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付高价买我？」伊森依旧玩着手套，「听好，我的人生并不是因为你才走到这个地步，所以别摆出一副救主的模样、以为可以拉我脱离苦海，你没那资格，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不，我……」里昂正要解释，却被伊森阻止。
「我不想欠人情，所以你用不着管我，自己的人生我会自己解决。」伊森将手套塞进口袋，淡淡的说：「至于伊凡……」
伊森深吸了一口气，「你只需要知道，伊凡他……伊凡是个最棒的人、有最好的心，这样就够了。」接着他很俐落的打开车门，「失陪，我得去赚钱还债。」
「等等。」见他下车，里昂很快的拉住他的手，「我不会再自以为是，然而请让我尽一些心意，我或许能想个办法……请你相信我。」
伊森怀疑自己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对，或者他根本就无力拒绝里昂，真的坐回车里。
里昂一言不发的载着他飞驰，到达目的地，他瞪着门牌上以五彩小灯泡装饰着的CASINO闪亮大字，根本当场愣呆，「赌场？」
「对。」里昂理所当然的说，自顾自的走进大门；伊森有些迟疑，两秒钟之后一咬牙也跟上去。他告诉自己，大不了是死马当活马医。
伊森跟着里昂在成排的Slots机之间散步般的走着，已有好些赌客坐在机器前拉霸，叮叮当当的金属音乐声此起彼落，不时伴随着咒骂或感叹的声音。
伊森见里昂似乎相当心不在焉的左右张望，来回走了两圈，他开始有些尴尬，忍不住小声抱怨：「你真是疯子！到赌场能解决我的问题？赌场里赚钱的只有老板，连七岁的孩子都知道好不好！」
「我们不跟人赌，而是跟机器赌。」里昂平静的说：「机器是按照微机程式设计、以随机的方式运作，没有思想、不会偏袒，比和人赌博公平得多。」
终于，他走到一台Slots机前停下，要伊森去换五个筹码。
「听好，有几个原则：第一，你必须完全信任我、配合我，当我叫你拉把手的时候才能动作，而且要立刻动作，不能迟疑。」
「第二，赌完这五个筹码就结束，不管有没有赢、赢多少，不能恋栈；第三，结束后，我们分头离开，你去换钱然后到车上等我。」
伊森点点头表示同意，拉开椅子坐下。看着萤幕上九小格图形，他突然问道：「我只是好奇。不过，用五个筹码赢得Jackpot的机率是多少？」
「对一般正常人而言，机率大约千万分之一。」
伊森差点没从椅子上又跳起来。
微乎其微的机会，他干脆去买乐透彩好了，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到底是来赌个屁啊……」他喃喃的抱怨。
里昂不以为意，手按着他的肩膀，要他随时准备好就投进第一个筹码。
前两个筹码，里昂都要伊森随意拉把手，当然，半个彩都没开出来。
第三个筹码开始，里昂要伊森听他的指挥，图形翻转一阵之后，跳出两个连线的樱桃，小赚四十美金，「赢了四十元也好……」伊森正要将掉出的彩金收起，里昂却叫他别动，继续投进第四个筹码。
第四次拉霸，萤幕上葡萄樱桃香蕉满天飞，却连一点钱也没赢。
「真的没问题吗？」伊森知道自己真的在浪费时间和精力；里昂却气定神闲的，叫伊森将最后一个筹码投进去。
这是最后一个筹码、最后一个机会，伊森深呼吸一口气，瞪着萤幕聚精会神的等着里昂的指示。
彷佛心有灵犀似的，当里昂说：「拉——」发出第一个音的同时，伊森反射动作似的拉下把手。
色彩俗艳亮丽的图形快速转动变化，伊森几乎眼花，他的双手紧紧握拳。一条就好，他由衷祈祷，希望开出一条线也好。随着结果逐渐揭晓，他下意识的闭上双眼，不敢看。
突然间，一阵热闹的电子音乐声大作，缤纷的五彩灯光不断闪烁，欢腾喜悦的气氛从天而降，「开出今晚的第一个JACKPOT，请大家掌声鼓励！」
扩音器传出兴奋的宣告，一瞬间赌徒都乐疯了，到处是鼓掌叫好声。伊森迟疑的张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萤幕上出现三排777。
竟然真的中了Jackpot！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张大口、僵硬的瞪着Slots机。
正当他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赌场服务人员轻快的跑来，请他稍安勿躁；同时一个检查着Slots机器，看运转是否正常、有没有作弊，另一个则计算奖金并且作记录。
片刻之后，检查机器的人点点头表示一切正常，记录者马上堆出满脸灿烂的笑容对伊森说：「恭喜您中了Jackpot大奖！这是您获得的奖金，请到柜台兑换；更欢迎您继续挑战本赌场的其他游戏！」
「我想想……」伊森很想继续赌，但想起里昂之前的叮咛，便摇摇头表示玩这样就够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本放在肩上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他而去。
伊森来到柜台前，请出纳小姐兑换奖金。出纳看了一眼金额，面无表情的要他填一份国税局资料，接着以内线电话通知会计拿现金过来。
片刻之后，会计带了小保险箱来到柜台，当出纳正用数钞机算钱时，会计突然说：「天啊，是那个传奇先生！我大概十年没看到他了！」
「谁啊？」出纳小姐问。
「门边的那个帅哥。」会计回忆起往事有些得意的说：「我十年前刚结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某个人到这里，让十台机器开了Jackpot，兑奖的时候还很大方的给了我五千美金吃红！」
「那么厉害？」
「你才知道。不只这样，小道消息说传奇先生把纽约市里好几家赌场里几百台Slots都开Jackpot！完全没有作弊，不知道怎么办到的。赌场怕死他了，听说还联合起来去联邦法院控告他，之后却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伊森偷偷转过头，看见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里昂正和似乎是赌场经理的人物谈话。心下一惊，很快的以假证件填完资料、拿了钱之后，一溜烟的闪出赌场。
第七章
十五分钟不到的幸运，竟把几年来的不幸阴霾一扫而空。伊森抱着满袋的钱坐在Audi车里等着里昂，将钱算了又算，扣掉高额的税金后，净赚二十万美金。加上他最近存的，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可以凑到二十五万；尚缺的五万美金他可以先向融资借贷公司借钱。
总之，这笔钱为他解决了很大部分的问题。
毫不费力的获得一大笔钱，他的心中颇为忐忑，很怕这不过是个迷人的幻觉，还打了自己一巴掌。
十分钟之后，里昂回到车里，说了一声抱歉久等之后便迅速将车开离。一路来到伊森的住处前停下之后，伊森踌躇片刻，才缓缓的开口：「谢谢。」
「什么话。」里昂笑着揉乱伊森的头发，「我很久没去赌场，很有趣不是？」
「啊？你以前是个赌徒啊？」
「我喜欢赛局本身胜于赌博行为。」里昂眉头轻扬，「手术前我曾有一段时间很热衷赛局理论，纯粹研究。」
看着里昂线条俐落的脸、行为随性而态度真诚、眼神专注而且恳切，伊森的心跳悄悄加速。他思考自己应如何答谢对方、该做什么表达感激，然而他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副廉价的身体，提供性服务又怕显得矫情造作。沉吟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我装模作样的说什么不要你的帮助，事实上，你帮的实在太多了，我根本还不起……」
里昂轻轻按住他的嘴，「你可以当我的研究助理。」
「你疯了？我连高中都没毕业，你想用我的人生证明上帝不但不会掷骰子、更会下错棋？」伊森挡开他的手，「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拜托别再编造怪理由帮我。」
「你的观察力敏锐、逻辑感很好、辞汇又丰富，我倒是觉得你很适合当律师。」里昂说：「我真的需要你。我正进行一项研究，你是最好、也是唯一够资格的协助人选。而且，你刚才已经通过测试，证明你足以胜任。」
伊森哑然，「在赌场里玩Slots算测试？」
「对。Slots机最主要是以微处理器的RNG〔随机数发生器〕控制，一般来说，玩家无法预料在某一毫秒RNG选取的符号。其实，如果采用适当的策略，可以使预测的机率增高百分之二十。」里昂认真解释，「另一个难度是速度。RNG的运行停滞是十六到五十毫秒，普通人的平均神经反应时间是五十到三百五十毫秒；所以即使知道获胜符号在哪一毫秒出现，常人的神经反应速度依旧不足以『定』住符号。不过，若能经过适当训练，可以使神经反射提升到低于五十毫秒。如此，就能较容易让Solts开出Jackpot……」
伊森满脸不可思议，「你真的是地球人吗？」他伸出右手食指碰了一下里昂的脸颊，「还是克利普顿星来的超人？」
里昂笑了，将他拦肩搂过来，在额上亲吻了一下。接着，再拿出支票本，签了一张交给伊森，「请你当研究助理，我预付一年的助理薪水——」
伊森看了一眼支票：十万美金。「开什么玩笑……」
「别误会，这不是什么同情施舍，而是博士研究助理的行情价。」
伊森犹豫片刻，想将支票退还给里昂，但手势和气力都软弱得彷佛欲拒还迎，「你不怕我卷款远走高飞吗？」
相对的，里昂却态度坚决的将支票好好收进伊森的钱袋里，「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不过，如果你接受的话，我会相当欣慰。」
伊森低着头，不发一言的开门下了车。
「请你慎重考虑。」里昂叫住他，「如果你愿意，明天来大学找我。」
翌日，里昂在大学没有看见伊森。他特别请系秘书留意，到了下午，依旧没有消息。当天晚上，他挪开和苏菲亚的约会，继续待在学校办公室等着，还是没有见到伊森的影子，连手机也没响。
过了十二点，里昂终于下定决心回家。隔天早晨，他计算了一下：估算出伊森会在第一天找他的机率是百分之七十五、第二天（也就是当天）会来的机率是百分之五十，过了第三天，如果还不来的话，就代表伊森拒绝了他。
如果真是如此，奇迹变数的研究恐怕会遭遇难以克服的障碍，那么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抬起眼，瞄见被他放在电脑萤幕旁的小Tin Man，心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揪。他开始苦苦思索该怎么解决，手指在书桌上不断敲弹，好像打密码似的，却还是无解。
他叹了一口气。纵然他的智商高、被认为是天才，依旧束手无策。又沉思了好一会儿，他才出门来到学校。虽然他当天没课，还是在办公室里待了一整天，仍然没有见到伊森。
第三天，他提早到普林斯顿，伊森终究没来找他。很显然的，这是伊森的决定，他必须尊重；不过，却无法抑制惆怅遗憾。
又过了一日，里昂在下课后驱车前往纽约。来到修车厂，老板告诉他伊森已经离职了；他继续来到伊森的住处，也已人去楼空。
里昂呆望着黄色房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落寞的离开。
还没回到住处，里昂便接到苏菲亚的电话，「你还欠我一顿饭。」她声音甜美的抱怨。于是他将方向盘一转，到医院接了苏菲亚，然后一起前往58大道上的TAO餐厅。
佛像和中式家具构筑成新世纪禅风格，东西融合的无国界料理，氛围极为时尚的餐厅里充满了打扮入时的男女贵客，苏菲亚也精心打扮，穿着几天前刚刚买的最新设计师服饰，显得娇俏可人。
他们被安排在靠近大佛像的座位，由于高朋满座让环境略显吵杂，说话得提高声量，里昂有些埋怨，「我以为你上次说想去Alain Ducasse。」
「我说过？反正腻了。」苏菲亚甜甜的说：「这里更新潮。」
才说着，便有人过来打招呼，里昂认出他们是苏菲亚的朋友，艺廊经理、服装公司公关和室内设计师；接着，还有些媒体上常见的面孔戴着墨镜故作低调的出现。里昂顿时明白苏菲亚喜欢这家餐厅的原因，他不认同、却没说什么；对他而言，这是所谓情侣关系的一部分。
「对了。你妈打电话给我。」苏菲亚将一个龙虾云呑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说：「她抱怨很久没和你说到话了。」
「如果她不是打电话给你、而是打给我的话，就可以和我说话了。」里昂眉头一挑，淡淡的说。
「里昂，体谅他们，一个天才儿子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
「措手不及？」里昂无奈的笑了，「除了IQ数字之外，我依旧是个平凡人。」
「我得说：IQ一八八让你生而不平凡。他们以你为荣，你父亲收集了所有关于你的剪报、所有的着作、论文、研究、演讲；你知道他们爱你。」
里昂沉默了。的确，父母爱他，但是不得其法。他的父亲对他异常客气、也非常有距离，而他的母亲……她一直期望将儿子教养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里昂沉入过去记忆，同时漫不经心的继续用餐。吃完正餐后，他表示有些疲惫，想离开餐厅。
「那么快？」苏菲亚皱着眉娇嗔抱怨，「还有甜点呢。而且等一下娇娇和凯西她们要来……」
「我真的有些累了。」里昂才站起来，却被苏菲亚硬拉回座位。
不一会儿她的姊妹淘到了，他僵硬的陪伴。半小时之后，他真的受不了了，表示他有事必须先走。「好吧，我再打电话给你。」苏菲亚甜甜的说，同时将帐单交给他——两份，连姊妹淘的一起。
离开时，里昂还听到娇娇对苏菲亚说：「好好喔，他都顺着你。」之类羡慕的话。
里昂悻悻然的开车回家。苏菲亚和他南辕北辙，他们像不等式，彼此很难找到交集。的确，他们的交往似乎是架构在便利上，以及他母亲的一句话。
小时候，在他眼中，苏菲亚只是个邻家小妹妹，总是找机会跟着他转，有点烦。他比苏菲亚年长两岁、加上跳级念书，当苏菲亚念中学时，他已经准备读硕士。他记得有几次受托到学校接苏菲亚，女同学们满眼羡慕的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让苏菲亚非常得意。
当他病危时，疼爱儿子的母亲因担忧而歇斯底里几近崩溃，对着他哭个不停，「我把你健健康康的生下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母亲的哭泣远比疾病更令他厌烦。移植手术后，他被送往ICU病房，尚未清醒却已经有了意识时，他听到母亲哭哭啼啼的说：「胸口那么长的疤……以后怎么见人？看到这道恶心的疤，不会被吓到或觉得害怕的，只有苏菲亚了吧！」
于是，他总觉得亏欠苏菲亚、觉得有份责任。
里昂猛踩油门，加速通过纽泽西州界、驶进充满闲逸风情的林荫大道。车轮的转速和他的思绪一样急促，不一会儿家门已近在眼前，他将车停下，走向家门。空气中凝着轻微冰雾，天气已经有了凉意，里昂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还没走到门口，他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声音。
回过头，看见外面的树丛下有个人影。光线不足、那个人又刻意站在阴暗处，他只能依稀看见那个人穿着薄外套和牛仔裤，沾满尘土脏污。
「那个……你上次说的那个助理工作还有效吗？」
「伊森？」里昂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来了？」
「我从大学骗到你的地址。」伊森声音低而微弱，「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但我实在走投无路……」
事情完全出乎里昂的预测，「我等了你几天，以为你拒绝了。」
「啊，我真白痴，好工作当然找到人了。」伊森声音颓丧，双手紧紧握拳，缓缓的向后退了几步，「抱歉抱歉，这么晚还来骚扰你，我立刻滚。」
「不，那个工作是你的。」里昂走上前去，「发生了什么事？」
「别过来。」伊森缩了一下，「谢谢你保留那个工作，谢谢谢谢……」他连声道谢，感激的几乎要下跪。「明天早上我一定准时报到。现在要先去找个地方眯一下，好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