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泽笑得称心如意,道,“来叫一声我听听。”
梁宣极没魄力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得寸进尺啊。”
慕容泽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我并未得寸进尺,我只是得寸进丈而已。”
梁宣,“……”
两人这样一路打打闹闹,待回到堂屋之时才蓦然回过神,忘了换掉那两碗已经冻成冰块的饭了……
当即连连不好意思地道着歉,郑大嫂道,“回来便好,我和他爹还以为你们又出了何事呢!坐着歇歇脚,外头冷着呢,一顿少吃些也不碍事,你们聊着,我去收拾收拾。”
慕容泽凑过去小声骂道,“都怨你!若不是你过来捣乱,我又怎么会忘了换热饭!”
梁宣诧异地回瞪着,“怨我?!我不去你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我……”
慕容泽扑扇着黑眼睛,当即语塞,于是更加气愤地扭头不再理梁宣。
梁宣一时也无心继续逗弄他,早上在集市上已经打探过了,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距蜀郡尚有一天有余的路程,骑快马赶在明日正午前应当是能到的,可若顾忌泽儿的伤,自当不会这样迅速。
乐清带着顾芗如今也不知究竟逃往何处,不过最大的可能应当还是会回到蜀郡,可如今他二人身后该是藏了多少双眼睛,他一时半刻也弄不清楚,这样贸贸然地回蜀郡,就怕未曾与温采还有乐清接头,倒是先碰上了杀手。
而他更为忧心的却是那个女人所说的“诛魔屠尸”大会,这么多年来,他对青木教的事根本不曾上过心,自然不清楚自家老爹究竟在维系一个怎样的教派,只听人人喊他们“魔教”,可他却从未见过他爹爹像某些大神巫婆一般蛊惑人心、危害四方。
这件事也不知爹究竟可听到风声了?若是卿卿在就好了,如今让他快马加鞭赶回教中,好歹能让爹他们提前部署应敌,他也能安心去寻薛凝紫,好为泽儿讨回内力。
一念至此,便是万分后悔,若当初不曾让妙荷误导卿卿就好了,哎……也不知妙荷是否当真听了他的话……
哦,险些忘了,还有他的青竹枕……那是一定不能丢的!
来来回回想了又想,梁宣不由开始烦躁,屁股便有些坐不住,晃荡来晃荡去,慕容泽皱眉道,“有病就得治,磨是磨不干净的。”
梁宣幽幽叹了口气,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大概成长就是这样苦涩而烦恼吧……”
慕容泽面色古怪地多看了他一眼,道,“屁股生疮让你觉得成长了?”
梁宣略有些茫然地扑扇着大眼,片刻后淡淡道,“或许……”
慕容泽,“……”
“你说温采还会在蜀郡等你么?”梁宣突然问道,眸中凝聚着认真的神色。
慕容泽不由随之变得严肃,寻思了一番道,“便是他不在,也总会有人留守蜀郡,问这个作甚?”
梁宣揉了把脸,沾了水在桌上画出这附近的地图,解释道,“如今我们在此处,距蜀郡尚有两天的路程,可是到青城却只需要半日,杨不争遭遇过尸毒侵害,此次的武林大会正是由青城派组织,而薛凝紫会参加武林大会的几率非常之高,因为按照通俗惯例,往往越是武林同道聚集的地方,血案的发生率便会越高,只要某个能影响武林平衡的重要大人物中了尸毒,薛凝紫便定然无法坐视不理,只要我们混迹于武林大会的队伍之中,迟早能逮着她,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可行的办法了。”
说完便眼巴巴地看着慕容泽,希望他能给些建设性的意见,可慕容泽却只是怔怔地回望着他,一言未发。
“你适才便是在想这个?”
慕容泽的语气中透着若有似无的诧异和质疑,梁宣眨眨眼,轻轻点点头,不由埋怨道,“这个薛凝紫还真是恶鬼,真不愧‘鬼医’之名,解了毒还非得给人内功封住,就知道添乱!若不是她,你又如何会受伤!”
慕容泽惊愕地发现自己心里竟是蓦然松了口气,刚才眼看着这人眼中纷繁变换的神色,便想着他该是要离开了,毕竟一路跟着他着实危险,况且毫无意义。
他已经笃定了这种可能性,纵然心中郁结却也没有任何立场将他留下,却始料未及,他想的原是这般……
如此坦然而正常,好似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多虑了一般,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思考下来,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他并没有任何理由非得帮助他。
“你为何要帮我?……你究竟是何人?”
慕容泽觉得如果再不弄清这个问题,他必然会变得惶惶然,整日疑神疑鬼得令人烦躁不安。
第三十二章:少主很没谱(一)
梁宣一怔,片刻后愣愣答道,“因为我答应过你啊,君子言出必行嘛!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耶~~讨厌啦,泽儿怎得到如今还问我是谁呢?我是你的宣宣啊~~~”
说着说着那股子油腔滑调不由自主便冒了出来,尚未来得及分辨心头那丝稍纵即逝的淡淡失落,慕容泽已经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顿了顿方能淡然自若地提醒道,“若不是薛凝紫,我如今就已经是死人,你倒好,只记坏不记好。”
前后态度的变化细微得几不可察,可梁宣仍旧敏锐地察觉到了,却因为无法理解而感到一阵茫然,他眨了眨眼,便决定抛诸脑后,不再纠缠。
心中主意已定,心情豁然开朗,活络着筋骨,道,“先找到薛凝紫,然后再马不停蹄地回蜀郡!”
慕容泽好奇,“为何还要回蜀郡?”
梁宣一本正经道,“我的枕头还落在长春院呢!那是宝物,不能丢!”
慕容泽不明所以,便也未曾细问,盯着桌上快要消散的地图,疑惑道,“你口中所言通俗惯例是从何得来?靠得住么?”
梁宣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天地为证,童叟无欺,绝对真实可靠!放心放心!”
当然他才不会傻到直白地告诉泽儿这些都是他从杂书中看来的,因为一旦知情,泽儿肯定又会变得忧心忡忡,没准还会大骂他胡闹,哎呀……真是难伺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喽~~~
辞别郑氏夫妇时,虽然梁宣一直恋恋不舍地瞅着郑大哥火速猎回来的几只野鸡,最终却到底是被慕容泽婉言谢绝了,也只能眼巴巴地咽着口水,唉声叹气地离去。
不过正午,日头正紧的时候,走走路倒也暖和,郑氏夫妇独门独院,住处相对僻静,如今他二人去到集市,人声便嘈杂起来。
光靠两条腿绝对不是办法,得有马,最好是能有一辆马车。
梁宣站定在人群之中,蓦然转身神情严肃地凝视着慕容泽,一动不动。
慕容泽困惑地眨着眼,被那样的眼神瞧得极是不自在,不悦道,“瞧我作甚?”
梁宣面色凝重道,“我先前在长春院做女子装扮时头上的那根发钗今早被我拿去,好说歹说当了一两银子,可紧接着便全送给了医馆。”
慕容泽依旧不明所以,“所以?”
梁宣深沉地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我二人如今是身无分文。”
慕容泽一惊,“怎的会?昨日我们尚且住了客栈!”
梁宣愁眉苦脸道,“你也说是昨日,那时乐清都还在呢!”
慕容泽当即恍然,他们这一路下来,吃穿用度可不都是乐清在操持,如今和乐清走散,他们自然便失了依靠,顿时愁得眉头开始打结,且不说他身上这衣服更换得极为频繁,便是他原先的那一身尚在,兜里也是掏不出来一个铜板的。
银子都在温采手里呢……
“哎,早说了带上那几只野鸡,毛色那样漂亮肯定能换不少钱!就你瞎客气,这可怎么办?等咱俩走上青城山,武林大会都可以结束了!”
慕容泽凝眉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我们可以卖艺。”
梁宣不由打趣道,“卖艺?我看卖身来得更快!”
慕容泽冷静下来仔细看了看他二人,一个没用一个伤残,还真是……一无是处得令人心酸。
街道繁华,人生鼎沸,好似一切都是温暖向上而又平和宁静的。
却是茫茫人海之中,独独他二人穷成了两颗光鲜亮丽的蛋蛋。
“哎……”
“哎……”
两人异口同声地唉声叹气,微讶地对视一番,复又同时移开目光,各自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
郑大钱的裤子较为肥大,唯一一根能用作腰带的布条如今正系在慕容泽腰上,所以梁宣不得不将两边裤头扎紧,好挂在胯骨上,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始终有种“裤子又要掉啦”的若有似无的销魂感。
极为不雅地掀起长衫的下摆,无意识地便将手塞了进去,猥琐地提了提裤子,惹得从旁而过的妙龄少女们个个面色绯红,目光飞挑。
梁宣游离的目光从那些姑娘身上一走而过,眼前倏地一亮,顿时扬起嘴角,笑得势在必得。
只这会儿功夫,慕容泽脑海之中已经想过了数十条路子,却又一一被否决,眼下正在计算若是将梁宣抵押在此处的小南院之中,他能顺利逃出来的几率,几番琢磨后得到的答案都很令人沮丧,因为他总觉得,这样有吃有喝有美人,兴许梁宣就再不愿意陪着他一道受罪了。
繁复的思考尚未结束,却是被耳畔突然响起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搅扰,慕容泽不耐烦地抬眼,便瞧见不知何时,他身前已经围上了好些个妙龄的大姑娘。
心头别得一跳,当即后撤一步,面沉如水地将那些抿嘴偷笑的姑娘们挨个儿瞪了一回,偏头便瞧见梁宣那不成体统的模样,一口气郁结心中,当真是难受得令人烦躁。
“不知羞耻,你在作甚?”
压抑的声音仍旧透着十足的怒意,梁宣抬手示意他安静,继续用一种怪异而销魂的动作扭曲着自己的胯骨,一时左一时右,臀部随之荡漾,两条胳膊弯曲着,好似正在寻求某种灵光一般,神神叨叨,异常猥琐。
那些女子们紧紧凑成一堆,俱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宣的下半身,就像那里即将发生何种令人惊诧的奇异之事一般。
慕容泽默默磨牙,对眼下正在上演的这一切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的恼然和愤怒,本就知道他厚颜无耻,却从未想过竟能厚颜无耻到如斯地步!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这样不顾道德纲常,竟还有女子如此明目张胆地观看!这、这、这都是哪些人家生养出来的姑娘!实在是有悖纲常!
一口恶气不出着实不舒坦,慕容泽无法动用武力赶走那些恬不知耻的女人,可他有的是力气抬脚踹烂梁宣的屁股。
然而腿刚及抬起,那些女人陡然爆发出了一阵讶然的惊呼,匪夷所思,连连称奇。
慕容泽定睛一看,险些气晕过去。
梁宣脚下堆了一层布料,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正是他的裤子!
动作轻浮银荡便也就算了,这混账东西竟然能如此涎脸涎皮地当众脱裤子?!
“梁、宣……”怒到极限声音反倒透着诡异的平静。
一唤之后,梁宣眉飞色舞地弯腰将自己的裤子提起来再一次两头打结固定住,丝毫未曾察觉到慕容泽濒临爆发的怒意,甚至是乐颠颠地冲他摆了摆手,而后便冲那群兀自诧异的女人们摊开手掌,道,“好姐姐们,绝技表演完毕!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的回去取钱再回来捧个钱场!谢谢谢谢!”
“这当真神奇,适才我分明已经扎得极紧了,你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梁宣故作神秘地伸出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唇,轻声道,“看家本领不能外传,事关饭碗,还望各位姐姐们见谅、见谅!”
梁宣人美嘴甜,自然是将各位围观的姑娘们引逗得喜笑颜开,掏起银子来都格外勤快而大方。
瞧着手心里少说也该是有小五两的银子,梁宣得意洋洋地边回头边说,“泽儿~~瞧见小爷的魅力没有?速速来瞻仰瞻仰!泽儿?泽……”
人呢?
梁宣四顾找了找,却是连慕容泽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曾瞧见,不由诧异,“该不会这样也能丢吧……”
有位好心的姑娘瞧见梁宣眼中担忧的神色,提醒道,“你可是在找适才那位俊俏的公子?我瞧见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梁宣将碎银铜板悉数揣进自己兜里,谢过那位姑娘,撒腿便追了上去,心中不由祈祷着,千千万万不要走太远啊,不然便是这小小一个集镇,他都能笃定他再也寻不到他。
顺着那街头转过去人便少了许多,远远便能瞧见一条河,打这个集镇的东南淌过,冬日里河水泛着阴寒的冷灰色,河面上不时有灰麻的鸭子不嫌冷地游过,嘎嘎叫唤两声,更显得清冷。
岸边栽种的垂柳已经枯败得只剩下少许可怜的几片黄叶,却仍旧不愿撒手碾作尘泥,固执地抓紧柳条,任由寒风侵袭撕扯。
白石桥上模模糊糊的该是一个人影,一手握着桥栏上的石墩,垂首安静地观望着河里的麻鸭,一动未动。
梁宣跑得急,气息紊乱,借着缓步靠去的时机平复着呼吸,待走到慕容泽身侧时,方才沉稳说道,“跟麻鸭似的,也不知道冷。”
慕容泽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未搭话,只复又盯着那群悠然自得的鸭子看得出神。
梁宣不由皱眉,“怎得又不高兴了?你瞧,我们有银子了!”
慕容泽淡淡道,“你连裤子都脱了,那些女人只给这么点?”
梁宣很不高兴,却是铿锵有力道,“我是脱裤子了,可我脱裤子不是卖身,当然不值钱!”
慕容泽好容易冷静的心瞬间又是一跳,“大庭广众之下有辱斯文,你还有脸说了!”
梁宣力争,“我怎得有辱斯文了?我这是家传绝技!正儿八经的!”
慕容泽双眸一瞪,“家传绝技?如此看来你家根本就是歪门邪道!”
额……确实是魔教不错,可也不算歪不算邪呀!
梁宣摸了摸鼻子,左右权衡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狠狠心,凑到慕容泽耳畔小声说道,“这真是绝技,江湖失传已久,我爹说绝不能外泄的!我单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切记守口如瓶啊!其实这是……”
慕容泽迅疾地往一旁闪去,神情淡漠道,“我不听。”
第三十三章:少主很没谱(二)
梁宣极为苦恼,“你若不听,又如何能解开对我的误会?”
慕容泽看了眼梁宣,淡淡错开视线,道,“我何时误会了你?纵然是有误会,你也无需如此费力解释,你我二人本就无甚干系不是么?上青城我大可以自己去,其实你不必心怀愧疚。”
梁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绝美的侧脸,安静琢磨了片刻,突然笑得猥琐,“你是在生气我招惹了那般多的女人是不是?”
慕容泽清润的双眸之中暗沉之光一闪而过,不自然地将手搭上了桥栏,冰冷的触感略微镇定了慌乱的心,波澜不惊道,“胡说八道。”
梁宣看在眼里,笑得越发耐人寻味,摆着手道,“对不起啦,我只顾着筹钱,一时忘了你惧怕女人了,好泽儿,便原谅我这一回吧~~”
慕容泽清奇修长的手指蓦地捏紧,却又在眨眼间松开,风轻云淡道,“我本就不曾误会,又何来原不原谅一说,你倒是言之过重了。”