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尾的胃口很大,光靠鲜血养活,还是灵血,那得需要牺牲多少神怪,几乎得大规模屠杀吧?况且灵物死去之后血也就是一般的血了,那就得活着捉过去放血,可是他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古怪:“我父皇常年沉睡,我以前还道他是为了阿银殿下的缘故无心尘世。”
“什么?”
青君帮临花烤肉,自己并不吃,他向来不热爱美食。
临花的神色越发奇怪了,甚至有点茫然:“若说灵血,世间再没有比魔君更好的了,他常年沉睡不说,斑斓山还确实养过一条肥尾,只是斑斓山野兽甚多,我倒是没多关注过。”
青君一震,与临花眼睛对视,两人都是一抖。
“你是说,你父亲暗暗养了一条超出五行的肥尾,让它去攻击了玄狐?”
“不知道。”
“可是目的呢?”青君翻来覆去想不通,“你父亲也是能通过千年选命的,且实力强大,要去降服玄狐干嘛?”
临花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他能通过,才说明他在选命池里可能发现了玄狐有什么了不得的神器或者……让他觊觎的本领,他才这么干的。”他想了想,喃喃自语,“说来你不觉得奇怪吗?万佛之祖去问玄狐留哪只眼睛,玄狐居然选择过去,如果留了未来,他一样能预见未来啊。”
“掌管天命……”青君念叨了两句,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父亲想逆改天命!玄狐知晓未来,你父亲定然知道这事瞒不过,便想法子毁去了银狐的眼睛。”
他想的浑身发冷,看着临花:“可是他要干什么逆天的事情啊?”
临花也看着他,两人都默默无语。
“天呐。”临花突然睁大眼睛,手上的肉串都掉了,“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难怪他当年……”他父亲当年明明是喜欢大哥的,却想出了那么个法子毁了临水和临镜。当年在真界,他再讨厌临水也想不出那么个法子让大哥去强奸临水,只是因为他父亲说,想要让临水生个孩子出来。
父亲当年说的是皇子结合能够生出最优异的后代,他当年一心讨好父亲也不多想,只是去执行,甚至最后他都一一丝不苟地按照父亲吩咐大哥配合他演戏,让临水杀了大哥。
从头到尾,父亲养大哥来,都是为了献祭用的。
“啊?”
“他想缔造过去。”临花睁大眼睛,“没错,玄狐掌天命知过往,他想用玄狐的记忆缔造出一个过去的世界。”
青君冷哼:“不可能,那缔造出来也是幻境。”
“不是。”临花摇头,“斑斓山是五行大阵之地,那里还有天地玄黄玲珑塔,这些都是能混沌万物的,只要他拿了乾坤鼎,时间就能逆流回去。”
“逆流回去也只是景物,又不是生活的妖魔神物!”
“你怎么还不懂。”临花一阵无力,将吃完剩下的肉串连着樟穹根茎一起插入泥土里,重重喘息一口,“难怪当年他要我那样对待大哥……大哥一定是被他献祭了,我就说,以临水的实力,怎么反倒把大哥杀了。天呐。”他越说越慢,声音像是凝滞住了,“他拿大哥的血做了引子。”
想要乾坤鼎开阖,必须需要献祭灵力极其强悍的神怪,大哥是夔龙的儿子,血统自然极好。
父皇死的那天,其实就是乾坤鼎打开的那天吧,他默默地想,难怪父皇心甘情愿地死了,他只是在等乾坤鼎逆流的那天再回来。
青君茫然着脸:“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呃,你逻辑有问题啊。”临花扶额,十分无奈,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这么说吧,好比说我有一颗蒙鸿珠,我能回到过去干一件事,就相当于我能够自由出入于时间轴里面。在这个时间轴里面,我父亲对我不好,导致我心态不好,生活抑郁。”临花的声音平平的,“我就想穿越时间轴,去把我父亲杀了,我把我父亲杀了,我就不会因为我父亲的冷漠而伤怀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父亲已经死了,那么又怎么会有我生下来呢?既然我根本就没有生出来,那么就根本没有人去时间轴里杀了我父亲。那既然我父亲没被杀了,那我就还是活下来了,遭受他冷漠,然后抑郁。如此循环往复,时间轴就乱了,会倒回去从头开始,现在你听懂了?”
这是个悖论命题,无论哪个神器,一旦开始自相矛盾之后,就会从时间空间都回到混沌懵懂灭蒙之初,天地倒悬过来。
他父亲居然是想骗过乾坤鼎。
青君愣愣地:“没有听懂。”
“更通俗一点,我恨我爸爸,我穿越时间杀了我爸爸,可是我爸爸死了就没有我了,于是我就无法杀我爸爸了,但是我没有杀我爸爸,我爸爸便仍然活着,他活着我便继续恨他,继而去杀他……”
“我绕晕了。”
临花气乐了:“算了,说不通就拉倒了,不过我想事情大概是这样,我父亲想缔造过去,回到过去,玄狐虽然不能通晓未来,却极其聪明,他潜伏到了斑斓山,耐心地等着我父亲死了,然后一步一步破坏了我父亲遗留下来的计划。”
他父亲知道他又蒙鸿珠,也知道临水与临镜的关系,以魔君对临水的了解,必然以为临水会把临镜拉出来,一旦临镜活着出来,那么时间轴就紊乱了,乾坤鼎原本是受了临镜的血而开阖的,如果临镜活了,那么就根本没有那场献祭,乾坤鼎就该关闭,可是临镜确实献祭了,所以乾坤鼎就会紊乱逆时针而行,那样时间便会倒回,如果他父亲有什么方法,便能控制住倒退的终点,而那终点必然在他父亲最期盼停止的过去那一刻。
可惜玄狐潜伏到了临水的身边,一步一步把计划都破坏掉了不说,就是以临水的性格,真拿到蒙鸿珠,到底是拉临夜出来还是临镜出来都不一定……不对,临花一想,临夜也是那天死的,或者他父亲把临夜也算进去了,献祭的是临夜和临镜两个,一个是灭蒙一个是墨龙,血统都最好,而无论拉出临夜还是临镜,时间都会回逆。
临花一身冷汗,他真想不通,他父亲怎么能计算这么周密的,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子纵然已经不在了,却还是暗地里操控着他们。
他暗暗地想,难怪临水临月能活着,他们俩血统不够,就算献祭了乾坤鼎也不会开阖,而自己血统够了,但是自己又是父亲的操刀手,这么多兄弟里面,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地听从父亲的,一丝不苟地完成父亲所有的交代。
而且自己要留下来拿那颗蒙鸿珠,所以留下来的他们都是一颗颗棋子,安静听话地走完了父亲的棋盘。
可是父亲到底是想回到哪里呢?回到某个少年时光么?将一切事情重新开始?临花摇摇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们为了临夜盗过十大神器,可是每次都用不起来,乾坤鼎就在斑斓山上,他和临水还用过,在里面迷路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们想到的地方,现在想来,难怪他们找不到,当时他和临水进去,帮他们守鼎的就是十三,有十三在,他们能找到临夜才怪。
这一环扣着一环的,他们自诩聪明,居然还是别人手上的棋子,那天十三当着他的面毁了蒙鸿珠,只是因为十三已经知道他们大势已去,故意让他知道的。
自己知道,就会跑了,而自己跑了,那么斑斓山可就只剩下临水了。
临花露出一个苦笑,其实十三真的想多了,他在与不在都无所谓的,他现在如果还留在魔界,大概还是临水的拖累,无论是身体还是灵力,他都已经到了要垮台的地步了。
不过十三千算万算,大概没有想到,其实临水早就怀疑到他了,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这个圈子绕的可真够漂亮的,但愿临水的最后一击能干的漂亮点。
青君还是朦朦胧胧地没听懂,但倒是抓住了重点:“那我们要出去么?”
“不要。”临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要死了。”
他又重新拿了一串肉,讽刺地笑笑,千算万算永远算不满意,他算计过青君,到头来自己栽的很惨,他父亲几乎算无遗策,预见了各种可能性,一朝却功败垂成。
人生在世实在当恣意点儿,只是他当真好奇,他父亲对那段过往到底是如何的执着,下如此大的棋。
或者他想看到的仅仅是没有与他翻脸的阿银殿下,也或者他只是想从头来过,再不犯错,也可能与自己一样,父亲的记忆里存着一个顶端。
像他一样,在心底存着一个美好的少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少年灿烂而笑,一手高举,柔声说我们过一辈子。
无论是人是神是魔,总有过不去的魔障与心结啊,解不开绕不去烧不化,于是辗转反侧,在记忆里的缝隙里查找,却终是绝望,因为那存于过去,见得着摸不到。
像青君这样无心的倒也好。
“你哪里不舒服?”青君紧张问。
“我老了啊。”临花快乐地用手去挖米饭,悠哉道,“我说真的,我没有命珠,已经走到生命尽头了。”他又一笑,“我肯定是第一个老死的黄乘。”
86 雨送黄昏花易落
得天地之精华与恩宠,能够长盛不衰,却还是走向了灭亡的道路,想起来真是奇妙,反倒是人类那样短暂而弱小的生命能够千秋万代相传下去。
临花想想,觉得如果自己死了,不散魂魄的话,完完全全做一个人倒也不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怎么能够不散魂魄。
十大神器都了解过了,除了阴阳黑莲之外,大概真的是没有那种东西了吧,或者纵然有,自己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搞了。
老了老了啊。
“肯定不会。”青君反驳,“你肯定有无数种办法活下去,你只是不想活了。”
他百无聊赖地拨了拨木柴,安静的火光里声音寂静的发腻:“我理解。”
他们年轻的时候,穿越万里到秋泥平原,那里是五界外的一个小领地,身至其中甚至不能使用术法,他们兴致勃勃地去那里,啃泥浆喝雨水,在热火蒸腾的荒原上翻滚,火焰烧灼着他们的皮肤,他们却觉得骄傲。
雄性啊男孩子啊这些生物,总是喜欢牛逼兮兮的,哪怕会让自己吃很多苦头,可是他们甘愿,那时候啊,他们身上有热血,会燃烧,烧的他们生命盎然。
有时候是真觉得累啊,不是矫情也不是春花秋月无病呻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认识的一个一个消失,心里就空荡荡的。
那种空荡太难受了,难受的他原本应该说些“我会让你活下去”或者“我会找东西让你活下去”都无力了。
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决定别人去死的权利,尤其是真的生无可恋的时候。
他觉得说些“你还有爱的”或者别的什么劝阻,都是很残忍的。
临花歪歪头:“我知道。”
他笑一笑:“所以说,就算是谈恋爱也要找门当户对的没错,要是换成一个普通人,可不能了解那种感觉。”
他有点高兴临了青君还算是比较了解的,虽然他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与失望吧。不过那点失望太淡了,就像他千百年来逐渐磨掉的感情,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只是恍然一瞬,心上淡淡地飘过那点心思。
“你死了,我就把你埋在云天涯下。”青君认真说。
“我死了压根就没肉体。”临花斜他一眼,但是眼睛却亮起来,“你还记得啊?”
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们当初在那里好上的,还曾经坐在顶端一起发誓,永远在一起的,虽然那誓言浅薄的风一吹就散了。
青君觉得临花也蛮神奇的,他那时候根本不完整,总是断断续续地忘记事情,临花居然也敢相信他的话。
也可能只是没有办法不相信吧,他想,一旦真的喜欢了,或者真的绝望了,除了相信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就像他真的喜欢了,长不出心来,听到临花要死的时候,除了默默地想可以跟他埋在一起,还能怎么办呢?
有些事情,总是想不通啊,以前还能认真地分析,可是现在连分析都不想了,于是只能那样。
他唯一不甘的是,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得善终,现在再次回想,都是因为贪心啊,转生转世什么的,到平民家不就完了吗,非要去王侯将相家,想着荣华富贵拜相封官,与权政联系在一起,他们俩不悲剧才怪!
“记得啊。”青君压低声音,晃晃手上的肉串,黄獐很大,他烤了太多了,抓的两手都是,“还吃么?”
“不吃了。”临花吃的很满足,摸摸肚皮,其实他压根不需要这么频繁的进食,可是他就是忍耐不足,大概是在人间生活了太久的后遗症吧,“收起来,明早可以热热继续吃。”
“明早冷了就不好吃了啊。”青君淡淡地道,“有酒么?要是有酒我们俩喝杯酒或者都能吃完了。”
说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对坐相饮了,以前他还是神仙的时候倒是常干,因为招摇山的泉水冷冽香醇,所以酿酒也是极好的,都不是凡人的体质,于是便轻易都爱上了对酌的习惯。
“有酒有酒。”临花兴奋的无可抑制,眼睛亮晶晶的,连脸颊都红了,“我酿过,还埋在树下!”
他太兴奋了,爬起来就往一颗合欢树下跑过去,青君一愣,觉得恍惚到了这里临花变得有点弱智多了,一想又觉得挺悲哀的。
只有回到这里,临花才能全部放松吧,因为这里是他的家啊,最后的领土与防线。
他虽然孤寂,可是好歹还是经过热闹的,那时候伏羲女娲盘古英招天双他们都在,他享受过族人的热烈与美好,纵然以后慢慢失去了,可到底是享受过啊,而临花出生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垂下眉头,记起那个被他杀去的女子。
他这一生杀孽太重,可是他几乎都未曾后悔过,哪怕是长兄一样的伏羲,这些年里他后悔的也不是杀了伏羲,而是自己应该与伏羲同归于尽,而如今想来,他却有点后悔杀了那个女子。
其实她也不算干了什么吧,喜欢了,于是相爱生子,能有什么呢?不是跟他一样么,身为神,爱了一个妖。
他看着手指,想自己倒是该接受审判的,可是又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连夔龙都杀不死他啊……
不过也或者,活着才是对他的最终惩罚啊。
他慢慢地踱步到临花身后,后者半跪在地上,在土里挖掘着,已经初见成效,一个半径一米的大缸慢慢露出了原形,露着封泥和封带,瞧着像酒坛,可也未免太大了。
“这是……”
临花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东西,大缸没有挖出来之前,地上就堆了一堆东西,什么珠宝首饰盒子宝剑之类的不说,居然还有一面镜子。
一人高的镜子,菱花的雕饰,镜面光滑如水,平整干净如水晶,却什么都没有。
“怎么看不到?”
青君纳闷地问。
“这是明朝镜,可以看见照镜人未来的。”临花将一堆东西踢踢踢,腾出位置来,把大缸搬上来,随口解释,“这里埋得都是一些宝物,我怕时间太久了,放在这里,在这里罩了一层结界。”
“你也看不到吗?”
临花把下颌搁在青君肩膀上,也往镜子中看去,镜子中空空如也,既没有他的影子也没有青君的影子。
“看不到。”他伸手去抚摸镜子,之间在冰凉的镜面上拂过,感受了一阵寒气,他的微笑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撑了开来,“这镜子看看普通人可以,看我们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