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只是瞪着远去的人,周围人也渐渐散了,待到最后一个人冲清平啐了一口也进了帐篷,少年这才松了手中的兵刃,呻吟一声向边上倒去。清平赶忙去扶他,一想到自己下手太重伤他不轻,心里便一阵愧疚。
“不准碰我!”少年啪地一声挥开他的手,“你这种毫无忠诚的渣滓,居然也会被首领看中!”他跳离清平几米,不屑地斜眼看他:“虽然首领对你以礼相待,但你仍旧是杀了我们兄弟的敌人。高元皓居然会有你这样轻易叛变的手下,首领也不能太过信任你才是!”
“毫无忠诚……么?”清平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抱起双臂。“看来想要真正打探到什么,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第六十二章:分隔
(背景乐:Rage your dream——move)
经历了傍晚的不愉快,得到些食物草草地垫了下肚子,清平便很自觉地呆在了护卫长给他安排的帐子里没有出去——情况告诉他至少现在还不能惹上麻烦。
大宛马在到达这里后就被人牵走,少年告诉他是为了让马得到休息。清平叹了口气,虽然不想去揣度什么,但是护卫长是决然不会如同表面上那样信任他的。不过至少没有连他的剑也一并收走,也没有留人在帐子里监视自己,大概是护卫长自信他根本跑不出这沙漠吧。
借着月光向南眺望,以这里到阳翟的距离,倘若没有马匹,是绝对无法安全往来的。而这群马贼看似松散,长年累月的刀剑上的生活让他们有足以与野兽媲美的警觉性,想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牵回马,难度堪比水中捞月。
而且总觉得,还有太多事,让他感到迷惑。这种迷惑,不是在山上被他人嘲笑时的不甘,不是被师父赶下山时的绝望,不是得知雅乐离开时的恐惧,更不是与师兄和师父刀剑相向时的痛苦。
奇怪的孤独与无助感,随着白天温度的流逝,如同沙漠的夜晚一般冷到彻骨。看不清眼下的形势,掌控不了的走向,远离可信之人的不安。
眼下要怎么做?清平抱膝而坐,苦苦思索着。不管怎样,至少公河希望他做的事情已经有了进行的机会,即使是误打误撞进了敌营。但是又怎样让阳翟城中的大家得知这一切呢?他希望公河和罗成快些想出抵抗的法子,还希望雅乐和元皓快些平安回来。而自己一个人困在这里,怎样才能帮到他们?
但愿护卫长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清平叹了口气。曾经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事情,眼下却不得不提心吊胆地考虑着怎样瞒天过海。沙漠中的月光清冷明亮,斜斜地从帐篷的门帘里照进来,除了篝火的残滓燃烧的噼啪响声,四周几乎听不到人声。远处的地平线处,模糊的黑影,是不是阳翟的城墙呢?
大家现在在做什么?公河他们有没有因为自己没有回去而察觉到异样?清平突然有些失去信心了。如果自己对于公河来说仅仅是一个护卫,而自己就真的被认为是少年说的那样“没有忠诚”地离开的话,元皓和公河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无能之辈才会寻求他人的担忧……”沙哑的声音。
清平一个激灵。又来了,他烦躁地晃着脑袋,自己早就该发觉的,这个奇怪的声音似乎长在他的心里,充满着熟悉的感觉但是也令他感到恐惧。这讨厌的声音似乎同自己一样可以左右身体,每当自己不知所措的时候,这声音就格外清晰。而自己清醒过来时,所见到的不是受伤流血的师兄,就是满地狼藉的尸体。
“……真正的强者不需要低贱的情感,现在拿起剑,杀掉外面的所有人……”
开玩笑。清平捏起拳头,难道这个沙哑的声音的主人就这么喜欢杀戮?一想到那些罪过的事情是自己的手造就的,他就感到一阵愤恨。
“开始恨了么?”声音似乎听得到他内心的想法,“那就努力去恨吧,没有人可以阻拦你的愤怒……”
“闭嘴!”清平突然对着空气大吼一声。沙哑的声音消失了,他一个人站在帐子中,胸膛激烈起伏着。方才还不确定的想法在听到这令人讨厌的声音后反而被坚定了。他猛地放下帐篷的布帘,抱着剑躺在地铺上。
无论公河他们怎么对应,至少自己不能让大家失望。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最后的这些,当然不能再丢掉。”他翻了个身,阖上眼睛。
沙漠中这一夜睡得极不舒服,第二天清平早早起来。
本来想在不打扰人的情况下四下看看,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大吃一惊。天边还未亮,昨晚留营的老人孩子早已开始忙活,大队的马贼和他们的马匹武器也都不见了踪影,唯有地上浅浅的痕迹和灰烬昭示着队伍早已离去。
看来自己被留下了啊,清平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心情来思考这事情。
“我们这里不养闲人,要想吃饭现在就赶紧干活。”身后不满的声音响起。
清平回头,发现昨天的少年大概由于受伤的原因也被留了下来,手里正抱着刚劈好的干柴。少年见清平一时愣着没反应,便忿忿的回去继续刚才的活计。昨天的伤让他干起来十分费力,勉强的举起斧子突然停在空中,似是被蛮力阻挡。
“这种力气活不适合伤员干。”清平稍稍用力便夺过斧子丢在地下,将少年拦到一边。凌厉的剑气聚起,眨眼功夫一捆干柴一分为二。
“还有些力气,难怪首领会收留你,”少年也不惊讶,说着正欲起身,却又被清平强行按了回去,“你到底要干什么?!”提高的声调明显表明了主人的不悦。
“伤员就应该好好休息,再说我也不能当闲人。”说着将袖子利索的挽起,将地上的干柴搬到一边。
“哼,别小看人。”少年不服气地站起身,“想要愧疚的机会可是没有——唔……”还未站直便向一边倒去。清平想要扶他,被他一手打开。“我说过了别碰我!”
“逞强可是不好呢。”清平无奈地看着他,“如果你觉得现在能打败我让自己好起来,就尽管打过来,否则就乖乖坐在那里休息。”
少年又要反驳,似乎昨天的伤又不争气的叫喧起来,只好坐在一边生闷气。
“——喂,放在这里!”
“——动作快点,笨蛋!”太阳已经从渐渐升起到高高的悬在上空。按照少年的指挥,囤积的干柴竟被全部劈好堆放整齐。“呼——”稍稍舒一口气,清平擦擦额角的汗,这边惊人的工作量也引起了营地里多数人的注意。不习惯被注视着,随意地将外袍脱下束在腰间,清平转身走回自己的帐篷。
“喂,还有别的活呢!”少年焦急的站起身,却正好撞上回来的清平,“喏——”一个软软的东西被塞进怀里,少年低头一看原来是个水袋,“指挥了一早上你不渴么,回去休息下吧。”在少年的惊诧中,清平已经接过了旁边一个老伯的活计。“切,献什么殷勤。”少年气呼呼的走回属于自己的帐篷,却不自觉地把怀里的水袋搂得紧了些。
清平一直忙到傍晚众多马贼们的归来,挑水、准备饭食、收支帐篷,能帮到这些老弱伤患,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起初少年还不放心地跟在他后面,但见他只是清理各种杂事,也就去一边忙自己的了。
一天时间里,清平已经和周围人变得熟络。闲聊中印证到的,就与他所猜测的相似,这些人原本也是西羌国村野里的普通人,由于天灾人祸失了土地,信仰的不合又难以融入其他国家,就聚集起来流窜于国境边上,过起打家劫舍的生活。虽然成了气候,却也开始成为国家的麻烦,被西羌驱逐。长年累月,有的马贼死于奔波,又有更多的无家可归的人加入,但是即使人员壮大,他们仍然只是一群流浪者罢了。直到有一天,身为西羌北征副将的侍卫长到来,他以自己的身份集结了边境大部分的马贼,并承诺如果他们在北狄境内进行扰乱活动,等到北狄彻底陷落后,可以将阳翟作为酬劳送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时间这个诱惑捕获了所有人的心。
护卫长并不与马贼们同时返回,当他从北方的西羌军营方向风尘仆仆地策马踏入营地时,篝火都已经燃了大半。
少年见到首领回来,立刻跳起,上前接下来人的佩剑和披风。护卫长示意周围人将马牵走,宠溺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今天怎么样?”他问少年。“有没有异常?”
少年摇了摇头:“一整天都在干活,看不出异常……说不定只是个傻瓜罢了。”
护卫长转身,正好看到清平微笑着同照料篝火的人们聊天。“今晚早些休息吧。”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先回去。”少年点头,“我稍等片刻就回帐子。”
夜色袭来。
清平抱着暖炉,怀中的热度让这个晚上没有昨天那样难熬。看着地上铺着的厚厚的毛毡,他不由得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一开始以为是个嘴硬的小孩子,没想到其实很不错呢……不过既然有机会,我也要努力了。”
此时已近子时,附近的营帐里响起阵阵鼾声。只有营地中央的帐子里还闪着微微的火光。
温暖的毛毯覆盖在光滑的肌肤之上,阻挡了沙漠中的寒意。男人环过双臂,轻吻着怀中的少年。
“……宁极大人。”
“别多说话。”被称为宁极的男人沉声说道:“昨天害你受伤,是我的过错。”
“可是总归是让那个叫清平的人可以为大人所用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在意,“能够得到大人欣赏的人,自是要尽力争取的。”
“即使这样,你也不必再像今天一般冲在前面。”宁极担忧地揽着少年的肩,“如果不能及时赶到,你让我这辈子如何原谅自己?”
“……大人是信不过檀痕的能力么?”
“我何尝不信你?”宁极扳过少年的脸,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双眸,“只是这纷乱的世事总是无法预料,而多少个可用之人,都换不来我的痕儿。”
少年的脸腾地红了。“请……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他扭过头去,“檀痕自愿跟随宁极大人,也自愿拼杀在前,宁极大人恕罪,我……并不只是为了大人才这样做。”
“我知道。”男人叹息,“可是你这样做,真的值得么?他们只不过是曾经跟你父亲一起讨生活的人,你其实与这一切无关。”
少年沉默片刻,悠悠开口:“是否值得,檀痕不知道。但是知道至少得到阳翟,大家就有了土地,就不用在这沙漠中每天奔波了。”他微微抬头,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
宁极静静地凝望着檀痕的侧脸,突然一个翻身,将少年压在肩下。少年轻哼一声,会意地搂上男人的脖颈。
“……这么着急?”宁极挑眉。
“大人……不想要檀痕么?”少年声音微弱地问道,随即又垂下眼睫:“对不起,檀痕失礼了……”说着就要将双手收回。
“谁说我不想要?”宁极握过檀痕的双手,“但是现在——安心休息,伤的这么重可没有精力。”说着他将少年揽得更紧了一些,“如果恢复不好,绝对会受惩罚。”
少年被男人紧紧埋在胸膛里,轻声的应答细不可闻。
“至于那个清平,就按你的意愿,明天让他和弟兄们一起出去。你也跟着,天晓得你这小家伙如果闷在这里会有多不开心——只准监视,不准出手,交给弟兄们就可以了。”末了他加上一句警告。
“是,檀痕知道了……”少年在男人怀中阖上双眼,“宁极大人。”
——一个时辰前。
“这个给你,”少年在帐篷前粗暴地把毛毡塞给清平,“算是跟白天水的交换。还有,明天记得早起,我们该有笔大些的买卖了。”
“诶?”
“发什么愣,也就是力气大人勤快一点,竟然这么受首领的赏识。”少年看着有些惊诧的清平,“明天我也会去的,别以为首领信任你我就会信任你,明天你最好小心点。”临走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毛毡里还有个暖炉,要是不会用的话就去问别人,弄得帐子里这么冷,真是笨死了。”
日子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清平每天都会跟着少年连同大批马贼在重要商路上埋伏,来往的一般都是些小商小贩,像高家商队这样大规模并配有护卫队的极为罕见。一般人看到如此规模的马贼就直接丢下货物仓皇而逃了,少数配有几个护卫的商队也完全不是对手,因此也算收货不少,而清平担忧的杀掠景象也没有发生。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清平修习了十几年并为之得意的碧灵剑法竟然在这里成了马贼们嘲笑的对象。
“喂,你怎么还在用那把不方便的东西?”马贼很少近身战,最重视的也是团队作战和行动的灵活,因此弓弩和防身短刀是他们必备的武器,像是碧灵剑法这样华丽又大开大合的招式在他们看来很是碍事。
“呃……”清平无奈的挠挠脑袋,他这几天也偷偷请教过少年短刀和弓弩的用法,没少挨白眼。可是学来学去,还是不如长剑顺手。
“一把破剑,扔了算了。”少年漫不经心地说着,就要从清平手里抢过剑来,“这种不顶用的东西还不如丢进炉子炼铁,看在首领的份上,可以给你把好刀。”
“让我再用一阵吧,这个很宝贵的。”清平晃晃手中的长剑,这把剑是在他自己的长剑折断之后,隶公河给他的。虽然外表古朴,却是上好的精钢打造。一想到现在城中的大家音讯全无,他心中就一阵焦躁。
不远处是这次被劫的商人,一个中年肥胖大叔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本是雇了几个当地人运送货物的,不巧碰上了马贼,却又偏偏要钱不要命的留了下来,如今恐怕想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时候清平真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些人看的钱财比生命重要。
“嗖——”趁着清平走神,少年还是把清平的长剑夺过来扔了出去。长剑在沙上滚了一下,随即落在那个大叔面前,半埋进沙中。“扔得不好,下次还能扔得更远。”少年带着玩笑的口吻,又见清平一脸怨念,“没了他你才能更好的学习弓弩和短刀。”他满不在乎地说。
随后少年优哉游哉地带领着人搬走了今天劫持的货物,顺便瞟了地上那个大叔一眼。马贼们也不喜欢整天沾染血腥,但是这种蠢笨的人让他心生不爽。正欲拔出腰间的短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不甘心地将刀收了回去。
这是几天前他和清平达成的协议。拜清平那让人嘲笑的剑法所赐,他们的劫持的效率大大提高,前提是他们只抢钱不灭口。否则,按照清平的说法,“他们一定会白忙活一场。”
“——你是在威胁我么?”少年眯着眼睛。
“——当然不是。”清平笑嘻嘻地望着他,“但是你们一定会希望多个帮手而不是捣乱的人。少掉这些清理的工作,也好多接些买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