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这事非但办得不漂亮,连太子都死了。
死得蹊跷。
无论是谁杀的,禅儿都难辞其咎。
谁不不知道皇上疼爱太子萧檀由来已久,如今他死,在皇上心里,就会时时记上禅儿的一处大过错。
这个储君之位……
梅妃叹息。
难办了。
可怜她多年的心血!
谁知她这做母亲的如此忧愁烦难,她那儿子却仿佛并不能领会。
他扶着梅妃一步步上了石阶:“母亲不必忧心,太子之事,儿臣会向父皇直言过失,有错自然领罚。还会亲自带人去全力彻查,将功补过。”
唉!
他不说话还好,越说,梅妃越是心烦,索性推开他的手。
将功补过有什么用!
人都死了,如今皇上心疼的是他的太子的性命,即便把凶手千刀万剐了,太子还能活回来不成!
何况那幕后凶手,必然是个厉害人物,哪有那样好抓的。
梅妃心里不是滋味。
三个儿子中,她素来最看重萧禅。也只为萧禅的事情煞费苦心,耗力劳神的培养他。
从前一直觉得萧禅并不辜负自己的期望,论文治或是武功,样样也都算得上拔萃。
如今看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在教养的方式上出了差错,萧禅的事,她向来样样做主,这孩子如今怎地这么没有心机?!
越看,就越觉得不行。
这个时候,梅妃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惊慌。
现在才觉得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当下便回头去看自己另外两个儿子。
第一眼,看见的是跟在身后右侧的安王萧觞。
萧觞正低着头看着石阶走路,被她看的时候,非常敏锐的便察觉,于是轻轻抬起头来。
“母亲有何吩咐?”
四目相对。
梅妃被他看着,瞬间,心里“咯!”一下,非但没得安慰,反而更是心慌了。轻咳一声,连忙别开了脸去。
声音冷冷淡淡的,只说了一句:“没有。没什么事。”
想都不用想,萧觞她是万万不会考虑的。
宁可拼着不要那太后的宝座,也不能选这个儿子来当太子!
于是,目光便自然的看向了她的小儿子,雍王萧祈。
萧祈没有跟着他们上台阶,一个人在亭边看水,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着何事。
这个孩子……
梅妃心里盘算着。也不知有几分把握。
“你们不必陪着本宫了,折腾了这半日,也该累了。都回去吧,你们父皇向来龙体康泰,根基好,不会有事的。”
“那么,母亲也要保重身体。”萧禅与萧觞便同时对梅妃行礼“儿臣明日再来请安。”
说完,二人便先后离去。
待得萧祈走过来,梅妃便叫住了他。
“祈儿。”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依你所见,你觉得,太子之死,是否有人要借此机会责难禅儿,故意设下这一局,好让你父皇对他失了宠爱?”
“母亲不必多虑,七皇兄在父皇心中向来位置很重,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这种事情,谁也料想不到的。皇兄虽然有责任,却也不能全怪他。”萧祈想了想,又道“至于太子之死,事关重大,未查清楚之前,儿臣也不好妄下断言。”
梅妃转身,走过去,看着他“我们母子之间,说话难道还要这般有所顾忌吗?”
“儿臣并没有什么顾忌。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萧祈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清朗无害,温柔和煦。
“儿臣今日还有一事要向母亲禀告。”他说,“儿臣打算要迁往雍州封地久居,已经上表请奏了,此间的事情一了,便要动身。”
原本,他想再拖一拖,然而机会难得,自然要利用一下。
梅妃方才问那话里头,试探的意味也很明显。
虽然身为他的儿子,但是萧祈却不想被她利用。
人各有志,各安天命吧。
早些把话说开了,便也不必抱有幻想。各自早做打算才是。
梅妃听了萧祈的话,果然吃惊“去雍州?!这个时候,你居然要走?”
皇上病了,且谁都看得出来,这回病得可不是一般的沉重。说什么龙体安康全都是漂亮话,实际上如何,大家心里清楚,嘴上不说罢了。
宫中混乱,朝中也风向不定。
留下来,便有筹码一争。
走了,那是不战而退!
这个孩子,怎地这么没有出息!
“你糊涂!”
梅妃气得不轻,指甲抓在漆红的石柱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
“儿臣主意已定。还望母亲成全。”
74.青玉八卦
一连四五日过去,萧祈与其他皇子们一样,每日大早便入宫去给睿帝请安,然而睿帝身体状况始终不好,并未召见任何一位皇子。
楚麒仍旧被司农寺府衙中的琐事忙得抽不开身。
楚麟一个人在王府中,闲极无聊,每日带着小红葵在府中到处乱转。那鸟儿果真极聪明的,学会许多话,只是却总不爱捡好听的说。
这日傍晚,天气阴沉,像要下雨,却偏偏又没有下,只一味个刮着风。
楚麟觉得憋闷,便找出自己放着卜筮测算之物的大木匣子。
先前因为他又昏睡不醒,让萧祈很是介怀,封了他的东西,甚至不准他再去占卜。
但是这种事情,他久了不做,是会手痒痒的。
于是偷偷的找出来,小玩一会儿。
这一匣子东西里,他最最重视的,是一柄小小的、青色玉石制成的八卦罗盘,寻常时候,都是挂在脖子上,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并不离身的。
这东西有灵性,他的心能有共鸣。
他说给别人,人家都不相信。反而还说这八卦的玉石质地粗糙,不是什么上好质地的精致云云。
真是没有见识!
楚麟将那东西从盒子里取出来,握在手心里把玩摩挲。
这一细看,才发觉,这八卦却不知何时开始,裂了一道痕。
楚麟拿出一块软缎子反复擦拭……果然不是印记,而是明显的,裂开了一道。
明澈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些许。
他看着那裂痕破开的指向,正是三道断痕的震卦。
震为雷。
震为雷……
楚麟看着那卦象,像是魂魄都陷在里头了一般,凝神静思。
震为雷。
这个时候,屋外风又忽然起了,刮得门扉不断开合。有几个小丫鬟赶过来去去关院门。天空忽然,便是一道炸雷轰响。
楚麟原本正在专心致志的看卦象,吓了一跳,失手,青玉八卦掉在地上,顿时摔做了碎片。
不久之后,雨停了。
萧祈回府,才进了楚麟所住的院子,便见到楚麟一脸失魂落魄的坐在中厅的梨花木榻上,双手抱膝,直盯着地面看。连他自己走进来,他都没有看到。
“他怎么了?”萧祈问了近旁收拾茶具的侍女。
“嗯,奴婢不知,楚麟公子从下雨的时候开始,被惊雷吓了一跳,心情就不大好了。”
“怎么不沏一碗压惊的茶来?”
“沏过了,公子也喝了一点,但是没见好。”
萧祈只好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则走近过去,抱楚麟搂在怀中。
起先也并不说话,只一下一下的摩挲他的头发颈背,好半天,才开口。
柔声问道:“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楚麟把脸埋在萧祈怀中,好半晌才子伸出手来,让萧祈看自己手里一块青色的巾帕,里头包着一些碎玉。碎玉上断裂的符文,正是……
乾、坤、震、巽、兑、离、艮、砍。
只听楚麟对他说:“我刚刚不小心,把八卦摔碎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萧祈见只不过是件东西,才松了一口气。
那青玉八卦楚麟带了许多年,宝贝得很。平日连他都不许随便碰的东西,如今不小心弄碎了,自然是要心疼一阵子。
“既然是件东西,就没有永远也用不坏的道理。何况玉石本来就容易摔碎。”萧祈安慰她“把玉碎收起来,权当个念想。回头我再给你弄一面玉八卦,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楚麟漂亮的小脸在萧祈怀里蹭了蹭,被他这样哄着,立刻也就开心起来。仰着头,甜美笑道:“还是别再弄什么玉八卦了,给我买个青铜的就好。总也摔不坏。用惯了手的东西,忽然坏了,真是太心疼了。”
“你啊……”
萧祈叹笑,揉了揉他头发。
楚麟用明快的笑容掩去了心中的不安。他虽然清澈单纯,却也是最最聪慧灵动的,以心思深沉的萧祈,居然完全都没有看出端倪。
而当楚麒从司农寺府衙回来的时候,楚麟更是早将那青玉八卦的碎片埋进了后院一直桃花树底下。
然后没事人一样跟他一起抢萧祈带回的红豆糕吃,一起逗着小红葵,玩笑打闹。
萧祈总觉得他是孩子性情,好心情与坏心情,都是来得容易,去得也快。
至于摔坏了青玉八卦的事情,更是提都没有再提起。
楚麒,根本就无从知道。
也就无法告诉萧祈,那玉八卦的来历。
本是楚麟楚麒抓周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云游的道长,仙风道骨的,白发长须,神仙之姿。
于是家人不敢怠慢,将他请进后院中厅里,看着两位小公子抓周,道长原想顺便给他们批命格,画符咒。
不成想,楚麟抓周的时候,别的一概不看,只瞅准了那老神仙手里的青玉八卦,趴到道长的身上去讨要。
弄得家人尴尬非常,拦阻一番,他却不肯听话。
但是老神仙却很大方,摘下了八卦送到楚麟的手里。
对着小小的楚麟,叹了一口气,只说道:“你既然自己选了它,那就送给你吧,只是,万万不要摔坏了。”
说完,也不再给这一双孪生兄弟批命,转身便飘然离去了。
这么多年,楚麟的身上发生过许多不可思议又无法解释的事情。楚麒相信,那面青玉八卦,是弟弟生命里,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萧祈,却从来都不知道。
75.一念之仁(上)
这日傍晚,萧祈看着楚麟在园中桃树下坐着,手背上栖着小红葵鹦鹉,一遍一遍聒噪的教它说话。
看着那鸟儿不耐烦又焦躁的摸样,拍扑着翅膀,红色翎羽一动一动,特别可爱……想到翎羽,自然就又想起那日申王萧林提起过的玄鸟。
进而,又很自然的便想起了此刻仍关在太巫别馆里的那位西!质子。
连日来因为睿帝大病以及太子之死,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根本也无暇顾及其他。
萧祈当日从别馆出来的时候虽然心中气闷,但他终究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如今过了这么许多时间,气也消了。
想来那位三皇子殿下虽然做得有些过分,终究也不过只是耍些小手段,自己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也当真是疏忽大意了。
更何况那羽墨栩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才与楚麟差不多大……
只要想一想楚麟,他还真是什么生气的事情都能抛开的。
又何必同他计较!
想来自己离开那日,已命人将他严加看守起来。这么多天,让他得些教训也好,吃了不少苦头,应该也就不敢再胡闹了。
如此这般,萧祈一念之仁,便又打算去别馆里看一看羽墨栩。
至少,也放他到院子里走动一下,总是关在房间里不得自由,也太委屈了他。
于是趁着夜色,便独自一人骑马往太巫别馆的方向去了。
太巫别院乃是鸿胪寺府衙别馆,原本是用来接待他国重要使臣之地,后来也作为秘密看管以及处刑别国要犯的刑狱所。
如今里面软禁着西!质子,自然更加是门禁森严。
只是萧祈自大门处将坐骑交给了身后门房处的兵士,一人独自进了庭院,便直觉感到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似乎更加的……幽冷萧杀,没有一点生气。
正在此时,从另外一边的回廊上匆匆经过两名看守别馆的兵士,见到萧祈,皆是一愣,随即跪拜施礼。
“王爷……”
萧祈见状,便直接开口询问:“本王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可有好好照顾看管羽墨皇子?”
“呃……王爷……”其中一个兵士欲言又止。
萧祈微微蹙眉,心中已猜到八九分。
“可是还有别的什么人来过?”
“王爷恕罪。”士兵倒头便拜“王爷您走之后第二天晚上,鸿胪寺少卿殷大人便来了。手里拿着印信,说是奉皇上口谕,协理王爷彻查西!质子的案子,要夜审。小人不敢耽搁,便把人交给了殷少卿……”
那殷洛承虽然只是鸿胪寺的少卿,却真真也是个厉害人物,更何况是殷相爷的长公子。
殷家权倾朝野,便是皇子王孙,也得要顾及他三分颜色,谁又敢随便得罪?!
萧祈也不为难兵士,便只问道:“人现在什么地方?”
“被关进密室水牢了,殷大人说……”
兵士话还未说完,萧祈却不耐烦听下去,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几乎一路飞奔,直接进了密室通道,守在门口的侍卫见是雍王殿下,哪里敢拦,急忙开了链锁,推开水牢大门,把人迎了进去。
萧祈被侍卫引领着直接穿过漆黑狭窄的地牢过廊,顺着潮湿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下,走了许久,终于看见眼前有了些许光亮。
就在此时,那光亮处忽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痛呼声。
那喊声特别凄惨可怜,以至于萧祈来不及多想,几步上前,大力推开了那房间的木门。
这一个密室,分作两段,前一半台阶之上,是普通刑囚室,一根十字刑柱立在正当中的位置,四周各种刑具皆全。房间的后一半则是挖出的地下水池,人走下去,足可淹没到腰的深度。里面蓄着冰冷的地下水,水面上则是一个一个用来关押囚犯的大铁笼子。
萧祈走到刑囚室门外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羽墨栩。
他赤身裸体,湿漉漉的被锁在十字刑架上,已经昏死了过去。
萧祈只见他身上纵横交错皆是鞭痕,新伤叠着旧伤,且许多伤痕都有化脓的迹象。显然是被折磨出了伤口之后,又被关进铁笼中,浸泡在污浊的水池里,因而伤口恶化。
然而不单如此,最为让人不忍目睹的却是……
能让羽墨栩叫得如此凄惨,是因为此刻鸿胪寺少卿殷洛承正站在他的身前,手里拿着一个盛水用的大木勺。
殷洛承的身边则是炭火架起的铜鼎炉,火烧的得极旺,炉中盛满滚沸的开水。
殷洛承便是如此,拿着木勺,舀出水来,然后,慢慢的泼在羽墨栩下体的性器之上。
让那滚水一番接着一番的浇上去……反复的灼烫那个脆弱的地方。
殷洛承见到萧祈进来,原本正要再度淋上去的动作便没有继续做。
他将木勺丢回到鼎炉中,笑看来人,便竟然也能笑得一脸儒雅倜傥,拱手施礼。
“雍王殿下。”
萧祈只略微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打个招呼。面上却也不露喜怒。
“殷少卿挑灯夜审,真是勤勉的很。”
殷洛承便笑着回应:“殿下勿怪,其实臣在太子一案出来前便早已接到皇上口谕,命臣协理殿下同查此案,只是臣当日并不想干预殿下您的决定,直到近日太子案出来,臣想着皇上龙体欠安、殿下政务繁忙,必然没有心思管这一桩小事,便私自做了主,为您分忧。雍王殿下,您不会怪臣逾越吧!”
萧祈负手,缓步走到殷洛承面前,与之对峙。
“怎么会,鸿胪寺少卿管理外邦事宜,本就是分内,何况殷少卿还是奉了父皇口谕。”萧祈说道,“只是不知,少卿如此辛劳的夜审质子,可有什么大的进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