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严戈叼着烟斜着一双浓眉,看上去有些滑稽,“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你们要不要脸啊?有钱没钱怎么了?你有钱?你的钱是你自己挣的吗?”严戈的话引来一片人的哄笑,有人道:“这种话真是翻来覆去说也不会有人腻的啊。”
也有人附和,“我爸妈的钱又怎么了?我爸妈的钱不是我的钱吗?傻逼逻辑。”
苏秦眉头一蹙,伸手拉住了要挽袖子揍人的严戈。众人都看向这个长得清清瘦瘦的大男生,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厉害话来,却不想苏秦只是淡淡道:“比钱有什么意思?要比,就比期末的成绩总分吧。”
众人:“……”
在这一幕出现之前,时间倒回到早上九点,南城大学门口。
苏秦晚来了一步,他到的时候,张勇义和陈淼已经在门口聊了会儿天了。
“不好意思。”苏秦紧走几步上前,“前面堵车了。”
“没关系。”陈淼笑了笑,道:“我听大勇说,今儿个就我们三一起?”
苏秦点头,以为她嫌人少,“或者你也可以多叫几个人……”
“不用不用。”陈淼摆摆手。她今天穿了一件牛仔连衣裤,长长的头发扎了个精神的马尾,画着淡妆,踩了双坡跟的鱼尾,看起来十分清新自然。
她身上挎了个小包,双手顺势插进裤兜里,侧头看两人,“去哪儿玩?”
张勇义显然有些紧张,余光老往苏秦那里瞄,苏秦其实压根没想那么多,今天他就是来当电灯泡的,自然要有电灯泡的自觉。可眼下看两人都盯着自己,只好想了想道:“去……逛街?”
陈淼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张勇义也是叹气。
苏秦莫名其妙,心里道:逛街难道不对吗?还是城里人喜欢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想起前天坐下就被灌醉,心里有了点阴影,更坚定道:“我还是第一……第二次来南城,很多地方没去过呢。”
陈淼点头,“我也是,我家靠海,苏秦你呢?”
“我在长白山那块儿。”苏秦笑笑,又看张勇义,“说起来,张同学好像是地道南城人?”
“嗯。”张勇义道:“别叫我张同学那么见外,叫我大勇就得了。我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今儿个我就当个临时导游如何?”
陈淼赞成,苏秦自然也没异议。
第一站先去了南城市中心的购物商城,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南城最繁华的地方,许多建筑还保留着旧时模样,看上去别有风味。
八车道的马路上架着高高的人行天桥,桥上有人在搞义卖,白色的T恤上印着一些原创的字画,卖来的钱将会捐给贫困山区。
苏秦在那摊子上顿了顿,没买T恤,却是捐了五元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他能拿出来的心意。张勇义和陈淼也跟着捐钱,陈淼见那T恤好看,卖得也不贵,干脆拿了两件。
三人说说笑笑一路在街上晃着,陈淼时不时窜进某家衣服店看衣服,两个男生自然是跟着,苏秦觉得有些无聊,但余光瞄见张勇义一副满足幸福的样子,像尾巴似的跟在陈淼身后,不由弯了弯嘴角。
“这件适合大勇穿啊!”在一家男士衣服店里,陈淼伶起一件立领T恤在张大勇身上比划,张大勇紧张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双腿立正腰身笔直,脸上涨得通红。
“好、好看吗?”张大勇僵硬的转头去看苏秦。
苏秦在一旁忍不住想笑,就见陈淼兴致勃勃提着衣服,踮着脚仰着头。张大勇一米九的个头在商店里也显得十分突兀,看上去像美人身边站了只大狗熊。
“好看。”苏秦点头,顺便看了眼衣服的价格,随即瞪大眼,“要四百元?!”
陈淼点头,“刚好在打折……唔,拿下来应该三百左右。”
苏秦倒抽了口冷气,下意识伸手扯了扯自己的旧T恤,心道:这料子有什么不一样吗?在自家镇上贵死了也就五十元。自己这身穿了三年了,当初买的时候也才十五元呢。
不过这些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看那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不要扫了兴的好。
在商城逛一圈下来,张勇义手上伶了几个口袋,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衣服。另外几个不用说,自然是陈淼的。
苏秦算是彻底领教了女人买东西的劲头,这边看了那边看,犹豫不决,又觉得哪样都好,可是买了之后又觉得没买的更好。
想起自家母亲也就在菜市场上跟人讨价还价有这个劲头,衣服鞋子什么的,已经有很多年没见母亲添置过新的了。
“苏秦什么都不买吗?”陈淼喝着一杯奶昔道:“刚才那件衬衫好适合你的。”
陈淼说的那件衬衫,是白底带着蓝色格子的。格子间隔不密,看起来十分清爽,在两人的怂恿下,他被推进换衣间试了试,出来之后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连卖衣服的售货员也不住盯着他看。
只是那条皱巴巴的牛仔裤和老旧的运动鞋实在格格不入。
“我穿的还够呢。”苏秦道:“再说也快立秋了。”
陈淼赞叹道:“之前就觉得了,苏秦你真节约。”
苏秦笑了笑,并未多话,他目光从陈淼手里的奶昔上划过。那是刚才张勇义给买的,一杯就要八元,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城里的东西都这么贵。他出门前因为怕渴着,专门用水壶装了一壶烧开放凉的白开水带在身上,本想请他们一起喝,因为水壶有专门的小杯子。
只是看现在的情况……
陈淼是奶昔,张勇义手上是可乐,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第二站几人去了二环上的言厢。言厢是条街道的名字,在南城也是一个出名的旅游景点。
这里从街道到建筑全都是古色古香的样子,青石板小路,红漆廊柱,雕花窗框,飞檐翘角。
青瓦下吊着看似青铜的风铃,街道的商店倒各色各样:有西式咖啡厅,卖民族小饰品的民族商店,也有快餐厅和酒吧茶园。
灰色的墙壁上雕刻着南城的历史,来往者大多是游客,外国人很多,拿着相机不停地拍来拍去。街道上也有小摊位:卖设计新颖的玩具的、皮影的、还有拥有北京特色的吹糖人。
苏秦对皮影很感兴趣,上前瞅了瞅,发现一个就要六百,还是最便宜的。
他砸砸嘴,眼看着几个好奇的老外用蹩脚的中文与老板攀谈起来。他拽着书包带子追上前面两人,就见张勇义和陈淼停在了一家小饰品店前。
那家店面至多也就十个平方,贴着墙放了密密麻麻的小东西,门前的玻璃柜上还放着许多小盆栽。
苏秦的目光落到里面一排栓在绳子上的玻璃小瓶上,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光了。
那是有成年人四个拇指大的玻璃瓶,透明的瓶子里装着水,里面装着小巧的金鱼,蓝色、黑色、红色都有,瓶子上塞着软木塞子,就是一个可随身携带的小鱼缸。
“这个多少钱?”陈淼似乎也看上了这个,旁边张勇义赶忙问老板。
“二十一个。”老板从电脑后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张勇义二话不说就要掏钱,余光瞄见苏秦也盯着看,便多了份心,直接买了两个。
陈淼脸上自然是欣喜,接过之后说了几声谢谢。那笑容看得张勇义心都要化了,顿时有种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的感觉。
而将另一个拿给苏秦时,苏秦一愣,赶紧推开,“不行不行,怎么能平白无故的……”
“拿着吧!”张勇义给他塞手里,随着两人晃来晃去,玻璃瓶里的小金鱼也晃来晃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张勇义压低声音,“就当谢礼了!别客气!”说着还重重拍了怕苏秦的肩。
苏秦被他拍得差点直接跪下去,手心里冰凉的玻璃瓶透着光,有种纯粹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点头道:“谢谢。”
张勇义笑起来,“客气啥!”说完,又屁颠颠跟上陈淼去了。
苏秦走在后头,抬手举着瓶子对着阳光看。外面折射的景色都变了样,仿佛是缩小版的世界。
光线在边缘勾勒出朦胧感来,小金鱼甩着鱼尾用嘴巴碰瓶子壁,仿佛亲吻。
苏秦扬起笑容来,突然觉得这小家伙真可爱。低下头,将系着玻璃瓶的红色绳子系在了腰带上,瓶子则放进裤兜里。
一路上,苏秦格外小心,害怕不留意就碰到玻璃瓶子,三人在言厢逛完了,随便选了家快餐厅吃了顿午饭,下午又朝另一个景点去了。
第三站稍微有些远,在南城郊区,却也是古色古香的地方。
三人先后坐了地铁和公交,待到地方时,下午的日头稍微大了一些,苏秦额头上浮出了细密的汗水。
“这里去了之后,最后一站咱们去海洋馆。”张勇义道:“晚上就在那边吃饭,再回学校。”
陈淼点头,显然很满意一整天的安排。
她与张勇义已经十分熟稔了,两人说话嘻嘻哈哈,张勇义后背早就被汗水打湿了也一声没吭。
苏秦看着张勇义愿打愿挨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羡慕。他逼迫自己不去想常易,可总是在张勇义体贴的问话里与那人的身影重合起来。
张勇义对陈淼的关心,就如当初常易对自己一般。而这个人,也会在隔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就不再喜欢陈淼了吗?
这份热情这份坚持和这份执着,也会随之消失吗?如果真到了那时候,说不定自己可以问问他:喜欢的心情消失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下午两点,太阳越发炙热起来。陈淼没带遮阳伞,扯着张勇义一起去了旁边的商店里躲避。
小小的百货商场分三楼,里面卖得大多是些南城特产。
苏秦一进门就松了口气。商场里开着空调,凉意沁人,身体黏黏的感觉也随之好了起来。
他伸手摸出玻璃瓶看了看,确定鱼儿好好的,又重新放回裤兜里。只是这么一下没注意,等他抬头时,恰巧撞上一个人。
那人从斜刺里出来,手上端着杯冰咖啡,被苏秦这么一撞,咖啡尽数泼上了身。
“对不起!”苏秦赶紧掏手帕,却被那人猛地挥开。
“什么脏兮兮的抹帕都往我身上擦啊!你当我是饭桌吗?”
苏秦一下僵住了,张勇义和陈淼回过头来,陈淼一眼看见这边情况,脸色一下白了。
“怎么办……”她揪住张勇义衣摆。
张勇义皱眉,正想上前,旁边一个人却突然凉丝丝开了口。
07
“这位小哥,明摆着你就是故意上去给人撞的啊。”
凉丝丝的声音传来,苏秦一愣,抬眼看去。
靠着墙边,叼着烟绑着头巾的男人正坐在一个玻璃柜后面。那玻璃柜里摆满了祈福用的红色长纸和一些佛珠佛像,玻璃柜上方还燃着檀香。
严戈身边还放着一尊弥勒佛,袒胸露乳,笑得眼睛眯起来,严戈靠在旁边,看上去莫名有些滑稽。
苏秦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这人,一时有些怔住了。
被撞的那人眯起眼,“什么叫我故意撞上去的?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钱一件吗?外国货懂不懂?就他这样子……”
那人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音:“恐怕当了家底也赔不起。”
苏秦脸色有些难看,那头陈淼却是认出了那人,“母陈浩!”
张勇义低头看她,“认识的?”
“我们学校的二年级,也是艺术院的。”陈淼压低声音道:“家里很有钱,只是人品……”
这么一说大家都懂了。陈淼声音虽低,但旁边就是严戈,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严戈冷笑,“原来是仗着家里有钱就了不得的公子哥啊。”
陈淼看了严戈一眼,男人穿着背心,一手撑在玻璃柜台上,嘴巴斜斜叼着烟。烟气往上冲,男人好像眯着眼,虽然绑着白色头巾,但刘海过长遮住了眉眼,有些看不清楚表情。
高挺的鼻梁,硬朗的轮廓,下颚上还蓄着胡渣子。看上去虽然有些流里流气,但听他语气说话好像是帮着苏秦的。
陈淼和张勇义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
母陈浩被说成是公子哥,倒也不恼,只是丢了手里的空杯子道:“有的人就是这样,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说完,又低头看苏秦,似乎刚认出他,佯装露出诧异模样来,“哟,这不是药学院的新生苏秦吗?还是高分入学,学费减免一半呢。”
这话听着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苏秦无法理解,“我不认识你。”
母陈浩冷哼,“我是艺术学院大二生,你的学长。”
苏秦点头,对方见他没什么反应,又硬邦邦道:“我在外面还兼职模特,在学校可也是有些人脉的。”
那又关他什么事了?苏秦露出茫然眼神来。
严戈在后面好笑,苏秦就像一团棉花,任别人怎么发力,却都软绵绵吸收了进去,让人一口气堵在胸口,气血旺点的人恐怕就要上火了。
“药学院今年的第二名,是我表弟。”母陈浩提醒道:“陈鸣。”
苏秦终于有了点反应,这个人他记得,只比自己的成绩低了三分而已,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得了学费减免的资格,他却没有?”
苏秦好笑,“按照学校奖学金获取要求,入学减免学费一半者,需总分不得低于学院要求10分之内,还需提出家境情况申请。”
母陈浩声音故意拔高了一些,“你家很穷?”
苏秦愣了愣,因为这里的吵闹,让许多游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大厅里众人或多或少都偷偷看着这边,间接小声议论着。
“……我家在山村里。”他淡淡回答。
母陈浩一下笑了,“这就是了,我弟只比你低了三分,这么巧?为何不是十分?十五分?偏偏是三分?你不会是仗着家里穷苦,让老师偏了点心吧?”
这话就过分了,不仅是张勇义和陈淼,严戈也站了起来。
高考这种分数作弊?且不说阅卷的老师是不是认识的也不清楚,就算是认识的,如何会为了这么一个学生改分数呢?
不怪严戈心里冷嘲:向来倒是听说塞钱改分数,甚至是冒名顶替的,却是没听说过谁有那个同情心帮人加分的。
陈淼也道:“母陈浩你别太过分了,你这根本说不通。”
母陈浩当然也没指望会说通,他不过这么随口一说,重要的是他想拿苏秦家穷这一点说话,所以话题转来转去都在苏秦家境上打转。
说起这个母陈浩也是个被宠惯的,小时候是孩子王,长大了自家兄弟姐妹什么事他也好管个不平。
陈鸣是只比他小一岁的表弟,这表弟读书能干,就是有些呆。原本这次家里人对外夸下海口说保准是第一,还能拿到南城大学特别难拿的奖学金,却偏生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苏秦给搅合了。减免一半学费什么的他们家也不穷,不稀罕这点,可话说出口了,多的是人看笑话,这就有些面子上下不来。
母陈浩是个喜欢出风头的,表弟要来自己学校上学,起码先给人把后台扎稳了。而且这里面其实还有些小秘密,陈淼是艺术新生里算长相不错的女生,他原本有意相约,却刚巧碰着苏秦在女生寝室楼下约人的一幕,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就足够他看苏秦不爽了。
其实这一日两人撞到一处实在是巧合,他没约到人,便和一帮子朋友出来散心,哪里想到遇到他们三人也来了这里。远远地他就看见苏秦了,所以买了杯咖啡故意撞了上去。没错,严戈没看错,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