失宠。
“这位乃是你的族兄——桓伊,善音乐,乃江左第一,尤善吹笛,所用乃是东汉蔡邕亲手所制的‘柯亭笛’,今日,子野(桓伊的字)必定要为众人献上一曲。”桓温朗声笑道。
“大人谬赞了,子野只略通一二,恳请大人命人伴奏。”桓伊低头谦虚道。
不一会儿,一妙龄女子前来,轻舒玉筝,款弄冰弦,妙声发玉指,龙音响凤凰,筝声清扬,笛声婉转,声节慷慨,俯仰可观,无谓后人赞曰:“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
一曲毕,桓伊偷偷瞄着桓于飞的俊脸,见其没有众人的痴迷之情,甚至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甚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