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贡嘿嘿一笑,一脸猥琐:“微臣看未必。”
慕容枫嗅到了一丝算计的气息,挑眉问道:“子贡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就是那神子,看那个梅的眼神,太直白,太直白了。”韩子贡煞有其事地摇头,哈撒人就是性子直,心底里的那份儿小心思都从不加以掩藏的。
这说的也够明白了,慕容枫作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旁任珏却问道:“你说什么呢?”
笨!韩子贡白了任珏一眼,不得不直接地解释道:“我敢担保那个神之子是喜欢那个梅的,倘若他们在一起了,哈撒人又讲究一夫一妻忠贞不二,那他不就没有子嗣了?——要是能趁下一代选王的机会捣个小乱,保他们蛮子再倒退个几百年。”
“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那个梅也能想得明白,定是早有对策了吧。”孙玲香却插言道。来自南蛮的探子送来密报,不知是民愤已久还是神子同这梅计策了得,几个被迫驻边、缺草少粮的小部落,向蛮王的部落进攻,速度倒是比慕容枫他们想得要快得多。
眼看着再有小半年南蛮就要统一了,慕容枫瞅着自己大闵土地上战火纷飞,不由得头疼得紧,不知道到时候等那人一统哈撒,自己这儿的烽火可能熄灭。揉着太阳穴,慕容枫叹了一口气,道:“不如赶紧派人去,子贡当初跟他谈的口头上的条件,赶紧定下来罢。停战百年,对两方而言都有好处,想必他们不会毁约。——至于今后的事儿,且走一步算一步吧,唉,该如何才能把青衣会给灭了……”
当初担忧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青衣会真派上了傀儡军和亡灵军来。慕容枫赶紧把顾华念当年研制出的药的方子分发下去,好歹控制住了闵军,对对方却是无效,那些不知痛不知怕的活死人,已然给闵兵不小的心理阴影了。有这些兵在阵,青衣会的叛军以一敌百,分散在大闵的疆土里,弄得慕容枫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头,已经好些天没睡个安稳了。现时他手下正是缺人的时候,任珏一回来,他还哪里肯放,这次来便是告诉他,任家的几个人都在梁京被好好照看着,任珏不必多作担忧,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希望他能上战场迎敌。
任珏自是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只待明早受宣正式听封。韩子贡却不是武将的材料,倒是学过谋略,心想自己不会也被派到战场上去吧,还未等他想晚,便听慕容枫道:“子贡,倒是该恭喜你,你妹妹英英怀孕了。我已封她为贵妃,你不必再担心她了。”
“什么!?”韩子贡被吓了一跳,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慕容枫笑眯眯地,也不肯多作解释。这件事简直是大胆至极了,饶是慕容枫,也不敢多叫他人知晓。孙玲香被“专宠”多年未孕有子嗣,不知被多少大臣诟病,此番多出一个受孕了的贵妃来,即便是这贵妃出身商家,还是庶女,低贱了些,好些个老臣也只有安心的份儿了。
只有慕容枫、孙玲香同韩英英少数几个人知道,韩英英根本没有怀孕,而是慕容槭被诛灭九族之后,独有一个怀孕的宠妾被控制了起来。慕容枫找了无数大夫确认了肚子里是个男婴,打算等这孩子出生之后,抱养过来,权当做自己的亲子抚养。待到他长大了,便将这个麻烦的帝位丢到他身上,自己好去找沈华安去。
想起沈华安,慕容枫便一脸傻笑。笑罢之后,却摆出了一副正经的样子,对韩子贡道:“子贡,你若要回当阳,我拨点侍卫给你。英英你便不必带走了,倒是有另外的事情相托,若是到了绝谷,麻烦拜托他们,派些大夫来,青衣会大概不止用了两种药,还有一种,能让人力气增大好些倍的,我想请教他们一番,可有法应对。”
韩子贡点头应下,第二日慕容枫果派了侍卫车马来送他回去。沈清蝶没有双腿,韩子贡只能让侍卫抱他上车,自己也坐到车里,让侍卫带路。沈清蝶不知为何怕人怕得紧,缩在角落里,不肯出声,韩子贡逗他好些句也没逗他说话,便不再搭理了。
半路上碰见战火后的小镇,却遇见了不少熟人。包括慕容枫要找的沈华安也在此处,韩子贡忙喊马车停下,跳下车马去,远远道:“安之?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你!”
沈华安近些年来愈发地成熟了起来,早便不是当初那跳脱的青年了。此时他手中刚有一个病人没能救过来,家里人带走了病人的尸首,哭哭啼啼地要去焚烧,以免自家亲人被叛军利用了去,已经死了还要去打仗。沈华安心情正低落,也远远地作揖道:“韩四爷,您在这里啊。”
“我这儿正要回当阳呢,你们这是……?”韩子贡扫了一眼周围忙忙碌碌的人,穿戴上都与沈华安差不多,想是他们绝谷弟子的装扮,却是一水儿的素白,看上去着实有些像是刺眼。
“战火无情,先辈有教导,我绝谷弟子,战场之上,为受战火所困的百姓医治时,一律着白,禁收任何诊金。”沈华安见韩子贡扫视了一番周围绝谷弟子,还皱了皱眉头,便解释道。
韩子贡点了点头,念起慕容枫的嘱托来,问:“前些日子面圣,陛下还提起过,叫我回当阳后去绝谷寻你。安之,既然在这里碰到你了,我便问你,可否能前去梁京?青衣会怕还给他手下那些兵用了其他的药,简直是拿人不当人看,这帮畜生东西!”
沈华安身形一晃,念起这些药,都是自己的师叔研制出的,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道:“多谢陛下厚爱了,只是先辈亦有言,我绝谷子弟,不得参与这些权谋之争中。”
韩子贡挑起眉头来,面带讥色,反问道:“你们就躲在后面,替人诊治,然后接受感恩戴德吗?”
沈华安终究是火爆脾性,被韩子贡这么一说有些怒上心头:“我们只是大夫!还不是那些上位之人为权相争,才将这些无辜百姓卷入战火之中。作大夫的,不去救这些百姓,难不成还要去做上位者的帮凶吗?”
韩子贡却叹了一声气道:“我皇何错,终究只是因为青衣会何书鸾贪恋皇位罢了。你若是肯相帮,能让这战火更快熄灭,更多的百姓避免这场无妄之灾。”眼见得沈华安神色略有松动,韩子贡更摆出一副可怜神色来,摆手道,“罢了,待我回当阳,找易之便是。就是不知到时候要耽误多少时间,陛下那里,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何书鸾还没做皇帝便对人这么狠毒,那时不知该如何对待我朝百姓呢。”
“我帮便是。”沈华安应了下来。
章 〇九五 情深(上)
叮嘱好了同门之后,沈华安带着一个静字辈弟子、一个安字辈弟子,和自己那离不了身的儿子,便动身上了梁京。按着韩子贡所言,到了某处之后,将韩子贡交予他的令牌递送过去,果不其然,没过半晌,便有宫中之人请他们入宫去。这还是沈华安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见到慕容枫,也是他头一回看到慕容枫做了皇帝后的样子。
比想象中的更要端正一些,慕容枫已然不是他心里那疯疯癫癫的二皇子了,倒真有了王者天下的气概。镀金檀木扶椅上端坐着,五爪金龙跃然欲飞。已然入夜时分了,慕容枫却仍旧在披览奏折,眉头间紧皱着忧国忧民的思绪,手中的笔有力握紧,沈华安知道,那人轻轻一笔,便是可定万人生死的。
“小安,你来了!”身边太监一声通报,椅子上坐着的慕容枫丢了手中的笔,却又变回了当初的模样,仿佛才刚不过是错觉罢了。
沈华安皱了皱眉头,恭敬道:“草民沈华安见过陛下,吾皇万岁。”江湖人一般是跪天跪地跪父母师尊,对皇帝并无特殊的崇敬,沈华安等人行的已经是见长辈的礼节了,静字辈的师姑王静雅甚至不肯行礼,看得太监宫女们直皱眉头。无奈慕容枫未加责备,也由不得他们多嘴。
慕容枫当初对自己赌誓,不让这天下得以清明安定,便不去寻沈华安。这回叫韩子贡去找沈华安,一方面是怕青衣会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另一方面却是存了私心,想早些见到沈华安,暗地里为自己寻了借口,道是这是沈华安来找自己,并非自己去找他,不算是违誓吧。
摆出一张笑脸来抬起头来,要见这心心念念这么些年的人,愕然却发现他身边跟了个孩子,看起来大约是三四岁的年纪,走路还不太稳当,紧紧地抱住沈华安的腿,只露出半张小脸来,带着敌意望向慕容枫。正待要问什么,却听那小鬼拽了拽沈华安的裤腿,教沈华安半蹲下身子来,低声道:“爹,这就是皇上吗?”
爹?!被这个称呼震怒了,慕容枫瞪大了眼睛,眼底里满了怒火,道:“小安,你有儿子了?!”
沈华安摸了摸小孩的头,点头道:“犬子沈清言,童言无忌,还请陛下无与小儿计较。”虽则沈清言压低了声音,沈华安却知,慕容枫亦是习武之人,耳目要比普通人来得强上许多,沈清言说的话还是听得见的。
慕容枫哪是为了几句话去跟一个孩子计较,他计较的是自己为了沈华安甚至提前逼慕容槭造反,沈华安却结婚生子,过得不亦乐乎。慕容枫脑子里甚至开始琢磨起了沈华安妻子该是什么模样了,越想越恼火,不由自主地拍了桌子:“沈华安!朕不是计较这个!朕当年跟你说的,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草民有罪,草民记不得当年有同陛下间说过什么了。”沈华安摆出谦卑诚恳的姿势来,却愈发另慕容枫觉得可恶至极。
“当年在船上——”慕容枫差一点说出来,怒极反笑,想起了周围有不少闲杂人等,便生生吞咽下了后半句,只冷哼道,“呵,倒是不知道小安的妻子是何等花容月貌的女子?改日请她进宫,也好同皇后和贵妃聊聊天。”
却见沈华安脸色白了白,倒是他身后的王静雅奇怪道:“安之并没有娶妻呀?”
这么一说,教慕容枫一阵愕然。刚想要继续追问什么,沈华安却正言道:“陛下叫我们来,并非是要说这些吧。——不知该何时派我们去前线?”
沈华安脚边的沈清言对慕容枫的敌意愈发重了,见此状况,慕容枫略加猜测,也猜得出大概自己是闹了什么乌龙来。不由得讪笑两声,假咳道:“朕决定要御驾亲征,到时候你们跟我一起出发便是。”毕竟现在周围人杂,慕容枫打定注意要把沈华安等人留在宫中,等抽了空去再跟沈华安好好聊聊。
同沈华安定下了正事之后,沈华安便去叫来小良子,让他去给绝谷四人安排住处了。沈清言毕竟是小孩,早早便困了,一说可以去睡觉的地方了,立时打起了呵欠。沈华安对着孩子一脸地宠溺,揉了揉他的脑袋,抱起他在怀里,便跟着小良子走了。
哄了儿子睡下,沈华安站起身来,要到隔壁自己的卧房中入眠。熟料一开门却见到一个华服的少女,肚腹略略地鼓起,竟是一副怀孕的模样。正奇怪这人是谁呢,便见那少女抚着自己的腹部,对着他微微一笑,问道:“你可是绝谷的沈大夫?本宫叫韩英英,是子阳哥哥的庶出妹妹。”
韩家光儿子便有十多个,沈华安哪能一一认得,便嗯嗯啊啊了一番,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怪为何韩家的女儿会在这后宫之中,看上去却竟是怀孕的模样。
韩英英便接着解释道:“本宫是今年选秀入的宫,可能华念哥哥没有告诉过你吧。现时本宫已怀了龙种,封了贵妃了。”
“草民见过韩贵妃。”沈华安恭敬道,却怪这女子是来找自己做些什么。
只见韩英英捂嘴笑了笑,道:“还请沈先生勿怪,本宫只是有些想家了。听闻当阳来了人,便迫不及待地赶过来看看。不知沈先生在这宫里住得可否习惯?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请务必要来告诉本宫,本宫住在椒香殿里,你要是有事,尽管去椒香殿寻我便是。”
同沈华安拉扯了一番闲聊,韩英英见沈华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早早地告辞了。拐出了沈华安住的小院子,竟有人远远地再向韩英英招手。
韩英英不知为何,原本在沈华安初挂着的那丝微笑不见了,摆出了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来,踮起脚尖来,悄悄地便向那招手之人处赶了过去,低声叫了声:“玲香姐,咱们这么做,真的好么?”
“怎么不好了?”躲在阴影里的竟是孙玲香,满脸的兴奋,不知是干了什么坏事。她把韩英英揽到了身边,抱怨道,“英英你是不知道,慕容枫那家伙打了些什么坏主意。他抖已经把朝里那些冗官蠹虫处置得差不多了,只等你肚子里那个孩子生出来,青衣会一灭,定是甩了肩上皇帝这个包袱滚得远远的,跟那个沈华安逍遥自在去,只把教导那孩子长大,和这十多年的国务杂事一并丢到咱们这两个弱女子的肩头上,你说他可恶不可恶?不给他的情途上制造点儿小麻烦怎行!——英英,你可照我说的都做了?”
眼前这个人哪里有半分“弱女子”的模样了,韩英英抿起唇来笑了笑,刚想回答,忽而眼前多了个阴影笼罩着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人:“孙大脚,你又挑拨小英英去做什么坏事了?”
竟是慕容枫,原本是来找沈华安,却见他两个名义上的妻子缩在角落里,就看孙玲香的那副模样,定然也不是在说什么好事。果不其然,他这一突如其来地出声,将孙玲香吓了个半死。孙玲香抚着胸口,埋怨道:“你走路怎么就没个声音呢?莫不成成了鬼魂了!”
“我说,咒我去死,你们这俩小妮子,是这么盼着当寡妇不成?”慕容枫挑了挑眉头,道。
孙玲香则挑衅般地揽住了韩英英的肩头,仰头道:“寡妇便寡妇,没你在我们两个人里非要插上一脚,我同英英过得更自在呢!”
“得,有妻如此,我也没几个月的活头了。”慕容枫画中别有深意,如此叹了一声,倒像是要印证孙玲香所言非虚,非得在孙韩二人之间插上一脚似的,凑把孙玲香那只手打开,摆出副左拥右抱的模样来,关切韩英英道,“爱妃,大晚上的,莫要同孙大脚一起疯了,你脚小,路走多了怪累的。”
韩英英一张小脸被慕容枫说得通红。孙玲香见状,一脚将慕容枫踹了出去,示威般地揽过韩英英来,恶狠狠道:“滚滚滚,滚去看你的小安安去!莫来欺负我的英英!”
慕容枫笑得快要岔气了,临走还不忘再气一气孙玲香:“不知道我屁股上那脚印得有多大,孙大脚啊,你这等的女人,也只有疯子才敢娶了!”
“谁还稀罕你个疯子娶我啦!我有英英!”孙玲香掐腰骂道。
“玲香姐,别说了。”韩英英低声道,将头埋在孙玲香的怀里,显然是羞得不行了。孙玲香得意万分,扬起下巴来,道,“你快去看你的小安安吧,我可要带着我的英英回去休息了。”
“去吧去吧!”慕容枫摆摆手,迫不及待地把二人送走,便向安顿了绝谷四人的小院里冲去。
特地嘱咐小良子把沈华安和他的儿子分开,慕容枫向着沈华安的卧房便冲杀了过去。原本想着大概沈华安是睡了吧,说不定能见到沈华安的睡颜,抱着分期待,却看到沈华安倚着桌子,一只手撑起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章 〇九六 情深(下)
“小安?”慕容枫叫了一声。
显然沈华安是未能料到会有人来此,被吓了一跳,手颤抖了一下。待到见到是慕容枫了,便换了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你啊。”慕容枫向来不知何为客气,便在沈华安身旁的椅子上坐定了,双手叉起,趴在桌子上,笑眯眯地望着沈华安。一豆灯光下,人影并非那般清晰,慕容枫却能靠双眼来一点点描绘,寻查出沈华安与几年前的所有不同来。比如说,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眼角也略微带上了皱纹,总觉得像是劳累了许久。慕容枫这么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疼。伸出手去,想要把沈华安的额头抹平,却只是“啪”地一声,被沈华安不耐烦地一巴掌打掉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