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从侧面伸手摸到他的耳朵,声音静静的:“这样啊。”
他不相信临花说的,这是黄乘的族地,宝物自然都是极好的,或者说,应该是服务与黄乘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类的?
他想可能这镜子有什么特殊的方法看吧,或者只有身为黄乘族类的临花能看见,只是临花看见了也未必肯告诉他。
临花不想说,那么想必看到的就是不太好的的。
他笑了一下,临花不想说,他也不想问:“酒呢,倒出来喝啊。”
他这么一说,临花又开始亢奋起来了,大概是真的比较得意于自己的动手能力,无论是做饭还是酿酒,临花在这方面总是比较容易得意。
“你往后退后一点。”临花吩咐,用力拍开封泥,大缸上的底布去掉,封泥涮去,空气里陡然飘出一阵浓浓的味道,香醇倒是香醇,只是好像有点奇怪。
青君愣了几秒,倒是临花想反映过来,用力抽了抽鼻子,连眉毛都皱起来了:“不是吧?难道时间太久坏了?那可是一张上古方子,说是要百年才香醇,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啊。”他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纳闷的不得了,“我肯定是按照步骤来的,难道是方子有问题,或者是这里的空气不好?”
青君吸吸鼻子,喃喃自语:“难道我鼻子坏了,为什么觉得酸酸的,好像是醋……”
他一激灵,与临花一对视,后者也一激灵,大叫起来:“不会吧!”
真的是醋,青君往大缸里看去,里面的液体色彩浓艳,是大红色的,瞧起来倒是可喜,但是闻起来的那种酸味无论如何也不会错的。
“怎么可能是醋!”临花如遭雷击,被打击的不行,简直失魂落魄了,反反复复地念叨,“怎么可能是醋,怎么可能是醋呢?我发誓我是按照步骤来的啊!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方子有问题,嗯,方子有问题,肯定的!”
青君忍住笑点头:“嗯,上古方子嘛,可能记载有误嘛。”
临花对他的解释非常满意,嗯了一声:“醋也不错,我有存面粉,明天我们包饺子吃。”他郑重宣布,“那边有野猪的,明天我们吃青菜猪肉馅的!”
“这个怕不好吃吧?”
“胡说,为什么会不好吃!”
“嗯,挺好吃的,但是我做不好。”青君认真回答,“我比较笨,只会做芹菜猪肉馅的。”
“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啊。”
他们俩扯了几句,临花要把大缸搬到屋里去,青君原本想上去帮忙,可是一想这点分量的东西,于临花来说就像一张纸那样轻,也就罢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张纸轻的东西,被临花抱在怀里,却剧烈的抖动起来,晃悠的到处都是,连临花都差点跌倒。
“怎么搞的。”一阵地摇天晃,青君赶紧拉住临花的手背,被兜头浇了一身的醋汁,这种时候,他倒可以确信临花手艺不错了,醋味那个浓烈啊,熏得他连续打了七八个喷嚏。
“地震了吗?”青君摇摇晃晃地问,大是不解,抹了一下脸色的醋汁,“这里也会地震?”
临花丢掉大缸,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脸色沉沉,一手拂过半空。
“有人想进来。”临花叹息一声,“我说杀了那小子吧,你非要削去记忆,你难道不知道还是有高手能消除你的拈花佛手的么?”
青君一震,现在才明白过来,临花为什么要杀那个少年,想必必定是有人找到了少年,追问到了他们的行踪。
他抖抖身上的醋汁,自己也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又忍不住打了三四个喷嚏:“这样啊,那是谁追过来了?”
十三不可能吧,不然就不放他们走了,临水也不可能啊,那还有谁啊。
“无所谓,反正他进不来。”临花仰头看了一会儿,这个动作很累,于是他很快就把头低了下来,幸灾乐祸,“我的老祖宗都在这里,代代相传,他们光辉万丈。”
有武阳真君那样的祖宗,确实是光辉万丈。
临花一手在半空中又拂了拂,嘴里念叨了什么,半空中好像有按键一样,慢慢地浮现了一个青碧色的按钮,半透明的按钮似乎是一个小小的玉石,中间有一点胭脂红,极小,差不多有针尖那样大小。
临花把手指按上去,那个针尖大小的胭脂红迅速蔓延出来,很快就变成了眼红,几秒钟后,整个青碧色的按钮都了血红。
“临兵列阵,封。”临花这次不再小声,大声喝道,半空中的那个血红色物什飞跃起来,且越飞越高,在长风中像旋转的风车,越来越快,最后碎成了偏偏粉末,落了一地。
从血红色粉末落地的那一刻起,地面便不再动摇了,一切风景都显得透明起来,甚至叶子都能看到淡淡的脉络。
这种纯色透明的脉络大约只持续了几秒,之后又正常了,可是青君却知道,这绝对不正常。
这是一个透明封印,他们被封印在里面,除非封印主亲自拿血打开,不然这个地方不要说打开了,永远也找不到了。
这个道目测下去大及数万亩,大的看不见头,临花的封印却将它完全笼了进来,这个封印的阵势之大真是生平仅见,况且还是透明封印啊!
“你老祖宗真是光芒万丈。”青君诚心诚意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想这种几乎能灭天的种族,幸好自己灭亡了,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发展成第六界。
“那是那是。”临花随口应道,把手从半空中撤回来,他手指消失的地方,却陡然出现了一些符号。
那是一行由邙山晶组成的小字,是淡淡的明黄,青君心里疑惑,以他的眼力已经能看清上面的字迹,只是却不太敢相信。
那行小字肃穆威严,是这样的:用此封印者,当倡荣子孙后自省自灭。
言下之意,大概是要用了这个封印的子孙后代应该繁衍子孙后自杀。
临花看他疑惑,嘿嘿一笑:“我的老祖宗大概没想过他的子孙后代会这么狼狈吧。”他耸耸肩,“他们为我了预备了退路,却绝不肯原谅我的丢人,能知道这个封印并且进入这里的,自然都是他们的子孙,他们嫌我丢人,却也希望我能繁衍子孙后再死后谢罪啊,不过……”
他苦笑一声:“我确实要自省自灭,我老祖宗如此光明万丈,我却活成这样,我猜他们现在肯定气得吐血想一巴掌扇死我吧,不过无妨,反正我也快挂了,碍眼不了几天了。”
87 都是斜川当日景
八 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馀龄
一场小雨落下来,四季如春的岛屿上花繁影乱,临花将收拾了一半的酒缸扔在地下,半跪着爬起来,仰望天空赤红的雨水,静默了几秒。
“出事了。”
红色的水不是血,落在身上红红的,却没有什么腥味,反倒有股淡淡的酒气,配合着空气里浓浓的香醋味道,就像凭空落了一锅肉汤下来。
青君用手等了一捧红色的雨水,赞同地点点头:“什么东西?”
有人在结界外乱敲,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能估量出整个封印运行的四大角,并且拼了命的往那里攻击,透明封印是会自行行走且攻击的封印,有人这么不要命地乱来,想来是十分想进来。
“看来你祖宗也没算到这点。”
临花用力摇头:“是凤行吧。”他按住青君的肩膀,力气之大差点捏破,“是凤行回来了,我给了一些灵力给他,他有些我的血统,能看见些你看不到的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之前已经平静下来的岛屿又开始震荡,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临花扶住青君,飘到半空中,越往上小雨越大,几乎是倾盆大雨。
冰阶重新放了出来,它依旧是赤白色的,在铺天盖地的红里面白的干净而耀眼,冰冷的如此不解人情,拒绝任何不洁的色彩入侵。
“你待在这里,我去放他进来。”临花喜不胜喜,搓搓手之后就跳到了冰阶之上,大声吩咐青君,“赤炎海淹没过来了,里面都是些魑魅魍魉,都是些小妖怪,如果从缝隙里掉进来,你杀了就是。”
“我跟你一起去吧。”青君抹了一下脸蛋,不知道临花想要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这么说。
“那就上来吧。”
他这么说,还以为临花会拒绝,谁知道临花只是朝他伸出手:“快点快点。”
“他是谁,很重要吗?”青君拉着他的手跳上台阶,跟着临花往冰阶上跑去,这冰阶似乎是认血统的,他要飞快地跟着临花的脚步爬上去,稍稍慢了一些,冰阶就会一层一层消失在半空中。
“对我们比较重要,对你们来说可能……”临花拉着他拼命跑着,大声回答,“对你们来说,他可能也很重要,但是你们可能比较痛恨。”
“什么?”越往上雨越大,临花虽然大声喊着,可是他几乎听不清,只好也声嘶力竭地问。
“他是你们天界的叛徒。”临花顶着风雨叫,声音里抑制着无可言喻的狂喜,“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罢了,并且他从来都不肯承认是天界的,我个人觉得呢,如果他从来就不属于,那他就谈不上背叛。不过你们肯定不能同意我的观点,于是我们不妨称他为间谍好了。”
风声雨声怒吼声声声入耳,混合成一团,呼啸着钻进耳朵里,青君听得不清楚,也懒得发问,但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他陡然发现,天空破了。
天空红水密布,仿佛是倒悬的红海,那海水翻腾着下落,红的耀眼,可是就是在这片血红当中,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
那手修长细腻白皙,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秀气,青君都怀疑那是个女孩子,可是女孩子应该没有他这种力气,他直接打破了结界!
“来了。”临花也看到了那只手,大声叫喊,“我在这里,在这里。”
天空太高,那只手在赤红的海里小的就像一滴水珠,如果不是他们都眼力惊人的话,可能都看不见那只手,可是那只手的主人却仿佛听到了临花的声音,手摸索着往左往右,似乎在探索什么。
长空红水密布,仿佛是翻卷的大海,而上面有一只洁白的手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这个场景说不出的诡异,简直就像是午夜看恐怖片时,一只鬼爪子伸出了电视机,它四处摸索着,企图找到你。
青君不怎么怕恐怖片,现在自然也不怕恐怕片,只是陡然看到这么吊诡的图像,他心里突突的,总觉得惶恐不安。
那只手在半空摸索了一会儿,似乎摸索的不耐烦了,又往下伸了一点,这次不再仅仅是他的手,连手臂也一起下来了,连带着一截明黄色的衣袖。
这个人先是在结界上打了一个洞,然后将手伸了进来用力地挤了挤,现在又将手臂也挤了进来,可能不出一段时间,他整个人都能挤进来了!
青君浑身发麻。
冰阶越升越高,他们终于慢慢地爬到了天顶,临花松开青君的手,上前去拽那只素白的手,眼睛里满是喜悦的光彩。
“等一下。”他大叫,“你往后退一点,我把封印撕开一个口子。”
上面的人果然听得清他的话,慢慢地将大半个手臂缩了回去,天空中只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黑色黑洞,黑黔黔的,突兀在红色的海洋里。
临花划了一下手掌,他的手指变成了尖锐的兽人形态,锐利堪比刀剑,一下子就划破了手掌,血从他的手上落下来,像是王水一样,沾上的红水全部都退开了。
他把血涂抹在那个黑洞四周,黑色的洞窟慢慢变大,像是被融化了那样,渐渐地有了三四个碗那么大之后,却又不动了。
“不要弄了,我能钻进来。”外面那个声音突然说,阻止了临花再去割腕弄血的举动,“累死我了,我最近瘦了不少,把袍子脱了就能挤进来了。”
外面传来了簌簌的脱衣声音,临花往后退了一点点,然后青君便开到一个人头挤了进来。
听声音的时候,外面那人的声音很脱跳,各种不靠谱,但是真的挤进来的脸却极其安静,真的如他所说,瘦了很多,一张巴掌大的脸瘦的下巴都尖尖的,只有一双眼睛特别大,里面含满了水,乍一看像是女孩子,秋瞳剪水明眸带亮,但是仔细一看,其实相貌也就是清秀差不多。
“哟,摩西你回来啦。”临花打招呼,一手抓住爬进来人的头发。
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从一片汪洋里跋涉而来,他真的像是摩西过红海一样,所过之处赤潮消退。
临花将他用力拉了拉,他身材颀长,瘦的要命,居然真的被拉到了腰线,而且手上甚至还捏了一个小小的物什,极小极小,可是却毛绒绒的,甚至还在动。
那大概是……狐狸吧?青君无奈地想。
“是啊。”被称呼摩西的人随口回答,一手抱着一只小狐狸,雨水染红了他白皙的脸颊,他胡乱抹了抹,抬头一笑,红白夹杂,活生生妖孽一只,“来拯救你了。”
“怎么拯救?”
摩西将散乱的黑发归拢到耳后,听到临花的话陡然笑起来,他看起来很小,还有种少年的干净与冷冽,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又不像,有种冷冰冰的魅力。
那种冰冷是天生与后天培养出来的,在极富极贵中养来的,对什么东西都漫不经心的冰冷,虽然他彬彬有礼地笑着,可是你就是知道,其实他只是笑着,无关感情无关任何,那只是一种得体的装饰。
“我也想知道怎么拯救。”他看了青君一眼,微微颔首,极其有礼貌,然后才把眼睛对准临花,“我他妈的听从你们安排打进敌后方,结果你们在后方失火。”他顿了顿,“我回逆的路被堵死了,我回不去斑斓山了。”
“我也回不去了。”临花叹了一口气,“当然啦,作为英雄,你凯旋而归我们是该为你庆祝的,这会儿让你还沦落到被四处追杀的地步,确实是我的错。”
“看你的脸色就不像圆满完成了任务样子,你又闯祸了吧?”摩西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南海那破地方是大染缸。”临花突然愤怒了,“你走的时候明明软绵绵的,怎么去了一趟就学会揭人老底了!当心我恼羞成怒杀了你。”
“我刚死里逃生。”摩西淡淡道,“我不介意你杀我啊,况且现在这个情况,跟杀了我有什么分别?两头的退路都给我断了,你们好的很。”
临花被他一口气堵死,居然不好意思起来了,摸了摸鼻子,半晌才挤出话来。
“你成功了?”
摩西昂然点头,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顿了一下,“我把他吃了。”
临花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我看出来了。”他露出一种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敬畏的神色,“你居然用你的人类意识吃掉了你的主神识,我……”
常有幼稚的人说什么人定胜天,定力精神力的什么胜过一切,可是那些都是扯淡,一旦主神识与辅神识相撞,那就是鸡蛋碰撞石头,撞碎了连个声音都没有,譬如他们也常常变成人,可是一旦有了神识,立刻就又回原到了本质,就像青君,无论做了多少年的人,一旦他恢复了神识,那就立刻变成了神。
有些东西是本质,那些本质就像DNA,无论你外表长成这么样,可是本质不会变,就像一个草莓,你培养成猕猴桃的样子,可是它的本质依旧是草莓,永远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