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把小姑娘吓成了这个样子,顾华念带了些歉意道:“睡不着便出来透透风,桐儿你呢?”
“……我、我去一趟茅房……”桐儿还是那般颤着音,顾华念怕是把她给吓狠了。
得了个有些尴尬地回答,顾华念赧颜,道:“快去吧!”桐儿轻应了一声,赶紧便去了。屋顶上顾华念在想,韩家倒是不曾苛责下人,桐儿的屋里怎么没个恭桶。小姑娘半夜起来到外面去上茅房,该有多不方便啊。
章 〇四〇 迎驾
早在二皇子慕容枫到当阳的前三天,有信使传信来当阳知府命人准备迎驾。知府便早早命人挨家挨户敲门,令全府百姓那日里未得命令不得任意出门。又点选当阳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干,并壮年男女数百,在慕容枫进驻当阳城那日,早早洒扫了街道,去正门迎驾。
韩家家主的情况着实让知府头疼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韩子阳亲去。
韩家比当阳醒得更早,尤其是韩顾小夫夫两个的小院。桐儿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掩盖韩子阳的那个大肚子,已然琢磨好几天了,就是没思量到个好主意。谭静语挥开了顾华念和桐儿两个,拿来些棉花一类的物事,给韩子阳塞了塞,又加上这些日子的虚胖上了脸,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原本虽谈不上清瘦,却结实的韩子阳,俨然成了一个胖子。
大功告成之后,谭静语仿佛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挂着笑意端详了许久,而后道:“好了!——只可惜那双手还是瘦了一些,看上去不怎么协调。不过你们迎那个皇子,也顶多在人堆里跪着,那人哪能看得这么仔细,已经不错了。”
正是七月流火,韩子阳原本便着装严谨,又塞了一堆棉花进去,此时哪里还有功夫管自己装扮如何,已然挥汗如雨了。
不由得苦笑,韩子阳结果顾华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一脸的汗,走起路来有些踉跄,几个月来头一次踱出自己的院子。韩家乃当阳第一大户,此时去迎驾的人也多,韩宋氏正领着若干子辈于正堂等着人到齐呢,韩子阳这般扭着步子进到堂里来,原本三两成群说说笑笑的厅堂,忽而便安静下来了。韩子阳有多久没迈出院门,韩家人便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个家主了,除却韩宋氏知晓韩子阳这是在掩盖那正显怀的肚子之外,其余人都正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韩子贡,内伤还没好利索,偏要跟出来。此时正面色苍白地倚靠在椅子上,瞅见韩子阳这般模样,却是头一个从静默中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道是老九你出了什么事,藏了这么久不肯出门,原来是被易之给喂成了胖子,没脸出来了么!”许是笑得厉害了些,韩子贡身子本来就不好,两团病态的红云上了脸,咳了三声。
韩子阳浑身冒汗,拿着手绢忙不迭地擦着额上汗珠子。被韩子贡这般揶揄,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转开了话题,问道:“母亲,现在便走吗?”
主座上的韩宋氏抿了最后一口茶,点了点头。
今次韩家人自然由韩子阳领头,顾华念于一旁搀扶着作陪,另一旁是韩宋氏,身后跟着韩家子弟若干。顾华念长在那少立规矩的绝谷,此时头一回出席这般场面,韩宋氏少不得早早嘱咐他了该注意的事。哪里该跪,哪里该拜,千万不要去直视皇子云云。顾华念有些许不耐烦,嘀咕道这皇子难不成三头六臂,连看看都不许了,不过没敢让韩宋氏听见。此番搀着韩子阳前去当阳北城门,远远便看见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咋了咋舌,小声在韩子阳耳边道:“这来个皇子而已,好大架势啊!”
“什么叫来个皇子而已?这二皇子陛下,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了。”韩子阳哭笑不得。
顾华念倒是半分也不服气:“还叫我跪他!我膝下黄金万两,跪天跪地跪师父,不曾跪过这凡人。”
这种话落到别人耳朵里也能降个大不敬之罪了。韩子阳只当没听见,摇了摇头,便揭过此番言论。
等韩家赶到城门,众人见韩子阳竟亲自出来了,忙迎上来,同韩子阳寒暄,都道他愈发富态,恭贺他大病初愈了。不多时知州命大家成行成列地排起,等打头阵的骑兵进了城,沿城门两侧一字排开,便领着人一齐跪下,高唱恭迎二皇子大驾。
顾华念嘴巴上说得厉害,该跪的时候一万分的不情愿还是跪了。毕竟此时他不是江湖上绝谷的大夫,而是韩家当家的平君,总要顾着些韩家。唱罢迎词,那三皇子的十六抬高轿便稳稳地踏入了城内。轿旁太监尖着嗓子唱了一声落,轿子落地,却不见人下来,轿中也未曾传来半分动静。
司礼太监同当阳这来迎驾的一众人好生等了些时辰,轿子里头却仍旧半分动静也无。太监有些急了,凑上前去,轻轻提醒道:“二皇子,该出来,请众人起身了。”
连道三遍,仍旧不见慕容枫有什么反应。太监跺了跺脚,也顾不得礼数了,便掀开了轿帘,向里面瞥了一眼。原来慕容枫竟睡着了,坐不成个正行,衣衫都没穿规整,不知道梦着什么,笑得正甜。那太监暗叫了一声活祖宗!只能推了推慕容枫,晃醒了他之后,又道了一遍:“二皇子,当阳城到了,您该下来了。”
“哎呦,小良子,你不早点说!”慕容枫说得着急,面子上却是嘻嘻哈哈的。稍微整了整衣领便下了轿,挥挥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昨晚上没歇好,不小心困着了!都起来,都起来吧!”
谁曾想到当今圣上最器重的二皇子竟是这般吊儿郎当的市井无赖的模样,顾华念扶着身子重的韩子阳好不容易站起来,这些日子韩子阳双腿酸软,原本跪下便不容易,起身更难了。瞅着韩子阳抖了抖腿,咬牙坚持的模样,顾华念没个好脸色,小声骂道:“叫这么多人忙活了这些天正装来迎,谁想到他自个儿竟是个泼皮!”
这相隔并不近,顾华念的小声嘀咕,谁料到竟听进了慕容枫的耳朵里。二皇子指向了顾华念的方向,笑道:“骂得好!我慕容枫的理想,就是做个泼皮!——你们是哪家的?我来当阳少不得要去各家逛逛,便从你们家先开始罢!”
韩子阳暗道不好,这般距离便能听到顾华念嘀咕些什么,怕这慕容枫是个高手。才刚顾华念的骂当然听入了韩子阳的耳朵,其余人却都不知道慕容枫这一指指的究竟是哪个,是谁这般的大胆,竟敢辱骂皇子。
韩家不免哄乱了起来,这般的时候韩子阳必须要站出来了。得体地行了礼,虽则因为此时看上去过于的臃肿,模样有些滑稽,韩子阳道:“草民乃当阳韩家,不知适才……”原本想着将顾华念那一句推诿出去,谁料慕容枫又是“咦”了一声,道:“韩子阳?我听说你师承江湖大侠无字诗,怎么这般……丰满?”说着又冲上前去捉住了韩子阳的腕子,一摸脉,这才笑道,“不愧是大侠的徒儿!这般身后的内力……我们过几招吧!”
慕容枫露齿一笑,韩子阳那里便有些哭笑不得。这怀了小半年的身孕呢,哪里能动刀动枪。一旁的顾华念便说道:“草民的平君近日身子不好,所以才发了虚胖,不适宜动武。”
慕容枫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才刚骂自己的顾华念身上,思量了半晌,道:“你是绝谷顾华念?”待顾华念点头应声,慕容枫又道,“你绝谷是我最瞧不起的江湖门派,论武只求自保之力,论医还不及我太医院的一个小医正。”这么说着,慕容枫有些得意洋洋,回头唤了一声,“是不是,小安?”
自家的师门被这般贬低,顾华念立时就黑了脸色。等慕容枫叫出了那一声小安,顾华念闻声看去,却哭笑不得了。——被慕容枫夸赞的那个小医正,不正是自己的小师弟沈华安么?
此时沈华安的脸色比顾华念还要难看上几分。慕容枫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撞见了沈华安黑了的脸之后便噤了声,又招呼着要去韩家看看,领略一番这当阳第一大户是如何的模样。韩家早便做好了接待皇子的准备,虽则不应该是因为韩家里某人似乎骂过慕容枫这般的理由。顾华念同柳姨娘命人早早清扫出了韩家大院,又挑选了十多个最伶俐的丫头伺候着。众人簇拥着皇子进了正门,谁想到慕容枫却只是大略扫了一眼韩家的摆设,只盯着随侍的桐儿,眼前一亮。
桐儿毕竟是小家女儿,谁想到竟然有幸得见皇子,正紧张得不行。被慕容枫这般一看,更加上有不少人随着慕容枫的目光,也扫到这个小丫头身上了,更是慌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那慕容枫笑了起来,却是转头对韩子阳说:“你们韩家倒是有趣,不但家主是武林大侠唯一的徒儿,连一个丫头也是身怀高强的武艺啊。”
什么?!桐儿会武?
慕容枫这般说出口,顾华念、韩子阳等俱是一惊,桐儿更是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了,忙说着殿下冤枉。韩宋氏更是惊心,在皇子身边安插一个会武的丫头,这要是被人当把柄抓住了,往严重里说甚至可以按个刺杀的罪名。正斟酌着该怎么推脱,慕容枫却干脆蹲到了桐儿面前,道:“你怕什么?只是想跟你过几招罢了。”
章 〇四一 比试
早有侍卫将桐儿围了起来,慕容枫半分不顾及形象地蹲在了桐儿面前,小丫头吓得一个劲儿地磕头。这弄得慕容枫好生无趣,便站了起来,问道:“你们怕什么?怕我疑你们要刺杀我?”
慕容枫这么直白地说,韩宋氏、韩子阳等便都在思量起了,这个当今陛下最器重的二皇子,究竟是直言快语,还是心机颇深,别有试探?不及众人想明白,忽而闻到门外有洪亮男声响起:“哈哈哈!早听闻二皇子慕容枫是个疯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且让我来同你过上几招!”
言罢忽闻风气,一道身影卷着风从门外闯入了厅堂内。顾华念近日来习着百花心法,也渐觉耳聪目明,此时听闻这声音便是万分熟悉,眼见这落地的招式,脚下所踏不正是绝谷所独有的随影步吗?定睛一看,那闯进来的不正是谭静语吗?不由得惊唤一声“师叔!”却又怕了起来。谭静语为何会闯进来,又与慕容枫斗在了一起?
谭静语这般突如其来的动作,慕容枫身旁跟着的护卫都抓起了手中的兵器,忙挡在了慕容枫身前。谁料慕容枫却把这些侍卫都拨开到了一边,朝着谭静语笑了笑,拱手道:“前辈承让。”
说着慕容枫抢了侍卫的两把剑,却并不将剑从剑鞘里拔出。其中一把要丢给谭静语,谭静语却摆了摆手,不接:“哪里有这个必要,若是伤了二皇子,我一介平民可担待不起啊。”
“前辈怎么也总斤斤计较这些?”慕容枫可惜道,丢了一把剑,只拿其中一把,“也罢,那我便用带鞘之剑,同前辈点到为止吧!”
“如此自然甚好,厅内狭小,二皇子请去院子里?”谭静语点了点头,同意了慕容枫之言。抬手一指院内,让了让慕容枫,请他先行。
慕容枫身边带来的小太监忙叫一声不可,质问韩家人,这平白闯入的武夫究竟是哪位,一双狠戾的眼神自然是盯着顾华念,谁让他才刚喊出了那声师叔。慕容枫让小良子退了下去,道:“不可无礼!——顾平君的师叔,这般脾性,前辈当是绝谷谭静语先生。”
绝谷子弟向来都慈良温和,谭静语这脾气确实是个特例,只要对绝谷稍加了解,都不难猜到。只是堂堂二皇子,怎么会对一个江湖门派如此了解?韩家人未免在心底里又多了一分疑问,谭静语却又大笑两声:“素闻二皇子能将大闵所有数得上名号的门派子弟统统叫上名来,如今一见,传言不虚!”
“我所了解的,不过只是功夫上的事儿罢了。”慕容枫摇了摇头,笑道,接着便又背出,“谭静语,绝谷某代子弟,性乖戾,使得一把雪花剑,随影步,出招少从套路,不知我所知的可是事实?”
“皇家收集到的,谭某哪敢否决!”谭静语这么说,实则上却并没有回答慕容枫所问。
慕容枫也不去追逼,只出剑道:“便让我来领略一番!”
谭静语闻名江湖的乃是他的雪花剑,却少有人见过他真正出剑。此时谭静语只空手来与慕容枫对招,慕容枫的剑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数,谭静语却纹丝不动,只推了推手,便将慕容枫的攻势轻描淡写地化了去。慕容枫连攻几招都未能得手,渐渐有些着急,忽而剑势凌厉了起来,出剑的速度快了三倍,一招一刺都往谭静语的要害上招呼去。谭静语却是以不变应万变,甚至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只出左手,便足以应对慕容枫的进攻了。
这般地从容让不少人大吃了一惊,因为身子不好,特许坐在椅子上的韩子贡奇道:“没想到谭大夫只用区区左手,就能招架住二皇子。”
韩子阳沉吟了半晌,忽而问道顾华念:“没记错的话,谭先生是左撇子吧?”
“是。”顾华念点了点头,眼睛却未曾离开过正在缠斗的二人。谭静语所出的招数乃是太极掌,素以以柔克刚、以静制动而闻名江湖;慕容枫却着实令他吃了不少惊,顾华念虽自小未曾习武,对江湖各大门派的招式还都略见过些皮毛,才刚慕容枫为克谭静语,已然换用了七八家的剑法,却是每一套都小有所成,并非空空如也的花架子。只可惜越换越犀利,越换越急,却堪堪落了太极掌的下风,被克制得死死的。
这场比试未有悬念,仅两盏茶的功夫便分出了胜负。慕容枫大抵是把平生所学都用了个遍,终究甘拜下风,抱拳对谭静语正经地作了个揖,道:“谭前辈果然厉害,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以二皇子的身份,对一个武林人士这般的客气,慕容枫带来的太监早就坐不住了,谭静语却欣然接受,真如同提点一个行走江湖的小辈一般,指点道:“二皇子天赋凛然,只可惜流于套路,不能将所学恰当地用在比试当中,选不对应对的招数,终究是无法突破最高的境界。”
慕容枫思量片刻,欣然受教。
似乎所说的“比试”就真单纯是一场比试罢了。这个令人摸不清头脑的二皇子慕容枫,着实让众人头疼了一番。韩家提供了别院,早早打理好了,赠与了二皇子,权作滞留于当阳的这些天的别府。慕容枫也没有客气,随意地收下了这份厚礼,却要求韩家让谭静语陪他些时日。
谭静语并非韩家之人,慕容枫这要求,韩家做不了主,求救一般地望向谭静语。好在谭静语见不得自己的师侄为难,答应了下来,再于当阳滞留些时日。却不去别府,仍住在韩家。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知府那里来请二皇子赴宴。等宴罢,已然入更,顾华念扶着韩子阳回了韩家,只见主厅内灯火还亮着,几个家丁正看护着捆在地上的桐儿,韩宋氏则坐在主座上品茗,待二人的归来。
桐儿会武,这事即便是慕容枫懒于计较,韩家哪里能纵容。此时这丫头被五花大绑,躺在地上,泣不成声,顾华念只觉得可怜,韩子阳却皱起了眉头:“以前从未感受到桐儿身上有真气,今日却……”
“才刚谭大夫把了下脉,给桐儿吃了一碗汤水,解除了她身上抑制那劳什子真气的药。”韩宋氏解释道,“老身不懂这些,阿旭你去看看,这死丫头片子,莫不成是真的会武?”
韩子阳点了点头,这般的气息,怕不仅是会武这么简单,还是个中高手。只是大概是药的作用,这会子真气正在不断地外泄,眼看着就要流失,一个高手,竟然无法挣开一根普通的麻绳。仍是觉着哪里有些问题,韩子阳问道:“母亲,这药是不是还会散去她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