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入喉,胸口窒痛及全身经脉因真气逆流而引发的刺疼感顿时消散,扶桑吐出一口气,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多谢。”
妖娆转身,吹了吹围绕在花朵周围的冷雾,懒懒扫了巫扇羽一眼,“真不好意思,让你的玲珑散失了效用。”
082.不死之身
妖娆说完,带着雾气的右手在半空划了个半圆,紧接着像推实物一般朝着巫扇羽的方向做了个前推的动作,同一时刻,巫扇羽打开手中骨扇,云淡风轻地往身前一挡,回推,身形未动,妖娆却是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巫扇羽望着妖娆,骨扇轻摇,笑容轻缓如沐春风,“无间狱,花神曲,巫某可是记忆犹新啊,一别千年,殿下这见面礼可真隆重。”
脚步轻挪,平整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立时现出几道裂缝,意料之中,这场试探,他落了下风。妖娆面色不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子,“过奖。”
画尧扫了眼裂开的地面,神色微动,他们竟然认识?一别千年……呵!毫不知情的当真只有自己了。
抬起眼来,望着对面那风华绝代的男子,唇边泛出苦笑。
一直以为当初的任务是场阴谋,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出戏,而他那些所谓的痛苦的挣扎和选择不过是戏中的调剂品。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他的结局,一枚毫无用处终究会被抛弃的棋子。
既是如此……
“今夜又是为何而来?”画尧挣开枢冥的手,腰背挺得笔直,语气没多大起伏,“早在选择留在修罗宫的时候我便没有任何用处了,你还想利用我做些什么,替你演下一出戏?”
巫扇羽微敛了笑意,“小尧,跟为师回家吧。”
“回家?”画尧嘲讽轻笑,“呵!无痕谷早已不是我的家,是你逼我离开的,巫扇羽。”
这是画尧第一次这样叫他,连名带姓,口气疏冷。
巫扇羽难得的在面上显出一丝不悦,“你别忘了,你的命你的名都是我给的,没有我……”
“我可以还给你。”画尧猛地打断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声来,“命你可以拿走名字我也可以不要,是你给的你可以统统都拿走,你只要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话落,在场的人几乎都变了脸色,连枢冥都微皱了下眉。
“小尧,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是最最聪明的一个。”巫扇羽徐徐展开骨扇,言语中带着近乎残忍的温柔,“你自认为自己是棋子,那便把最后这关键的一步走了吧,拿腹中生命来换前世记忆,你可愿意?”
画尧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护住腹部。
“怎么?聪明如你不是早就料到这一步并且打算牺牲腹中骨肉了吗,为何还要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难道你还打算继续在他们面前演戏?”
“公子……”流帘岚止满脸震惊。
妖娆淡淡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我……”画尧不敢去看枢冥的表情,脚下又后退了几步,咬了咬唇,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没错,对于某些事情,他并非是一无所知。
自从那天在氤氲城的客栈里遇到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陌生男子起,他便时常会在夜里做梦,梦里的世界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凤凰,还被称王,梦见自己上了战场,梦见自己亲手挖出一人的心脏……温馨美好的,残忍血腥的,太多太多的场景片段。
他试着理顺,却是不得其法,像是缺少了至关重要的能将这所有一切拼凑起来的碎片。
而那碎片,捏在一人手中,那个亲眼见证他成长的人,他曾敬爱的师父。
他从没有过那样的直觉,强烈到几乎要相信那便是真相。
最终,他还是相信了。即便不是真相,也是离真相最近的。
巫扇羽,知道所有的一切。
画尧坚信这一点,他等着那人玩腻了心情好了,然后来找他交换条件,他不过问不反抗,他知道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因为他的命只有一条,而他很早就知道,这世间有那样一种人,永远年轻,生命永恒。
巫扇羽,便是那拥有不死之身的人。
——持续——
083.性格会传染
枢冥返身坐回椅上,右手撑着额头,无名指在眉间轻抚,这是他在内心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会有的动作,画尧不知,妖娆却是清楚。那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背叛,作为唯一被他放在心上的人,画尧的行为无疑触到了对方的底线。
画尧全身绷得死紧,面容苍白,明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沉默,可他不知道说什么,喉咙像被厚重的东西堵住了一般,任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尧,见你如此为师甚是心疼,腹中的孩子你既喜欢那便留下吧。”心疼?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如何心疼。画尧惨然一笑,等他接下去。果然,巫扇羽柔柔笑着,又道:“只要肯随为师回家,什么都依你。”
前一瞬说爱你,下一瞬可能杀了你,然后边舔着血边深情地说爱你就是要杀死你好让别人永远看不到触不到。巫扇羽便是这样一个性格已然扭曲到极致的人,你永远猜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更料不到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画尧直直盯着巫扇羽,色泽温润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脸孔,他看见自己弯起嘴角,笑容与对方如出一辙,“除了回谷,其他我都答应。”
“你不想回家,却想同时拥有孩子和记忆,怪我太纵容你了,竟连这种要求都敢提。”巫扇羽凑到画尧耳边,沉醉般深吸了口气,“别说你没开过口,你心里正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画尧一动不动,任那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锁骨,平静反问,“我有错吗?”本来就都是属于他的,他有权利拥有。
大殿里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枢冥看着离他仅有三步之遥那靠得甚近动作亲昵的两人,面上毫无波澜。
流帘和岚止则全神戒备,视线紧紧锁住巫扇羽,防住每一个他可能出手攻击的方位。却在这时,妖娆的声音传入脑中,“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手。”两人一怔,妖娆又接了一句:“画尧不大对劲。”
岚止微微一震,脑中突然闪过画尧看到外头那些尸体时露出的怪异神色,那种极淡的如烟葛一般无法捕捉的不适感令他皱起眉头。
流帘自是没有错过岚止的反应,神色不由一凛,握住剑柄的手愈发紧了些。
巫扇羽突觉心情大好,四周紧张的气氛令他无比愉悦,他就喜欢这样的感觉。不管表面装得如何平静,他们心底或多或少都在紧张的,紧张跟前这人的安危。巫扇羽笑着,手掌上移,缓缓缠上画尧的脖子,“你没错,错的是为师,为师不该让你活到现在,早在你爱上那人的时候就该杀了你。”
“呵呵呵!”画尧突然笑了,肆无忌惮,双手环住巫扇羽的脖子,伸出舌头一舔他的嘴唇,“你舍得吗?羽。”
巫扇羽动作一滞,盯住画尧的眼,“你……”
“怎么,很惊讶?”画尧,不,他现在是迎血,他本是主人体内的护体神剑,因在凡尘首次出鞘那日连饮十人之血而拥有魂识,自那之后,血出灵现,“不只是十个人那么简单,还要是与主人较为亲密的人,为了让我‘复活’你把这一切算计得多慎密啊,从头到尾,主人都以为那所谓的任务是确实存在的。他曾反反复复琢磨你和修罗宫主的关系,试图找出症结所在,殊不知根本没有复仇一说,早在当日将十人斩于剑下,这出戏便已落幕,而你却放任他继续沦陷下去,你想证明什么?你明知自己得不到,即便得到了我你也得不到他,不是吗?”
巫扇羽不动声色,待他说完,方才淡淡笑开,抬手按在他后腰处,用力压向自己,“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倒是说说,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先前我扮演得很好,连你都以为我是主人,只要我有心隐瞒,你便无法看透。”过于贴近的身躯让受到挤压的腹部窜起一阵锐痛,迎血浑然不觉,唇边带出明艳的笑,刺痛他人的眼,“羽,听说过一句话吗,性格会传染。”
敏锐的危险预感让巫扇羽瞳孔微微一缩,抬手就要推开紧贴在胸前的人,却在这时,左胸剧痛传来。
“呃……”猝不及防,男子轻哼一声,垂眸看去,那通体泛着幽蓝冷光的剑身已尽数没入他胸口。
“师父!”
听得一人大叫,迎血抬眼望去,越过巫扇羽的肩头对上蓝衣青年惊骇欲绝的眼,缓缓一笑,“逢锦,你也是恨他的吧。”话落,右手绕到巫扇羽背后,捏住那透身而出的剑尖,毫不犹豫朝外一扯。那样摧枯拉朽精准狠绝的力道,似蓄谋已久的仇怨,恨不得这具身体就这样在他一剑之下泯灭成灰。
“不——”
逢锦疯了似的扑上去,却被疾速朝外翻涌的内劲气流弹开,踉跄着后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迎血将身前的人推给他,抬起拿剑的手,伸出舌头去舔剑身沾染的血,望着靠在逢锦怀里不断咳血的人,眼里柔情满溢,“爱你便是要杀死你,羽,你一向最爱相爱相杀的盛宴,不知今夜这出,可还满意?”
身前衣料被大量鲜血染红,潮湿一片,那人却还在不停咳血,捂在嘴上的手被一下一下咳出的血染成红色,触目惊心,逢锦吓得面无人色,“师父,你怎么样,别吓我,师父……”
浓郁的血腥气缓缓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莫名的,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枢冥盯着那袭染血的白衣,眼眸幽深,望不到底。
084.萧暮雨
却在这时,巫扇羽笑了,唇边血痕刺目,身体阵阵抖动,状似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胸腔剧烈抖动,左胸伤处更是血流不止,墨紫衣袍被浸染成诡异的黑红色。
逢锦抬手捂住那血流如注的伤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父,别笑了,别这样,我们先回去,疗伤要紧。”
“无碍,这点小伤不足为惧。”巫扇羽止了笑,缓缓挡开逢锦的手,脚下往前一步,唇角弯起,笑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温柔,“多久没感受过这种痛了,迎血,你果然最了解我,所以,你只适合与我一起,回来吧,带着这具身体回到我身边,我等了那么久了啊。”说完,朝着对面的白衣男子张开双臂。
“呵!差点忘了你是一个想死都死不了的人。”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腹中疼痛加剧,已然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腿间粘腻一片,想必流了不少血。暗自调动内力汇聚于持剑的右手,毫无血色的唇勾起一弯弧度,迎血轻轻闭眼,复又睁开,“这便是你的目的,唤醒我妄想让我主宰这具身体,重回你的怀抱。巫扇羽,你竟天真至此,你以为我还是当初万丈水域里那株甘愿历经千年修炼化身为人只为与你永生相守的红莲吗?”
投身火海,附灵于剑,逼他至此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人吗,他有什么资格拥有他。
“当初,你连问都不问便直接判我死刑,迎血,无情的人是你,你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巫扇羽又往前一步,试图拥他入怀,一向含笑的双眸里水雾氤氲痛楚之色无处躲藏,竟似要滴下泪来。
莫名的有些惶然,像是为了斩断突然涌出的情愫,迎血眸光一寒,猛地抬手,毫不留情对着那身墨紫一剑砍下。
裹挟着冰冷杀气的长剑在半空被两指轻松夹住,那手指骨节修长色如凝脂,上头还有血液未干的痕迹。
“你杀不了我。”巫扇羽的声音很轻,极是疲累的样子,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尤为脆弱,尤其是那双眼,看起来忧伤至极,足以软化人心。
迎血眼眶泛红,语气却是平静如波,“你怎么就死不了,死了多好,你如此摆布主人的命运,他也是巴不得你死的。”
巫扇羽抬手抚摸他苍白的脸,“不是的迎血,小尧他最多只会恨我,不会想要我死,是你,从始至终想要我命的人,只有你。就算杀不了,看着我伤在你剑下,你心里还是快意的,告诉我,你到底有多恨我。”
“有多恨?”迎血冷冷笑着,毫不犹豫用得了自由的利剑穿入他胸口,在听得一声沉重的闷哼后反手拔出,紧接着再次刺入,“千刀万剐都不足以相抵,明白了吗?”
剑柄留在胸前,剑尖透体而出,迎血盯着那人眉尾处那变得暗淡无光的泪痣,一时竟有点恍惚,其实他并没用太多的力气,这样轻易便穿透了身体,到底是剑太锋利还是他身体太单薄?
巫扇羽艰难喘着气,额上冷汗淋漓,紧紧抓住他欲要再度将剑拔出的手,“迎血,随我回谷。”
“你竟还有脸说这话。”
“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竟然从那人眼里看到了近乎卑微的祈求,多么荒唐。用力挣脱他的手,拔出剑来,鲜血洒了一地,迎血背过身去,“你的东西你的解释都留给自己吧,我不稀罕。”
“迎血……”沾满鲜血的手艰难抬起试图去抓他的衣袖,却被重重甩开,失血过多的身体本就站立不稳,巫扇羽踉跄一步,眼看就要倒下。
逢锦正要上前,却在这时,一道虚影疾速掠过身侧,抢先一步扶住即将倒地的人。
那人一身玄色轻衫,斜飞如剑的眉,秋星寒潭般的眸子,眉宇之间气度高华,容颜温润如玉。却见他抬手在巫扇羽身上轻点几下,止住了血,顺手一拂睡穴,紧接着打横将人抱起,望向大殿正中座位上的人,一语解开众人疑惑,“在下萧暮雨,无痕谷主座下第一大弟子,伤人闯宫本是有错在先,无奈师尊伤重不宜久留,我等先行回谷,改日定当登门谢罪,不知宫主意下如何。”
枢冥淡淡挑了下眉,面上无甚表情,“请便。”
“在下先行谢过。”萧暮雨略一颔首,视线一扫背对而立的那身白衣,旋即转身带领众人离去。
大殿里一时空旷许多。
迎血抬起眼来,面色苍白如纸,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最后锁定正中座位上那身着墨色锦衣的年轻男子,眉眼弯起,是他。
主人,我知道的,您不想躺在冰冷的地上,只想倒在那人怀里。
“公子……”岚止试图去扶他,却被一旁伸出的手拦住,流帘轻轻摇头。
一步一步,那道白色身影踏着虚浮的步伐坚定朝前走去,直到座位跟前停住,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那一刻,就连妖娆都以为椅上那人会起身拥他入怀,事实上没有。
枢冥静坐不动,就连面部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静静看着对方的眼,直到那人意识完全消散,手中的剑在落地之前化作一道幽蓝光影融入体内。枢冥眸光霎时柔和下来,伸手接住软倒下来的人。
085.果然还是那么一回事
“嗯……”九华帐内,那昏睡三天三夜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岚止轻轻挂起床帐,略弯下腰,“公子?”
画尧缓缓睁眼,看清站在床边的人,“岚……”只说了一字便蹙起眉,岚止扶他起身坐好,转身倒了杯水过来。喝完水,润润喉,画尧又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岚止轻声回道,目光落在画尧脸上,带着探究的意味。
像睡了很久似的,周身骨头酸软,说不出的倦怠,画尧懒懒瞥他一眼,“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