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大巫最近在赶制一把新的玉魂,许久没见他出来了。”谭静语道。
顾华念思衬,这大巫便该是当初司徒舒讲的那个神秘之人吧。不由得皱起眉来:“真是阴狠,为了复国,造这么多孽!”
“何书鸾那人,执念太重了,就算真复了国,也做不了好帝王。”谭静语评判道,“相比之下,现时在位的这个慕容枫,倒是个有远见有野心的,若是我朝在他手中统治三十年,又是大国雄起,想必南疆西蛮再不敢觊觎我大闵疆土了。”
任珏是慕容枫的手下,听闻谭静语对慕容枫有如此评价,自是有几分得意,却也斥责道:“陛下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平民敢叫的!”
“嗤,我是江湖人,他能奈我何?”谭静语不屑道,“瞧你的衣着,应该是官宦人家,才有这番忠君爱国的思想。我只忠于这片河山,无论龙椅上那人姓何还是姓慕容,都与我无关,只要他也爱着这河山,爱着百姓,能有一番作为便好。”
任珏想要辩驳却没能有合适的言语,最终闭嘴不言。只不满地哼了一声,转了话题,问顾华念道:“你四哥把我引到此处,他人到底去哪里了?”
顾华念讷讷,叹息一声,承认道:“四哥是青衣会的人,大概在地道里吧。”
“韩老四韩子贡?他是在地道里,被锁着呢。”谭静语却插嘴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我看他被折腾的那模样,不像是青衣会的人啊。”
任顾二人具是一惊,异口同声问道:“什么?他被青衣会抓起来了?”
谭静语点头应道:“是啊,他被绑在根柱子上,似乎被那大巫拿来试药了。他可真够聒噪的,这几天都在絮叨个不停,好像是把什么人约到别府来打架,结果没想到自家的别府被外人雀占鸠巢了?”
“我们得去救他。”顾华念皱眉道。
“没必要吧,”谭静语似乎是没放在心上,“那大巫没给他下什么狠药,他这几天可是精神着呢,天天说啊说的,半点也不知道累。”
顾华念仍是不肯:“把四哥丢在这狼窟,我怎么能放心?”
“得啦,得啦!你看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先回去休息吧,我明后天带着你几个师叔师姑去救,成吗?——老杨也不能再丢在这里了,都快烂了。”
谭静语好劝歹劝,终于把顾华念劝得肯回去先歇着了。他同任珏二人都是中了毒的,谭静语道是这几天里二人最好不要运功了。没过些日子,谭静语果然把在当阳周围的几个同门叫来了,横扫了那山洞,救出韩子贡来。那几具尸体却是寻找不出办法来对付,只能原地烧了不提。
后有人匿名告知官府,任家派了人来,将韩家那地道填平。韩家也收到了牵扯,韩子兰上下打点一番,免去了一堆麻烦。任珏却是在听说任家要来人的当天晚上便收拾包袱逃了,韩子贡被带回来时教谭静语打昏了,第二日醒来,浑身上下并无不适,顾华念帮他仔细诊治,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问他被下了什么药,韩子贡只道是:“听那个大巫说,好像是能拓宽经脉,练起功夫来更容易?嗤,我这把年纪了,还练什么功夫!”
韩子贡被韩子兰狠狠训斥了一番,毕竟整个当阳都知道他“嫁去”任家了,也不方便在当阳再露面,韩子贡干脆禁了弟弟的足。韩子贡哪是能闲得住的脾气,没几天,又逃走了去。
这下子韩子兰发了火,摔烂了杯子,不许人去找了。
章 〇七〇 皇后
韩子阳改装换面,假作一个韩家的远亲,跟着运盐的队伍踏上了前往梁京的道路。半个多月后,韩家的盐车到了梁京,与梁京的盐商完成交易后,便在韩家驻于梁京的别院住了下来。
这一批人都是下人的身份,住的当然只是偏院。两个人一间房间,同韩子阳分在一间房的那一位夜里打鼾极为严重,旁人都不喜同他一起住,便欺负韩子阳是个新来的。韩子阳暗自皱着眉头,还是忍了下来,并不乐于因这些小事同他人计较。
韩子阳自有同慕容枫联络的方式,传信自己已到梁京之后,韩子阳回到屋里,倒在床上,伴着同屋那人的鼾声,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不得安眠。闲下来之后,便免不得胡思乱想,韩子阳念起还在当阳的顾华念,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来,不知道这些日子,易之他们,安好与否?
这么想着,韩子阳已经多日没有休息了,脑袋疲乏至极,思绪愈发混沌,迷迷糊糊之间,竟做起旖旎的春梦来。顾华念一向对房中之事羞涩至极,梦里却格外大胆,面色含春,半敞着衣襟,跪坐在床头上,探出半个身子来,用他那一双捣药的细长的手来从自己的面颊挑逗地滑过,滑向了衣领里面。
“……易之?”韩子阳察觉到有几分怪异,捉住这春梦中顾华念的手,狠狠甩了甩头。
果不其然,哪里有顾华念,被抓在手中的是一双姑娘家细白柔嫩的手。韩子阳吓了一跳,忙甩开这只手去,从床榻之上跳了起来。才打量着,床上坐着一个女儿家,看年纪大概不到二十岁,偏打扮得像个男人似的,柳叶弯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此时正及其没有形象地捧腹大笑着。笑够了之后,这姑娘家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得啦,我打赌输给你了,你也别在外面看热闹了。”
韩子阳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这女孩喊过一声之后,门外便走进个人来,嚷嚷着:“谁说我是在看热闹,我可是忙着呢,才把这周围屋子里睡着的人都给下了药,教他们好好睡上一觉。”
来人韩子阳却是认识,不是慕容枫,还能是谁?没曾想到慕容枫竟会亲自来此,韩子阳行礼道:“臣韩子阳参见陛下。”
“免了,免了!”慕容枫挥挥手教韩子阳起来,不必行此大礼。之后打量着韩子阳这一张假的面皮,啧啧称奇道,“世间只道绝谷医术天下第一,没想到他们的易容术也是如此了得!——皇后你看,我若是不告诉你,你能看得出这人戴了层面具么?”
女扮男装的姑娘从床上跳了下来,戳了戳韩子阳的脸皮,同样啧了一声,道:“够厚的。”
这女子原来竟是皇后?四年前在自己产子那日,慕容枫娶了一个孙姓女儿做太子妃,自那之后便再也没同沈华安来往过。沈华安后果然回了绝谷继位谷主,原本嘻嘻哈哈的青年近些年来愈发冰冷了,说实在的韩子阳同顾华念着实有些怪慕容枫为何忽而娶了妻,对那被封为皇后的孙姓女子也并无好印象。
孙皇后的动作亲昵得有些过火,韩子阳不免皱起眉头,躲远了一些。这番动作不知道为何,又让孙皇后大笑了一场。
“我说,你这是认输了是吧?”慕容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来,敲着孙皇后的头道,“怎么样,总算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比金坚?”
“得啦,我就承认你们这些臭男人也有忠贞的吧。——别敲!让你敲笨了!”孙皇后打开了慕容枫的扇子。
慕容枫悻悻地收起手中折扇:“本来就不聪明,还怕变得更笨?”
韩子阳皱眉问道:“不知陛下是拿臣赌了什么……?”
却是孙皇后答话:“这疯子非要说他对那什么沈华安此生不渝,我说我不信,你们这些臭男人哪有个不爱三妻四妾的,他便说你也是个对你平君钟爱的,教我来勾引你,要是勾引不上,就算我输。——哎,我刚刚给你下的可是迷香,按理说你眼里见到的该是你那平君才对,怎么偏你无动于衷呢?”
韩子阳有些尴尬,才刚他差点儿真的上了孙皇后这个当了。
那边厢慕容枫听见了,却是跳开来叱道:“好啊你孙大脚,竟然玩儿阴的!”
“哪里是玩阴的了!你有说不许下药么?我拿我这一双大脚做压,我孙玲香最是不屑于玩下作花样了!”孙皇后闺名玲香,世人却偷偷叫她孙大脚。大闵的风俗,愈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女子,都是要裹小脚的,这般陋俗几百年前便有人喊着要禁,却是直到如今也没能彻底禁掉,这些官宦人家,都觉得女子的脚越小,代表着她的出身越尊贵。即便是韩家这种富没过三代的商家,韩子阳的姐妹也都是裹了脚的。
唯一的例外便是梁京孙家,这家人,说好听了是从嘉朝便流传下来的传奇,说难听了那是代代出奇葩,最先得了这名声的叫做孙晟,也便是他,在小脚开始流传的时候,便立下了家规,严禁孙家的女儿缠足。因各个都有一双大脚,孙家的女儿向来嫁不到高门贵府中去,慕容枫当初竟立了孙家的小姐为妃,后来还封了后,当面上没人敢说些什么,私下里没少被嘲笑,这孙家的女儿孙玲香,也被叫做了孙大脚。
孙玲香捡了张椅子坐下,翘着脚得意洋洋地晃着。慕容枫见不得他这等模样,哼了一声,道:“下了迷药不是都没成么,有什么可得意的!我说你可是承认了你输给我了,明儿个各地送来的那些秀女,就交由你一个人挑了。”
“我挑就我挑!养眼!”孙玲香被戳到了痛脚,差点儿从椅子上跳将起来。
“说起秀女……你的那个妹妹,听说没送来?”慕容枫倒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韩子阳道。
韩子阳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先慈病逝不久,尸骨未寒,臣今上京便是来带英英请罪的,先慈病逝不久,尸骨未寒,英英伤恸不已,便不带到陛下面前了……”
“唷,老太君仙去了啊,这个节骨眼儿上……”慕容枫看样子是没听说韩宋氏离世的消息,愣了愣。
那边孙玲香逮着机会冷嘲热讽道:“暴君!冷血!不放人去丁母忧,还要把那么重的活儿丢到人家头上!”
“可惜了,我撒了这么久的网,刚要收呢……”慕容枫摇头叹道。
当下的情景,韩子阳哪能推脱,硬着头皮道:“臣愿以国事为重。还请陛下明示,您召我来梁京,所为何事?”
“朕要卿代朕走一趟西蛮。”
慕容枫登基多年,平日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正经。这是他头一次在韩子阳面前用上正式的称呼,所托之事,其意义如何,不言而喻。韩子阳闻说西蛮便心下了然,这些年在慕容枫的示意之下,韩家在走私盐铁入西蛮,渐渐已得到西蛮王室的信任。怕这一次他这个做当家的亲自去,是慕容枫下定了决心要对付西蛮了吧。果不其然,慕容枫叹了一口气,道:“先皇休养生息多年,为的便是如今。待我大闵打下了西蛮南疆,便至少可保我大闵百年之内再无征战了。”
“只是陛下不觉得匆忙了些吗……?”韩子阳问道。
慕容枫笑云:“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当初同小安做过约定,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便会退位,伴他浪迹天涯。——再者说,不做些疯子才做的事,这像我慕容枫的风格么!”
“不像,你这个疯子,是在拿着大闵百姓,赌你能不能早十几年幸福啊。”孙玲香不屑道。
“我说孙大脚,我知道你没人要,不要随时随地对我有小安安在等我表现出这般歆羡好吗?等你爱上了谁,你就知道我此时急迫的心情了!”慕容枫拧着眉头道。
孙玲香却撑起下巴来,似乎是在想:“爱上谁啊……你们这些臭男人,有什么值得爱的啊……还是养眼的美女好,可是后宫那群美女,一个个都把我当敌人啊……唉!都怪你,为了给你的那个小安安守身如玉,非要拖我当挡箭牌做什么!”
“女人跟女人,像什么话!”慕容枫撇撇嘴道。
“男人跟男人能结为平君,女人跟女人怎么了!我孙玲香,就是要娶个美女入我孙家家门!”孙玲香瞪了慕容枫一眼。
章 〇七一 太平
慕容枫夜访韩家别府,教韩子阳前去西蛮一趟。话不必说太明白,韩子阳也能猜到他是要让自己去做些什么。慕容枫策划此事已然多年了,韩子阳便依照原先约定下的,先去给太平王去了一封密信。
太平王慕容槭乃是当今圣上慕容枫的异母兄长,先皇慕容成轩膝下的大皇子,当年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当初慕容成轩起义,慕容槭生母郭氏的娘家一直没少出力,反观慕容成轩的发妻,慕容枫的生母,娘家便一直在前嘉与大闵间摇摆不定。慕容成轩继位之时,关于立后一事,在郭氏同发妻之间犹疑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立发妻为后,慕容槭便因此失去了嫡子的地位。后来二人年岁渐长,慕容成轩也愈发老了,早该到了立太子的时候,慕容槭同慕容枫之间的关系也愈发紧张了起来。
按道理说,论天资,慕容枫要更胜一筹;只是这疯子的名号可不是白得来的,慕容槭虽说平庸了一些,却胜在稳妥。究竟该立长还是立嫡,大臣们吵嚷了多年。
最终慕容成轩拍板定案,慕容枫终究继承了大统。暧昧不清了这么些年,其余的皇子都还连个封号都没有,慕容枫登基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将兄弟们都封了王,给慕容槭定下的封号,唤作太平王,其中不无嘲讽之意。慕容槭咬牙切齿,却只能谢主隆恩。
慕容槭这些年来一直以为,最终自己是输在了嫡庶之分上,不然慕容枫那种疯子如何能胜过自己,竟真的登基称帝。得了封号之后,慕容槭便被打发去了封地,这么些年,却一直没安分下来,暗地里小动作从来都没断过。慕容枫假装没看见,他却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竟打算着造反。
这些年来慕容枫在梁京着手处理前嘉遗留的那些贪官污吏,几个大家族都亏损了不少,最严重的一家,家主被逼辞官,其余朋党也撤去了不少,还留存的也大多降了几级,就连太后的娘家也未能幸免。慕容槭将此视为天赐良机,趁此机会,勾结了不少有异心的达官贵人,暗地里商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中便有韩家,明眼人都看得清,皇商这种在朝廷无余力下才发展出来的畸形制度,一旦慕容枫革新成功,握紧了朝中大权,头一件事必定是将盐铁矿权重新收回手中。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到了那时,三家皇商会是个什么下场,谁也说不清。韩子阳为了韩家上下百多口人打算,也有理由站到慕容槭这边。
于是在慕容枫授意之下,韩家走私手中盐茶瓷器等去西蛮,便成了慕容槭派人与西蛮私下勾结,竟欲一同起兵造反了。
慕容槭手中兵权少得可怜,才不得不借助西蛮这个外力。好在他也没傻,只是希望西蛮人能在边境拖着守边的大军,使慕容枫分身乏术,抽不出大量的兵马来与自己对抗便是。许给西蛮的好处,则是关外和硕一路土地,此处幅员开阔,是关外难得的利于耕作的好田,无奈易攻难守,大闵朝每年为守此地,都要在关外屯大量的兵马;偏偏同蛮族之间隔了个沙漠,西蛮人每年都要来这里烧杀掳掠几次,真交给他们来管,却也并不方便。只能得这么一块鸡肋一般的土地,西蛮人迟迟没有松口答应慕容槭的要求;慕容槭却也不敢再多给一块地了,真要在大闵的长城内分地给西蛮,无异于直接将自己的喉咙送给敌方任由他们宰割了。
韩子阳此番寄信给太平王,说要亲自前往西蛮一趟,言辞间暗暗鼓动着慕容槭,此次他要是说动了蛮王,慕容槭最好是抓紧时机动手。太平王同其帐下幕僚接到密信后,都以为是韩子阳是在给自己打小算盘,趁着丁母忧的功夫,今后自己起义失败了,他也有个借口脱身,俱嘲笑了一番韩子阳之后,却仍是同意了教韩子阳动身去西蛮。太平王以为是,此时慕容枫已然显露出了野心,要将被各大家族把持了近百年的朝堂上下清洗一番,却还未彻底动摇这些家族的根本,此时正是怨气最重的时候,趁着这个时候反扑,定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