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宁推门之时,就已看到,心知这人又是小孩脾气,跟他戏耍。便放下手中的饭菜,自顾自的坐到椅上,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故意的大声发出咀嚼饭菜的声响。
叶青矜自前日开始,早已睡了一天一夜,当然是饥肠辘辘。闻到饭香,这三魂就走了两魂半。听到这人吃饭的声音,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坐了起来,怒视着赵子宁,说:“你就顾着自己吃,也不叫我。”
赵子宁瞥眼看着叶青矜,依旧不理他自顾自的吃着东西。
叶青矜再也无法忍受,穿上鞋子,坐到桌前,也不顾形象的吃起来。片刻之后,听到周围忽然一阵安静,这才抬头,发现赵子宁微笑着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不禁难为情的羞红了脸。使劲咽下嘴里的吃食,才说:“你怎么不吃了。”
赵子宁说:“我早就吃过了,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那你还……你早就发现我是装睡的,你故意的。”叶青矜这才恍然大悟道。
赵子宁微笑的点点头:“嗯。”
叶青矜不再理他,又继续吃起来:“你倒是答得畅快。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觉得我们应该去哪?”赵子宁抬眼望着叶青矜。
“当然是回你的老窝了。”叶青矜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我不会刚跟了你,你就无家可归了吧,我可养不起你。”
赵子宁笑了笑,道:“我真奇怪你这小脑瓜里每天都装的是什么。我是想说,无论是谁都会这样想,所以我当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了,我们现在是在长安的西北方,然后再绕道回江浙。”
“这我就放心了,随你怎么走,能养的起我就好了。”说完,又自顾自的舀起一勺汤,还没放进嘴里,便抬眼看着赵子宁,说:“所以,我们现在真的是在逃难了。”
“对。”赵子宁点点头,直言不讳道。
叶青矜听得是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不通,堂堂的一个王爷怎么也有这么一天。看看那人倒是毫不在意,于是自己也就不再多想,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赵子宁看着叶青矜,满脸笑意道:“所以你还是吃饱些,这样才有力气逃。”
25.长安小城,芷河偶遇
“皇上怎么样了。”吴冰焦急的在叶青矜的寝宫门口来回踱步,一边背着手,一边询问着侍女。
“吴大人,皇上已经在叶公子的寝宫里坐了一整日,把奴才们都赶了出来,还说谁敢没有他的允许擅自进入,立刻杀无赦。”侍女战战兢兢的回答。
硕大的寝宫中黑暗一片,无一点光亮。月光打进的地方隐约能看见满地的狼藉,幕帘、卷轴、砚台、茶杯散落各处。目光随着赘物看去,一个人影瘫坐在地上,靠着床壁。再近一点,目光便可落在那人手中的琴上,弦只有四根,天上地下,只此一物。
赵子余早已记不清在这里呆坐了多久,隐约记着进来的时候天还大亮。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这天便黑了。外面好吵啊!人来人往,不是告诉过他们让他们走,怎么非要跟朕作对,不过就是想寻一块僻静之所,好好理一下发生的事,为什么一国之君连这都办不到。算了,由他们吧,也许真的是自己无能,才落得这般下场。
那人是自己说要放他走的,是自己亲口告诉他若他想离开便会让他离开,即使是和赵子宁在一起,都认了。可是当一切赤裸裸的发生在眼前,即使早有准备为何还是那样心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肝肠寸断,痛到筋疲力尽,所有种种仿佛昨日梦中。早一些还可看到那人的笑容,再早一些还可和那人弹琴叙友。怎么仅仅是一夜,就全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粉身碎骨。
叶青矜,你当真这般不在意,当真没有一点舍不得,当真如此狠心。宁愿跟着赵子宁浪迹天涯,也不愿安安静静的呆在我身边。古来王侯注定没有好下场,赵子宁又是如此野心勃勃之人,对你的重重保护你当真一点都体会不到。
赵子余静静靠在那里,一动不动,或是说他早已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想其他。没有人敢来打扰,帝王的威严总是不容他人的挑战。当第一缕阳光从窗外洒在屋内的时候,一切显得那样宁静祥和。赵子余轻轻的把琴放在地上,起身推门。门口众人由吴冰领头见到赵子余,立即跪了一地,叩首齐喊:“参见皇上。”
赵子余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只是淡淡的说:“绿颖,你进来。”
少女缓缓移步,关上门后,跟着赵子余入内。
站定之后,赵子余慢慢开口:“他去哪里了。”
绿颖赶忙下跪道:“皇上明察,奴婢真的不知。”
赵子余背转过身,看不清面上的表情:“是啊!赵子宁的想办到的事,怎么会由一个小丫头多言,下去吧。”
“是,皇上。”绿颖叩首,谨言慎行。
“等等。”赵子余转过身来,看着绿颖道。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稍稍抬眼,这才看清。似乎仅仅一夜,赵子余就丢失了他一国之君的傲气。
“这寝宫你们要好好看着,就像……就像他还在一样。”
“是。”听到此处,绿颖有些动容。
“不要让人进来,朕还想再静一会。”赵子余道。
“是,奴婢告退。”
芷河边上,灯火辉煌。落日退去,渔家收网,夜色漫上,笙歌徐徐。仅一时之隔,一幕之滨。几多朴实,片刻之后却是几多繁华。虽是离长安几百公里的一座小城,可这声色到丝毫不输,也有几分往日寻花巷的味道。不知没了醉生梦死,没了叶青矜还是不是一如往昔,痴人旧梦。
怀抱琵琶的歌女,婉转低唱:“夜来月色如银,和衣独拥,花影疏窗度。脉脉此情识得,又道故人别去。数落花,更阑未睡,别定闲情绪。闻余常叹,旧时岁月旧时歌。”
一曲已然,叶青矜立于河边,久久没有回神。似在回忆,又似不是。思绪百转,不知不觉竟到了那人身边,一个不愿想起的地方,此刻都想起了。
“怎么了,在想什么。”赵子宁把斗篷轻轻披在叶青矜的肩上。拉着他的手,轻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位歌女唱得不错。”叶青矜回道。
“能让你夸奖的还真是不多。”赵子宁转身上前,帮他紧了紧领口,继续道:“还是回船里吧,外面冷。”
“今日你带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我见识一下这沿岸风光,你有事,就去办你的事吧,不用顾忌我。”叶青矜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站在这里不要走远,我去去就回。”赵子宁说完便只身入船。
看着赵子宁离开,叶青矜到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来和赵子宁日夜相伴,反而有些让自己透不过气来。不是对自己不好,只是总觉得他有什么瞒着自己。就像这次出行,知道他有要事要办,他不说破,自己也不愿追问。看着芷河的尽头,星光点点,竞相辉映,还稍微轻松一些。
一阵悠扬的箫声响起,痴音声声,同是懂乐之人,怎会听不出这乐曲中的情愫。不禁在想,是怎样的人能把一首普通的《归人》吹得这般源远流长,至人心底。随着乐声向前,缓步而行,一路探寻,不多时便看到一人背对自己,面向河岸。
叶青矜静静的站立在一旁,没有多言,只是细细的听着箫声。剩最后一段之时,这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吹了。
“怎么停了。”叶青矜心生好奇,又有些可惜,遂问道。
“不想吹了。”听声音可辨,应该是个少年。
叶青矜看了这人背影一眼,虽有独立之风,卓立耀人,但却冷冷的透着一份孤寂难耐。不知为何,心中默然的升起一阵怜惜。这样桀骜到伤人的倔强,不是正如多年前的自己。想到此刻,却突然失了对人的度数,起身上前,说道:“何必呢?”
少年转身,看着他。夜色深暗,叶青矜只是隐约看到此人眉目清秀。这少年也同样看着自己说:“此话怎讲。”
“这一曲,名曰《归人》,是一位浪子所作,共分三段。第一段为末途,穷途末路,换来的不过是云淡风轻;第二段是迷返,人生几多,寻寻觅觅何处是因果;第三段的归处,寻得之后才是家。你只是吹完第一二段之后却不想再吹奏第三段,怕是触曲生情了吧。”
“公子确实是好见解,可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少年言语不多,缓缓地道。
叶青矜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世上越是坚强之人,其实心底越是脆弱,越是桀骜之人,却越是害怕失去。总有人喜好强装硬气,这样才最是孤寂。就像往日的赵子余一般,没想到在那人身边的三年,到学了些看人的道理。
“那就算在下唐突了,还请原谅。”叶青矜作揖道。
少年倒是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眼前之人有这般谦逊的胸襟。其实刚刚那番言辞,没有一句不是切中自己的心头。只是嘴上强硬惯了,不愿承认而已,憋着心中的一口气才逞能的。他知晓眼前之人虽是行礼,可也不过是心中明了才不愿坚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少年扶手撑起叶青矜的双臂道:“公子严重了,是我不知轻重,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公子能有如此见解,想必也是爱乐之人。”
“看来我们有同样的爱好,知音难觅,也算有缘。”叶青矜道。
“青矜……青矜……”远处传来阵阵的呼喊之声,叶青矜看了少年一眼,说,“想是有人来寻我了。”
“那就此告辞吧,若他日有机会再遇,再合奏一曲。”
“青矜……”叶青矜听闻,抬头看了的远处一眼,刚回过头来准备和少年说辞,可这少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不过是梦中之事。
“在看什么。”赵子宁上前问道。
“没什么,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你怎么来了。”叶青矜回过神来,看着赵子宁说。
“你还说呢?早就告诉你不要走远,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让我好找。”赵子宁有些怨念的说到。
“怎么?着急了。”叶青矜看着的赵子宁问到。
赵子宁一把抱上叶青矜,说:“是,着急了,也担心了。”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会再乱跑了,这次是我不对。”叶青矜抚手轻拍赵子宁的后背道。
“知道就好。”赵子宁松开叶青矜说,“我们现在在外,不比当初,所以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嗯,以后会注意。你的事都办完了么?”叶青矜问。
“本来就没什么。这次出来,不过是想带你见见这里的特色,最近几天,总是赶路,太累了。”赵子宁一边拉着叶青矜的手,一边走着。
“特色?你不会是说一路岸边的莺燕之声吧!”
赵子宁无奈的看着叶青矜,笑了笑:“当然不是,你一会就知道了。”
黑暗之中,一个人影注视着这二人,直到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还是没有移开目光。赵子宁,你眼中难道除了他,就再也放不下任何一人了么?
26.生死一线,世世相随
方才不觉,现在绕小城细细的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原来整个城都是被芷河包围。七彩的纸船载着蜡烛,沿着河道缓缓向前。这般情景叶青矜到是从未见过,很是新奇。
“今天是什么节日?为什么大家不管男女,不论老少都在放纸船,还是五颜六色的。”叶青矜看着赵子宁道。
“不是什么节日,不过是个传统。每逢十五,都要祈福,不同颜色的纸船代表不同的求愿。黄色代表仕途。青色代表健康。那蓝色么……就代表家族和乐。”
“那你方才让我写了名的紫色呢?那又是什么。”刚刚路过卖纸船的小贩,赵子宁非得买一个,说什么图个吉祥。看不得他这个样子,这才写了自己的名字,遂了他的心愿。
“那个啊……不告诉你。”赵子宁勾了叶青矜的鼻子一下,说道。
叶青矜看着赵子宁英俊的侧脸,微微笑了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一路走来,看这放紫色纸船之人皆是青年男女,所以应该是祝福爱情圆满之类的吧。”
赵子宁搂着叶青矜的肩膀,说:“我的青矜果真是聪明,不过还是差了一点。那个……是祝愿夫妻感情和顺的。”
“赵子宁。”叶青矜满脸怒气的看着赵子宁道,“你说谁是妻。”
赵子宁丝毫没有意识到,开口继续说:“当然是你……”转头看到叶青矜的脸色不好,这才赶忙改口:“当然是你的夫人我了。不知相公可满意。”
叶青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忍了忍,还是被赵子宁一副无赖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接言道:“那为夫我今夜可要尽本分了,夫人要伺候好啊。”
赵子宁笑了笑,说:“这方面还是我比较在行,就不劳烦相公了。”
叶青矜无奈的看着赵子宁,叹了口气。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可有他们的消息。”赵子余看到程峰进来,慌忙起身,不小心撞翻茶杯,却丝毫顾不得这满身的狼藉,问道。
“回皇上,据探子回报。这二人并未回江浙一带,而是沿着西北方,绕道而行。”程峰起身答道。
“那还等什么,还不再去查探。”赵子余说。
“是,皇上。”程峰起身告退。
“慢着。”待到程峰出门之际,赵子余慌忙叫住他。
“皇上还有其他吩咐?”程峰躬身说。
“找到之后切勿打草惊蛇,一定要先行回报。”赵子余说。
“是,臣知道了,这就去办。”说罢之后,起身退去。
赵子余移步走到窗前,窗外的树木早已是繁盛至极,景色宜人。可赵子余丝毫没有心情观赏,一心只惦记的那二人。赵子宁果真聪明,难怪这一路派去的人竟得不到一点消息。青矜,我答应过放你离开,可帝王之策,总是难以道言,谁让朕是皇,他是王。注定此生纠缠,你死我活。
天还未亮,便出得小城。叶青矜随着赵子宁一行人沿着西北的小路向前行进。有了昨夜的经历,叶青矜无论如何也不要再与赵子宁同乘一匹马。非要自己骑着走,打着哈欠,正眼都不瞧一下赵子宁。
赵子宁倒是满脸笑意心情甚好,牵了一下缰绳,快步追上前去,道:“怎么了?还在生气。”
叶青矜斜眼看着赵子宁,说:“哪敢哪敢。”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时的扭扭腰,换一下跨下的位置。
看着叶青矜这般狼狈样,赵子宁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叶青矜看到,怒气冲冲的说:“你还笑。这么早走,还折腾了我半宿,弄得我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赵子宁腾出一只手来。轻拍着叶青矜,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叶青矜抖了一下肩膀,说:“还有下次?你到想得美。”一边说着一边紧了一下手里的缰绳,向前走去。
忽然,赵子宁听得周遭之声,赶忙说道:“青矜,停下。”
听到赵子宁的言语,众人都停了下来,屏住呼吸,望着四周。刚刚在林间时因为有树木的掩映,丝毫没有觉察到周围的异动。此刻就快出了树林,这才隐隐听到周围的不正之声。树叶随着风的摆动沙沙作响,光影斑驳。众人都没有动,皆是没有言语。叶青矜本来还想张口问,可此刻感受到渗人的气氛,最终把已到唇边的言语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