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头一回被沈华安如此对待了,慕容枫仍旧笑眯眯地,问道:“小安,你怎么了?感觉好像不开心。”
“陛下晚上不用去陪贵妃娘娘么?”沈华安直白问道。
慕容枫想起在门外遇到的孙玲香、韩英英两人来,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想也猜得到孙玲香撺掇着韩英英对沈华安说了些什么,慕容枫只是惊叹了一番,没想到沈华安居然会问出这等话来,他可不可以当做,沈华安也有几分在意自己呢?
臆度了一番之后,慕容枫叹了口气,摇摇头,笑道:“这件事情,你莫要多管了。”韩英英假孕一事,慕容枫并不想教更多人知道,哪怕是沈华安亦是不行,即便是明知,若要蛮起沈华安来,怕是要为自己的情路平添上不少的障碍。
闻到慕容枫这笑声,沈华安恍然间察觉到了自己这番话说出来似乎太过暧昧,仿佛自己真把眼前这人搁在心底里了似的。便不由自主地补上一句:“你不要多想,英英是大师兄的小姑子,我不想看到你亏待于她。”这一句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一般,恨得简直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慕容枫的笑声却越发明显了,那人捧了一杯凉茶,却如同品上乘新茗一般流连于齿间。待到一口涩茶滑入喉头,慕容枫才叹了一口气,道:“我当初与你说的,依旧作数。小安,你莫要装作不急的。”
“那英英怎么办!”沈华安拍案而起,已然瞪大了眼睛,眼中带着怒火。
慕容枫却仍是微笑,摇了摇头:“小安,你虽没爱上我,却已开始在意我了。”
“哼,别以为你做了皇帝,这天下就要都绕着你转了!慕容枫,你莫要自视过高!”仿佛慕容枫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沈华安面带嘲讽,抽动着嘴角笑道。
慕容枫只道:“小安,你能这样,我便满意了。只待一切结束之后,你等我,我去找你。”
“结束?”沈华安挑起眉头来,问道,“何为结束?”
“待天下安定,待百姓能平稳过这一生,待朝廷里再无尸位素餐之辈。”慕容枫道出这句话来,心底里带着些许向往之意。这是他毕生之梦,是他能逼迫自己做这些自己不喜之事的缘由。他已经不是头一回对沈华安将了,沈华安却总觉得他只是在说笑罢了。喜欢上一个全然不能理解自己的人,慕容枫有时候都觉得累极了,却只能暗骂自己一声,谁叫自己就是看中了沈华安呢。又看到了沈华安那满含嘲讽的神色,慕容枫苦笑一声,道:“明日,朕要御驾亲征,卿且虽朕纵横沙场。”
这还是沈华安头一次见到真正的沙场的模样。
在战场后方呆了许久,原本沈华安以为自己接触过了足够多的悲痛了,直到真正走到战场之上,他才明白了,何为壮烈。
原先是被青衣会的傀儡与亡灵军折磨得几乎信心丧失,士气颓靡,在得知陛下御驾亲征之后,大闵的士兵再度被鼓舞了起来。待沈华安跟在慕容枫身后阅兵,见到的便是这些军士,有些甚至整不了衣冠,却都有着一双双坚毅而悲愤的神色。他们望向他们的陛下,已然将心寄托与之。而慕容枫,站在高处,俯瞰他铁一般的军队,用一个坚定的微笑,来抚慰苍生。
沈华安带来了丁静宣留下的解除傀儡控制的方子,有了这方子,便是在大军中又下了一颗定心丸。慕容枫亲来督军的消息第二日便传入敌营之中,便是在第二日,青衣会便来人叫阵。
直到此时,沈华安才知道为什么慕容枫一定要亲自前来。原来何书鸾撤离了当阳之后亲自到牵线来,不但如此,他还金戈铁马,上了战场,领头攻城。慕容枫只坐在城头,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糊弄外人还能行,真要进了这战场之上,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绝不能倒,慕容枫也不会争抢着要上战场。
“小安,你看。”慕容枫指着城墙下的何书鸾,对沈华安道。何书鸾简直是疯了一般,一双眼睛泛着绿色,举着双刀,杀伐起来几乎不分敌友。看了何书鸾杀戮的方式,沈华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怪道大闵的军士都几乎要丧失战役了,这群青衣会的士兵简直像是地域里来的修罗,那何书鸾必然是阿修罗王了。
即便只是远远看着,沈华安也感到了一阵含义。望着慕容枫还能嘴角含笑,沈华安简直是无法理解了。“你的子民被当成瓜果一般地切,你还能笑得出来?”沈华安道。
慕容枫却并未回答,指着何书鸾那一双眸子道:“你看那颜色,你看这些青衣会的士兵。我在猜,除了傀儡药外,他们该是下了其他的药的。我教手下试着拖几具尸体回来,你们则要尽快研究出来对策,可以吗?”
“即便是有了解药,该如何给他们下药才是最麻烦的吧。”沈华安皱眉道。医者仁心,眼前的残酷的杀戮已然是他不愿去看的了,于是他背过身去,躲在了慕容枫的背后。这时他才明白了祖师留下的祖训中的无奈之情,做大夫的,有几个能有那等勇气,留在此地呢?
随行而来的师姑和师弟已经去军医那里帮忙了,沈华安却是被慕容枫带上墙头的。沈华安已然有些受不了了,想跟着师姑他们一起去军医处帮忙,刚提出要走,慕容枫却笑了一声,道:“你说战场上的大夫有什么用呢?你把他们治好了,再送他们上战场,再等他们受伤,又要你去治。等到有一天他终于不来了,你心里嘀咕,他是死了呢,还是终于能回家了呢?”
“你这张臭嘴巴,就不能说点儿好的!”沈华安情急之下骂道。
慕容枫又是摇了摇头,却又想沈华安此刻正躲在他身后呢,哪能看到,便开口道:“不是我不想说些好的,可是这战争,不就是这幅模样么。”
“那……”沈华安刚想说什么,又抿住了嘴巴,还是噤了声。
慕容枫却是轻笑一声,道:“小安,一切可就要靠你了。”
沈华安吞了一口口水,而后叹道:“你这期望……可够高的啊。要是我不行呢?”
“你行的,想办法摧毁他们的军队,怎么样都行,用上什么样的法子都行。”
“……捉活的。”沈华安道。
大抵是因为沈华安这话说的太突然,慕容枫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
“我说,你想办法,教他们捉几个活的傀儡回来。”沈华安道,默念起祖师的祖训里还有一条是不许以活人做试验,想来今次必然要破解了,不由得先对那几个将要沦为试体的人道了声抱歉。
“我知道了。”慕容枫应下。
要从战场里硬生生地绑架几个活人回来谈何容易,何况对方还是已然没了甚至的傀儡。大闵士兵合十人之力才能带一人回来,关在笼子里,被送去给绝谷的三个大夫。慕容枫原本以为沈华安是在研究解药,孰料沈华安却问道:“军队里都是四处征兆来的兵,不知道有没有原先是做乐器的?”
果真找来了曾是做弟子的士兵,沈华安令他刻几支竹笛来。并非规整的宫商角徵羽,原来沈华安竟要寻摸出操控这些傀儡的声调来。
“要是他们改了药方呢?难不成要再寻一遍?”慕容枫疑问道。
对此,沈华安却极快地回应道:“不会了。”
“小安怎么这般肯定?”慕容枫道是。
这下沈华安默不作声了,半晌才丢下一句:“你信我便是。”即便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沈华安还是不敢去相信,这些丧绝人寰的药竟是小师叔研制出来的。自从那日以后,遵从丁静宣的遗愿,召集了绝谷弟子,在他们面前销毁了师祖留下的那本密方,沈华安甚至对整个绝谷都有几分心灰意懒。不愿教更多人知道下师叔犯下的罪过,干脆对慕容枫吼了这么一句。被吼得有些莫名其妙,慕容枫只摸了摸鼻子,也未去深究。
章 〇九七 决战(上)
韩子贡将失了忆的沈清蝶带回了当阳,没成想家里头几乎要乱了。
当阳被青衣会的势力包围在内,今年的生意是彻底地做不成了。好在家里头有本钱,即使是吃一年白食,也不至于吃空了家底。只是眼看着青衣会来势凶猛,饶是韩子兰再多劝说,仍有不少人怕三四年内打不下这场硬仗来,甚至到最后教青衣会夺了天下去,当年助慕容氏夺了何氏江山的韩家,指不定就被灭了。
不少下人都挈儿带女地跑了路,韩子兰拦了这家拦不住那家,只能痛哭当初家业发展得太快,做不到教每一个下属都对韩家有所归属感。便在这种时刻最能见人心了,树海未倒,猕猴已然四散。
相比之下顾华念一家四口显得还更清闲,韩子兰忙得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时,韩子阳自然要去帮衬些,顾华念倒是只养着两个孩子不同大人捣乱便成了。韩子贡有些看不得顾华念清闲,便将沈清蝶带了去。
自打入了当阳便小声咕哝着要回花程班子的沈清蝶,很是教韩子贡头疼不已。干脆将他带去花程那里,没想到当阳最大的这个戏班子连牌匾都早教人摘去了。沈清蝶望着那换了牌匾的大门,哪里还敢再提什么要求,失魂落魄地便跟着韩子贡去了韩家。
小百草见了沈清蝶,这些天被管教起来的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立时缠上去想着听故事。沈清蝶却是记不得小百草了,只当这大户人家的孩子怎地这般不怕生。强撑了笑颜来,不知该讲些什么,求助的神色投向韩子贡,聪慧的小兴业同顾华念却看出沈清蝶的不对来。
“清蝶哥这是怎么了?”顾华念问道,“他不是被青衣会的人带走了么?怎么遇着四哥了?”
沈清蝶乍闻顾华念这一声问却是被惊吓到了的模样,忙不迭地摆手道:“怎能让您叫声哥哥,真是折杀我了。”
“如你所见,失忆了。”韩子贡就着沈清蝶这声问,道是。
顾华念被惊了一跳,怪道:“失忆了?怎么搞的?”
于是韩子贡将他所知晓的如实告知于顾华念,顾华念思衬一番,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何书鸾是对清蝶哥哥做了些什么,才将他刺激到了这等的地步。”
“这还不好办,到何书鸾面前对峙一番便见分晓了。”韩子贡说起风凉话来。
顾华念哭笑不得道:“四哥你说得轻巧,何书鸾可是青衣会的坛主,哪里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眼见二人说得正热闹,几乎被忘掉的正主沈清蝶低声道:“何书鸾……是谁?”
原来沈清蝶竟生生将何书鸾给忘了,顾华念愣怔了一番,不得不感叹一番:“造化弄人,忘了便忘了吧,这样也好。”
“我倒是有另外的事要问来着。”韩子贡便不再纠缠之前的话题了,反而问道,“清蝶这张脸,你可能给去了疤?”
“能是能,原先清蝶哥不让,先下里……”顾华念拿不准现时沈清蝶的注意,便以探寻的目光望去。却见沈清蝶原本小心翼翼地瑟缩着,听闻能恢复了容貌,一双眼睛却亮出光来。
顾华念见此,不必沈清蝶多言,也知他是想恢复原先模样的了。心想着心里头没装着那个何书鸾,沈清蝶未有心灰意冷,倒是不错。能惦念起容貌来,想必对今生还更有指望,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蜗居起来,只教几个徒弟,苟且地活着了。
现下里当阳的药材已经很难弄了,顾华念花了些气力才凑足了。给沈清蝶敷在脸上,一开始便是一阵彻骨的寒,之后沈清蝶便觉得,仿佛有一把火在脸上烧了起来。祛疤生肌的药大抵都是如此,更何况沈清蝶这是好些年的老伤了,伤得又狠,因此顾华念所下的药药性也更烈一些。灼热感之后便是阵阵痛楚袭来,沈清蝶咬死了牙关硬生生地忍了下来。等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劫,脸已然扭曲了,不再痛了之后,刚放下心来,却又传来了瘙痒之感。
痒却比痛更难熬,沈清蝶硬生生地熬下了阵痛,却说什么也抵抗不了这痒了,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双手,向着脸上挠去。顾华念见状忙拦住他,沈清蝶不敢抵抗,又坚持了一会儿,却有豆大的泪珠子滚落了出来,哀求道:“这位爷,求您了,就让我挠一挠吧,好痒……”
“清蝶哥!你且忍一忍,要是挠坏了的话,可还要再受一番罪过。”沈清蝶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闪着泪光,教顾华念看去了哪有不心软的,却只能低声劝着。
即便是被一声一声地叫着“哥”,沈清蝶对顾华念仍是怕得很。他没了对顾华念的记忆,却只认得韩子贡韩四爷,韩家哪里是他一个小小伶优惹得起的。能得以好心救治,沈清蝶已然该感天谢地了,自然是顾华念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的。既然顾华念叫他忍着,沈清蝶只能噙了泪珠子,继续忍将下去,着实受不了了,便低声咕哝道:“爷,您好心地,能不能将清蝶困了?清蝶自己实在是忍不住了。”
“清蝶哥,我是华念。”被当成陌生人似的,一口一个爷地叫着,顾华念也着实有些受不了,便道明了自己的名字。却见沈清蝶仍旧一脸茫然的模样,猜想怕是沈清蝶记不得顾华念是哪一个了,便又道,“顾狗儿,你当初放走的那个孩子。”
“我记得,他才十五……”沈清蝶仔细回想了一番,才记起有那么个孩子来,年纪却同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对不上号。此话刚一说出口,便记起了韩四爷对自己说的,自己丢了将近十年的记忆,这般算来,倒是正合适了。
原来是故人,知晓了以后,沈清蝶少了几分担惊受怕,同顾华念絮起家常来。顾华念也便陪着他聊天,能将他的注意力从脸上的痒感转移走。沈清蝶原先的惊怕被压下之后,对万事更多了几分好奇,问起了花程班子这是怎么了,韩家门前似乎车马也稀零了起来。道起这个,顾华念也不免叹息,隐去了走尸这些过于可怖的东西,只说起慕容槭造反和青衣会打算光复嘉朝来。
沈清蝶对官场上及打仗这些事儿都采取不问不管的态度,若不是有这个自觉,当初被一群官老爷捧着,早便死无尸骨了。见顾华念讲的是这类的事儿,沈清蝶捡着同花程班子有关的记住了,其余的一律当做没听见一般。只是听到了青衣会三个字,却似乎觉着先前韩四爷对他提过,那个青衣会的头目,似是与自己有关?
国与家什么的,沈清蝶并没有投入多少的感情在里头,只要对百姓好,皇位上坐着的那个是姓何还是姓慕容与他何干。只暗自里松了一口气,虽说是弄了一身伤,得亏躲开了那个青衣会的头目,无论他最终真推翻了皇帝还是落败了被五马分尸,跟在他身旁的一介小小戏子总难落得个好下场。
这边厢沈清蝶暗自庆幸,那边何书鸾这一仗打得并不轻松。
虽则谭静语在龙脉上头骗了自己,何书鸾必须承认这些年来谭静语帮了他不少的忙。复国乃是他一己的私愿,即便是青衣会众人也少有乐意跟随的,若是没有谭静语的药,他怕是连眼前的这等小军队都凑不起来。
仗着战斗实力,何书鸾手下人少,一时间也还能处于上风。只是攻城永远比守城难,慕容枫亲临前线,却站在墙头上,笑瞰他他浴血奋战。已然有两三个月了,饶是何书鸾再怎么拼,这座城却仍旧拿不下来。
操控活人死尸什么的听上去便太过恐怖,周边百姓已然到了闻说青衣会要来便望风而逃的地步了。慕容枫背后却有许煞的部队源源不断地补上前线,何书鸾手下的兵越来越少。一开始慕容枫还紧闭城门,现下已然敢打开城门迎战了。
愈发头疼了。何书鸾捂着脑袋,不得不被迫休息。慕容枫着实狡猾,竟做了笛子出来,吹奏起教傀儡停止的曲调。好在他们离得远,大抵上还是自己这边控制住了傀儡,只可惜被两方矛盾的指挥干扰,月余时间内,竟浑身出血而亡。手下的兵愈发有限,何书鸾只能拿出谭静语留下的保底的药来,将人的眼睛弄得绿惨惨地,却教人发挥出比平时多出好些倍的实力来。用多了自然对身体有伤害,所以何书鸾自己服了药,却很少运发出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