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群娇软的生物,直直地冲到了魔宫里,芙蓉走在最前面,穿着一套繁复的七层纱衣,逶迤数丈,红色的裙摆像是黑蛇长信,摩擦着地板嘶嘶作响。
魔君就端坐在魔宫里,芙蓉第一个进去,自然第一眼也便看到了他,对方低着头喝茶,黑色的长发半遮住脸颊,穿了一身白衣,似是听到了动静,微微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却让芙蓉心里突突直跳,她虽然从小跟着临花,可是一者魔君两兄弟感情并不热络,见面的机会少,一者魔君很少出斑斓山,所以她从未见过魔君。
那是一张刀刻斧雕样的脸,每一根线条都那么坚硬冰冷,可是组合起来那么俊朗,只是远远看一眼,便觉得,这张脸天生就该是端坐在王座之上的。
妖魔界的妖魔天生一张好脸,她见过无数出拔的美人,有清秀出尘的也有妖艳妖妖的,更有那种纯爷们坚硬的,可是她没有见过这样英俊的脸,好像每个少女花期时深夜不可说出现的那张脸,代表了她们最深的春闺情怀。
他端着一杯茶,那是骨瓷的杯子,细白精致,而他的手是淡淡的古铜色,两色相应,莫名的有种情色感,可是他的那张脸那样的端庄冰冷,于是又有了肃穆的禁欲。
性的诱惑与拒绝两种气质,在他身上结合的很完美,甚至可以说天衣无缝。
这样的魔君……太出乎意料了,她简直有点明白,为什么临花那样力劝她降服。
她停顿在门口,她身后的女孩子不明所以,跟着停下,却在叽叽喳喳彼此交换着意见,嘈嘈杂杂。
“不要太吵。”
魔君悠悠地喝茶,他在人间的时候,性子又燥又凶悍,但是到了魔界,就安静了,多数时候都默默不言,偶尔才懒洋洋地讲两句话。
这次因为临花行踪咋现,他直接就来了魔宫,倒没有按照皇子时的喜好住在东之碧玉,而是直接住在了北边药珠,芙蓉听说那里曾经是大公子的寝宫,还以为里面像长生宫一样奢华,谁知道来了这里,才发现这里空荡荡的,只是粗放着几个木桌椅。
只有几个木桌椅,魔君坐在了上座,于是还剩下了那么一两个摆在身边,芙蓉自然是不敢讨座的,老老实实地跪着。
她这次旖旎出行,王城里的女孩子几乎都带出来了,玫瑰百合海棠美人芭蕉初梨碧桃等等美人带了一堆,现在都跪在药珠宫前。
她生平只服执羽君,会有这么老实的时候,不过是因为执羽君与幽冥王结盟派遣了使者过来,却被魔君恶狠狠地拒绝了。
她觉得她清楚这个魔君险恶的用心,想利用这次机会把二殿下困在幽冥界再也不回来,或者直接死在那里,不过她不怕。
只要她在,她总会想出办法让他回来的。
想到那个男子的时候,她心里有点暖,横生了若干勇气。
“魔君如果答应了我们的请求,我们自然不会再吵。”
说来还挺奇怪的,这个魔君身边不要说侍君,连青衣侍女都没有,就随便他们闯进宫来了。
“这是逼宫么?”
魔君浅笑,低着头把玩着手上的白色杯子:“哎,你们推选个代表上来,一堆人吵得我头疼。”
他说的时候并没有看芙蓉,可是芙蓉知道那是对她说的,这里的女孩子,也只有她的身份特殊点了。
她是大风啊,遮天蔽日号称战场军旗的大风啊,只有她有这个身份。
“并不敢逼宫。”她淡淡道,“只是身为臣子,请求陛下考虑一下……执羽君的提议。”
“这件事本座已经做好决定了。”魔君并不看她,继续玩着手上的杯子,他似乎玩的很愉快,嘴角一个浅浅的笑痕,“况且你们什么身份,也来问这些事?”
“那是我男人,我为什么不能问。”芙蓉脸色淡淡的,一手漫不经心地敲击在地面上,“我是女人家,总不了解魔君的大事,我此次前来,也并不为别的。”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不代表王将,只是作为女人,我总要知道自家男人是死是活。”
她确实是作为一个女子来的,可是带来的外面那一堆花花草草啊,已经要把魔宫拆了啊。
她身后海棠点点头,一手轻抚手上的长剑:“姐姐说的是,我们只想知道,我们家的男人罢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可是有些时候,再好的理由也抵挡不了权利。
“芙蓉。”临水的声音淡淡的,“你护主本座很欣赏,但是请你偶尔也用点脑子,你这样的愚忠于他刺激本座,其实是在给他添加麻烦。聪明的该明白,没实力尤其是求人的时候不要这么高姿态。”
他的手轻轻在半空中拍了拍,像是听了一曲好曲后的肆意叫好,可是海棠手上那柄玉碎剑瞬间就化成了粉末,像是无言的威胁,而他的表情不动声色。
海棠是她们里面除了她之外最强的了,而那柄剑吹毛断发,号称王城第一剑的玉碎。
“本座不接受盟约。”临水喝茶,放缓了语气,“芙蓉,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
“我不知道。”芙蓉强硬道,“我只知道,盟约不成立,他就回不来了。”
她也知道,如今她不能再强硬,已经不再有那个男子做她的后盾了,可是她又必须强硬,不强硬,那个男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他不能再是她的后盾,那她就成为他的后盾吧。
“唔。”魔君应了一声,沉思片刻,试图解释,“你要知道,我们有我们的考量,两界交好也没什么,只是如今我们交好,我们界比较吃亏……”
“跟我有什么关系。”芙蓉眼神凌厉,媚眼如花,丝毫不动摇,“他是我男人,我要让他回来,就这么简单。”
临水叹了一口气:“他要娶公主了,你还要他回来啊?”
“是。”芙蓉坚硬道,“我要他回来。”
只要他能活着回来,谁在乎他取了谁,爱了谁,只要看到他平平安安就好。
“可是本座又凭什么答应你呢?”临水淡淡的,“那是你男人,又不是本座的,本座凭什么要为了你男人放弃本座的计划,如今我们兵临城下,随时能干掉他们,本座为什么要放弃?”他一手挑起芙蓉的下颌,“给本座一个理由,足够的理由。”
他们距离的不近,魔君一直端坐在上座,可是只是眨眼之间,他已经挪到了芙蓉面前,挑起了后者的下颌,动作利落而干脆。
“你决定拿什么来贿赂本座,让他回来?”
“他是你哥哥。”芙蓉缓缓道。
“今天换成他在这个位置上,他会放弃这个干掉本座的机会么?”临水笑笑,“你的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本座。”
芙蓉闭上眼睛,知道这个理由也很扯淡,如果今日在这里的是临花,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临水再也回不来,她不允许任何人妨碍他的位置。
无论是人是神还是魔,都有点儿双标,护短都是天性,于她也一样。
可是现在她要护的是那个回不来的死小孩啊。
“只要你让他回来。”芙蓉想了想,咬着嘴唇,咬出血来,“我以后就归你,包括我身后的姐妹们。”
如果是为了临花,她可以牺牲掉,她想,不惜一切代价。
“归本座?你这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很有趣啊,”临水大笑,他很少刻薄,所以嘲笑的时候也很爽朗,丰神俊朗,可是那笑容就是伤人,好像烧灼人眼一样,“芙蓉,本座不喜欢女的,本座要你干什么?”
他大笑,眼神干净清澈,像是个小孩子,有种肆无忌惮的性感。
于一个美貌的女子来说,献身已经是最高境界了,可是那羞辱没有完,她战栗起来,她把自己放到了最低处,可是她还是被拒绝了。
她咬住唇,战栗着。
临水欣赏着她的耻辱,隔了很久才叹息:“认清自己的身份。”他挥挥手,“执羽君疼你那是他的事,本座的王城,可不允许这么肆意。”
“你只是没有尝试过女孩子的美好。”芙蓉强迫自己镇定,尽管她面色苍白,“我可以给你你不知道的美好。”
她没有办法,她只能拼命推销出自己,希望魔君能够心软一下,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个希望多渺茫。
放虎归山啊,任何有点智商的生物都不会干,换做她,她也不放临花回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总要一试。
“真的?”临水低低笑着,凑近她的耳畔,暖气若若,那张冰冷英俊的脸如春风般融化开来,薄唇轻扬,羽毛一样的贴在她耳畔,“芙蓉,怎么样的快乐,销魂么?”
轻轻擦过脸颊的唇柔软而丰润,带着男性才有的那种爽朗气息,刮过她的脸颊,像是拂过花朵的春风,轻柔的如落叶。
她忍不住想,很久之前,她还在松原的时候,她是一只小小的大风,第一次从湖面跳到岸边,那种春风柳上原的盎然与春意。
云太白,天太蓝,松原的春天那般的和煦,一片叶子从半空落下,她看着那片叶子很久很久,慢慢地变化成人型,她还记得第一缕春风拂过她光裸身体的轻柔。
“你真漂亮。”魔君碧绿的眼睛像一汪融化的湖水,幽暗纯粹,里面碎了一池的星光,亮的若星辰。
芙蓉一瞬间涨红了脸,她做王将已久,却从来没有男子敢如此对待她,连临花见到她都时常有畏缩之意,这次……
这个男子太英俊了,她想,感觉靠近身畔的气息暧昧又神秘,将她铺天盖地的拥裹住,令她呼吸都困难。
“看吧。”临水放开手上她的一绺头发,托腮看着她,“王城里漂亮的女孩子多得是,风流是雄性的天性,本座并不是不会,只是不屑对你。”
他轻轻地摸了摸芙蓉的头发:“你很有天赋,这种天赋应该用在战场上,如果你想求本座办事,不该是出卖色相的。”他轻轻笑笑,有点宠溺,“你要穿上你的戎装,骄傲地坐在本座的座下,把剑扔在本座的脚下,让那些漂亮的女孩子给你倒酒,然后吆三喝四啊。”
“我的座下,弱者没有哀求的资格,只有强者有要求的资格。”
她想她真的不太了解这个魔君,他与执羽君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子,执羽君对女子温柔依赖,这个魔君对女子冷厉,却自有一股宠溺。
那种宠溺与临花细声细语的安慰与花言巧语不同,是一种冰冷般锐利的疼爱,让你强悍到站在顶端。
临花会求她办事,可是魔君……魔君永远不会把她这种女子当心腹。
他是那种刚硬的男子,锐利坚硬,像是刀剑,而刀剑自然不会多情。
“阿蝶死了,以后你就编排在她的位置上吧。”临水最后道,坐回上座喝了一口茶,“跟着本座,不需要那么拘谨,跟十三一样叫本座阿水或者临水都可以,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十三或者来问本座,还有……”他嘴角弥漫出一股笑意,“还有,下次再有雄性这么挑逗你,你若是不自在,一拳把他的脸打花了就好。”
把这样一张脸打烂,有谁忍心呢?
“你会让他回来么?”芙蓉仰脸问,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真的这样顺利么?她不能相信。
“会。”魔君笑笑,有点嘲讽,“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投怀送抱,本座怎么忍心让你失望,况且你也说了,那是本座的哥哥。”
“我会好好干的。”她行了一个白礼,那是一个完全而恭敬的大礼,谨慎感激,代表了对魔君全身心的膜拜,她身后的女孩子一起随着她行了大礼。
她有点伤心,她想,其实这个魔君如此的有魅力,从今以后,她就要全身心地服务这个魔君了。
而她心里总是再想另外一个男子,他是个固执的死小孩,骄傲又倔强,绝对没有魔君这样冰冷的魅力,却那样的惹她心疼。
她早就清楚,作为王将,其实她是为了魔君培养的,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她住在王城里,那个男子那样的温柔,会在她起床的时候看着她微笑,送她一朵小花,轻言“香花赠美人”。
那个死小孩啊……
她想,下次再见的时候,他就是娶公主回来的时候吧,她再在王城里也够尴尬的,以后跟着魔君也挺好的,像魔君这种货色,她永远不会乱想。
她提起裙子出去,做王将太久,她已经习惯了穿戎装,今次特地为了讨好魔君换成了裙装,可是很不习惯,跌跌撞撞的,她想她还是适合手持长鞭飞扬脱跳。
她消失在门口,与此同时,碧玉宫的后殿里无声无息地绕出一个白色的人影。
“以她的实力,不足以让你下如此大的血本吧?要她全身心服务你有什么用?”出来的年轻人有张艳丽的脸,薄薄的嚣张,“实力不足阿蝶不说,这性子……除了血统,真看不出可取之处。不过她要是知道,你一早就没打算困住二殿下,而她自以为的牺牲根本是白牺牲的,她会哭吧……”十三摇摇头,有点儿惋惜,踢了踢椅子,“站起来,让我坐一会儿。”
“啊。”魔君喝了一口茶,百无聊赖地站起来让座,“实力无所谓,你以后多带带她就行了,重点是不能伤了她的心啊。”
“嗯?”白衣没有听懂。
临水懒洋洋的解释:“她到底是哥哥的最后领土,我不能让她太落魄,那样他会伤心的,成王败寇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自己成为了败将,而是自己最亲的心头好被踩在了脚下。”他一笑,颇为灿烂,“就像一旦是我输了,他也会帮我照顾好十三你啊,要不我要知道小十三你过的不好,可是会揭竿而起的,我可受不了你吃苦。”
白衣的少年涨红了脸,正要说点什么,魔君却挥了挥手:“青君来了么?”
“来了。”十三脸上的那抹红痕缓缓退去,“已经等在外面了。”
“让他进来吧。”魔君露出一个笑容。
75 思悠悠
四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青色的身影到来前,临水就在捣鼓十三拎来的冰桶,那里存着一瓶红酒。
人间与魔界之间其实进出并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人间至今没有被妖魔大规模入侵的原因,除了修为极高的一些妖魔能够开辟通道,一般的小妖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待在魔界。
从他去人间开始,便干脆把通道也堵死了,也只有手持他赦令的十三能自由进出,所以这酒还真是来自不易,是十三上次弄手机一起带进来的,被他存了半个多月。
十三对他的特殊癖好很迷茫,不懂他为什么喜欢人间的酒,可是临水却不想跟他说。
有些东西,是要跟特殊的人分享的,譬如青君,哪怕他们现在其实立场该是敌人。
“来了啊。”临水感觉到了轻微的声响,头也不回地打招呼,“阿青,自己找地方坐下来。”
他将清澈的冰块放进水晶的杯子里,十分的满意,魔界的水晶遍地,透明度或者光泽度都比人间的玻璃杯好,这样盛着晶莹的冰块与血红的酒就格外的剔透。
“给你。”他折腾好了两杯酒,回过身把一杯酒塞给青君,上下扫视了一下后者,“哇哦,真是狼狈。”
青帝大人衣饰凌乱,白皙的脸上都是细小的划痕,连裸露的手指上都是暗黑的,想必外面的天雷地火没少让他吃苦。
临水从来没下命让他进来,青君自然是一路杀进魔宫的,外围那些防线让他伤的很是不轻,可他还不敢大开杀戒,要是真伤了魔君的脸,魔君大概也会要他好看,于是这般投鼠忌器之下,花了三四天才到云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