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想到了清的亲人,说:“那个人从小与亲人分开,他的亲人不知还能否找到,父母也不知是否在世。”
贺兰允儿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要是本着以毒攻毒的原则,所以这个使血蛊失效的血脉,必须是结合施加者的血脉和中蛊者的血脉而成的,才有可能生效。”
施加者,宛容萦;中蛊者,梅清,两个男人怎么结合也不可能产生血脉!不过……我几乎忘了一点,宛容萦之所以能向梅清施加血蛊,是因为梅清体内有宛容慕的心头之血,所以,施加者的血脉其实是和宛容慕同出一辙的,也是通过宛容慕的血液生效的,所以——施加者的血脉,宛容慕;中蛊者,梅清。
这个关系一下子就很简单了。
我微笑。
不管能不能有效,至少这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下手的地方,而且方法不难。
贺兰允儿却瞪向我,抿抿唇,怀疑道:“你为什么笑?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不解:“既然你早想好了,直接说便是,为何还要绕个大圈子让我自己想?”
贺兰允儿一脸不信:“你真的明白?那个人……真的重要到,要宛容慕这样都可以做到的地步……?”
“和梅清共同孕育一个孩子……”我喃喃,想起了白桦树上昂然挺立却为世俗桎梏而痛楚的雪白身影,想起了梅林深处孤高寂寞却坚定不悔的执着背影,也许,距离那双清冷空幽的双眸,露出温柔神色融雪笑意的日子,不远了。
我又一笑,眼睛微微眯起来的愉悦而轻松的笑,让我心里也爽朗了许多,声音更加清朗:“不是可以做到,而是乐意之至哦!呵呵,那个人,简直就是宛容慕存在的意义了吧。”
保持笑意,我的声音却蓦然笑中带冷:“怎么样,毒将唯一的传人,你有把握让梅清清醒等到孩子出生,并且在用这个孩子的血救他父亲时,保住他的性命么?”
贺兰允儿从我开始笑便皱眉,似乎被什么事情所困扰,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闻言却瞪我一眼,微抬下巴:“只要有六成把握,我就敢做得,你敢用的么?”
这人竟也有这样形于外的如此明显的倔强赌气的模样,着实新鲜,我哈哈一笑,焦急与郁气一扫而空,抬起手掌正对贺兰允儿,朗声道:“你敢做得,我就敢信得!”
贺兰允儿蹙眉,神色严谨,眼中却波光流转,整张脸仿佛一瞬间散发出明亮光芒。他看看我的手掌,右手微抬,五指先是退缩地一拢,片刻后,终是一并伸直并拢,用力拍向我的手掌,略抬高了声音定定道:“那么,我便向你保证,绝不让你失望。”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竟有着立生死之誓般的庄严决绝,一时令我怔然。
——正文完——
番外:陌上花逝(上)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异于常人。
毕竟,几乎没有哪个孩子,是从出生起便记事的吧。
而我,就是那个“几乎”以外的,异类。
不过,别人并不知道这个秘密,或者应该说,从我降生伊始,我的身世便决定了一切,决定了别人会如何待我,决定了我的命运,至于其他的事,没有人会关心。
我也一样。
我对什么都不关心。
有记忆以来,我便被秘密的辗转送到各个府邸,被当作最隐讳的存在藏起来,为了确保我不会被任何有心人发现,一个地方,往往待不到三个月,就会离开。
这些之于我,完全无所谓。
春秋交替,冬夏变换,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多个年头。
我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是我唯一疑惑乃至思考过的问题。但正如我不知道生存的理由一样,我也找不到死亡的理由,所以每天每天,每年每年,我还是枯燥而规律的度过。
某一次,依旧浑浑噩噩的被送到一座宅第里,我浑身裹得连眼睛也被蒙在薄纱之内,来到自己将短暂居住的院子。
只是偶然的回眸,竟不由看得呆了。
一簇雪白得刺眼的小小花朵,在不起眼的院角处,生机勃勃的开放着。
那么平凡,却又那么,美丽。
那是我第一次对这世上的东西,有了感觉。
从那以后,不被允许走出房间的我,常常早上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窗前,注视那簇白得刺眼的小花,有时,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待醒过来,若天色未暗,便继续看下去。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对那簇花,更说不上什么重视,即使有一天它突然消失了,我想我也不会觉得怎样。
直到有一天,那簇花真的不见了,我才发现,我很不舒服。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而是……是什么呢,感觉怪怪的,很不对劲,很……总之就是很不舒服!
心底沉沉的,身子紧绷绷的,一连好多天,都缓不过来。
我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周围看守的人,自然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不仅记忆力超群,耳力目力也非常好,那天听到两个看了我多年的头目间的对话。
“怕是闷得紧了,照这么憋下去,坏了事,麻烦可就大了。”
“那么你看……”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怕孤单的,给他寻个伴,解解闷,也就万事大吉了。”
“你疯了!”
“听我说完。我已踅摸到个合适的人选,让他陪‘那位’几个月,走的时候,给他俩喝下忘心水,绝不会留祸根——别忘了,最近半年是风声最紧的时候,从这里出去以后,就不用你我操心负责了!”
“可是……这……”
“你不说我不说,上面不会关心的。这么些年了,你见过上面关心过‘那位’么?放个孩子来让‘那位’高兴高兴,不会有问题,可是要对现下‘那位’的状况不理不睬,没准得出乱子!到时候咱俩……”
我没再听下去。
大约他们打算做些什么吧,无所谓,对我而言,统统无所谓。
那之后过了两三天,一次我从沉睡中清醒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花香。
我坐起来,循着花香,看过去。
一个,穿着刺眼白衣的人。
那个人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软塌兼椅子上,黑黑的长发在脑后随便一扎,连束发的带子也是刺眼的白色。他个子不高,至少比平常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人要矮上一个头左右,瘦瘦的,拿着书的手,手指一根根的都好细好细。
他垂着头,手上拿着书,显然在阅读。
那么,他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阅读?
那些人,怎么会放他进来?
来不及想更多,那个人好像听到了动静,朝这边看过来。
看到他的脸,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果然和我有生以来见过的人都不同。很多年了,围在我身边的人,都是身材高大,长得很硬的,那种石头一样的男人。
我不辨美丑,可是对于人所散发的气息,却异常敏感。
此时坐在我不远处好奇地看着我的人,虽然也是个男的,却称不上男人,看起来稚嫩生涩。即便他长大了,也是很软的男人。
他皮肤很白,和他的衣裳一样白,眼睛很黑,和他的头发一样黑,长相很柔和,散发出的气息也很柔和,并且……很奇怪,他的气息,竟然让我觉得有一点舒服。
真熟悉……嗯,是了,和我看到那簇小白花时的心情很像,还有一样的香味。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对这个人,已经产生了,好感。
番外:陌上花逝(中)
过去我从不知道,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只需要短短几天。
“小黑小黑,你看,这本书里有错字喔。哼,我听说写书的人是个很了不起的先生呢,居然连字都写错。”旁边是这些天听的最多的嘟囔声。年少的脆生生的嗓音,有点不屑和更多的得意的语气,听起来……意料之外的让人感到放松。
因为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前天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贼兮兮地笑。
“啊,你天天穿黑色的衣裳呢,你喜欢黑色吗?我就是喜欢白色才穿白衣裳的。要不,以后我叫你小黑,你叫我小白,好不好?你看你看,只有我们两个可以这么称呼对方呢!嘻嘻……”
他笑的时候,眉毛总是扬起来,眼睛弯弯的,漆黑的眸子水亮水亮,有点小的红润润的嘴唇向两边咧得开开的,傻气得很。
可是我却很喜欢看他的笑容。
以前我不懂“喜欢”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告诉我,“喜欢”就是能让人感到高兴快乐的一种心情,要是谁看到什么东西会很高兴很快乐的话,那他一定喜欢那个东西。
“小黑,你天天闷在屋子里很难受吧?我听你身边的人说,你见不得光哩。哎呀,那可真是糟糕,不能到外面玩,多没意思啊。”
“其实父亲大人也不许我们出去玩的,可是他孩子太多了,儿子也多,就不能一个个都管得严……像大夫人的儿子,三夫人六夫人十一夫人的儿子,父亲大人都比较喜欢呢,所以才对他们严厉——对了对了,忘记告诉你啊小黑,有时候一个人很喜欢一样东西的话,对那个东西的期待就很高,要求就很严,那个,是关心喜欢的表现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刚刚还飞扬着的眉梢眼角忽然都落了下来,声音闷闷的,低低的,少了往日的朝气。
尔后不多时,他便又恢复了调皮得意的神情,继续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和我初见他时那个静静读书的少年形象,相差之大,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陪在身边的一个多月里,我发觉自己的心境有了明显的变化。
举个例子,关于他多次抗议的我总是不肯开口说话,说也只说一两个字的问题。
他刚来的时候,我是不愿意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闭口不言。
过了一段,我不讨厌他,也就不大想他死,若我与他说得多了,将来我离开这里,他一定会被灭口。我身边暗地里藏了多少人,我心里清楚。
最近,我竟然很想与他说些话,只要无关紧要,他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只是,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每每张开口,呆了半天,又再合上。
恍惚中,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至极的念头:如果让他觉得我言之无物,说话无趣,由此便不愿意来与我相处的话,我……我大约会很不舒服。
奇怪,真的很奇怪。
这种奇怪,和对他脸上总露出那种傻傻的称为“笑”的表情的奇怪,和对自己很喜欢看那个笑的奇怪,总是不大一样似的。
不懂,愈发不懂。
只那想与他说话的愿望,还留在心里,不时惦念着。
终于有一次,让我想到该说什么。花了许多气力,还是有些紧张,我讷讷地盯了他半晌,张张口,合上,再张开。
他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笑意盈盈。
忽然便放松了。
“你……”长期的沉默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嘶哑,我咳了咳,有点别扭和……嗯,不好意思。
“身上的,香气……”我说完,鼓起勇气与他黑黝黝亮闪闪的眸子对视。
他又眉眼弯弯嘴角翘翘的笑了,笑得好可爱。
“咦,小黑竟然有注意到么?呵呵,其他人都没有问过我——这个味道不是薰香哦,是一种花的香味。我住的地方啊,满院子生的这种花,开得可好了,一大簇一大簇的。这花好怪呢,喜欢在偏僻背光的地方生长,可是开出来却好灿烂好耀眼,完全没有办法忽视,真是好独特对不对?”
说这些话时,他的眼比任何时候都亮,脸庞上泛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彩,柔和的气息也变得强烈起来。
那一刻我在他身上,读到“向往”和“憧憬”。
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我握了握拳,手抖了一下,松开后,立刻紧紧拽住他雪白的袖角。
心里轻叹一声,我闭上眼。
有些东西,无法再逃避。
六个月零十三天,半年多一点点。
时间,永远学不会等待。
而离去,于我而言,是不能改变的必然。
******
要走的那天上午,他还在我房里嘻笑,神采飞扬,不染尘埃的雪衣翩然舞动,纤瘦灿然的身影掠过小屋的每一个角落。
曾想过不告而别,终究做不到。
没有犹豫太久,我第二次抓住他的袖角,深深看了眼他犹显稚气的清秀脸庞,垂下眼睑。
“午后用了饭,我就要走了。”
他气息一窒,很快又恢复正常。
“哦,是,是么。”习惯性的呵呵笑了两声,他声调高了高:“还以为是什么事,你要走么,我早知道啊。那个,当初他们就说让我和你作伴半年,没想到时间这么准呢,我……哈哈……”
笑着笑着,声音低了下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
他突然跑了出去。
我低下头,看着刚才抓住他袖角的右手,不大的手掌,纹理分明的手线,是一只很平常的手。
可是,不一样的,左手和右手,是不一样的。
我举起右手,凑上去,嗅了嗅。
多么多么好闻的,花香。
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了,谁知没过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
气喘吁吁的靠在门边,却扭捏着不肯进来,瞪我两眼,再看向别处,眼珠子转了转,又来瞪我。
我笑了。
虽然没有人看得见,但我知道,我笑了。
不仅仅是嘴唇扬起来,还有心情,想笑的,愉快的心情。
愉快,是因为他生动的表情,还是,因为他又回来,我分不清。
只是再看到他,真的真的,好高兴。
他磨磨蹭蹭的,撅着小嘴走过来,两手背在后面,脸颊泛红。
“喂,闭,闭上眼睛。”恶声恶气的。
我乖乖闭上。
然后,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我蓦然睁开眼。
略显阴暗的小屋,纤瘦的雪衣少年,瞪着大大的黑黝黝的眸子,眸子里闪着晶亮的光,乌黑的长辫垂到胸前,黑白对比,尤其分明。
白细的手上,捧着一大簇,雪色刺眼的,小小白花。
花香浓郁。
我怔住了。
少年撇撇嘴,小小声道:“你可看仔细了,这是我最宝贝的花,为了你,我都狠心摘了这么一大簇——你,你以后要是在哪里再看见这样的花——那,那么,你要想起我哦!”
又恶狠狠的大声说:“不管不管,你要是忘了我,有你好看的!臭小黑!!坏小孩!!!”
……
不会的。
闷闷的胸口,发紧的鼻子,酸酸的眼睛,在在肯定着,绝对不会的……
忘记你,是不可想像的事。
番外:陌上花逝(下)
走时,我没有带那簇花,而是把它种到了我第一次看到它的同类的那个院角。
我是不能从这个宅子里带走任何东西的,除了花,还有记忆。
当然,我不会傻到反抗身边那些人,他们不许带花,我就不带,他们给我喂忘心水,我就喝。
因为我知道,不管是忘心水还是别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让我忘记他,忘记与他在一起的半年时光。
我相信自己特殊的体质,更相信自己的心。
那个,我曾以为不存在于我的胸腔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