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季云晟撇了撇嘴,炯然的双目盯在孟奎身上,直言道,“适才高人说过,等到了清净之地便会将来意一一道来。此处也没有什么外人了,既然贵师兄一无所知,还请高人把话言明吧!”
“这个,这个……”孟奎这个了半天,一张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许久之后才憋出了一句话,“我们就是来看看灵源之花,也没有别的了……”
“先前不是说了要本楼主交出来的么?”季云晟冷笑道。
“一时口误,一时口误!”孟奎连连摆手,改口道,“曼珠沙华离了三途河水便无法存活,若此刻取出,岂非断了它的活路?在下虽不才,这个道理还是懂得的。”
“那倒也未必,曼珠沙华只要花开便不再需要三途河水浇灌。当初贵派的祖师爷将此花交由惜芳楼照看的时候也说过,灵源之花的归属端看有缘人是哪位,若有人能使此花盛开,曼珠沙华便归他所有,”季云晟说着,不冷不热地瞥了孟奎一眼,暗笑道,“本楼主原本还以为,高人是要来当这有缘人的呢!”
孟奎匆忙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客气地推却道:“本是地狱妖娆花,落入了凡间又如何能够盛开?在下还是知道分寸的,这有缘人的头衔,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在下的头上来……”
“高人这就妄自菲薄了,凡夫俗子自然不会是有缘人,可你是乾坤派的高人呀,又如何能同凡人相提并论?灵源之花就在眼前,高人快去试上一试吧,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楼主太过高看在下了,不敢当,实在是不敢当……”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太极,始终没有定下结论。倒是洛倾城听着他们的交谈,银眸闪亮了好几分,兴致勃勃地插话:“只要花开,就能把它带走了?”
这般跃跃欲试的口吻听得两人瞬间顿下了话音,季云晟眉心锁起,目露深思;孟奎不敢置信,啼笑皆非。
姬肆雅悠然一笑,道破他的心思:“洛岛主看上了这朵曼珠沙华?”
“很漂亮。”洛倾城眨巴着银眸,点头应道。
“但曼珠沙华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开花的……”姬肆雅低叹出声,斟酌着说出一句话来。
“那要试了才知道。”洛倾城扬眉浅笑,袖摆轻挥间,人已向着中间的那团火红跃去。
“洛岛主不可,里头是布了阵法的!”季云晟立即阻止出声,却是来不及了,那抹如仙的白影已经踏入了阵法之中。
平地倏然卷起的狂风,比起之前石门开启时刮出的那一阵更加凛冽蚀骨,刮得孟奎直接飞到了门外,一屁股坐倒在地。秦朗也站立不稳,退避到了门口。季云晟在狂风乍起之时已经退到了墙角,唯独姬肆雅还伫立在原地,袖摆起落间,腕上挂着的翠绿佛珠迎风摇曳。沉静的绿芒微微闪耀,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明明是无形的风却成为了一道实质的墙,在洛倾城走进的那一刻分割开了两个空间,墙里墙外,截然不同。
季云晟背靠着墙面,呼唤了洛倾城几声却没有一丝回应。随即目光一沉,关切道:“洛岛主不会出事吧?”
“风蚀阵法一旦被触动,要等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停歇,在此期间,入阵的修行者除非找到破阵之法,否则便会因风力侵蚀魂飞魄散!说来这阵法还是我乾坤派的祖师爷呕心沥血之作,寻常人等自然是有进无出。不过,那位洛岛主既是出自修仙圣地,一个小小的阵法自然是困不住他的,楼主不必焦虑。”
门外的孟奎慢吞吞地爬起身,故作好心地劝解。自他看到阵法运作,心中便惊骇不已,一想到先前季云晟字里行间存的心思,都是在煽动他入阵,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因姬肆雅尚在此处,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暗中嘲讽个一两句。
季云晟自然听出了他的暗讽之意,但心中挂念着洛倾城的安危,也懒得同这小人计较,转向姬肆雅确认道:“贤弟以为呢?”
“如他所言。”姬肆雅微一颔首,镇定自如,说罢拢起腕上的佛珠,一颗一颗细数起来。
阵法之内,狂风席卷着黑暗拢起坚不可摧的禁锢,深沉,压抑,令人绝望。洛倾城却浑然不觉,径自朝着中心走去,那朵曼珠沙华火红得越发耀眼迷人,似要将看者的心魂收入其中。
洛倾城在花前蹲下身来,摊开的左手轻轻触向燃烧着的火红花蕾,能够灼痛灵魂的火光似乎感觉到了来人的意图,在顷刻间燃烧得更加绚丽,但并未退却,反而亲昵地蹭了蹭来人的指尖。
银黑色的双眸褪成了魅惑的浅银,喜悦的微笑同样在唇角绽放,洛倾城低下头来,在靠近花蕾一寸的地方停驻,唇瓣微启,贝齿间溢出三个字来。
“盛开吧。”
15.武技之说
随着那道天籁般的嗓音落下,燃烧着的火光一丝一缕从花蕾间穿越而出,如同编织起一道细密的网。那张网层层叠叠,包裹着生机,有火苗自网眼中闪现,似要渗透进人的灵魂。
洛倾城好奇地盯着那张火网,银眸流转,似在猜测着网中花朵的模样。而下一刻,火网瞬间散去,一株怒放的花朵映入眼帘,张扬的,美丽的,妖异的,魅惑的,在充斥着的生存的喜悦的同时,又蕴含着死亡的凄美。
彼岸之花,曼珠沙华。
莹润的指尖尝试着勾起那一片纤细的花瓣,却在触及的瞬间,被盛开的花朵纠缠住了。洛倾城惊疑了一声,眼见着那朵曼珠沙华有意识地环绕上他的左臂,碧绿的根茎缠成繁复华美的纹路,沿着小臂一直覆到了手肘处;胭红的花瓣贴着他的手背纠缠着绕上了手指,最终形成指环的模样,而原本被他戴在左手上的两枚戒指却被霸道地挤落了指间。
只听先后两声清脆的叮呤,指环落地。洛倾城顺手将那枚龙纹琥珀扳指戴到了右手上,至于那枚玉指环,在他看了两眼后就被扔进了海螺耳坠里。
左臂上的曼珠沙华顺着他的意愿照亮了被风蚀阵法禁锢的空间,黑暗席卷,狂风咆哮。洛倾城试探着伸手接触风形成的壁障,奔腾的暗流在他触及的一霎那,迎面汹涌而去。
石门之外,孟奎装模作样地踱着步,眼光时不时地瞟向季云晟与姬肆雅,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
“雅公子,季楼主,那位洛岛主入阵才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算即刻找到了阵眼,没个小半天也是不能将阵法破去的,二位是准备等到他破阵而出么?说起来,在下与两位也抱着相同的心思,十分想在此地等待洛岛主出阵,无奈我师兄弟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一步……”
“师弟,我们还有什么要事在身啊?”秦朗回头看了看他,疑惑地冒出一句话来,随后目光再次定格到风壁之上,眼神是担忧的。
额头的青筋止不住跳了好几下,孟奎握紧了拳头,尽量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孔,提示道:“师兄难道不记得了?我二人留在此地是为了恭候大小姐,最迟明日一早,大小姐必定驾临,若我们不早早候着,岂不是让那些内门弟子捏到了把柄?”
秦朗闻言更加困惑了,皱眉问道:“早上的时候你不是说,大小姐一行已经赶赴琼璎城了,让我们直接到那边再会和吗?”
“所以就更要提前上路了,莫非师兄还想让大小姐反过来等候我们?”
“可时间上并不匆忙呀,月底之前赶到不就可以了么?陌三少的加冠礼也要到那个时候才举行呢……”
“师兄,我和你怎么就说不清呢……”
孟奎一心想要找个借口就此离开,无奈秦朗那榆木疙瘩的脑袋死活不懂得配合,眼看两人的争论越演越烈,姬肆雅数着佛珠的手指蓦地顿下,容颜淡然,墨绿色的瞳孔敛去三分喜悦之色,悄然吐出一句话来:
“两位不必争执了,不论是赶路还是等人,待出了此地后再商量不迟。”
季云晟眉峰一挑,欣然道:“莫非贤弟算出了洛岛主出阵的时日?”
姬肆雅悠然一笑,翻手将佛珠收回袖中,浅色的唇瓣微启,溢出四个字来:“正是此刻。”
他的话音刚落,风蚀阵法顿时升腾地更为剧烈,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意般,星星点点的红芒突破黑色的风壁,向外界扩散而去,比火光更为耀眼炽烈,漆黑的石室霎那间亮如白昼。一转眼的工夫,红芒已将风壁完全穿透,阵法中心,绽放的曼珠沙华的虚影熠熠生辉。一人携着血色妖花缓步走来的,艳绝于人世,独步在九天,那样无上的美丽,惊心动魄,掠人神魂。
姬肆雅淡淡地注视着他,那样深邃沉静的眸色似乎不蕴含只言片语,更似乎融汇了千言万语。渐渐地,一丝清浅的笑意在他的唇际勾勒而出,优雅,迷人,完美。
“洛岛主果真是灵源之花的有缘人。”
洛倾城回视着他,微笑着眨了眨眼睛,伸展开五指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得像个孩子。
“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姬肆雅轻笑着点了点头。
其余三人的视线随之全然落到了那枚曼珠沙华结成的指环上,没有一丝杂色的血红,衬着比玉色更为光洁的肌肤,妖异得蛊惑人心。
“灵源之花孤守此地将近万年,今日得遇有缘人,实乃一大幸事。我惜芳楼对于乾坤派的嘱托也算是有了完成,恭喜洛岛主!”季云晟悦然说道。
“也,也只有洛岛主这样的人……才,才能让灵源之花认主了……”秦朗面红耳赤,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却也是打心底里为洛倾城高兴的。
而孟奎自打一见到灵源之花,那双眼睛就黏住不动了,抓心挠肺恨不得夺到自己手中,但想着场上这几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所谓的师兄还只会扯他后腿,更何况是那位能从风蚀阵法中脱身而出的正主!这么一思量,也只能违心地说了句恭喜。
次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柔和地抚过掬芳亭的棱角,亭内小憩的两人,一位白衣胜雪,一位青衫如画,盛开的繁花锦绣纷呈,流淌的清泉叮咚悦耳,鸟语花香,不似人间之景。
洛倾城慵懒地半趴在石桌之上,左臂的袖口垂到了手肘处,恰巧露出曼珠沙华缠绕的纹路。雪球与团子难得地没有四处撒欢,而是像发现了新玩意般,撅着屁股凑到花戒之前想要抬爪拨弄。结果这新玩意着实不好招惹,没等那一黑一白两只小爪子靠近,看似饰品的曼珠沙华就活了过来,如丝的花瓣轻轻一勾,甩出一缕细小的火苗,灼人的温度吓得雪球和团子四蹿着逃开,但没过多久又凑了回去,发扬着屡败屡战的不懈精神。
姬肆雅就在对面悠然地煮茶,晨间的露水合着早春摘下的第一瓣嫩蕊,氤氲的香气袅袅袭来,令闻者神清气爽。这颇有教育意义的一幕自然落到了他的眼中,以睿智之名着称的雅公子只是淡然一笑,并不作声。
看了会儿雪球和团子狼狈地骚扰着曼珠沙华,洛倾城嘟了嘟嘴,银眸一转,落到姬肆雅身上。
“洛岛主可是觉得无聊了?”姬肆雅一边询问,一边动作娴熟地将最后一道沏出的茶水注入白玉杯盏中,推到他身前。
“我在想事情,”洛倾城摇了摇头回应,忽又问道,“晓光呢?”
“家族派出的护送贺礼的队伍出了状况,晓光过去接应了。”姬肆雅淡然作答。
洛倾城闻声眨了眨眼,蓦地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戳了戳雪球,命令道:“把昨天的动作做一遍。”
“吱呜?”雪球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主人,随即小脑瓜子灵光一闪,会意过来。
只见那团黑黢黢的小东西忽然跃至半空,猛地袭向那朵曼珠沙华,伸展的四肢周围凝结着亮橙色的灵力。雪球的本意是要学昨天的那抹幽魂,形成燃烧的蝙蝠之翼,但显然它的修为不够,比起蝠翼,倒更像是低空飞过的一只肥硕蝴蝶。
“吱呜!”战火——雷霆之怒!雪球很有气势地大喝出声。
可惜那朵接受到雷霆之怒的曼珠沙华很不给面子,先是慢悠悠地伸展开花瓣,然后在那只肥蝴蝶扑过来的一刹那,甩出了一团火球,将它给烤了。雪球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团子见状,一溜烟小跑着跳下桌面,也不敢再去招惹那朵花了。
“这是洛岛主领会的武技?”姬肆雅眸光微动,将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噙着的笑意始终温和。
“我看到的,不过雪球学得不太对,”瞄了眼角落里灰扑扑的那一团,洛倾城颇觉丢脸地转过视线,银眸亮晶晶地看向姬肆雅,好奇道,“这个叫武技?”
“运用灵力作战的技能统称为武技,这是其中的一种,”姬肆雅柔声解惑,“武技又分地武技、天武技和仙武技。境界登上了第五重天,可以使用天武技,而达到了第九重天则可以使用仙武技。当然,这也只是大概的一个划分,武技的运用主要还是依赖灵力,只要灵力充足,即使境界未到同样可以使用上乘的武技,但威力会有所欠缺。雪球跟着你一起修炼,现在也是第二重天巅峰境界,但它刚刚使的却是天武技。”
“这三种武技区别很大么?”洛倾城面带疑问。
“天壤之别,”姬肆雅中肯地给出四个字,随后又道,“地武技只是寻常的武功技巧,凡是武林中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只不过修行者在使用的时候能够灌注灵力,所以威力较大。地武技的秘籍江湖中流传有很多,能够自行领会者也不在少数。”
“天武技是融会了五行之力的武技。一般而言,只有境界达到了第五重天,对于五行之力有了一定的把握才能使出天武技。但最主要的,能否使出天武技的关键还是看自身与五行的亲和度,亲和度越高,领会天武技的时机越早,威力也越盛。天武技依据五行又分为五个系别,各有侧重。锋芒讲究一击必杀的突袭之力,栖木讲究生生不息的恢复之力,流水讲究源源不断的后续之力,战火讲究势不可挡的进攻之力,后土讲究刀枪不入的防守之力。”
16.两位公子
“比起地武技来,天武技的领会就要难上许多,记载有功法的秘籍也被各个宗派世家严密收藏,”姬肆雅说着淡然一笑,自乾坤戒指中取出一个雕饰精美的檀木盒子,交到洛倾城手里,口中叹道,“这是姬家藏有的天武技功法,姬某原先准备等洛岛主再突破一个境界后才拿出来的,现下看来倒是晚上了一步。虽说天武技还是自行领会的威力最佳,但洛岛主修行时日尚短,与其执着于领会武技,倒不如先学些功法傍身,其中有些还是不错的。”
洛倾城点点头,欣然接过,口中感兴趣道:“那么仙武技呢?”
“仙武技么?”姬肆雅闻言微微一滞,眸色更显深邃,清渺的嗓音接着诉说道,“如果说天武技价值连城,那仙武技就是可遇不可求。仙武技没有秘籍可学,只能自行领会,并且,真正要发挥仙武技的威力,必须领悟到玄奥,否则即使领会了仙武技也不过是一纸空谈,充其量也就是比天武技稍微强上一些罢了。仙武技更注重的是境界的提升,以洛岛主的天赋,再突破几个境界后,领会仙武技应当不在话下。”
洛倾城闻声,眸光流转,也不再关注仙武技的问题,兴冲冲地打开木盒子,将天武技的秘籍一股脑地拿了出来,一本一本铺满了整张石桌。看着满桌犹带书香的功法,看着那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银黑色的眸子由亮转浅,由浅转暗,绯色的唇瓣纠结得抿成一直线,最终略显恼怒地瞪向姬肆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