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得久了,反而想开了。
如果他,不再活在这世上,那么我曾经思考过的生存与死亡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他死了,我也就有了不再活着的理由。
于是完全舒了口气,用心感觉和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主子是主人的爱人吗?”他不复清润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静寂。
那双依旧漆黑美丽却阴郁冷漠的眸子,无神的盯着我。
心里一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难道他开始在乎那个恶魔了吗?
不!!!
我一如既往,没有回答他。
后来他常常盯着我,一盯就是半天,专着的就像我当年盯着小白花一样,不同的是他的眸子里一片死灰,没有半分光彩。
那个魔鬼几乎是天天召他事寝了。
“我真的很讨厌男人——为什么我也是个男人呢?阉人也比男人好……”
“其实我是女人的话就好了吧,我宁愿自己是个女人……”
“男人却要被这么对待,真的很可笑……”
他总是低声的絮絮叨叨,语气却充满了怨毒。
我只是,好心疼他。
“你有喜欢的人了么?”实在忍不住,实在想阻止他这种自虐式的自言自语,我沙沙哑哑地问。
他当时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讽刺的笑了,说:“我喜欢的女人,第一个成了我大哥的第八房小妾,第二个是个小丫鬟,被我三哥强暴以后卖进了勾栏院。”
也是这段日子的相处,尽管没有交流,我却发现了他的另一面,隐藏在灿烂的外表下内心深处的黑暗,曾经被他那么努力的掩盖着,却在被如此残忍的对待后,一点点暴露了出来。
压抑太久的人,慢性爆发了。
我所能做的,却只有畏缩着沉默着吗?顾虑这么多,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婆妈的人?无论前方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我们,我都可以和他一起去迎接啊。
这一次,真的想通了。
我们在一起时,我会认真倾听他的每一句话,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会发出嘶哑而真诚的笑声,会习惯性的绞动他的衣袖——尽管他来这里后再没有穿过白色。
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与他漆黑美丽的眼睛对视,为那双眼眸中所流露出的哪怕只有一点的亮彩而兴奋。
他渐渐改变了,稍稍收敛了戾气和愤世嫉俗,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改变了他,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也会静静的看书,有时会偎着我的肩,不小心睡着。
不再是几年前青涩稚气活泼明朗的他,却依然是他,对于我而言独一无二的他。
短短两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幸福,总是短暂。
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我和他正在依偎着看同一本书。我们头靠着头,他细滑的长发散了一些在我肩上,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到我不仅能清楚地嗅到他身上散发的小白花的香气,还能感受到他湿润干净的鼻息,轻轻飘过我的脸颊。
让我的整颗心,都温柔起来。
那个魔鬼就在那时候闯了进来。
青袍玄带,英武非常。
眸中的光,也怨毒非常。
那男人一进来,就点了我的软麻穴,把我放到他平日最爱坐的窗下小榻上,用丝带勒紧了我的眼皮,迫我双眼大张。
然后当着我的面,撕了他灰色的衣裳,把他扒光,让他的双腿以一种极端屈辱的方式向两边大大撇开,再弯折起来。
魔鬼撩起袍子,褪下裤子,冲了进去。
冲进了他最最私密脆弱的地方。
然而他没有叫,也没有挣扎哭闹,只闷哼了一声,眼睛瞪得死大死大,呆滞地看着房顶。
在那个魔鬼撕裂了他的私处的那一刻,我的心,也又一次被撕碎了。
可是我没有表情,没有哼一声,只是直直地看。
魔鬼做了很久,久到我的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才退开。
他的下身,满满的,都是血,还有男人肮脏的体液。
我明白他为什么恨男人了,看到这些,我也不想再做男人。
魔鬼走了,我静静的端水为他清洗,没有药,我只能拿棉巾敷在他的伤处吸收血液。
怜惜地看着他,我抚摸他的长发,把自己细碎的吻,落到他乌黑的发上。
我爱他。
平静的生活,我把那些痛苦,当作生活的插曲。
直到,我喝了被他下了春药的茶水。
“被男人那样对待,真的很痛苦——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他那么重视你,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看天色,扯了扯嘴角,“我要了最烈性的春药,哪怕是为了帮你解脱,他也会做的。到时候,我们就一样了。”
“我要让你知道,你并不是比较干净的。”
我并不恼他,淡淡地在面纱下笑了笑,用已经逐渐清亮了的声音说道:“你有喜欢的人,不是么。”
尽管不是我……
“我也有喜欢的人。”就是你啊。“实在是太喜欢了,如果被他那样对待,心里会很幸福吧——我不怕痛呢。可是,如果是别人……”那么,这个似乎也可以成为,死去的理由了。
魔鬼进来的时候,我砸碎了茶杯,扯开黑衣,将尖利的碎片扎进了胸口。
我知道,这个魔鬼,承担不了我的死亡所带来的可怕后果。他不是站在最高处的人,站的最高的人,还不允许我死。
“不允许你再伤害他。”我说。
受伤以后,我又恢复了以往完全封闭的生活,他被带走了,小厮也变得安静起来,我温顺的过他们安排好了的日子。
伤好以后,我常常到院子外面散步。
有一次遇到了被众人簇拥着高高地扬着头的他。
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为什么?”相错的一瞬,他低低地问。
“因为小白。”我浅笑回答。
抬眼看苍茫的天,原来已入冬。
冬天,白色,代表着我最美的回忆。
那么想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最美最幸福,和最丑最痛苦,往往只是一墙之隔。
******
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病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每天只吃一碗稀粥,喝些茶水,过了整整一年。
身体,已经垮了。
我只匆匆见了他一眼,从他抗拒的眼神中,我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于是每天守在他的住处外面,从白天到黑夜,入了夜,便去睡觉。我很任性,但没有人敢阻挡我,这座府邸中,还没有人能承担我往胸口上刺第二下所带来的后果。
当第一场雪落下时,我在他门外堆了一个与他等高的雪人,扔掉黑纱,脱去外衣,抱着我移植到别处的小白花,偎在雪人身上,闭眼微笑,缓缓睡去。
是他把我摇醒的。
“你疯了吗疯了吗疯了吗?你……”他哑着喉咙,泪眼朦胧却努力恶狠狠的瞪我。
和多年前我要走那天的眼神,几乎如出一辙。
我温柔的微笑,掸了掸他发上的雪,轻声道:“快回去,外面冷,别着凉。”
他捏紧了我的肩,好一会儿。
突然把我抱进怀里,用尽他所能使出的所有力量。
湿润而温暖的液体,从眼眶中坠落。我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轻轻的,回抱住他。
“小白……”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叫出口的一刹,浑身温暖的不可思议。
“小白,今年我要送你新年礼物——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我亲吻他的长发。
“小白,我不怕痛。”
那个初雪的夜里,他抱了我。
雪白的床铺,我给他换上雪白的长衫,然后,自己躺到床上,温柔的注视他——我的爱人。
他略小的不再红润的嘴印上我的,辗转的亲吻,舌头试探性的羞涩的伸进来,我含住它,小心吞吐。
他的眼睛漆黑,湿润而氤氲,美丽的眸子里,只有我,只有我的脸,我的身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觉得很自豪,很快乐。
他亲吻我身体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从头发到脚趾。
我也亲吻他身体的每一处,从头发到脚趾,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然后他因我而产生的欲望,温柔而坚定地进入我的身体。
我一直都很放松,他进来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片温柔宁静,搂住了他的颈子,将自己的唇,迎向他。
我们有些害羞的对视着,他缓缓动起来,由慢到快,很有规律。他光洁的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我抬手,抹了一下,舌头舔了舔沾汗的手指,我猜那时我的笑容一定妩媚至极——那是独属于他的妩媚。
他的眸子更黯了,动作激烈起来,我喘息着呻吟着,顺着他的频率摇摆着身体,紧紧攀住他的肩。
我们几乎同时释放,不同的是,他把温热的液体留在我的身体中,成为我的一部分,而我的,溅到了他雪一样的身子上。
那是我们共同的第一次释放。
事后,我们拥抱着彼此,让身体贴得不留缝隙。他伸手把枕边的小白花拿过来,放到我们的脖子中间的空隙。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宝贝这花么?”
“嗯?”
“这种野花,其实是有名字的。它叫陌上花,就是路边小花的意思。”
“嗯。”
“从前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花是独一无二属于我的东西——因为我叫花尚墨。”
“……是这样么。”
“花朵的花,崇尚的尚,笔墨的墨。”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许我本来就没有名字。”
“才不是呢,你是我的小黑啊……”
“嗯,小白……尚墨。”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渐渐睡意袭来,我坠入梦乡。
一生唯一的一次梦境,梦里,我和他生活在一个山谷中,我们的家是一间朴素的小木屋,木屋周围是满山满谷的灿烂烂的,陌上花。
我和他,在雪色花海里,手牵着手,相视而笑。
睁开眼,看到他安祥平静的睡颜,漆黑的眸子轻轻阖着,眼角处滑下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唇畔的笑,却温柔幸福之极。
我侧了侧头,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上一吻。
环住他僵硬冰冷的身子,我在他耳旁,柔柔说道:“尚墨,我爱你。”
陌上花散满了他的面颊,花瓣亮白轻盈,映着他莹润如雪的面庞,真是这世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陌上花,逝。
花尚墨,永远活在我心中。
番外:眷恋一生(上)
我刚会说话时,说的第一个字,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清”。
清是抚养我长大的人,名义上,是我的侍父。
他也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我的人。
别人关注我,保护我,都是因为我的身份。十二岁以前,提到我的人,都会这么形容:那个宛容氏百年来血统最纯正的孩子,宛容少主,宛容慕。
我的身份极为特殊,可这特殊绝非偶然。我的出生,充满阴谋算计。
宛容氏历史悠久,数百年兴盛不衰,家族支系庞大,关系复杂。同是宛容姓氏,却有派别之分,百年明争暗斗下来,只余红派和蓝派。红派宛容臂上刻字为红色,蓝派为蓝色。虽遇事时两派皆能齐心协力共抗外敌,但平素在本族中却各不相让。宛容每一代的家主都是从红蓝两派的嫡系子弟中选取,一代为红,一代为蓝,已成了宛容氏私下遵循的一条规则。
红蓝两派平衡的保持,还依仗着宛容族的四长老,这四长老也是分别从两派中的优秀人才里选出的,与其说不偏颇本派,不如说决不忍让另一派,四人共同监督当代家主,许多年来,倒也算达到了维护宛容氏的目的。
可两虎相争,毕定会有所损伤。在我出生之前的几年,宛容内部已不甚安定。其时的家主出身蓝派,是我的嫡亲伯父,也是我父亲唯一的兄弟。他野心勃勃,一心想于在位时彻底拔除红派势力,统一宛容氏。然而准备不足,激起了红派的倾力反抗,蓝红两派数年的激烈争斗,使得整个宛容氏元气大伤,几有倾族之危。
这场危机以我叔父被外敌趁乱刺杀宣告结束,但同时引起了宛容所有权利者的深切忧虑与警惕,为了维护宛容氏,红蓝两派终于作出妥协,下了一个决定。
于是百年来,宛容氏迎来了红蓝两派的第一次结合。
即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的结合。
我的父亲在无所出的伯父被杀后,成为蓝派嫡系的唯一子嗣;我的母亲是红派掌权者仅有的孩子,红派的大小姐和下任掌权者——在这世上,除光明之岛上的居民,大多数家族都子息艰难,蓝派嫡系传承单薄,红派嫡系则多年来皆一脉单传。
然而他们的结合,却给双方带了无尽的苦难与仇恨。
我的父亲有一个青梅竹马,那女子也是蓝派支系家的女儿,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却因为宛容氏那几年风雨飘摇动荡不安而一直未定名分。
我的母亲也有一个心爱的少年,外姓人氏,自幼被卖入宛容家为仆,多年来伺候我母亲,母亲对他情根深种。
我的父亲和母亲,宛容氏里何等尊贵的一对少年少女,被娇宠着长大的继承人,却突然被告知要与敌对派系自己仇视了多年的人结合,他们的自尊、骄傲和感情,又怎么接受得了?
毕竟是年轻人,才不考虑那许多轻重缓急,激烈的反抗,心里认定自家的父母自派的长老,即使强迫也使不出伤害的手段。
于是各自承担苦果——刚刚怀孕的蓝派少女被打了胎,身份卑贱的外姓少年横尸乱坟岗。
对于注重子息的氏族,竟然使出了打胎的手段,可见决心之坚定——自然也因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并非嫡系。私生子在家里的地位,只取决于家主的重视程度,家族众人一致关注的,从来都是嫡系血脉。
最终,我的父母妥协了,他们妥协的结果,就是我的诞生。
同时具有红蓝两派最纯正血脉的我的出生,镇住了宛容族内的骚乱。我出生后,按照规律,我的母亲继承家主之位,那之后的十余年,宛容氏再没有发生大的动乱。
作为宛容氏最宝贵的存在,我的出生寄托了宛容族人的种种期望,唯独两个人,他们因为我而痛苦,因为自己的痛苦,而痛恨不被他们期待的我。
那两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是他们苦难的根源,憎恶的对象。
而他们对于我,也不过是两个名词而已。
据说我母亲生下我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让稳婆把我抱走。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清。
这是我唯一感激我父亲的地方。
我父亲那青梅竹马的恋人失去孩子后,就疯颠了。母亲怀孕后和父亲再不接触,父亲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困住他的牢笼,到处借酒消愁。过了几个月,在一家勾栏院里,父亲见到了还是清倌的清,后来我听下人们私下碎嘴时说,十几岁的清酷似父亲那初恋情人烂漫时候的模样,于是被父亲带回了羽华城宛容本家,成为了父亲的侍人。
那时候父亲日子过得很是堕落,不停地往本家送进一些姬妾侍人。他们一般都是花街出身,父亲给他们名分,无非是为了羞辱母亲,羞辱红蓝两派的那些宗亲长老。
清不善迎媚,受宠的时间很短,不久便被弃置一旁,被父亲的新欢替代。可没有人预料到的是,我出生后,父亲对我的生活起居的最大坚持,就是将被他赋予我的侍父身份的清送到我身边,照料我。这在当时是极困难的事,虽然孩子父亲极受宠爱和信任的侍人被赋予侍父身份照料孩子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宛容这样的氏族,我这样的身份地位,由一个出身勾栏的人担任侍父,在宗亲长老们看来简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