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每次见到你都在掉下限,你现在还有下限吗?”男孩子艰难地拿着那朵百合,眼前却突然一花,一股重力从空中落下,他按捺不住,便直直地往河里栽去,手上的小银弓和百合也直直落进了水里。
纵然忘川对魅灵没什么杀伤力,但是这么深的河流,掉进去也会爬不起来的,男孩子大惊失色,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臂弯。
熟悉的肩膀,还有熟悉的味道,男孩子睁大眼睛,才发现接住他的居然是父亲,他有点迷惑,往下看去,才发现那朵衰落在水面的百合花居然变成了先前的男子,滚落到了无垠黑水里,掀起滔天巨浪。
“重诺,管好你儿子。”男孩听到一声冰冷的声音,惊了一惊,才心慌地发现王居然来了,大批的侍卫列队站在河岸。
他父亲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他带到了岸边,河里掀起一阵波澜,水波冲天,卷曲成一个巨大的弧度,王便恶狠狠地踩在上面。
“你才没有下限。”那团黑水回答,里面居然还是之前男子的声音,男孩这会儿才发现,对面哪里还有男子的身影。
“堂堂魔界皇子,却跑来骗总角稚儿,你不羞耻么?”
“你更无耻,偷窥的过瘾么?”黑水大怒,从里面冲出一个鹅黄的身影,浑身湿漉漉的,黑发卷曲在鬓角,有点湿润的媚意,“不要再按了,再按我就死了。”
王站在浪头上,嘲讽地笑笑:“你也会死么?你当年打破我王城多威风啊。”
男孩从来未见过王如此冰冷的笑意,有些害怕,往父亲的怀里缩了缩,却被父亲按住了脑袋。
“唉,你怎么还记得这个破事。”鹅黄男子叹气,“再生气,你如今打败魔君,威名远扬,也该煞气了,怎么还如此斤斤计较。”
王沉默了片刻,陡然笑起来:“没错,我确实没必要再计较。不过执羽君,你家魔君都输了,你还找上门来作甚,找死么?”
被叫执羽君的自然是临花,他从黑水里爬起来,满身的狼狈,尤其是伤口处,烧灼的一片疼痛,却只能笑笑:“王过河拆桥的本事也太强了,我不告诉你他的弱点,你怎么能轻易打败他?做事不要太铁血,不然会遭到报应的。”
冥界不比魔界富庶,临花上次来过一次,不过那次忙着帮青君找魂魄,压根没细看,今次跟着幽冥王的銮驾缓缓往王城而去,才发现这里连他的一个界都不如。
明明不大的界,却能发展的比魔界好,他忍不住想叹气,不知道魔界到底是怎么了,一盘散沙,以前甚至能凌驾于仙界的,如今倒落到了最后。
上位者之间的战斗,其实只是一场政治游戏,可是被影响的却是整个魔界。
幽冥界不比魔界,王城自然也不如魔宫繁华,临花享受惯了,一路陪着幽冥王进宫,便几次露出不屑的神情。
“临兄似乎不大喜欢这里?”
临花直来直往:“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的,风景再好不入我心也是枉然,所以王上不必介怀。”
“我还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的。”冥王撤退下属,“你我当初约定,我帮你从忘川里拼出青帝,你将最强的战斗力那部分交给我,之后我履行合约,将青帝交给了你,你也留下了分身。咱们公平合约,实在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交给我的青君是不完整的。”临花单刀直入,“他妈的,你当我是傻子么?他根本没有神识,缺失许多记忆。”
幽冥王对他的爆粗不以为意:“这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他魂魄散在忘川里,我帮你捞出大部分已经不容易,怎么可能完完整整一片不少地找到?”
“曜奕。”临花眯起眼睛,“我现在弱的很呢,但是不代表我就毫无办法,我当初能力挑幽冥界,现在就还能。”他冷冷的,终于露出了不耐烦,“少点儿不要紧,但是恰恰少最关键的部分就不对头了,他是一个神,没有神识,你要他怎么活下去!”
“我看他现在就活的好好的。”
临花沉默下去,他们讲话的太快,还在花园里,临花等了等,摘下一片叶子才缓缓开口。
“我弟弟不好对付吧?”
这个话题开的有点不妙,幽冥王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开去。
“他脾气不好,报复心尤其重。”临花淡淡的,“输了一次就会来第二次,到时候就不像一对一单打那么简单了,况且你也清楚你是怎么侥胜的,只要他合体完整了,十个你都干掉了。”
曜奕脸色不定。
“把他神识找到,我帮你再败他一次。”临花淡淡开口,“这次我拿的赌约是我的主神识。”
“主神识?”幽冥王大吃一惊。
临花点点头:“是,你把青君的意识完整了,我整个都归你,要定誓约么?用一生誓约好了,如若违背,我碾碎成灰万劫不复。”
很少有妖魔敢用一生誓约,那跟献祭也没有区别了,日后若违背誓言便魂飞魄散,临花下如此重的誓,把幽冥王都吓了一跳。
“你还真是喜欢他啊。”曜奕神情飘忽不定,上下扫视了一眼临花,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起来,“值得么?”
怎么每个都喜欢问他值得不值得,临花有点烦躁,这就好像你要去做件蠢事,因为知道是蠢事本身就已经有点难受了,但是还要被人反复询问,一次次提醒你的愚蠢。
值得不值得有什么重要呢?反正他想做,那么就直接做下去好了,就算以后后悔也比后悔没做好。
他一点点都不在乎他喜欢不喜欢青君,他只是知道,那个神仙是唯一能够让他安稳睡觉的,所以就这样吧,谁要管那么多呢。
生命那么长,总要有点能让自己倾心去做的事情,哪怕是死亡。
他没有回答,垂下了头表示态度,顿了一会儿,幽冥王才冷笑一声答应了。
“好啊。”
曜奕带着他往大厅走去,其间还冷笑数声:“魔界的皇子归我了,我幽冥界以后自然蒸蒸日上,只是执羽君,你已经将死之身了,这个合约对我是不是不公平啊?”
临花低着头,轻飘飘地回答:“觉得不公平或者吃亏,你可以拒绝啊。”
哪怕他投降一天,也是魔界百年的耻辱,他不信幽冥王能够放弃这个机会。
他如此说,幽冥王的脸色越发晦涩了,看了他良久,终于拂袖冲侍女怒道:“把王妃叫来。”
临花抬起头眨眨眼睛:“曜兄实在是客气,上次过来没来得及见到嫂子,以曜兄样貌,想必嫂子也是绝色美人,居然让小弟饱眼福,实在是大方。”
曜奕冷冷一笑:“临兄贵客,乃我座上宾,贱内自然要出来奉茶问安的。”
临花自己的王城里美人无数,虽然没有正妃,但是有芙蓉在,因此见曜奕如此说,也不以为意,只等着看美人罢了,及至等王妃被侍女引了过来,才有点笑不动了。
被侍女簇拥而来的分明是个雄性,而且颇为面熟,一般他自恋的时候,每天起床都能在镜子里水盆里见到。
“你留了我最好战斗力的那部分,不用去打仗,居然拿来做王妃……”临花慢慢地说,想了想,还是把微笑撑了起来,“不过你也太抬举我了,居然还封妃,那帮臣子没抗议么?”
“临兄身份高贵。”曜奕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招手让王妃过来,后者一脸顺从,安安静静地走了过来,站在曜奕身边,“我自然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他露出一个浅笑,“临兄血统高贵,来日若是生下一儿半女,是我冥界之福,他们抗议什么?”
临花终于无言了,他很少露出这个表情,幽冥王便格外欢快,搂住王妃往临花面前推了推:“你走了也快百年了,怎么样,跟你走的时候差不多吧,本王可花功夫养着了。”
养在深闺么?这侮辱还真是无边无际了,临花想,却什么也没说,他当初做出选择的时候,便知道,日后要付出什么样的后果,尽管他心里有一种尖锐到咆哮的痛,但他还是忍耐了下去。
他缓缓松开捏紧的手,捏的太用力会被看出来。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凑在一起,临花眨眨眼睛,另外一张一样的脸却面无表情。
“如何?”他看了许久,曜奕凑过来,笑眯眯地问,“研究出结果没有?”
临花也笑眯眯的:“有。”
“什么?”
“长得真丑。”临花感叹,“有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曜奕的脸色变了变,想发作到底是忍住了,想了想又轻佻地笑了起来:“你想多了,你脸不好,身子却不错,尤其是,像你这样身份的,长得不好有什么紧,想想你身份就兴奋了呀。”
“哦。”临花拖长音调回答,上下扫视了一下对面木呆呆的脸,泛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那借我玩两天如何?”
他喃喃自语:“说来我最多试过对着镜子自渎,还没想过自己上自己什么滋味呢,不过你都说身子不错,那大概就是真不错了。”
他虽是喃喃自语,但是声音也不小,足够幽冥王听见了,后者忍了半天,终于变色了。
“你真是个变态。”
“好说。”临花悠悠回答,“你要是小气不肯就算了,何必这么骂我,我也不过一提,譬如你以后去我那里做客,我也会让芙蓉百合玫瑰伺候你一样的。”
幽冥王被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有理了?倒是本王错了?”
“好说好说,不用道歉。”临花拱拱手,抓抓头发,“哪里可以洗澡啊。”
他风尘仆仆而来,一路上浑身沾满了灰不说,刚才还在忘川河里打滚了一圈,浑身都是黏黏的:“对了。”他指指那个跟一样脸的分身,“借个内裤给我,最好还有衣服,我喜欢穿黑色的,谢啦。”
70 无离忧
临花醒来的时候,饿的肚子咕咕叫,他是妖怪,并不那么渴望食物,可是被青君在人间养成了习惯,早饭午饭晚饭顿顿不可少,还要精致不重复,最近乍然离开了美妙的食物,真是天天都不习惯。
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放下手的时候才发现一双眼睛贴着他,极静极静,深邃无边,像是要把他看到心里处似的。
一大早起来,就被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这样贴近看着,谁都不会很舒服的,他再次打了个哈欠,挪着头往床里靠了点。
“有事?”
潜台词是没事就赶快滚吧,谁知道对方一言不发,默默地看了他良久,才摊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问:“又做噩梦了?”
临花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被自己吓个半死,那个一模一样的分身款款深情地摸了摸他湿漉漉的额头,微微低着头:“不要总是瞎想,要真怕了晚上就吃点药吧。”他真的是很温柔,很怜惜的那种表情,让临花第一次后悔,以后再也不要表现出款款深情的样子了。
“你、你什么意思?”
“噩梦啊。”分身叹气,“总是没完没了的梦到自己在黑暗中走过,那么长,总也走不完。”他的声音幽幽的,“明明窗外就有阳光的,可是就是看不清,四周只有你的脚步声,静悄悄又嘈杂杂的,有时候听到有声音在叫,可是回过头去又什么都没有了?你想看看母亲吗?可是她不让你看,她总是会说’你要做出完美的收鞘‘,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你想扑上去,可是他会推开你。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空气里只有茫茫的雾气,于是又只剩下你了。”
幽冥界的环境与人间是最相似的,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清澈的水,和煦的风,今天是个好日子,斜斜开着的窗户里撒下大把大把的阳光,金色耀眼,光是看就能察觉出那股暖意,可是临花只是觉得寒冷。
坐在窗前的男子面无表情,声音柔柔的,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他的语气那样轻,说的话却那样的骇人。
他想他错了,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
临花怔怔地看着他,对方低着头,与他一样的脸上很温柔,温柔的看着他:“我当然知道啊,我就是你啊,每天都做这种噩梦,真是困扰啊。”
“可是你已经被我分割出去了!”临花大叫,差点崩溃,他的脸色涨得通红,他活这么大,经历过数次战争,害过兄弟杀过儿子,他什么都干过,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
他望着对方平静的脸,激动的快要哭了:“你只是一个身体而已,你怎么可能有我的噩梦?你不是该没有意识吗?”
这……这个分身,曾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是他把他割裂下来送给了幽冥王,他不知道这个分身居然会有意识,居然真的能独立思考!
“可是我有啊。”分身低声回答,掰着他的下颌微笑,“我有恨,很多很多的恨。”
临花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昨晚见面的时候,这个分身一言不发,不过是个式神罢了,可是如今的这个与他一样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充满了柔情与恨意。
爱与恨,两种极致的感情,可是他结合的天衣无缝,那样灿烂地微笑着。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这话问的平静,无关指责也无关难受,临花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初他急于分割,并没有提走所有的情绪,或者说……他留下了很多的情绪。
他失去了最强的战斗力,那么自然也不敢留下那份狂妄与孤傲,连带着他曾经做为皇子的高高在上与清高。
青君多次都疑惑他为什么变温柔了,他想,原因就在这里,他把负面情绪都留给了这个分身。
他……他是故意的,可是他忘了故意的后果,多年的酝酿与发酵之后,这个分身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了,能够分享他的一切。
心脏骤然停滞了一下,临花觉得有点难受。
他居然背叛了自己。
“因为要拿你换一些别的。”临花扭转过头,“就像买东西,有时候要以物易物,把不太需要的东西送出去,换回来想要的东西。”
他点点头:“我明白,我不重要,所以你不要我。”
临花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心烦,这个分身分离的太久太久,甚至能力比他还强,已经不再依赖他的主神识,有了独立的思考,现在讲话也能准确的戳中他。
那种一击即中的锐利,让他有种钝钝的痛。
“总有一天,我会拿回来的。”临花心烦气躁,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会拿回来的。”
“什么时候拿回来?”他幽幽地问,“在你在付出一次,把自己贡献给那个王八蛋的时候?”
“曜奕叫你什么?”临花挠头,避开这个话题,天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要面对一个跟他一模一样还有意识的分身,“不会也叫你临花吧?”
“墓陵。”分身回答,居然笑了起来,“我让他叫我墓陵,你觉得这名字好么?代表着灭亡与终结,我很喜欢。”
这货真的越来越独立了,临花想,这是他出生时母亲起的名字,他从未告诉过别人,这么些年来,哪怕他讨厌临花这个名字讨厌的要死,他也没有想过要把那个本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