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行摇头,“没这么快吧,明天周末,估计要等到星期一。”
老贾深以为然,把书往桌上一扔,“嘁哩喀喳吵得脑仁疼,跟我打乒乓球去了。”
苏慎行笑说:“你呀,还是吃药吧。”
老贾嗤笑一声,“感冒这东西,不吃药持续七天,吃了药持续一星期,请给我一个吃药的理由!”掏出两副球拍,扔了一个给苏慎行。
于是乎,我们的苏大讲师将领带一抽,穿着衬衫长裤皮鞋就上了球场了,绕着桌子满场飞奔,捡了黄球捡白球,老贾仰天大笑酣畅淋漓,“看你受罪比什么感冒药都管用!”
苏慎行撑着球桌失笑,滴答滴答全身汗湿,衣服裤子贴在身上能看清整个身体的轮廓,特别是白衬衫,都成透明的了。
打了一个小时球,烈日悬空饥饿难当,两人裹着一身湿衣服直接就上了食堂了,所过之处,风起云涌一片取笑声,特别是看见苏慎行,某个小女生一头冲过来,往苏慎行身边一靠摆出剪刀手,冲前面喊:“快拍快拍!一会儿晒干了。”
老贾心里真不是滋味,悄声问:“她们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你往我身上靠紧点,她们马上就知道了。”
老贾简直无语问苍天。
食堂里没空调,午饭吃得大汗淋漓,苏慎行的汗水顺着眼角飞流直下三千尺。
回到办公室,民工早已人去楼空,苏慎行问了一句,“领导屋里的沙发软吗?”没等老贾回答,已经躺下了,将空调温度降成18°,没一会儿,气息绵长,睡着了。
酷暑当头,苏慎行却是被冻醒的,头晕脑胀喉咙干涩,挣扎半天坐起来,扑簌簌一件西装外套滑到地上,苏慎行懵懵懂懂靠在扶手上发呆,一阵一阵恶寒频频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抬头看看空调——已经关了。
自己都感觉病得不轻,喃喃自语:“着凉了还是传染了?”穿上西装,下摆盖过了屁股,估计是老贾的。
懒洋洋地什么事都不想做,直到被上课铃声惊得回过神来。几乎是立刻,手机响了,苏慎行“喂”了一声。
对面的小班长问:“苏老师,今天还上课吗?”
“……我马上就到。”
慢吞吞挪到教室,都没心思说话,“上自习吧。”
学生们面面相觑,互相间窃窃询问:怎么了?病了?
没一会儿,苏慎行趴在讲台上极不安稳地睡着了,全身汗渍淋淋,却冷得眉头直皱。
下了课被学生推醒,感觉症状有些好转,到校医室被俩小医生摆弄一番,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说可能是空调病,开了一堆药,全身摸索一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个钱包,付完钱又晃晃荡荡回了办公室。
刚进门就发现屋里人满为患,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整理桌子的、摆放书籍的、发杯子茶叶香烟的,还有俩人拎着芦荟盆栽哪儿有空地就往哪儿塞。
苏慎行往陈叶凡老贾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把我们当方便面的人到了,虽然都没穿军装。”老贾答。
“这么快?”
正当此时,“咔嚓”门响,独立办公室大门打开,一人探出身来,高声说:“今晚开会……”一眼看见苏慎行,微微一笑。
“……你好。”苏慎行说。
陈叶凡假装喝水不动声色地问:“你认识他?”
苏慎行更是安稳如山,“司令部里的兵痞,昨晚我们刚讨论过他的气质问题。”
俩人立时微惊,抬起脸来盯着苏慎行。
此人走过来,对苏慎行说:“刚才没看见你,去上课了?”
“嗯。……你们现在就来了?”
此人笑了起来,“我听出了话外之音,你对我们鸠占鹊巢的行为心有不满。”
苏慎行笑了笑。
这时,俩小兵扛着电脑走进来,“啪”脚后跟一碰,“报告首长,现在装电脑吗?”
首长?仨人无言对视。
那边厢,首长对小兵说:“放松点,不用那么正式。去装吧。”
陈叶凡拉拉苏慎行的衣服下摆,悄声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呃……慎行,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苏慎行低头看看自己,直接脱下来扔给老贾,“刚才私自跟你借了点钱。”
老贾莫名其妙,又把衣服扔回来,“这不是我的衣服。”
“啊?”
首长转过脸来,说:“耿清让。给你们添麻烦了。贵姓?”
老贾赶紧握住,“哪里哪里,免贵姓贾,贾辉。”
陈叶凡说:“我叫陈叶凡。耿先生,久仰久仰。”
苏慎行拿着衣服不停地思考同一个问题——我刚才到底花了谁的钱?
耿清让偏过头来,看着苏慎行笑说:“耿清让。我想……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苏慎行。”
耿先生失笑,“我知道。”
第六章
不远处一个大姐高声说:“组长,线路调整好了,要不要开电脑试试?”
“好,我一会儿试。”转身倚着办公桌对苏慎行说,“我对这里不熟,今晚陪我熟悉一下环境好不好?”
“今晚?”
笑了起来,“明天也可以,明天周末不用上班。”说完走了。
苏慎行朝陈叶凡挑眉,“这种情况……嗯?你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陈叶凡直勾勾盯着独立办公室大发感慨:“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一把拖住老贾,“我说老贾,就你的观察而言,这位兵痞先生……嗯?什么路数?”
老贾摸了摸下巴,“慎行,你不是他的对手啊!”
苏慎行拖了把椅子坐下,“这种不负责任、虚无缥缈、惑乱军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结论,你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对比。”
苏慎行一摊手,“你的意思是……往元朝的屠灭全城面前一戳显得清朝特别仁慈?以至于你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了?”
老贾嗤之以鼻,“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人家的身材,你打得过他吗?何况他还是个军人。再不适可而止,你就等着被他摁在床上吧!”
没等苏慎行发话,陈叶凡直着嗓子叫:“气质!气质!太没品位了!”
苏慎行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失笑,“暴力!野蛮!唯武力论!毫无美感!”
“你拉倒吧!”老贾喉咙深处嘲讽一笑,“你讲的这些恰巧正是军人阶层普及率最高的审美观!”
陈叶凡深有同感。
苏慎行不以为然,慢吞吞穿上西装外套,倒水吃药。
三人正商量着提前回学校,一个络腮壮汉挨个发表格,高声说:“每个人把基本情况全部填上,五分钟后上交。”
一张表格忽忽悠悠飘到苏慎行面前,苏慎行扯起西装衣领擦了把汗,嘟囔:“我们也要填?”
“填就填吧,谁让我们是给人家充门面的挡箭牌?做戏当然要做全套。”身后老贾说。
苏慎行感觉药物开始起效了,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垂,强打精神填写姓名、性别、生日、住址、电话号码……
五分钟后,表格上交。耿清让打开门,说:“从现在开始,全体人员手机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
轰然称是。
老贾高举右手,站起来谦虚地咨询:“我们也要24小时开机?”
耿清让微笑,视线上移,扫过苏慎行,而我们的苏大讲师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耿先生皱起眉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慎行被摇醒,“你怎么烫成这样?”
烫吗?苏慎行冷得浑身发抖。
“我送你去医院。”
苏慎行昏昏沉沉被架到车上,总感觉有人拍着自己的脸搅扰睡眠,在耳边没完没了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刚进医院,被浓烈的酒精味一冲,苏慎行混沌不堪的脑袋乍现清明,焦距对了半天,看清架着自己的人,虚软一笑,“麻烦你了耿先生。”
“醒了?坚持一下,到医院了。”
苏慎行裹紧西装外套坐在走廊上瑟瑟发抖,耿清让拉着他的手不停地逗他说话,苏慎行往椅背上一歪,闭着眼睛烦躁:“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你睡了一下午了,勤务兵挂完号了,醒醒……醒醒……”
看完医生,开了点滴,耿清让掀开苏慎行的西装外套取出钱包,苏慎行一愣,“你的衣服?”
耿清让拍拍他的脸颊,“等我一下。”
一针头扎进血管,冰凉的药水顺着静脉注入身体,耿清让轻声说:“睡吧,现在可以睡了。”
苏慎行往后一靠,周遭咳嗽声哭闹声此起彼伏,但苏慎行还是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中途被摇醒了一次,被迫无奈吞了半碗粥,舌头苦得吃什么都像吃黄连,把碗一推,接着睡。
挂完水都晚上八点多了,苏慎行出了一身大汗,感觉身体稍微舒朗了些,问耿清让:“你晚上不是有会吗?”
“是啊,还有个会,”笑着俯下身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你先帮我问一下你的那些下属打算怎么报答我。”
“你故意让空调吹生病就是为了收买我的下属?”耿清让拉起他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坐上车,苏慎行撑着额头倒在车窗上,眼神空洞神色萧索,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耿清让递了瓶水给他,“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再吃点?”
“没胃口,实在没胃口,太麻烦你了。”反手把矿泉水推回去,“你多喝点水,你今天把半个月的话都说完了吧,多喝点,防止脱水。”
耿清让失笑,“嫌我烦了?你都病得茶饭不思了,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把话说得这么拐弯抹角?”
苏慎行也笑了起来,“职业病,本能习惯,根本没花心思,十几年文科教育落下的不良后遗症。”
此后,一路上谁也没说话,苏慎行窝在角落里,有生之年什么时候这样落寞过?
送到家属区宿舍楼下,正好碰到几个同事,看见苏慎行被病怏怏地架下来,吓了一跳,“怎么了?”
“空调病,重感冒。”
“这都好几个感冒的了,咱们这栋楼最近很有点秽物丛生鬼魅横行的意思啊……这是擎等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准备牺牲玉帛扎纸高香祭祀保平安?”
其余人等一边训斥他“别大肆宣传平安保险,你这是植入广告”一边架着苏慎行进了楼道,某位仁兄对着耿清让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多谢多谢,我代慎行谢谢你。”
刚进楼道,一个教污染治理的拍了苏慎行一把,“你小子越来越能耐了,军车接送。”
另一人笑称:“你是没看见,想当年这小子可是军机接送的,差点牺牲在军舰上。”
“哦?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一致笑骂:“你从哪个野坟框子里爬出来的?”“咱们学校还有不知道这典故的?”“我觉得吧,慎行迟早死在后街司令部手上。”
苏慎行身体不舒服,思维跟着就迟钝了,已经没想法了。
安稳一夜,苏慎行身心舒畅,坐在桌边吃早饭,陈叶凡抱着杯子喝板蓝根,“三个人里俩感冒的,66%的概率,要防患于未然。”
苏慎行的电话适时响起,陈叶凡伸头瞧了一眼——陌生号码,突然笑了起来,一脸猥琐地攀上苏慎行的肩膀,直耸眉毛,“你猜是谁?要不要打赌?”
“赌多少?”
“一百块。我赌是兵痞先生耿清让。”
“一百太少,一千起步,我赌不是骚扰电话就是诈骗电话。”
“别自欺欺人了。我要是他,这种展现温柔表达爱意的大好机会要是错过了,上哪儿哭坟去?”
苏慎行高妙一笑,接起电话,“喂,你好。”
对面耿清让说:“好些了吗?”
“是,我是苏慎行,您哪位?”
对面笑了起来,“耿清让。”
“找我有事?”
“你的药丢在我车上了,今晚还有一瓶点滴要挂。”
苏慎行朝陈叶凡比了个“OK”的手势,往椅背上一靠抱着胳膊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信用卡欠费?你哪个银行的?……你等一下,我看看我有没有招行卡。”
陈叶凡一口板蓝根喷出老远。
对面耿清让失笑,“你是不是不太方便?”
苏慎行对陈叶凡促狭地一眨眼,“对,我确实有张招行卡,我没用几次啊?你帮我查查在哪里消费的。”
对面好整以暇地笑说:“在atm机上被提走的。”
于是乎,苏慎行把手机外放打开,往桌上一放,勾着陈叶凡的脖子一起趴在桌上,接着说:“提走了多少?在哪里被提走的?要报案吗?还是先去银行办理手续?手续费是多少?”
耿清让的普通话非常标准,“提走24373元,某省某市某街,为避免造成您更大的损失,我建议您先将卡里的钱转到安全账户。”
陈叶凡眼睛撑得溜圆,苏慎行挑眉一笑,“去银行转账?”
“不用那么麻烦,atm机就可以,转走之后请将原卡注销,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先去公安局报备。”
“很好,太感谢你了,请问你工号多少?哪个省哪个市的?你贵姓?你们组织的总部在哪里?员工多少?能介绍我进团队吗?一个月多少工资?怎么提成?奖金怎么算?……”
没等他说完,“嘟”一声挂断了,苏慎行笑眯眯地一指手机,“看,诈骗电话的标准流程,完全有资格列入刑事侦破档案做典型案例。愿赌服输,给你打八折。”
陈叶凡简直目瞪口呆,恨不得山呼万岁顶礼膜拜,“这都能让你蒙对?这……这得多低的概率啊!”
“事实胜于雄辩!”
陈叶凡一边掏钱包一边愤愤不平:“这才月头你又没钱了?你这月光族当的……你都买什么了?”
“你一个成天穿白大褂戴白口罩跟小白鼠打交道的搞遗传学的应该时刻谨记你的职责是悬壶济世,凡尘俗事就不劳烦……”苏慎行刚伸出手,还没碰到钱,“啪”一声,手被挥开,老贾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陈叶凡的鼻子,“你的脑容量能达到小白鼠的一半不?我都懒得搭理你!”一把抄起手机塞给他,“打回去,肯定是耿清让。”
没到三秒,手机接通了,对面满含笑意地问:“现在方便说话了?”
陈叶凡迟疑着咨询:“耿先生?耿清让先生?”
“为什么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