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事关太子,他既然执意要去,便只能冒险独自前往,即便有什么秘密,也只能他一个人听到。否则……
宗正寺监牢。
宗正寺通常是用来处理皇族内部大小事情的。宗正寺卿这一职务,也都是皇族来担任。
佘县金矿一案,因为牵涉太子,便在第一时间由皇上直接派给了宗正寺来处理。
这里的监牢,收押的多是犯错的王族公侯,比一般的监牢要干净许多,只是,虽然比不得大理寺监牢那样鬼气森森,兵卫狱卒看守上,却也十分谨慎严格,并无半点疏忽之处。
太子身份特殊,并不与其他人关在一起。甚至也并不收押进监牢。
而是软禁在一个颇为特别的地方。
宗正寺监牢西边一处后园,正当中有个人工开凿的大湖。湖心有座岛,岛上只有一个能住人的地方,称作净省阁。
名字叫的虽然别致,其实只是间简陋的木屋宅舍。
岛的四周皆有狱吏按时把守,除去送饭的杂役,其余一概不许人进入。
这里,建的时候,原就是给犯错的凤子龙孙的预备下的地方,诡月自开国至今日,住过这间净省阁的太子,其实也不少了。
萧檀不是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萧祈深夜造访此处,原是格外小心谨慎的。
几个月前,因为太子软禁在此处,所以看守这里的侍卫,被皇上特别调派了许多身手绝佳的一流高手过来暗中巡查,以防发生变故。
若是被这些人发现了行踪,还真是难以辩驳。
然而潜入进来之后,萧祈才忽然发觉,此处居然无人守卫。
他仔细辨识地上隐约留下的痕迹,之后飞纵入了湖岸边的树丛。果然发现几名狱卒,他们横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再往深处探寻,便有几个锦衣侍卫打扮的人也躺在地上。
萧祈上前一探,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又探入其中一人怀里,果然摸出了内宫侍卫才有的随身腰牌。
应该,是父皇派来保护太子的……
想起沉默的将腰牌放回原处。
这个时候,却听见身后轻微细响,他回身,却只见一个人,在这样的夜晚,身着绛红,手里把玩着一只青铜鬼面具,朝他微笑,那笑容里,充满玩味。
“见你还未到,我就先清了清场。免得看戏的时候,不方便。”
70. 留待来生
萧祈在此处见到赫锦佟,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他既然相邀,必然就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于是避重就轻,捡了个最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说:“赫教主特别偏爱红色吗?似乎只要到了晚上,你就总是这身打扮。”
赫锦佟拿起手中鬼面具,在脸上比了比,又放下,笑了“这红衣鬼面的打扮……可不是我的喜好。只是我非天教历代教主留下的规矩,我们是魔门邪教,既然打定主意不想做什么好事,自然也没必要打扮得多么漂亮。”
他细长迷魅的凤眸微微眯着,红衣黑发,交缠舞动,在这午夜之时,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却又隐隐透着点让人惊艳的妖异色彩。
他转身,并不穿过长桥步行,而是蜻蜓点水一般,从容飞掠而去,轻轻落到湖心的岛上。
萧祈尾随而至,才进入净省阁的内院,便忽然一道翠色碧影越过他们,鬼魅一般飘了进去。看那身法,此人修习得绝对是最上乘的轻功。正宗寺外面巡逻搜也的兵士自然无法察觉这人的行踪,而内部武功厉害的守卫却已经赫锦佟先一步收拾干净……
那人明明看见了萧祈与赫锦佟,却就像是没有看见一般,悄然越过,进了内室。
一看便是同伙。
萧祈联想之前楚麒同他说过的那一席话,隐隐猜到这人的身份。
这个时候,果然听见太子的声音,证实了他的臆测。
“豳风。”
虽然已经午夜子时将近,太子萧檀却并未歇息,反而像个习惯寒窗苦读的书生一般,坐在灯前,束发夜读。
看见那绿衣女子走进来,他轻唤了一声,还未开口,便先笑了,一双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
他放下书本,走到了豳风面前,伸开手臂,慢慢走近,像从前每一次一样,把那个眼中带着一点野性的顽劣女子搂进怀中。
“你……”豳风被她抱着,紧紧的,有些透不过气,她蹙眉,声音听起来像是疼痛的呻吟。
“我知道你会来。”萧檀依然浅笑着“所以,一直在等。”
若像是曾经的每一次,豳风她一定会挣扎着推开,嚷嚷着“别这样抱,别这么紧,我是人,又不是狗!”
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说。
豳风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房间里唯一的一盏明灯。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许久,她慢慢的,从萧檀怀中,撤后一步,目光缓缓移回来,看着萧檀心口之处方才自己亲手刺入的短刀。
此刀名曰:彻骨,刃上带着霜雪之气,清冷寒烈。
削铁如泥,断骨无声。
到底,只能有这一个结局,豳风无声叹息,开口对他说:“对不起,你非死不可。”
萧檀走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她将短刀抵在他心口要害,然而即使这样,萧檀也并没有后退,他几乎是自己将那短刀插进心脏的,一步一步贴近,直到将豳风紧紧搂入怀中。
他像往日的每一天一样,说话之前,喜欢先笑。
他说:“我知道。”
脑中轮转着的,往日那些琐碎的日子。
豳风的手不知为何总是冰凉冰凉的,很难温暖起来。他喜欢把她的手捂在心口处,整夜整夜不松开。
睡到夜阑人静的时候,她会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薄衣,然后不明所以的失眠,睁着双眼,不肯睡,问她话她也不回答。
他就只好把她的脸贴在心口,宝贝着,舍不得放手。
萧檀闭上眼睛,感受那种疼痛。
她……其实就是插在自己心口的一把刀。
一碰,就会疼。
拔掉,却会死。
“一直以来,我都是骗你的。如果不是我给你下了药蛊,如果不是用了媚术,你不会喜欢我的。”
豳风看向萧檀,终究还是无法在这个时候转身就走,做事,总要有始有终,她不想这个时候逃避。
于是说道:“我说我是宝月王族的后人,这是真的,但我要那些黄金,什么复国报仇,都是假的。我出生就是个贫民,没有做公主的记忆,也不介意贫困一辈子,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想法,只是听命于人罢了。你可以恨我,因为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算计了你的死期,棋局该走哪里,我就走哪里,不能行差踏错。所以今天,你非死不可……”最后一次,面对萧檀,她说出了心里藏着的秘密。
以往同这个人在一起,每夜睡前,她总盼着想着,快点到他死的那一天,自己好可以解脱。
只是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感觉却变了模样。
豳风轻轻缓了一口气,不知怎样下个结语,只对萧檀说道:“我恨我吧……若人死有灵,日后,就来找我索命吧。”
萧檀却苦笑得看着他:“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给。就算……人死真的有灵,我的灵,也喜欢你……”萧檀看着他,眼睛里却含着温柔微笑,因为疼痛,他说得有些吃力,但一字一句,都是认真虔诚。
“别说了!”
豳风怕自己被那一双温柔的眼吸进了魂魄,于是猛然后退,抽出了深深刺进萧檀心脏的短刀。
血溅出来,喷得到处都是,包括豳风的眼睛。
瞳孔染上了血,视线模糊成了一片猩红。
她抽出那刀,无异加速了萧檀的死亡。
那个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体力不支,被那抽剑的力道带动,向前跪倒在地。
他脸上犹带痛楚的笑容,吃力的朝着那个他喜欢的小姑娘伸出手去。
他自幼习武,原有纯阳功力护体。
只是最初开始决定要私自圈地开采金矿之时,已经料想到必有今日,原本也就没有想过要活着走出净省阁。
他根本就没有运功护体。
所以,即便刺入心脏的不是寒铁短刀,只是一把普通匕首,也一样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他虚弱的喘着气“豳风……我有话说。别离我那么远。”他眼中含着浅浅笑意,声音极低,像个无害的大哥哥在疼爱小妹妹。
豳风咬着唇,最终半跪下身来倾听遗言。
萧檀说:“我知道,你有不得不做的事。以后,帮不了你了。不过,留了些东西给你,就在……就在……”他吐了口血,顿了顿,继续说“就在我曾经带你去过的地方。你要记得,取的时候,一个人去。你太单纯,会被人骗。这些是我留给你的,不要分给别人。”
他把嘴唇贴在豳风耳边,告诉她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你下的那些药,我一口没都喝过。你真是个傻丫头。我好歹贵为太子,身上自然有内廷专用来避毒的宝贝,怎么会不知道什么东西是被做了手脚。所以……”他眼神有些涣散,像是什么也看不到,又像是穿越了时光的轨迹,看见了许多记忆里珍贵的画面,神情尽是温柔祥和。“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什么媚术,不是欺骗……是我真的……真的……”
他没有说完。
倒也不必说完。
这世间之事,有很多,根本不必说得明白。也说不明白。
他笑了笑,伸手去摸那个他最心爱的姑娘,她还太年轻了,所以,能明白的也太有限,他不忍心责怪……
只能说道:“最后一句了,就算人死真能有灵,我也不来找你……就不用担心……”
他说是最后一句,果然,那也真的就是最后一句。
尽管,他非常的,恋恋不舍。
豳风后退一步,闭上眼睛。
懵懂的灵魂,似乎体会到了什么莫名的情绪。
溅在眼睛里的血,缓缓流了出来。
若你今生不来,那么,就留待来生……
豳风不再看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转身,悄然离开。
净省阁内的灯火,忽明忽暗,室内一片宁静。
就像从没有人进来过。
豳风刺了萧檀一刀的时候,萧祈就在屋外隐藏着。
透过木板的缝隙,将里面的情形看的真切清楚。
他原本并不想惹来麻烦,知道轻易不能动手,直到看到豳风拔出刺在萧檀心口的短刀,实在无法继续沉默。
毕竟萧檀做了他二十年的皇兄。
谦和仁厚,对人并无苛待。
先前他没有出手,一则是见到萧檀的确爱那个女人,那一刀挨得心甘情愿,再者心口刺入短刀,依萧檀的内攻修为,绝非没有活路。然而这一刻,豳风把短刀拔出,萧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刀极为邪气,像是寒铁铸造,刀锋带着凛冽之气,专克萧檀纯阳内力,一但抽出,便是血溅当场,绝无回还的余地。
他情急之下就要进入屋内去救萧檀,却被赫锦佟一把拉住。
“放手。”萧祈对此表现得极为冷静,声音沉沉的压人。
“不是我想拦你。”赫锦佟眯着凤眸轻描淡写的说道:“那把短刀叫做彻骨,千年寒铁铸造,非天教四大宝器之一。被它伤到心脉,别说是你,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你这个时候进去,没有半点好处,不过是耽搁他自己女人留遗言的时间罢了。他可未必喜欢你去打扰!”
萧祈语气冷淡疏离“既然如此,赫教主邀我前来,又是有什么布局,让我实现你的哪一步计划?”
“你不必冷嘲热讽。”赫锦佟是魔门教主,做事不分正邪,只凭高兴,原本让萧祈前来,并没有心存歹意,听他如此说话,自然生气“我让你前来,只是想要告诉你,萧觞这个人,深不可测,即便我与他合作,也不知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既然无意与他争什么,那么就尽快带着你身边两个美人逃得越远越好,晚了,就来不及了。上一次在佘县断崖,我也救过你一回,总有一天,我得让你有所回报。在此之前,不要出个什么意外,白白浪费了你的性命!”
71. 不战而退(上)
萧祈深夜回到宅中,便坐到床边睡塌上,看着月色,不知不觉,竟然天就些微有点朦朦亮了。
太子待罪亡故,这件事,该是如何震惊朝野!
只怕,再晚一会儿所有在外分府的皇子王爷们都要封召入宫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便半躺下来,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恍惚忆起年少时与太子切磋武艺的情形,无论输赢,也只是笑笑,从来没有别的神色。
他就是那么个温柔的人。
念及那些情景,不禁有些伤感唏嘘。
情之一字,最是难懂。
爱错了人,谁也没有办法。
萧祈不禁又想到了他的楚麟,心头渐渐升起暖意。
原来,爱上一个值得去爱的人,也是件三生有幸之事……
这个时候,便忽然听见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外而内,悄悄潜进来。
萧祈自然很容易就分辨得清楚是谁偷偷跑了过来,只是并不起身识破。
轻轻合着眼,装作不知道。
楚麟轻手蹑脚走到卧塌边上,原本是想对着萧祈的耳朵吹气,结果,刚做了个吹的动作,便被忽然坐起身的雍王殿下一把捞进怀里,压住。
只吓得楚麟连声都没有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呆呆的看着。
“呜呜……”楚麟被萧祈吻住,呼吸不顺,这才知道挣扎抗议“你这坏蛋,你吓死我了!”
萧祈压下他挣动的胳膊,俯身在他鼻梁处亲了一下“小可爱,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你不许学楚麒一样乱叫,我又不是小猫小狗。”楚麟挣扎着坐起来“我本来困得很,还想多睡一会儿的,可是鹦鹉吵死了,一大早就开始说话。咿咿呀呀的。我睡不着,就爬起来找你玩。”
“楚麒还睡呢?”
“他醒了,说想看会儿书,不叫我吵他。昨晚听他说最近司农寺那边公事繁忙。”楚麟想想,又说“对了,楚麒说了,想要辞去这个官。你说好不好?”
“是该辞去了,这个时间刚好。他和你一起在家,我更放心一点。”
更何况,他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萧祈一边说着,便轻轻撩开楚麟垂顺的长发,嘴唇贴在他脖子上,细细亲吻。
“痒……”
“痒?”
“嗯!”
“那这样呢?”
轻轻咬一下,一个浅淡的红印浮现出来。萧祈越看越喜欢,索性动手,把楚麟的衣裳带子拉开。顺着那软软的腰往下摸过去。
楚麟抓住萧祈的双手“这是在你房间里,被人听见我会很丢脸的。”
“我喜欢你,你觉得很丢脸?”
“那倒不是,可是背着你的时候,他们都会笑我的……”
“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宝贝。谁敢笑你,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萧祈说着,便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放到屏风后的拔步床上。他说“等一会儿进宫,我的奏表都写好了,要奏请父皇,准我迁往雍州久居,还有……名正言顺的,娶你。”
萧祈褪去楚麟的衣裳,从他腰侧开始亲了下去。
“别、别乱碰啊,痒死了!”楚麟哀求了几声,转而又问“皇上若是不答应呢?”
“接下来有太子的案子,只怕一时片刻他是顾不上我的事情了。所以,此时不走,就会错失机会。”萧祈在楚麟的大腿内侧亲了亲,忽然问道“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太子殿下的时候,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