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想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解决太平王反叛一事吧。”韩子阳叹息道,“不知道太平王已经打到哪里了?”
慕容枫一点也不担心慕容槭一事,道:“还好还好,除了太安路不战而降,剩下的骨头倒是一块比一块硬,不枉我调派了这么些年。”由慕容槭的领地到梁京,一路上城池的府尹,几乎都是慕容枫的亲信,或是一些愚忠的老臣。慕容槭仰仗着丹江作后盾,可以不去管太安路以南,这些城池可不能再因为难啃就绕道而行了,到时候被断了后路,可不是好玩的。
“只是终究拖不了一辈子。”韩子阳皱眉道。
慕容枫指着西方道:“慕容槭只是小打小闹,现时最棘手的对手,可是蛮子啊。打完了蛮子,我自会让傻子领兵攻回梁京。”
“呸,打完蛮子打完蛮子,现在蛮子躲在沙漠里逗着你玩儿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打玩了蛮子啊?”许煞一脸地不屑,啐了一口唾沫,瞪着慕容枫道。
“他们拖不了多久了。”慕容枫道,而后回头问许煞,“我前些天让你派个懂天象的去蛮子那边,他回来了没?”
“你想知道的,他已经看出来了。再还有两天,那边就该下大雪了。怎么?”许煞道。
慕容枫似乎是有些不满,摇了摇头:“我说傻子啊,你能不能再傻一点?你跟玉春城这儿呆了多久了,难道不知道,蛮子基本上只有秋天才会打来?下了大雪,就入冬了啊。”
“我还当你要把蛮子打得十几年内都不敢再来了呢。”许煞冷哼一声,道。
“你说,那边慕容槭还没打进梁京呢,这边却入了冬,这些蛮子是会为了不让你抽出空来回京救人继续来骚扰呢,还是会回到沙漠那一头,来年春天再回来呢?”似乎是在问许煞,慕容枫却是扫视了一圈。
应声的便是韩子阳了:“闻说哈撒人重义气,答应下的事从来不会反悔。大概会继续来骚扰吧。”
慕容枫点了点头,分析道:“蛮人不懂耕种,吃的食物以肉为主。每年冬天下了雪,给牲口喂的草便少了,牲口挨饿,他们也缺口粮。原本不来骚扰我大闵,蛮人过冬,都要死不少人畜。今冬要是他们坚持来骚扰,不给他们的军士吃饱喝足,那这些残弱之兵还有什么好怕的;给的话,怕他们要死的人就更多了。”
“怪道你个疯子,一来就非要大家把粮草都运回城内!”许煞恍然大悟,赞道,“这样他们连抢都没得抢了!”
“是啊。——我说你个傻子,我将这边疆交给你,你是怎么看管的?我怎么听说蛮子每年过冬的口粮,十之有一是从咱们这儿掠去的?”慕容枫挑眉问道。
许煞只是讪笑,没得可辩驳。只当没听到慕容枫这句话,便道:“那便得好好利用这个冬,狠狠地挫败他们!”
“说不定……还可以挑拨一下太平王同蛮王的关系?”慕容枫不知道打了什么坏主意,一脸坏笑道。
章 〇七九 密谋(下)
保不齐慕容枫是想出了什么蔫坏的主意来,韩、顾、许三人都望向他,正待他开口,却听门口守卫的士兵大喝一声:“什么人!”叮叮当当地,就响起兵器相交的声音来。
“外头是哪个混账玩意儿往里闯?给老子带进来!”许煞拍了桌子,粗声粗气地吼道。话音刚落,门外的交战声便停住了,有人将帐篷撩开,推了一个人进来。顾华念和韩子阳定睛一看,具是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四哥?!”原来来人正是韩子贡,不知为何竟跑到这边疆来了。韩子阳这人手无缚鸡之力,教那粗壮的士兵一推,胳膊都快被扯掉了似的,疼得要命,不由得咧开了嘴。
没去理会九弟、九弟平君的招呼,韩子贡一点都不像是前来窥伺敌情被俘获的样子,自顾自地揉了揉肩头。待缓和了一些,才徐徐向慕容枫行礼道:“草民韩子贡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来得可真够慢的!”慕容枫挥了挥手教他起来,随口抱怨了一句。
原来韩子贡竟是慕容枫叫来的?未等小夫夫两个并许煞问询什么,韩子贡便摆出苦兮兮一张脸来,道:“是陛下您太难为人了吧?教我这个没出过远门的纨绔大老远地从当阳跑到梁京,又从梁京叫我来这玉春城,这一路上草民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能到了这儿还没缺胳膊少腿,今后还能继续听您呼来喝去,已经是老天爷赐福了。”
“得啦得啦,你少跟这儿和我贫嘴。”慕容枫笑眯眯道,“我交代你去办的事儿办好了没?”
韩子贡一脸的怨气更重了:“您叫草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啊,派个人来告诉您不就成了。您交代下来的事,草民哪里敢办不妥?”
“哪能为了问个问题劳烦子贡你跑这么一趟呢?朕叫你来,是另有事情交给你去做。”慕容枫很少去用“朕”这个自称,一旦用了,便是真有正事要做了。韩子贡也不再贫嘴,道是:“听从陛下差遣。”
“刚刚咱们说道哪里了?”熟料慕容枫话题一转,却是去问许煞同韩子阳。未等到回答,自言自语道,“哦,对了,挑拨我那个好哥哥和蛮子们的关系。怎么样,这等小事,还难不倒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吧?”
韩子贡一脸为难:“这……若是草民能顺顺利利地到达沙漠的那一头,自然是难不倒的。只是……”
“这倒是容易,找个人护送你去便是。”慕容枫合起折扇来,拍板定案。还未等话音落地,忽而听到门外又是一声暴喝:“韩子贡!你躲到哪里去了!”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许耳熟。被叫到名字的韩子贡抖了一抖,看得慕容枫发笑,转过头来对许煞道:“我说傻子啊傻子,你这兵营是怎么回事?子贡有我给的通行牌便罢了,外头这个怎么也来去自如呢?——教他们把人叫进来吧,听声音,该是任三那小子。”
果不其然是任家三少爷任珏,任珏手里头提着双剑,身后跟着一群阻拦他入内的士兵却是一个也拦不下他来。许煞一见阴沉了脸,抡起他的武器——一柄精钢长刀,便冲杀出去,要给任三一个教训。二人具是好手,刀胜在气势凌人,剑强于招式灵活,缠斗了半个时辰,愣是没分出个高低胜负来。慕容枫心里头痒痒,武痴的性子又犯了,倚在帐门口兴奋地看着两个高手过招,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不肯喊停。
最终还是任珏有些疲累,毕竟是做惯了少爷的,不比许煞在军中历练多年来的有经验。晃了下神,忽而间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竟然是慕容枫,便膝下一抖,差一点被许煞的大刀砍在了肩头上。
任珏拧过身子躲过了这一击,便不再理会许煞的攻击,反而是对着慕容枫跪了下来。刚要行礼,便被慕容枫挥手止住了,同时被止住的还有许煞的动作。许煞从鼻翼里喷出一口气来,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任珏。在外人面前,慕容枫乃是当今圣上这一身份还未显露,军营里头最大的仍是许煞,慕容枫便向许煞微揖,道:“大将军,刚刚还在想找个护卫来着,这里不就送来了一个现成的?”
几人又回到了营帐,韩子贡像见了鹰的兔子似的忙不迭地躲到了自家九弟的身后,脸上的苦相更加浓了:“陛下,您不会真打算教这个莽夫送我去哈撒人那边吧?”
“阿珏性子是莽撞了些,该聪明的时候,却也能聪明起来。子贡,你在担心些什么?”慕容枫道是,忽而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打趣道,“再者,你们二人新婚燕尔的,能舍得离开彼此么?你瞧,我不过是派个人叫你来说事,阿珏不就忙不迭地跟上来了。啧,小两口感情可真不错。”
任珏这几乎是追杀上来的,哪里有半分“感性不错”的模样。韩子贡悔不及当初为何不干脆逃远一些,别闲得无聊在什么别府下什么战书。当初只是掐算准了时间,想着正好在任家准备大婚的前夜把任珏约出来,好让任家丢个脸,结果不但把自己搭了进去,害得自己被那什么大巫抓了去试药,好不容易逃出来,这任珏却追得如此之紧,非要同自己战上一战。
还未等韩子贡开口,那边任珏指着韩子贡问慕容枫道:“陛下,您是打算叫臣送这家伙去蛮子那里?”
“到了那里,你可不能再整天‘蛮子’来‘蛮子’去的了。”慕容枫点点头,又叮嘱道。
任珏看上去也并非情愿,骨子里刻下的忠君之心却不许他反驳慕容枫的安排。所以任珏只是撇了撇嘴,算是勉强答应了下来。韩子贡商人家出身,惯于讨价还价,此时苦着一张脸,对慕容枫道:“陛下哟,您非要这个家伙跟着,指不定半路上他就把草民给砍了。——您可不知道,这些天来他提着那一双剑,追杀草民追得有多紧。草民这一路,又要赶路,又要躲他,我容易嘛我。”
韩子贡吐着苦水,慕容枫听罢后只是一挑眉道:“怎么,你们两个是不满意朕的赐婚?一个要躲,一个要杀地……”这会子自称“朕”却是带着分戏谑在里头了。
这话说出来,将两个人哽住了。任珏这还是头一回违背皇位上那个人的指令,不由得惭愧地低下头去,却在低下头之前愤恨地瞪了韩子贡一眼。韩子贡却干笑两声,道:“陛下,您别折腾我们俩的小命儿了。您又是派草民去丹……又是派草民来这里的,该是早知道我们俩逃了亲了吧。”不知慕容枫究竟是让韩子贡去做什么事了,韩子贡只吐出一个“丹”字来,就闭上了嘴,转去说别的事情了。
慕容枫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韩家那个妹妹被送去任府了?”说着,有意无意地扫了韩子阳一眼。
韩子阳只觉得仿佛慕容枫那神色是一条蛇一般缠绕了上来,在这般的冬日里更显冰凉刺骨。硬着头皮跪下请罪:“臣欺君罔上……”
一声“罪该万死”还没吐出来,慕容枫摆了摆手中的折扇,道:“得啦得啦,我又不是暴君,你们怕成这样是做什么?你那个妹妹,留在任家危险,我已经派人接她出来,送到宫里头去了,你不必担心。”
“任家危险?!”任珏听慕容枫这么一说,心里头颤了一下,仿似有什么不祥的预兆一般。
慕容枫叹气一声:“阿珏你也不必担心,你爹他……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我、我爹怎么了?”任珏额头上冒汗,追问道。
慕容枫也不忍心欺瞒手下,便如实告知:“因为有你,我在任都督那儿埋的暗桩也不多,知道的不是很详细。打他开城投降之后,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何书鸾,头一天晚上便被杀了。自那之后但凡有任都督印的手令,均是由青衣会的人代写。你大哥大嫂也没逃过一劫,我的人只来得及救出你二哥、小弟、侄子,还有韩家那个小姐。”
惊闻家人噩耗,饶是任珏这等的汉子,仍不由得颓靡在了地上。
“往好里想吧。”慕容枫宽慰道,“毕竟你父亲和大哥这是意图谋反,诛九族的大罪。我原本还在犯愁事后怎么保下你家其他人,现下他们二人死了,也算是给我个借口,放了你兄弟他们一条生路。”
任珏定了定神思,端正地跪起了身子,叩首道:“谢陛下恩典。”
“那便说定了。”慕容枫最终道,“子贡、阿珏,你们两个去哈撒,挑拨哈撒人同慕容槭的关系。子贡,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韩子贡低声应了一个“是”,慕容枫点了点头,继续向许煞道,“你我二人共同对付哈撒敌军。——至于子阳你们……”
还未等慕容枫说些什么,门外忽然有一个士兵连滚带爬地闯进了营帐。许煞正待发火,那士兵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将军,死人堆里、那些、那些……”
慕容枫叹息一声,略代写歉意,向顾华念道:“原先想让二位回家,现在……麻烦顾大夫,看一看青衣会这阴损的毒该怎么去解,如何?”
章 〇八〇 入宫(上)
车轮轱辘辘转着,载着车上人出了太安,向梁京出发。韩英英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悄悄掀起马车窗纱来,向车外张望。即便是韩家庶女,依照大闵朝对女子的要求,韩英英自小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命,这还是头一次她出这么远的门。
第一回,是从韩家到任家去。第二回,是从任家到梁京。不同于送嫁往任家时的热闹,此次这一家人简直是被狼狈不堪地掳劫出来的,在那个绣着明黄绣线的白衣人手里逃出命来,前往梁京,再把命送葬掉。任都督所犯乃是谋逆之罪,韩英英再不问世事,也知道这罪过是要灭九族的。
被揪出来的除了自己,只有任家二公子,和庶出的少爷,亦是代任珏同自己成亲的那人。已故的任老夫人是个出了名的醋桶,任都督年少时风流倜傥,之后还不是被老夫人管得死死的,偶尔偷吃点野食,留下这么个儿子,听闻任家这个庶出少爷,生母早被任老夫人处理掉了,这少爷也只是顶着个“少爷”的名头而已,在任府的待遇没比下人好到哪里去。
这两马车并不宽拓,里头的座子甚至还有些硬,任家二少这等娇生惯养之辈已经开始抱怨起来了,韩英英则同庶出的少爷一起,一人占据了马车里小小的角落。赶车之人是皇帝慕容枫安插在任家的暗桩,伪装成下人,在任家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一直带着一副谄媚的笑脸逢迎拍马,不久前才展示他真正的模样,不但是个大内高手,原本的脾性也是极硬的。无需再假扮下人后,身份上也比任二少要高上半级,说起话来也不再客气了:“任二公子,我们这是来逃命,不是来享福的。”
怕一到梁京便丧了命,任二少原本想着逃走的,却被那车夫打昏,提着领口便拎了回来。有任二少的前车之鉴,其余几人都暗自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因着前头战火纷飞,车马稍微绕了些原路,一路上走得都是些山林野道。韩英英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小路,不免有些新鲜。
梁京终究还是到了。此时慕容槭的叛军离梁京要更近了一些,这座繁华了数百年的皇城终究有了些战乱的氛围。出入开始戒严,十六座城门目前只有四座仍旧开启,直属于陛下的御林军一分为四,死守着四座仅剩的城门。这一两车同样被拦截了下来,车马夫出示了一块腰牌,便得以通行。一路驱车到皇城外,车夫才低道了一声:“到了,请几位下车吧。”
任二少同他的妇人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愤恨地跳下车马来。韩英英觑了一眼庶出的少爷,这个少年比她年纪大一点有限,在任家被欺压了这么多年,胆小如鼠。今次也战战兢兢,不敢下马。韩英英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出了车门。
车门外有服饰华丽的女子正伸出手来。韩英英怔了怔,只听那女子笑了笑,声音如银铃:“这就是韩家小姐吧?您快请下来,车有点高,奴婢扶着您些。”
原来竟然只是一个婢女,身上的穿着却比花姨娘最受宠时韩老太爷赏的都要好了。韩英英有些想念自己的娘亲了,听说外面在打仗,不知道家里头现在怎样了?咬住了下唇,韩英英把一双手递给这个婢子,跳下马车去,又低声道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