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姊妹三人都住在别苑,谁来照顾我呀?」萧炎抱怨着。
萧氏却道:「反正平常我也没替老爷做些什么,大半的时间都是坐在园子里无所事事地发呆而已啊!老爷要是想看我发呆,那自己到『采之屋』来找我呀!妾身喜欢『采之屋』的热闹,不想住在空荡荡的主屋。」
「你可是元配耶,住在别苑象话吗?」
「妾身还想抱怨老爷偏心呢!你大小雁儿有姊妹相互陪伴、排解无聊,妾身却谁也没在身边。」
「不是还有方儿吗?」
「方儿早过了需要娘的年纪了。现在他喜欢往外头跑,不喜欢待在家中陪我了。」
最后拗不过妻子的「蛮」缠,萧炎还是让她给搬进了「采之屋」。
现在听说「采之屋」里面,三房夫人各自占了四合院落的一翼,而中央主厅的部分,是三人共同用餐、听戏、赏曲等等,一块儿排遣时间用的地方。
宗一最多只晓得各房夫人们居住哪一翼,却不晓得冬生现在是借住在哪位夫人那边。
「照理讲,冬生是大房媳妇儿,喊萧夫人为『娘』,他住萧夫人那里是最自然的。」仁永逢说。
「可是这次老爷是让大雁儿夫人负责教育冬生。假使从方便指导的这一点来看,他可能是住在大雁儿夫人那边。」宗一道。
「三个里面,就有两处是可能的呀?」茅山辉最后抓了抓脑袋。「罢了、罢了,我们进去之后,见机行事吧!」
运气好,或许在第一处就能找着人也不一定。
到了实行计划的这一日。
他们顺利地换好女装后,仁永逢分给每个人一颗短时间内能让声音变细、变高的药丸。
「记住,这药丸只有一个时辰的效果,要是过了一个时辰就别开口了,会露馅。」他叮咛道:「一日只能吞这么一颗,你们先收在身上,等有必要的时候再吞,别浪费了。」
「啊?你不早讲,我已经吞了!」华钿青道。
「我也是。」郎祈望举手附和。
仁永逢翻了翻白眼。「你们吃那么快做什么?方才拿的要是一颗毒药,我看你们现在已经双脚一伸,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谁叫你没事先跟我们讲好!」鼓起不服气的嘴。
面容消瘦不少的萧证急道:「别拖时间了,我们快去灶房吧!不然,我自己先去了!」
今天清晨天未亮,他们一伙儿人就到「鹰之屋」,将他挖起来。他们把整个计划,以及已经安排好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详述给萧证听之后,他整个人一改意志消沈的模样,眼神都亮了。
「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现在讲也是一样。」
「那我们快去吧!」
见到他跃跃欲试,坐也坐不住,想立刻飞奔到「采之屋」的模样,大家都庆幸,还好他们一路隐瞒到今天,要不他一定天天催、时时催,催得他们急就章,砸了这计划。
「在你答应不会一见到冬生就扑过去之后,我们就出发。」茅山辉小心为上,决定再叮嘱他一次。
「我知道,放心。」
唉,那草率的口气,怎样都让人放心不下呀!不过,话说回来,茅山辉心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至于被送进官府,自己是不必多担心才对。
「我们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接近灶房,按照宗一吩咐的,到了负责「采之屋」膳食的专用厨子面前,告诉他今天换他们替「采之屋」送餐。
「噢,你们这批丫鬟还真高大呀!」
郎祈望以尖嗓子道:「我们都是内漠来的,内漠的人不分男女,个儿都高。」
点点头,厨子没多追问,指着一旁的桌子道:「早膳刚弄好,都在那儿了。趁热,快点给夫人们送去吧。」
算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第一关,他们有人负责提餐篮、有人负责捧餐盘,将一桌子的菜全部清空,朝着「采之屋」的院落大门前进。
这座以十呎高墙围起的四合院,仅靠着一扇圆拱门与外相通,周围还挖着及腰沟渠,防止宵小入侵。一到夜晚,这圆拱门就会关上,不许人恣意进出。外面更有着男仆们组的巡逻队,整夜轮班守护此处的安全。
论警卫森严,尚不及宫中的滴水不漏,但和其他大户人家相比,却已有铜墙铁壁的水准。
第二关,即是要将餐点送入「采之屋」前,得通过圆拱门前的主事嬷嬷的锐眼检查——据说她对丫鬟们手的干净与否,以及服装整不整齐特别啰唆。
一行人抵达门前的时候,那儿已经鱼贯排了三、四名提着水的丫鬟,一个个等着入门许可。
「只要过了这关,咱们就算成功混入。大伙儿各自努力,别被看出来了。」提着餐篮抛下这句话后,茅山辉自己打头阵地吞下变声丸,上前排队。
「嘻嘻,不过是在自家里院子逛一圈,也搞得像是打劫大牢,倒是有那么一丝刺激。」郎祈望要去排队之前,小声地与泰子伯咬耳朵道。
「要是搞砸在你身上,萧证肯定不会放过你,事情就会更刺激。」华钿青揶揄道。
送了他一记白眼,郎祈望也意识到萧证那杀气腾腾的眼神紧盯着自己不放。暗地吐个舌头,不再搞鬼地接上排队的人龙屁股。
很快地,轮到茅山辉了。
「怎么来了个生面孔?」主事嬷嬷瞧了瞧她。「新来的吗?」
「是,总管大人要小女们来这儿送菜,考验小女们的手脚。总管大人说,只要给嬷嬷您审过,他就安心了。」细声细气地讲。
「这种事情总该事先讲嘛!嬷嬷我也很忙的,哪有时间帮他鉴定你们这些丫头。好了,去吧、去吧!」
有惊无险地,他们一个个地被放行,直到萧证——
「欸,妳等等!」嬷嬷将她喊住。
众人屏息,心情万分紧张地望着萧证转头面对嬷嬷。
「……你,那个歪了,知不知道?」
差点以为她是看穿了自己的伪装,萧证一脸错愕。循着嬷嬷指点的手,低头一看。「是,抱歉、抱歉!」赶紧将裙前腰带调回正中央。
「下回注意点儿。」
「是。」
大家这才呼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以为不行了呢!」郎祈望代替大家说出了心声。
茅山辉道:「总而言之,先将餐点送到中翼的主厅,再按照当初说好的,大家各自散开,去寻找冬生的所在。」
众人点了点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接下来能不能顺利地找到邬冬生,只有天知道了。
「嗯,还算是能见人的程度。」
小雁儿拿起手绢儿仔细地替冬生修了修唇角多出的胭脂,以及过红的颊粉,笑道:「要是能在小地方注意一点,就没什么可以挑剔之处了。从这点就看得出,不管再怎么装扮,骨子里你还是个粗枝大叶、少根筋的大男人。」
亏冬生一直自认是个心细如发、小心谨慎的人,被小雁儿夫人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沮丧。
「别难过了,我这是拿你和姑娘家们比。倘若拿你和其他男子相较,你又比他们高出许多。有些地方男女本有别,不是说学就能学得会的。况且我们只是想骗过外人一时的眼,在这萧家府内,你还是可以照样做你,没人会泄了你的秘密,安心吧。」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丫鬟们前来通知早膳已经备好,请他们移驾主厅用餐。
小雁儿牵起他的手,道:「喏,笑一笑,笑容可是最不花心思、又不必费事、最美的妆了。」
冬生闻言,不禁苦笑。
「不行、不行,要笑得再开心一点。像这样子!」扮了个鬼脸。
这会儿他可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很好。现在的你,无论是谁都会被你这个大美人给迷晕的。我们走吧!」
小雁儿夫人亲热地挽着他的手,将他带出了西翼房。
原本西翼房是小雁儿夫人的住所,可是为了让冬生住进来,小雁儿搬去与大雁儿挤东翼,把西翼直接让给了他。
在他们走到主厅的路途上,沿途都有许多丫鬟们或远观、或近瞧地注视着。太过热切的视线,一度让冬生很想返回屋里,照照镜子看自己是多长了个鼻或多出了个眼。
但是小雁儿紧拉着他说:「不许逃,记住我说的,你要习惯被人瞧,要明白大家是在瞧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大美女,不是在瞧你邬冬生男扮女装,所以用不着有任何的心慌意乱。」
话是这么说,但走到哪里都被人家盯着看,依旧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
「……冬生!」
咦?他停下脚。
「怎么了?」
「我仿佛听见了谁在喊我冬生……」那声音听来很像是证少爷。
「一定是你听错了吧!」小雁儿一口否定道:「小姨娘我什么也没听见。况且,在这屋子里你不是『冬生』,是『冬儿』,不要忘了。」
就是说啊,证少爷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这儿是府内守门守得最严格的地方,谁都没办法轻易地混进来。
「别再发傻了,陪我去向姊姊们请安吧。」
颔首,冬生最后一次地回头看了下,那声幻听未再出现。他若有所失地垂下了肩膀,跟上了小雁儿夫人的脚步。
躲在院中的灌木丛里,泰子伯和郎祈望两人,拚命将萧证压制在底下,不让他再把头探出去。
「你这傻子!现在冲出去,不是立刻被人抓包了吗?我知道你看到冬生,就像狗瞧见了肉骨头般,忍不住要上前去咬一口。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你要忍耐呀!」
好不容易见冬生的身影渐行远去,郎祈望这才松开手说。
「真是的,我看天底下也只有你,能在那样的装扮底下,认出她就是『冬生』。刚刚猛一看,我还以为是萧老爷纳了新的小妾——哪儿找来那么一个漂亮的大美人儿。」
郎祈望从来没觉得冬生长得漂亮过,可是方才见到他的女装扮相,那真是得竖起大拇指称赞。
到底三位夫人是在那硬邦邦的家伙身上施了什么法术,怎么有办法让他生出婀娜多姿、玲珑有致的身段,走起路来还摇曳生姿的……叫人不禁看傻了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骗了,其实就像萧老爷说的,冬生本是女儿身吧?
唉,不研究这个问题了,现在更伤脑筋的是眼前这家伙呀!
「你听好,知道冬生住哪间房,咱们就不必急于一时,可以在这边等到他回来,单独一人的时候,再溜入房内找他就行了。」
见萧证两眼发直,神游似的,离开了他们藏身的灌木丛,欲跟着冬生的背影走,两人赶紧再把他拉了回来。
「哎哟,算我拜托你!行行好,安分地在这儿待着,不行吗?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将你捆绑起来了!」气急败坏下,一时忘我地大声嚷嚷着。
「谁?谁在那儿?快给我出来!」
糟糕!郎祈望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原状,这一嚷,招来了主事嬷嬷的注意。
「惠嬷嬷,什么事让您这样大小声地喊?」
「夫人,小的好像听见了一个男子躲在那角落骂人……我率人过去找一找,就让其他人陪您到主厅去用膳吧。」
「嗯,那您与其他人都要小心点儿。」
现在再不溜走,还待何时?郎祈望赶紧推着萧证与泰子伯,三人窸窸窣窣地往灌木丛的另一头爬出去。
孰料——
「哪里跑?!」
他们头一探出灌木丛,早已经守株待兔地等在那儿的嬷嬷,已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地指挥着其他几名丫鬟道:「将这些鬼祟的丫头们全部绑起来,带到主厅去!」
呜呜,万事休矣!
郎祈望早有耳闻姜是老的辣,这回则是亲身体验到此话不假。原来当他们听到嬷嬷在和夫人对话的时候,嬷嬷早已经派人在另一头,等着他们这些「鼠辈」自投罗网了。
大厅内,三位夫人或怒目、或愁眉,或是掩着嘴窃笑着。
「居然易容装扮成丫鬟跑进来?真叫人不敢相信!各位少爷的玩笑,也开得过火了些!」大雁儿严厉地一一巡看着被绑成一团的三人,以及他们被拆下的假发、套上的丫鬟外袍等等证据。「溜进来的,真的就你们三人?」
当初大家都说好了,谁「失手」被抓,也绝对不供出其他人,其他人可以趁乱逃跑。
「是,就我们三个。」好汉做事好汉当,郎祈望道。
「这件事我会去禀报老爷,请他处理。至于你……」大雁儿瞥了萧证一眼,打从方才开始,萧证的眼睛就紧盯着冬生不放,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大少爷不该由我来管,就请夫人您自己来吧。」
萧氏点头。「给妹妹添麻烦了。证儿,你跟为娘的回房。冬儿,你回你的住处去吧!」
坐在几个婆婆身旁,冬生即使看见了萧证,内心波涛汹涌,也得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
「冬生!」
可是萧证却不一样,他毫不遮掩见到冬生的喜悦,他拚命地想拨开阻止他的人们,接近他。
「放开我!我要和自己的妻子讲话都不行吗?」
萧证的大力挣扎,弄得几名丫鬟都摔倒了。萧氏见状,示意四周的人离开,留下自己与儿子独处。一等大家——包括冬生——都走了,她才来到儿子面前,替他松开绳索。
「娘——」
「啪」地,萧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下就是一巴掌。
萧证摀着脸颊,这或许是自己成年以来,第一次挨母亲的巴掌。母亲是个鲜少动怒的人,自己一定是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才惹得她如此生气。
「娘真是替自己感到丢脸,生了你这么一个任性、不用脑子的儿子!」萧氏气呼呼地说道:「你知道冬儿在这边过着多辛苦的生活吗?早上清晨即起为梳妆,接着还得花非常长的时间练习坐、练习站,甚至练习讲话,矫正自己的男儿习惯。你以为他是怎么在短短十天之内,达到这样的成果?他日以继夜的努力,还不是为着能早一天结束修业,回到你身边!
「结果听说你这些日子,连宗一总管帮你安排的钱庄、布庄见习都不去,镇日像抹游魂般!和拚命努力的冬儿相比,你简直是颓废到极点了,你连替他提鞋都不配,我真替冬儿不值!」
萧证无话可说,他知道自己不对,一切是自己不好。他不是没想过要振作,只是满脑子都是冬生,让他做不了其他事。
「你要是还知道『羞耻』怎么写,就立刻给我回去,好好地振作!学冬儿一样努力……不,你该加倍努力,让我们看看到底冬儿是有『帮夫运』的贤夫,还是害得你变成废人一个的公狐狸精!」
「娘!冬生怎么会是狐狸精?」
「假使你再继续失魂落魄下去,早晚会有人这么说的!」萧氏一叹。「或许你会埋怨你爹,觉得他蛮行霸道、独断独行,可是你爹还不是在替这个家设想,把这个家看得最重。你想抱怨你爹吗?那先试着扛一点你爹扛过的担子,才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地明白你爹为什么作出这些决定的道理。」
「孩儿……会接的,我会努力接的!」
母亲针针见血的训斥,说得萧证几乎抬不起头。
「可是在孩儿回去之前,让我和冬生说说话、聚一聚,可以吗?我已经十天半个月没见到他了,孩儿好想他!」
萧氏叹了口气。
「我看,冬儿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
「那孩子曾说过,他在未修业完成前,不会与你见面。」
萧证摇头,冬生不可能不想见他。
「你不相信?那就去试看看吧。为娘的,可是先给过你警告了。」
他置若罔闻,欣喜地立即掉头冲出主厅,直奔冬生的住所。
终于,终于可以用这双手,牢牢抱紧他心爱的人儿了!
第四章
直奔西翼厢房的萧证,吃了个很大的闭门羹。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冬生!」站在门前拚命地敲着门板,心急如焚地说:「咱好不容易盼到了能和你见面的机会,还挨了娘的一巴掌,才见到你的!」
门内的冬生一手放在充作门闩的横木上头,一手放在门心中央,那仅有一小小道缝眼的地方。
「爷,您请回去吧。冬儿不能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